谢冕:崇拜青春的热火(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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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毓海《 人民日报 》( 2010年06月03日   24 版)

谢冕(速写)
罗雪村绘
多年前,导师谢冕先生著作重版,我出差在外,无法参加出版座谈会,只能提交书面发言到会场,其中写道:
“在欢庆盛大节日归来的队伍里,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孩子接过了您手中的鲜花,而那就是我们——您的学生。您把五月的鲜花交给四面八方的孩子,是因为鲜花不仅应该种在校园里,也应该开放在中国辽阔的土地上,正像您当年的选择,好男儿志在四方。而这就是您不竭的事业,它如此博大:‘只要胸中落下了无边的天空,你就将看到明早的太阳在大海上发红。’”
有时想来,描述以全部心血培育了自己的导师,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对我来说,每到工作上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首先想到的总是我的导师谢先生会为此而感到由衷地高兴;每到自己懈怠、或向困难妥协之时,又总会想到先生明澈、温和的眼神的凝视,正是这凝视使我往往怵然警醒、改过自新。
说起谢先生,不得不说到他参与创建的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建设。
谢先生尝言:中国古代文学数千年传统,现代文学30年传统,当代文学迄今60年传统,这三个部分是有机联系的整体。我们所说的变革,总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变革,离开了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所谓“创新”就成为空中楼阁,那就将迷失学术研究的方向,甚至沦为哗众取宠。我想,正是因为有这种对传统的深刻理解,谢先生才真正成为了学术创新和思想创新的代表者、鼓吹者吧。
遥想新中国成立之初,学术界尚自争论着“中国当代文学是否可以写史”,当时还是北大中文系1955级学生的谢冕,与他的五位同学已经一起撰写了《新诗发展概况》,这也是第一部中国当代诗歌史。其实,对当时的谢冕和他的同学来说,他们所从事的研究和写作,并非书斋里的沉思默想,而是改造自我与发展自我,更是通过文学活动改造现实的社会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大而言之,这也是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建立自己的学术谱系、站起来的中国人民争夺文化领导权的自觉活动的组成部分。后来,谢冕先生将自己这个时期的作品集命名为《共和国的星光》,或许原因正在于此。
实际上,文学活动与发展自我、改造社会相统一,正是中国当代文学开创期的最鲜明特征。从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贺敬之的新歌剧《白毛女》到赵树理的《李家庄的变迁》、柳青的《创业史》,他们笔下一个村庄的变迁,乃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历史巨变的缩影。这也构成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基本传统。从贾平凹《秦腔》的世界,到张承志讲述的西北农村,都是这一传统的延续。正如谢先生所说:文学不再是文人的专利,因为文学是一个信仰,文学也不再是一个职业,因为她是一项事业。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写作和研究者,应该与国家和人民共忧患、同悲欢,应该在中国人民改造世界、改造命运的伟大实践中,不断改造和创造我们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当代文学的研究者,谢先生始终把社会科学研究作为对文学研究者的基本学术训练。犹记得在先生门下求学的时代,他即推荐我研读刚刚出版的《万历十五年》中文版,借以详细体会黄仁宇倡导的“大历史”视野,后来,谢先生再推荐我进一步研读《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等更为专业的著作,以培养我严谨治学的专业化能力。在他看来,人文研究只有将自己置于社会科学研究的坚实基础之上,才拥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谢先生做了一辈子普普通通的教师,他和师母陈素琰几乎把全部精力耗费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因而竟不能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和家人。两年前,谢冕先生的儿子去世了,谢先生的儿子是我国优秀的脑外科专家,这位白求恩式的大夫,生前默默地为病人垫付过十几万元的医疗费,在他的葬礼上,医院外排起了长长的送别队伍,一直蜿蜒到外面的马路上。有一次,袁行霈先生这样对我说:你的导师是这样的一位好人,所以他会有这样一位好儿子,你们都要好好学习他的品格。
我想:谢冕先生的品格首先是无私的大爱:爱祖国、爱人民、爱学术;谢冕先生的品格又是不懈地为真理而斗争,在新的崛起面前,在妥协与斗争面前,在规范与创造面前,谢冕先生以一棵大树的形象,选择与后者站在一起。
而这也许就是我师的事业和品格:不崇拜青年,但崇拜青春的热火;长沟流月,寂然无声,但流向远方的水希望有不竭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