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1:16:03
候鸟说
想念一位朋友。
——题记
层层递递的梯田,曲曲折折的沟壑,远远近近的村庄,与浓浓浅浅的绿。山过后还是山,村庄的上空飘袅着炊烟。火车猛地又被收入一个黑洞,不期然我眼前又出现几座高山,千顷良田,一片黄稻。我还站住车厢内的原地。这一线风景,像鸟儿一样地飞着,与火车行驶的方向相反,飞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我也没看见它的尾翎。窗外陆续出现一些芭蕉树,还有水库里的波澜,它们在我眼前做着鬼脸。可惜车厢内不断传来的叫卖声扰了我欣赏风景的兴致。不一会,又是山,肥硕的山,健美的轮廓,多么像我家乡的山;那水,戚柔的水,灵动的波纹,多么像我家乡的水,离开娄底,一路上的景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我家乡的山,一样的水......
凌晨五点,广州火车站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我刚走进火车站广场,便有人走过来说通往汽车站的路上设了关卡,要检查健康证和身份证。我一听,慌了,懵了,宋宇没说要带什么健康证呀,可前段时期不是闹“非典”吗,兴许要也说不定,况且我也不清楚汽车站在哪。没证件的要送回去呢,那些人又说。
怎么办?其中一个人扯着我的衣杉说:“你也没带吧,快跟我们去坐那边的车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里的车子有趣,是两层的。开始我有一种新鲜感。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而太阳则以蜗牛的速度爬着高高的建筑物。我看到了整齐划一的大楼,整齐划一的庄稼地,整齐划一的路边架设,渐渐地,我有了倦意。十点左右,朦朦胧胧中,猛然听见有人在叫“到惠州的该下车啦!”像被针扎了一下屁股,我弹跳起来,赶紧下车。下了车一看,东南西北也没个“惠州汽车站”的牌子,我顿时傻了眼。
只好问路了。这里的人不像哥哥姐姐们说的那么坏,他们告诉了我方向,于是我顺利坐上了去惠环镇的车子。车子经过一个广场,那里有个湖,后来听宋宇说那是西湖。不大,湖边有垂柳,湖面有残荷,湖心有凉亭,西湖不远处的一辆车子上则有我。宋宇住在惠台某地。下车后,我站住仲凯路边急忙给宋宇打了个电话。他要我站在原地别动,等他来接。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宋宇骑着摩托车来了。有宋宇好几年没见宋宇了,坐摩托车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我们是初中同学,初三毕业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他去打工了。我们没联系过。我找工作时偶然遇到一位老同学,并听他说起了宋宇。他说宋宇最近混得不错,还告诉了我宋宇的手机号码。于是我打电话给宋宇,他说我到惠州后可以住到他那里。
我跟爸妈说了,妈妈找哥哥商量,毕竟我是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去广东。哥哥说:“地址不清楚,你坐哪班车去?”他便打电话给宋宇,没打通,哥哥起了疑心:“莫不是搞传销的?”“我们是同学,他怎么会骗我?”“姐夫把妹夫骗了的事都有,别说你们还只是同学。”我明知他不会,可家里人都不放心。过了几天,我再次打电话给宋宇,通了,便叫来哥哥。他们两个足足对话了半个小时后,颇有闯荡经验的哥哥终于同意我去了。临行前,他还反复叮嘱我在外头小心骗子。
想着想着,我们到了宋宇的住处。宋宇说这里原本是个厂子,可能是倒闭了,便装修一翻,搞房屋出租。我随他上了二楼,中间的场地光线很暗,地面黑湿湿的。
打开房门,屋子里亮堂堂的,虽然小了点,住两个人也还能凑合。
中午洗了澡后,我跟着宋宇去了餐馆。他说他是上夜班,“我上班后你就自己弄饭吃吧。晚上可以去附近走走,这里有很多网吧,还有夜市。喏,那里有家录象厅。这里交通也方便,你一招手就会有摩托车过来。可惜你不会骑摩托,不然可以用我的。”他的嘴巴就像济南的趵突泉那样,喉咙里的话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我只是笑笑。吃完饭,我们去了商店,买了些生活用品,顺便一路上看看路边粘贴的“招聘启事”,红纸白纸贴了很多,令我窃喜不已。可是当我走近一看:电焊工、模具师、保安、服务员...大专文凭、本科学历...两年以上工作经验...身高1.70米...我吓得目瞪口呆。宋宇察觉到了我的这副表情,说:“你放心,这里贴的广告都是假的,条件不适合反倒不会被骗哩!”我一听这话,心情更沮丧了。
傍晚,宋宇上班去了。我去了夜市,那里有些摊主都是宋宇的邻居。中午我去楼下提水时目睹了他们制作凉粉和其他食品的过程,所以我没有胃口去吃那些东西,相反还有倒胃口的感觉。希望楼下的猫、楼上的老鼠千万别贪吃,小心中毒。
一双双“蓝领”闹着从我身旁跳过,我心里很是不平衡,直到一对对情侣走出我的视线,我终于恼火起来,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可神气的!
我是很少上网的,可现在闲得不只干什么好,便进了网吧。正和朋友聊得起劲,坐在我旁边的女孩,长发的女孩穿着厂服,说:“请问,这位朋友,你会申请免费邮箱吗?”是在跟我说话吗?我一激动,紧张起来,像受宠若惊那样说我会。“你可以帮我申请一个吗,麻烦你了。”她甜甜地一笑。我答应了,帮她在“中华网”申请免费邮箱。“请输入你的密码。”我望着她,想让我的眼神,如船搁浅在她长长密密的睫毛下沿。可是,她的长发散开,挡住了我的目光。之后,我希望她还有什么不懂的。我时不时地瞥她一眼,让我倍感无奈的是,她再也没有瞧过我,我也终于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长发。她走的时候,我若有所失。
惠环的月光交叠在疏疏密密的樟树叶上。花坛里的曼佗罗花正吐着黄色的信子。我正在路边观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穿着白色的背心,他大笑准能喷人一脸的沫子。眼看他要输了。
“将你的军,哈!这回你的车死定了。”
“我的车怎么死了!我的车吃了你的车!”“白背心”笑道。
“你怎么能吃我的车,那里我的炮将军了!你看清楚点。”对手急了。
“你将是了,我宁愿死帅也要保住车,看你能拿我怎样!”“白背心”笑得跳了起来。
“我不下了,跟你下没味!”那对手无奈地笑了。
我也笑了。这是我到惠台后的第二次笑。
宋宇白天大部分时间花在睡觉上。“你来了,我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一日三餐,你全包了吧,柴米酱醋油盐都有,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勉强答应下来。下午五点我做完饭就去冲凉。冲完凉又自己洗衣服,我真后悔没把妈妈也带来。宋宇打开锅盖,闻了闻我的“杰作”,说:“这饭烧焦了。老兄,你别告诉我你没煮过饭啊......算了,今晚我们去吃拉面得了。”这附近有家“兰州拉面馆”,三个男服务员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一个稍胖,有黑胡茬;一个腿脚不太方便;一个粉面红唇,瘦瘦的,不高。店里有位女老板,回族人,她带着头巾,身体粗壮,眼窝很深、迷人。平常我路过店面,总会看见她坐在餐桌旁,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神似在叹息。可能这里的饿生意不是很好。我向真主祈祷:她的生意慢慢好起来。
在“兰州拉面馆”前面有一棵大香樟树,树下有长方形的桌子和凳子,都是塑制的。经常有人在这里打牌。他们本来是靠出租摩托车过活的,没生意时就打牌。我并不是纯粹是为了看牌,这里有个人长得像我的一位朋友。这个人赢了牌时总喜欢甩牌,叫道:“我要打得你死翘翘!”我的那个朋友也会说这类的话,可我并没有与他生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世界真小。我又想回家了,只是回家也未必能见着他们,说不定他们也正同我一样在外奔波。
来到这里的饿第五天,我还没有找到工作。我一直在惠台附近找,太远了的地方不敢去,怕没应聘上又花了几十元的车费。我于是想:高中三年我到底学会了些什么?我在路上奔跑,张开双臂,大声喊叫,想要挣脱地球的引力,羽化登仙;想要结束这郁闷的生活状态。忽然,看见不远处正在装修的楼房前竖了一块牌子,我决定去看一下,就当是最后的希望吧。这是一家超市招工。文凭不限——可以;年龄——合适;性别——只限女性?!我左瞧瞧,右看看,幸亏没人,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跑了。
我顺着山路往前走。一下子看见路边有一个黑色棚子,我走近,有花卉映入我的眼帘。继续前行。登上一座石桥,桥下面水声潜在下游更深处,河两岸杂树高长,藤萝蜿蜒,攀附着树,丝绦垂下来。走过桥,路旁种了些不知名的树,非常紧凑。不远处有户人家,人家门前有口池塘,正有鸭群戏水。我站住池塘边香蕉树的阔叶下。树皮滑溜溜的。竹林,密栖在香蕉树旁,它们宁静,它们淡泊,它们高过屋顶,高过我追逐利欲的灵魂。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我不知道是天气影响了我的心情,还是我忧郁的心情感染了天空。我踱着步子,悄无声息脚蹋香尘。这里有几户人家瓦房的空地上,正有一位妇女,带着斗笠的妇女在弄着什么,我不敢靠近,我是外来的打工仔。还有座红砖房,坐落在山包上,屋顶安上了琉璃瓦,耀眼。木瓜树结着硕大的木瓜在我眼里呈现出绿色。太静了,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嵌入玻璃中——这孤寂、冷傲,低调华丽的标本。我多么想在这里住下来。我没有见到小孩,难怪会这么静,我想,世上若没有小孩,花香、鸟语,真话,恐怕它们也只能孤芳自赏了吧?
房子那边还是房子,我的后面没有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独自而求索。
在我决定回去的星期四的晚上,下了雨。我洗完澡,去上网,可没机子了,于是我打着伞,漫步在商店门外,厂子墙外。我偶然得到了一首小诗:
没有月亮的晚上
下雨了,下雨了
雨屑簌簌纷纷地下
光线在树叶上跳跃
灯照着灌木丛颓落的花
我乱着步子在十字路口
徘徊,雨水打湿了我撑伞的
影子,黑色的影子到处都是
上帝啊  我的方向标在哪里?
上完网,回去打开收音机,正巧那里面有男声说:“神给了我们安全,我们不要让焦虑损害我们的身心,无论病痛、失业......”我流泪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从某个角落里蹦出来了。多次出现在回忆里的主角们——我找到了我心中的神。于是,我决定回家。
“有的人要一两个月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你怎么四五天就打退堂鼓了?”宋宇觉得我怪怪的,他肯定会觉得我怪怪的。“你还怕我收你房租不成?”
“这......”我低下头,脸很烫。有很多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如果你硬是决定了,我也不强留你。今晚我要上班,明早七点我送你去惠州汽车站。路费还有没?”不等我回答,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票子,是五十的,塞进我手里。“什么也别说,你先拿着。”
“这些日子我也没带你出去玩,你自己买些纪念品回去吧,就当在这旅游了几天。”
“谢谢。这些日子打扰你了。”我把钱还给他。“我怎么还好意思收你的钱?”
“这有什么?我们好歹同学一场,只要以后发了财别忘了我宋宇就行。”他拍拍我的肩,我们都笑了他笑得比我好看。
“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工作,我帮你留意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什么工作适合我。说实话,我这次出来纯粹是盲目性的。就算是出来散散心,开开眼界。”
“我真是怕了你。”宋宇又笑了。
星期六,我坐上了火车,准备结束我的短暂的“旅行”。是宋宇送我上汽车的,我很感动。在火车上,我幻想明天有人会在娄底火车站接我。幻想终归幻想,我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人。
秋天来了,娄底冷,我迁往惠台,谁知我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又回来了。
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有背包在我背后哭泣,我并没有夸大我的悲伤,只是娄底,秋意正浓。我到底该何去何从?世界在惶惑,而我坦然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