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之才与德的分离- 淮安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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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中,将德行推为第一。只是在现实生活中,德与才并不是相伴相生的。当我们看了那些令人或遐想,或沉思的赏心悦目的文章时,我们往往想当然的认为,作者的德行必与文章一样,清丽流芳,令人仰慕;而翻开历史,却发现往往并非如此,有时才与德甚至会达到令人惊诧的分离,尤其是在魏晋这样的乱世。
美男子晋武帝司马炎灭吴一统天下后,便志得意满起来,整天乘着羊车,徜徉于后宫上万名美女玉体之中。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其影响下,名流士大夫得风气之先,争相猎奇斗富,或醉生梦死,或狂悖出格,有用糖水刷锅的,有用蜡烛当柴烧的,整个社会奢靡到荒诞不经的地步。
先来看看“竹林七贤”到底“贤”在何处。司马懿父子高平陵兵变后,“竹林之游”不再,山涛、王戎、向秀、阮籍、阮咸、刘伶均先后投身司马氏集团。 山涛年轻时隐居不仕,贞慎俭约,散财多义,乡里谓之“璞玉浑金”,司马氏夺权后,即倾心依附,并得以平步青云。王戎则更为不堪,这位七岁便能判定路边之李必苦的奇才,既投身司马氏,又位列三公,却整日清谈为要,不务政事;愍怀太子被废,贵为太傅的王戎始终保持沉默,欲以明哲保身。除此外,王戎性尤俭吝,每夜于灯下不厌其烦地与老婆筹划怎样才能发财;这位王太傅家里有棵品种优良的李树,为了防止别人也种出这样的李树与他抢生意,王戎把每个李子都用细针钻透其核再拿到集市上卖,其贪吝之性与葛朗台有得一拼。向秀呢,所注《庄子》“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原本与嵇康打铁自娱,确是名士风范;嵇康被杀后,向秀即应邀来到洛阳。司马昭问:“你以前不是不是要隐居的吗?现在怎么不学人去采薇了呢?”向秀答道:“像巢父和许由这样的人,并不了解尧帝求贤若渴的用心,所以隐居的生活并不值得羡慕。”真正到底是名士,拍马也胜人一筹。阮籍、阮咸则整日喝酒,一醉数日,阮籍还为司马昭写下了文采飞扬的《劝进表》;刘伶更是从头喝到尾,不管学术、言行都未见其“贤”在何处。“七贤”中唯有嵇康对司马政权表示了坚决的不合作,并给举荐他的山涛写下了著名的绝交书,最终被诛。
或以为,魏乃篡汉而来,晋之篡位亦无不可。然,汉末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乃汉政权本身的腐败所造成的;曹氏父子戎马倥偬,奋斗一生,废汉建魏,那是在安享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胜利果实,令人心服口服。诚如曹操自己所说:“倘无我,不知有多少人称王称帝!”依当时社会形势,这话颇为客观,并非自吹自擂。而司马懿跟随曹操大半生,曹氏父子对其信任有加,魏明帝临终前更是对其把臂相托,这老奸雄却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终于欺他寡妇与孤儿,夺了人家江山。有人以为,这忠与义乃是封建迂腐的思想,不值得提倡。然而文明的进化总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漫长的法制与民主均不完善的封建社会,维持社会的稳定唯有忠义道德。在固有的政权尚未腐朽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除了作为少数野心家实现自身利益的借口外,便是百姓遭受涂炭的直接原因。
有人觉得,阮籍、阮咸的酗酒终日,也是以消极的方式来对抗司马政权。窃以为,以如此方式苟且偷生,尸位素餐,倒不如像嵇康那样舍生取义来得痛快,反而成全了“贤”者之名。人之一世,许多事不是“不得已”三字便能解释的。
值得一提的是,嵇康虽然拒与司马政权合作,却留下家书,谆谆告诫儿子怎样保全自己,并在临终前将幼子嵇绍托付与山涛,后嵇绍被山涛举荐入仕。阮籍则坚决不许儿子学自己,这是否说明他心中其实非常痛苦——为维持这名士的风范,身心上实在备受煎熬。至少,也表明他对自己的行为并不认同吧,否则,为什么要禁止儿子以自己为榜样呢?
再来看看文学成就非凡的“文章二十四友”。此乃一班文学青年成立的文学组织,因经常在石崇的金谷园活动,又称“金谷二十四友”。说起“金谷二十四友”,就不能不提一下这社团的首脑人物贾谧。贾谧者,乃其父韩寿“偷香窃玉”的产物。其外祖是帮助司马氏夺得曹魏政权的大功臣位封鲁国公的贾充,姨妈是皇后贾南风,连襟是当朝太子。而且,这皇后可不同于一般的皇后。由于皇帝是个白痴,因而贾南风大权独揽,所有敕诏均出于皇后手下。这贾谧又因外祖无后,承继了鲁国公爵位,深得皇后宠爱,贵盛一时。贾南风擅权乱政,秽声远播,但毕竟深居后宫,许多事情还不能亲自去办;这贾谧便是姨妈的得力助手,在谋废太子司马遹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贾南风对贾谧也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贾谧虽然坏事做绝,品行不堪,但却是个文学青年,写得一手好文章。贾公爷既有权有势,又好文学,身边当然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整天附和他一起吟花弄草,弹琴论道。时间长了,便有了固定文学群。因其经常在金谷园活动,便也仿 “竹林七贤”故事,成立了“金谷二十四友”。
让我们来看看,都有哪些人成了二十四友的成员。《晋书》上说有“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不得了啊,依附贾谧的并非一般吟花弄月之辈,这个社团几乎囊括了西晋文坛所有重量级的人物。这些文坛大腕们聚集在贾谧身边,极尽吹捧逢迎之能事。潘岳、石崇远远望见贾谧车子扬起的灰尘便已拜倒在地(成语“望尘而拜”的典出之处),潘岳甚至在废太子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陆机、陆云兄弟拍了贾谧马屁犹嫌不够,还顺带把贾谧已埋到地下的外祖贾充也翻出来拍拍。由此可见,这个团体绝非普通的文学性质,有时甚至充当了贾氏集团的打手和帮凶。这些成员大部分是“贵游豪戚浮竞之徒”,他们集体撰文为贾谧歌功颂德,目的无外乎是攀紧高枝,以求政治上的飞黄腾达。
但在文学贡献上,“金谷雅集”却是西晋文学繁盛的象征,其社团存诗数量占了西晋文士诗歌总量的一半。只是文学成就为声名所累,提起来令人不屑。
再看名门秀士自比子贡的王衍,任人唯亲,清谈误国,国破被俘后,身为太尉兼任尚书令的王衍却一面竭力分辨自己不参与政事,一面大拍匈奴部将石勒马屁,劝其称帝;“江左名士”虞亮,身为国舅,大权在握,却刚愎自用,嫉贤妒能,最终导致苏峻之乱,差点断送东晋本来就并不牢固的江山;山水诗人谢灵运,诗句清新端丽,为人却欺良霸善,横行乡里;同为“三谢”之一的谢惠连行止轻薄不检,居父丧期间还为其男宠写诗。
此种现象,盖其原因,文人本性轻狂好浮名,若在清平盛世,倒也不至于出多大问题;只是身逢魏晋这样乱世,倘一时为利所惑,或站错队伍,为政治奸谋者所利用,往往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看来,真正名士并非那么容易做得的。雄才大略的东晋名将桓温曾打过一个比方,说以前荆州刘表有一头重达千斤的肥牛,吃食十倍于常牛,但负重行远,还不如一头老牛。曹操攻破荆州,就把它杀了以飧兵士。奇行异表,名士风度,若于国家民族无补,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话令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