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记者，三样版本——谁刷绿了云南富民荒山？(青年周末 20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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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刷绿了云南富民荒山？

刷漆事件曝出三个版本
新华社记者：迷信风水杜老板涂绿荒山

《生活新报》记者：当地官员承认政府默许
《都市时报》记者：荒山刷绿漆报道不虚

《生活新报》记者：当地官员承认政府默许
《都市时报》记者：荒山刷绿漆报道不虚 谁刷绿了云南富民荒山？ ■有人说：是县农林局找人干的
■有人说：是装修老板迷信风水的个人行为
■有人说：真相目前还不能证明
◎文/本报记者 马军
一起事件，三家记者，三样版本。
震动全国的“云南富民荒山刷绿漆”事件，真相到底如何？当地政府究竟有没有责任？这事只是一个小老板的个人行为吗？人们忍不住质疑：荒山刷绿漆，谁才是真正的“装修工”？
新华社、《生活新报》和《都市时报》三家媒体的记者，先后到现场采访，相继发出报道，为何他们得出三种不同结论？
《青年周末》连线这三名记者，他们分别讲述了自己的采访缘由，以及对此事的不同看法。

■老首山上这个2800平方米的“疤痕”引起轩然大波 ◎供图/IC
刷漆事件曝出三个版本
2月13日，“云南富民荒山刷绿漆”一事由《都市时报》记者张科首家披露：据当地村民介绍，去年七八月份，10多名工人带着油漆来到富民县老首山上一个被关停的采石场，将一面巨大的裸露山体全部喷涂成绿色。“绿化”工人告诉村民，他们是受县农林局委托来刷漆的。这么一个由县农林局带头搞的面子工程，花费大约40余万元，如果用这笔经费购买树苗绿化，“可以栽满几座山了。” 记者采访了富民县农林局的工作人员，对方承认，这事是局领导找人干的。
该报道被全国各媒体转载，并在各大网站引起网民激烈声讨。
2月15日，《生活新报》记者汤伟强采访到了富民县农林局领导，根据该领导的说法：此事乃当地一个搞装修的杜老板所为，跟县农林局没有关系。不过记者没能见到杜老板本人进行求证。
3月2日，新华网“焦点网谈”栏目挂出《风水惹的祸：云南“荒山涂绿”事件真相调查》一文称：日前，新华社记者来到事件发生地云南省富民县对此进行深入调查，发现“荒山涂绿”事件被过分渲染和夸大了……被涂成绿色的山体约2800平方米，出自当地一名装修老板之手——他家的阳台对着那面山，出于风水考虑，他把那面山体“装修”了一下。撰写该报道的新华社云南分社记者陈鹏找到了那名杜老板。
在新华社的报道发表后，不乏质疑的声音。但总的来看，众多网友各执一词，观点莫衷一是。
一个事件为何出现不同报道，三名记者给出了各自不同的讲述。
新华社记者说：杜老板的说法比较可信；这件事确实从几方面都被夸大了。
《生活新报》记者则认为：杜老板的话里有疑点；目前还不好说这是一起被夸大的事件。
最先报道“富民县农林局找人涂山”这一说法的《都市时报》记者，更是宣布：他可以为自己报道中的每一项内容负责。
事件真相到底如何，或许正如新华社记者所说的：记者只是描述他的所见所闻，读者需要自己去做出判断。
新华社记者：迷信风水杜老板涂绿荒山
◎陈鹏：新华社记者云南分社记者，32岁，从事记者行业8年。
境外媒体炒作触动杜老板
为什么我会去追查这事，首先是因为外电的反应。日本、美国、英国等国的媒体竞相报道这事。英国《卫报》近日就刊发了《中国的绿色承诺只有一层油漆那么厚》，对咱们国家的环保政策是嘲讽也好，批评也好，矛头很尖锐了。
但这些外电自己的记者并没有到现场，他们的全部依据，都还是云南《都市时报》发出的那一篇报道。因此而对另一个国家的环保政策批得一塌糊涂，这很不合理。
所以我们想做一篇澄清式的新闻。当然我们不可能带有先入为主的倾向，因为我们也做了大量的采访，包括杜老板、村民、县委宣传部、农林局等等，尽可能使之立住脚。
我的报道基本上反映了各方的一些说法，我认为还是很客观的，当然我也不能拍着胸脯说当地县里肯定没干这事。目前所报道的，只是将我作为一个记者听到的和看到的，进行客观呈现，供读者自己去判断。这就是我做这篇报道的初衷所在。
我是在2月27日找到杜老板家的，向他说明来意，刚开始他还有些抵触，说怎么又来了，整天都有记者打电话，烦死了。
我就对他说：“我是新华社的，咱们争取让这件事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尽量把事情的真相公布于众，不然境外的那些媒体都在炒作这件事，对咱们中国的形象也不大好。”
这样说了后，杜老板就比较配合了，让我进了屋，接受了我的采访。
杜老板迷信风水
刚开始我们也确实有疑虑：怎么可能呢，那座山离杜老板家并不近，大概有1公里多，一个私人老板似乎不太可能出那么多钱去涂刷一座山。
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是多少？我采取的是一种排除法。就是说，县里跟杜老板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我们没办法证明。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尽量考察杜老板这边的说法是否可信。
在接受我采访时，起初杜老板不愿意提及风水的事情。他只是说：“我在为富民县做一件好事。在这里20年了，我是想回报富民县。”
后来经过我的再三追问，他才承认跟风水有关。按照我多年的采访经验来看，如果县里真给他交代了一些东西，他会把那些东西遮掩得天衣无缝。但他为什么反而不愿意提风水这事儿呢？
这本身就意味深长。他本人不愿意提风水，可能正说明这是真实的。
他这番话不那么圆满，显然没有经过精心的构思。所以我觉得他的说法比较可信。
在杜老板家的2楼阳台上，我确实可以看到对面山上那个巨大的坑。这一点也佐证了风水原因。
稿子写出来之后，我们不放心，生怕他撒谎，又摸回来暗访他的左邻右舍。一些老人向我们证实了他家确实挺迷信。
我也留意了他家的摆设，确实比其他人家有更多的迷信色彩，包括门两侧燃着香，门头上挂着八卦、照妖镜那些东西，家里还有佛堂。邻居还说，他家是请过风水先生。
总体给我们的感觉，不太可能是县里交代给他这个活儿，他个人做这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这事没对环境造成危害
这事的确是被过分渲染和夸大了。
首先最初的报道说是荒山，这一点失实，不是荒山，而是废弃的采石场。那个山上其他地方都有树。唯独这个采石场现在是一个立面，上面没办法种树。
其次就是数字不对。《都市时报》说花了40多万，这个数字绝对不可能。去现场看一下就知道了，将近3000平方米的一面山体，再怎么反复涂刷，撑死了最多也就3万元吧。我们请教了不少业内人士，都是这个观点。杜老板本身本来就是搞装修的，这一块还做不好吗？
英国《卫报》提到“3万英镑”，大概就是根据40多万人民币换算出来的，这明显是夸大的。《卫报》的这个说法在《参考消息》的显要位置转载了，国内也都可以看到。
此外就是这事造成的环境影响被夸大了。就算是当地人找人把山涂绿了，但昆明市环保局局长说，他们已组织人员进行了检测，没发现油漆对周围环境造成危害。我们采访了一些当地人，也说涂绿了以后挺好看的。一面山荒在那里，反而不好看。

■是面子工程还是迷信风水，目前说法不一 ◎供图/国新图库
《生活新报》记者：当地官员承认政府默许
◎汤伟强：《生活新报》记者，7年新闻从业经验。
杜老板三拒记者
我们在采访时也有猜测：杜老板是替罪羊吗，他跟当地农林局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个人的话，罪责小些，舆论的压力也小得多。但我们去杜老板家找他求证时，感觉他很不配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在春节之前，我对杜老板进行了一次电话采访。当时他回四川老家过年了，无法当面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第二天，我们去了他家里，看从他妻子那里能不能得到印证。
那是第一次去他家，2月14日，他媳妇在家，一开门，听我们说是记者，就把大门关紧，再也敲不开了。
我们当时就想，等这个杜老板回来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节后听说他回来了，再一次去找他，但他躲着不愿见。后来我们没有持续发稿，就是因为找不到他本人，这件事没办法核实下去。
最近这两天新华社记者对他进行了面对面的采访，我就在昨天又去找了他，但仍是没见到。他的媳妇还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当地的一些脏话，很难听。
杜老板信风水难验证
虽然没见到面，但前后打过几次电话，我们找到了几个疑点。
比如他说自己承包过食堂，我们就向那个村子的村民组长求证，但对方说他并没承包过。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的有些话可能是谎话。
从他家一楼的位置看不到被刷绿的那座山，中间有很多遮挡物。按照我们当时直观的感觉，并不是直对着的那种。
只从门口来看，并不能看出他家是否特别注重风水。后来新华社报道中所说的大门口烧香，我们没看到。他家院门上挂着一面照妖镜，但是这边基本上每家每户的门头上都挂着这样一面镜子，不光村里，城里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云南的一种风俗了。
县政府也有可能相信风水，但我们无法验证。一个相互能证实的证据链，至少需要找到两到三个证据，但现在只是杜老板这样说，他又不愿意面对我们。他如何真的是内心坦荡，为什么一直躲避我们呢？是不是要弄一个测谎仪测一下？我们倒是这样想过，但不可能操作啊（笑）。
重要证人风水先生失踪
我们一直在试图了解这个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根据杜老板的说法，他是在咨询过一个风水先生之后，才决定把那面山涂绿。
他到底有没有找过风水先生，就成为另外一个印证的途径。我们必须先找到那个风水先生。
我们在富民县有一个线索人，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他找到了那个风水先生所在的那家小庙。但是，这个风水先生现在也找不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庙里的香火不好，庙已经荒废了。
这让我们也很无奈。我们可能不会再报道，除非是找到重大的突破线索。比如说找到那个风水先生，他说杜老板并没有咨询过他。或者是相反的情况，杜老板确实是找过他——这也是一个结果，等于是把事实搞清楚了。
是否有污染难下结论
因为完全是室外，而且周围居民住宅距离那个山体较远，有1公里左右，可能对人的危害不是那么大。加上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风吹日晒，有什么危害也应该慢慢稀释掉了。我们到现场时，已没什么味道。但从长远来看，对地质方面有没有什么危害，我们无从得知。
现在环保部门尚未出具一个严谨的报告，只在口头上发表了“没有危害”的说法。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检测，含量如何，国家标准怎样，这些目前都没有提供给公众。
以前碰到过类似事情。我们曾做过一篇关于云南某地水污染的报道，事情没报道出来时，环保部门做出的检测表明水是有毒的，各种含量超标，但是媒体一旦报道，同一个部门再次做检测，同样的水又没有问题了，比矿泉水还好。然而当地人的胆结石等相关疾病达20%，远远高出正常人群的比例。就是说，一旦出现什么事情，一些部门并不是真正想把事情搞清楚，而是想掩盖下去。
所以说，究竟是否造成了污染，还很难说。
县农林局承认默许
我采访富民县农林局的杨副局长。可能是迫于第一次报道带来的压力吧，他很爽快就接受了采访。他说这事是当地搞装修的杜老板自己干的，县农林局只是默许。
《都市时报》的第一篇报道出来后，富民县政府向上级省市有关部门出具了一份调查报告，对这件事进行说明，提到了杜老板的情况，说这是一个个人行为，县政府不支持也不反对，其中有“在绿化之前，暂时起到了美化效果”这样的说法。
富民县委宣传部的领导后来说，“这是一起被夸大的事件。”47万那个数字确实有些夸大了。但那个数字应该也不是记者编造出来的，可能是当地村民有这样的说法。除此之外，现在还不能做出结论，说这是一起被夸大的事件，因为有些很关键的东西还没有被证明。
是谁干的，花了多少钱，这是两个要素。其中前者，即谁干的，是最本质的东西。
《都市时报》记者：荒山刷绿漆报道不虚
◎张科：《都市时报》记者。
张科对《青年周末》表示，现在他不方便就此事详谈。但是他强调，他可以为自己那篇报道中的每一项内容负责。他解释说，现在这事很微妙，在他的第一篇报道发出后，国内许多网站进行了转载，包括央视好几个栏目在内的很多媒体都打来电话，国外媒体也有驻京办事处的记者打来电话采访；但是目前有关方面已经做出了一些规定，为了大局考虑，他不方便对外再透露有关此事的一些“内情”。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青周”）：你当时是怎么得到这个新闻线索的？
张科：春节之前，我们到富民县采访另外一件事情，当地群众向我们透露了这个线索。一个农民告诉我，当地一座山被人刷绿了，希望我们去看看。很偶然的，我得到了这个线索，于是立刻就去现场调查，并且采访了有关部门。
青周：后来农林局副局长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称，这事是一个私人老板所为。现在有人质疑你的第一篇报道是虚假报道。
张科：如果是虚假报道，富民县应该早就会来找我们了，可能会通过相关很多部门来处罚我们。但到目前为止，富民县方面并没有找我本人进行交涉，也没有通知我们报社说这是虚假报道。
如果当地政府来向我求证的话，我可以对他们一一回应。你提的这些问题，我其实也可以站出来进行解释。但有关方面希望这事到此为止。我只能说，这篇报道我是能够负责任的。其他更详细的情况我不能多谈。在目前这样的环境中，只能对你说抱歉。
青周：你的报道中说，油漆花了47万元，但后来一些报道认为远远没花那么多钱。
张科：关于费用的计算，有很多类型和方法，我们肯定是有自己的依据，其中有一些外界还不知道的情况，但现在也不便于向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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