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钢工人王百得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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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铁华
○他的名字被两度更改 ○他娶泼辣能干的女记者为妻
○他在党的“十大”上的一席话,周恩来总理曾向毛泽东主席汇报过 ○他弃官为民,重操旧业    奇特的名字被改来改去
王百得原名王白蛋,出生在河北与山西交界的太行山区。“白蛋”意思是又白又胖,像石头一样结实,老辈最大的希望是他长大后成为顶门立户的好庄稼汉。后来乡村的私塾先生根据谐音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王白旦”,预示他将来如旭日东升,前程似锦,字面上少了土气,多了文化味儿。
再后来,这个王白旦从农村到了城里,又从山西太原钢厂到了黑龙江的北满钢厂。30年过去,王白旦从一个年轻的农民,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入了党,成长为技术高超的炼钢技师。不过,在某些场合,“王白旦”常常被人念成“王八蛋”。工人们好闹,不管有意还是无心,王白旦从不介意。
1969年,党的“九大”要召开了。上级把一名代表名额下到北钢,条件是有七年以上党龄的炼钢工人,所以,这名代表只能从炼钢车间产生。那些造反派虽然掌权,但要么不是党员,要么不是炼钢工人,阴差阳错,王白旦被选为“九大”代表。尽管这事非同寻常,但许多人还以为开会不过是喊口号听报告,谁也没想到当时强调“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毛主席还说过“工业以钢为纲”。这么一来,钢铁工人的代表地位就突出了,从政治需要出发,王白旦一下子成了“九大”中央委员候选人。
要当中央委员了,王白旦的名字成了问题。据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某个会议室,主持会议的周总理说了一句:“王白旦,这名字念白了不太好听啊。”众委员会心地笑了:“应该改改名,中央委员怎么能叫王八蛋。”陈伯达号称老夫子,他略加思考后说:“我给他改个字,‘旦’字底下加一竖为‘早’,音变意不变。”次日,“九大”中央委员名单正式公布,“王白早”名列其中。
普通工人当上中央委员,又被当时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赐”了名,顿时在寒冷的北方重镇齐齐哈尔掀起一阵热带旋风。艳羡、赞美、颂扬,一夜之间,任命书下来了,厂党委副书记的头衔落到了“王白早”头上。“王委员”、“王书记”,人们的称呼变得十分甜蜜动听。
陈伯达的问题被揭露后,有人自然提出了陈伯达为王白早改名一事。幸而周总理给解了围:“那次改名是我提议,陈伯达插手改的。这件事我负责,不能让老工人背包袱。”据说,江青动了心思,不容置疑地说:“我再给他改个名,在原基础上再加几笔,叫王百得吧。”再次被改名,王百得很不情愿,他皱着眉头想:“怎么又给我改名,上次有总理保护,我和陈伯达没牵连上,下次再有此事,谁又能为我说话!”事情后来果然被他言中,可当时他还是要服从“中央决定”。
消息传出,王百得在人们心目中更神秘了。“这老王别看笨嘴拙舌,可在中央有根呀。”他们并不明白,王百得跟江青从来没讲过话。给人改名、起名,不过是这位第一夫人显示自己癖好和开心解闷的方式而已。   个人问题成了组织关注的“政治任务”
平心而论,无论是戴上中央委员的桂冠,还是被赐予书记的乌纱,都没给王百得带来多少欢乐。这一时期,他的结发妻子正在生命的尽头挣扎。一纸“肝癌晚期”的诊断书,如晴天霹雳,使他万念俱灰。十几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是妻子含辛茹苦养育着四个孩子,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甚至修房扒炕也不在话下。失衡的家庭重担使本不强健的妻子过早失去了健康。想到这些,王百得心中一阵阵悔恨。
“砸锅卖铁,也要为你治病。咱们上北京,那里大夫医术高。”望着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的妻子,王百得下了决心。他向中央办公厅请假,说明自己要陪妻子来京治疗癌症。中办负责人立即报告总理,总理非常关心这位35岁的中央委员,亲自批示:“可以来京,请北京医院派人诊治。”然而,一切已经晚了,王百得用泪水送走了并肩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
中年丧妻的王百得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加之担心自己给工人阶级抹黑,便一次次找到有关领导请求:“我就是块炼钢的料,不会当官儿。”可领导同志一脸严肃地反问:“你是党员吧?党章说要个人服从组织。你再推辞就是政治问题了。”王百得只好服从组织安排。
当上副书记,王百得的个人问题成了组织关注的政治任务。妻子去世已三年,家务事难免要牵扯他“抓革命,促生产”的精力。于是,许多老领导、老同志都积极为他“找对象”。    女记者愿意嫁给他
如果不是太能干,于淑彦绝不会36岁还待字闺中。在《牡丹江日报》社,她当记者,与男同志一样冲锋陷阵,“苦、脏、险、难、累”这几个字眼儿从来就没从她口中说出过。她写的文章有锋芒,有见地,如同她的为人,说话直来直去,心地坦诚。社教后,她调到齐齐哈尔担任印刷厂党支部书记。过于投入工作,使她耽搁了终身大事。
她在齐齐哈尔人地两生,就只好常去市妇联主任苏青家。苏大姐原系牡丹江市委宣传部长,因丈夫洪术调任嫩江地委副书记,夫妇一同来齐。这两位老革命心地善良,是于淑彦最为信赖的师长。小于的婚事迟迟未决,他们心里非常着急。
1972年夏,苏大姐夫妇把于淑彦邀到家中,第一次跟她提起王百得。于淑彦此前也知道王百得。一听苏大姐介绍说他有四个孩子,于淑彦顿时缄口不语了。她的内心矛盾让洪术识破,老书记亲切而细致地帮她分析这个人:先论人品,王百得为人正派,老实厚道;再论工作,他是炼钢技师,国家人才中的宝贝;谈到现在,他不同于造反派,没有政治野心;讲到未来,如果有一天不当官儿,仍然可凭技术吃饭。最后,老书记说:“王百得虽是工人,可他并不是大老粗。他只有高小文化,在专业知识上却不亚于一般大学生。再说他有责任感,懂得关心人,从他对前妻的态度上,就可知道他人品不错。”
老书记夫妇的话入情入理,终于打动了于淑彦的心。
第一次相亲,是在王百得的家。一进门,这个中央委员、全国重点特殊钢厂党委副书记的家境便使于淑彦揪心:空荡荡的两间屋,只有一个破衣柜,一对旧箱子,一张歪歪扭扭的饭桌。王百得披着工作服,正十分专注地听广播。给于淑彦的第一印象是,他既有工人的直爽又像孩子一样腼腆,一开口便诚实地坦白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个人条件不好,我是工人,你是文人,恐怕没什么共同语言;我经济负担重,虽然每月工资100多元,但要养活两位老人和四个孩子,眼下还欠着为孩子妈治病借的1700元债;更重要的一点,我虽然现在是中央委员、厂党委副书记,但这是形势和政治的需要,你不可能借到什么光,有一天解任了,我还是工人。总之,你要想好,将来别吃后悔药。”
于淑彦感到委屈,又有些不满:“我不是奔中央委员来的,只要人品合乎我的心,你是工人我不挑,你家境差我不嫌。”
王百得的确没料到面前这位女子能说出这番话。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人吗?
1972年9月23日他们结合了。过了四五天,王百得去参加“十大”预备会,他们的蜜月就这么过去了。
在党的“十大”上,王百得主动提出请求,鉴于黑龙江省两名中央委员(王进喜、王百得)均是群众代表,从对工作有利出发,自己不再作为本届中央委员人选,请求中央将这一名额留给省委书记。他真诚朴实、毫无私心的发言赢得东北组一片掌声。周总理将情况向毛主席汇报,主席很受感动,认真研究后决定,尊重王百得的请求。在这次大会上,王百得降了一格,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面对外界种种猜测,他的内心很坦然。
婚后,于淑彦主动要求调到钢厂所在的工业区——富拉尔基,以便更好地照顾丈夫和孩子们。经她精心料理,王百得穿戴整洁了,孩子们的面色红润了。街坊们说,自打于淑彦过门,他们家像个家,人像个人了。日子如此这般过了四年,王百得调任齐齐哈尔市委副书记,一家人搬到了市委家属院。不久,响应毛主席号召,王百得带头将两个大些的子女送去“上山下乡”。
王百得调到市委后,于淑彦回到新闻战线,到市电视台工作。    用劳动的汗水洗刷“文革”给他蒙上的污垢
王百得被陈、江两改其名的传闻,在这个城市早已家喻户晓。1978年,他被列为“揭批查”的重点对象,停职反省,甚至被关进“学习班”,一度失去人身自由。不过,审查人员将王百得成为“领导干部”后的所有电文、信函查了个底朝天,也看不出他与林、江有什么“特殊关系”。王百得积极配合组织审查,可他自己怎么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江青给你改名字”这个问题。这时有人建议王百得把名字改回去,免得沾晦气,王百得来了倔劲儿:“名是名,我是我,改不改有什么关系。”也有人动员于淑彦跟王百得划清界限,于淑彦不为所动:“他是啥人我最清楚。相信群众、相信党,我家老王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正确解决的。”她冲破阻力一次次到“学习班”探望,给丈夫送去好酒好菜,更送去精神上的温暖和支持。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们夫妻二人相扶相勉:“失官不失德。”
然而,命运又与王百得夫妻开起了玩笑:失官的考验刚过去,复官的诱惑又来临。经过审查,中共黑龙江省委终于对王百得的问题作了实事求是的结论:“属一般性问题,材料归还本人,工作另做安排。”本着对干部负责的精神,有关部门为王百得的职务做了几种安排供他选择:或另任新职,或易地做官。
面对美好的前景,王百得却向领导表明了自己相反的愿望:弃官为民,回钢厂重操旧业——当一名炼钢工人。一石激起千重浪,“文革”后变得“务实”的市委机关干部们大惑不解,乃至平日熟知丈夫为人的于淑彦也一反往日的夫唱妇随,态度坚决地唱了“反调”:“老王啊,你我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我不是舍不得你的官儿,而是担心你的身体,炼钢的活儿苦、脏、累、险占全了,你一把老骨头能顶住?”王百得用他的理由开导老伴儿:“天底下,只有你最理解我。我本是块炼钢的材料,“文革”荒废了我十年,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如今所剩时间不多了,我也没什么奢望,只想多炼几炉钢,为国家做点实打实的事,让人们真正认识我的为人。”望着丈夫坚毅的面庞,于淑彦知道再劝也不起作用了。与丈夫共同从患难中走过的于淑彦,理解金色的炉台是丈夫生命的舞台,重视政治声誉的他要用劳动的汗水洗刷“文革”给他蒙上的污垢,用对社会的创造和奉献体味人生的快慰,用自投炼狱般的锻造以正世人的评说。十年来丈夫心中还有一个不解的情结:九届一中全会上,周总理向毛主席介绍说这是炼钢工人王百得,毛主席握着王百得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代表工人阶级的。”这句话从此在丈夫心里扎了根,成为他生活的宗旨。
1982年,王百得回到了北钢平炉分厂护炉组。
为了炉上有事招呼方便,年过五旬的王百得吃住在厂区宿舍,一干就是13年,直至1995年退休。这期间,他的爱女和长子相继因尿毒症和胃癌病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两度在这个家庭上演。
时至今日,王百得的名字,仍能引起知情者太多太多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