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男人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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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6年9月26日至今
采访地点:安顿工作室
季莫,女,39岁,北京人,大学中文专业毕业,自由职业者。

第一次结婚是因为向往家庭,没想到家庭那么容易碎
我25岁结婚,那是大学毕业第三年。我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挣钱不多,工作轻松。
我的父母算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是钻故纸堆的,从小我就非常自由,想做什么,只要父母认为是合理的,都不太限制我。我小时候被人羡慕,因为家里民主,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一般是被父母约束比较严格,容易产生两代矛盾,我家例外。
我的恋爱和结婚都没有被父母干涉过,我妈一贯的作风是只提供参考意见,大主意让孩子自己拿。我经过了两次恋爱,第一次是小女孩那种,写写情书、看看电影、拉拉手,最后俩人翻脸,结束了。第二次,恋爱三年,这个人成了我丈夫,又过了三年,成了我的前夫。
谈恋爱的过程不说了,就说结婚以后。
说实话,我大学毕业分配的工作挺好的,这个好就是指适合结婚过日子。工作不忙,没什么钱,有的是时间,经常不坐班,大部分时间可以在家。他是律师,特别忙,但是收入很好,也不指着我的那点儿钱。我们家的格局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我是后勤。我不想说我有多爱这个人,肯定是爱的,不爱怎么结婚?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的孩子都不小了,说这个没意思。不过我想说的是我特别在乎他,换句话说就是特别在乎家庭。那时候的我,就是爱家如命,估计换成别人跟我结婚,我也会那样。后来我总结离婚的经验教训,过于在乎家庭就是我们分手最根本的原因。
我上大学的时候,正是西风东渐的一个重要时期,照理说,我应该是得风气之先,成为一个观念开放的人,可我还是保留了最传统的中国妻子的“优良品质”。我把我丈夫伺候得那叫好啊,谁都羡慕他,只有他自己觉得我是一个编笼子的好手,就是要把他束缚在家庭的牢笼之中。
每个星期日,我洗衣服、烫衣服。我给我丈夫准备的衬衫有八件,每天穿一件,包括礼拜天,还有多出来一件,那是为了应付特殊情况。我擦皮鞋。我把我丈夫的皮鞋、运动鞋、皮拖鞋和我自己的皮鞋都擦干净,抹上油,排队摆在鞋架上,旁边放上干净的软布和毛巾,出门之前,穿哪一双就擦哪一双,把油擦干净了,特别亮。我丈夫说,那叫“喂皮鞋”,就像北方人炒菜之前,先用各种调料把肉“喂”上,我是用皮鞋油把皮鞋喂上。
我还喜欢打电话。每天傍晚之前,我肯定给我丈夫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就算他不回来吃晚饭,我也按捺不住要给他打这个电话,哪怕说说我想吃什么。真讨厌是吧?可我那时候觉得这就是婚姻中的浪漫。谁反对我,就是谁不浪漫。不管我丈夫几点回来,我家的餐桌上永远有用大碗扣着的饭和菜,他不吃,说吃饱了,我就千方百计想办法让他吃,一个劲儿说我做的这些个东西有多么好、多么不容易,外面的饭菜不好吃……最后,哪怕一样一口,他也得给我吃!
我家还有一个规定,就是每个星期必须有一天是我们俩的日子,就是两个人都不上班,在家,看电视、逛商场、买菜做饭、睡懒觉。我从星期天晚上就开始追着他问,这个礼拜的“好日子”是哪天,他说不出来,我就一天一天地数着问,礼拜一你干什么,礼拜二你干什么……就这样数下去。
他出差,我要求他每天必须给我打电话,不管多晚。他不打,我就会在半夜打过去,我的理由是不放心,而且半夜打电话不影响他工作。打电话说什么呢?就是我吃了什么,交了什么费,我们单位过节要发东西了,邻居把我们公用的楼道全占了……
现在说这些,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好多人喜欢说一句话,挺深沉地说:“这就是生活啊!”呵呵,就因为这种生活,我们的家庭完蛋了。
我丈夫是主动交待他有外遇的,还特别自然,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告诉我他不能跟我过下去了,那边等着他离婚了好结婚。我采取了传统的应对方式,哭闹加上寻死,哭闹是真的,寻死当然是吓唬人,我才不想死呢!我丈夫对我说,别吓唬我了,咱们不能再像演电影那样过日子了。
我收了眼泪,要个说法。我丈夫说,结婚三年,他总体上的感觉就是我的在乎就是他的负担。我说我对你那么好,你还去找别人,你就是畜牲,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说对,白眼狼是我培养的。我问他那个人有什么好,哪点儿比我好,后来我发现电视剧里面一旦出现这样的情节也是这么问,可见这是一个俗套。
我丈夫告诉我,那个人最大的好处是给他自由,他们俩在一起,没有什么形式,怎么舒服怎么来。想做饭,就买菜做饭,做到一半,觉得没意思了,想起哪儿有什么好吃的了,关上火就走,不做了,出去吃。他一个星期不打电话,人家也不找他,他天天打电话,人家也不烦。他有空,俩人一起过一天,他忙,人家自己也过得有声有色。跟我在一起,正相反。我丈夫说他被我伺候出强迫症了,正工作着,忽然想起来没给我打电话,心里就紧张,不知道一会儿接到我的电话要额外多回答多少问题;每天回家的那些饭菜,简直就是他的负担,跟客户吃饭,想起来家里还有一顿,本能地就会少吃点儿,回来不吃我做的饭不成啊,那就是拿老婆的辛劳不当回事……我丈夫控诉了好多这样的鸡毛蒜皮,然后说,你说你怎么那么能?什么都能跟爱不爱联系起来,我不吃你做的饭就是不爱你,我晚上忙忘了打电话就是不爱你,你老这么说,我还就不爱你了!
不爱了,就离婚呗,更何况那儿还有一个排队等着的。离婚那天,我们办完手续吃散伙饭。他劝我不要难过,说以后嫁人,千万别这样对人家。我说,你们男人就是贱骨头,好好伺候你,觉得不自由,不搭理你,上赶着来。他说就是这样,希望我日后也让别人上赶着来。这就叫做度。两口子过日子,也要有度。

第二次结婚两个人都很自由,可是感觉里没有了爱情
任何事情人们都喜欢总结规律,但我觉得婚姻基本上是没有规律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我离婚之后,一个人过了一年多,遇见了我现在的丈夫。
我发现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感觉好,接下来就是一次不如一次。你肯定有吃东西的经验,小时候吃过的一样东西,觉得特别香,长大了再吃,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味道不一样了,就是这个道理。
我丈夫也离婚了,我们半斤八两。他是做生意的,公家的生意。他的经济条件也不错,有房有车,房子是单位分的,车是公家给配的。我们都交待过为什么离婚,他说他离婚是因为不懂得关心人,我说我是因为我丈夫有外遇。
我的第一次婚姻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不能不承认这一点。我试探性地问过我丈夫,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女人特别唠叨、特别约束,他说当然,男人喜欢松散的关系。我大体上决定了应该怎么对他,就是尽量少管,能不管就不管。
我确实也没有心思管他了,真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像对待我第一个丈夫那样对待过他。比如说,我愿意给我第一个丈夫擦皮鞋,皮鞋拿在手里,刚从他脚上脱下来我也不在乎,可对他就不行,别说擦皮鞋,他的衣服我都不愿意洗。我们刚结婚那年,他父母也来了跟我们一起住。有一天,我的扣子滚到床下面,我去捡,看见一个盆,里面都是我丈夫的短裤,好几条。一个妻子,发现了这个,应该怎么做?不用讨论,拿去给洗了,放进洗衣机给洗了,对吧?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端起这个盆来,就出了大门,楼角上有两个大垃圾桶,没有盖子,我连盆一扔,哗,全进去了!我空着两手回来,心里舒服了。我丈夫后来一直没有问过我,这一盆短裤哪儿去了,我偷偷观察他,发现那以后他的袜子、短裤都是放在卫生间里,不再往床底下放了。
我丈夫喜欢喝酒,他有俩哥哥,就我们房子大,每个星期这里就成了他们聚会的地方,他妈做饭,不光做饭,还给他们买酒。几乎每次都是哥儿仨喝多了,俩哥哥谁睡醒了谁先走。他的家,他当然随便睡。说实话,我真看不惯这种生活。有一次,我们吃饭,我说我婆婆,您别给他喝酒了,老这么喝,身体就坏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喝多了,他妈说,我就这么几个退休费,给我儿子喝了,我愿意。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我,还伸手摸我头发,我一闪躲开了,他说,我妈给我喝酒怎么了?亲妈给我喝,喝死也是死得其所,你少管!
我是不管,我还懒得管呢。可是你说这叫什么人家?我们俩认识的时候,我没觉得他是这么无知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
那以后,他的事儿我更是不闻不问。我觉得这就是真正松散的婚姻关系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出差,我从来不问他去哪儿,有时候他回来,给我带了土特产,我一看,大概才知道他是去了哪个城市。他晚上回来晚,我从来不问他干什么去了,有时候他自己说,我跟别人吃饭去了,吃了大丸子,我就说,大丸子好吃,他说今天吃席了,我就说,哦,腐败啊,吃席好啊,下回让带家属,我也跟你去。我这么说,他就不说别的了,挺高兴的,就睡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觉,那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真正地从心里往外爱上他呢?我是不是有病了?我怎么会越来越觉得他是我的精神负担呢?难道我不是因为爱上他才结婚的吗?这些都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去了四次,我得到了一个结论,我是婚姻疲惫症。要想痊愈,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学习关心我的丈夫和爱护我们的家庭。干脆说吧,就是回到我的第一次婚姻那种状态,爱情就得救了。就是从这一次开始,我对心理咨询充满了轻蔑和敌意,我觉得那就是痴人说梦,根本屁用不顶。面对那个振振有词的心理医生,我没好意思说我第一次离婚的原因就是他给我出的这些馊主意,我心想,我要是说了,你不钻地缝?
我想努力对我丈夫好,想喂皮鞋、做晚饭、打电话,可我发现我再也做不到了。而且,看着我丈夫那样子,感觉他也不需要我做这些。他过着非常有规律的生活,早晨七点起床,七点半,司机来接他,他到单位吃早点,据说品种还很丰富。晚饭呢,基本上在外面解决了,不时有应酬,偶尔还要打麻将,等他回来,我已经困了,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或者就是在看书看电视,还有时候干脆已经睡着了。
我也尝试和他分享一些我的快乐。有时候他回来了,我跟他说,咱们看一张 影碟吧。他说好。可是等放到一半,他就打呼噜了。有时候我跟他说我一天的见闻,他不呼应我,很快就把话题岔开,说他们单位的事儿,那些事儿我一点儿不知道啊!慢慢的,我们俩就什么都不说了。当然,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没时间说。
家里的事情基本上是我在管。灯泡坏了,我换,马桶坏了,我趴在地上修,我能对付的,自己解决了,不能对付的,打电话叫物业公司,给人家钱,人家什么都管。还有什么事儿呢?我们俩从结婚开始,就是个人管个人的钱,买大件,我没钱,他出,再说大件的东西结婚的时候都买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再添的,平时过日子,水电、物业费他都交了,拿支票,买菜吃饭我自己负责,反正他也不回来吃。他的衣服都是哪儿来的,我也不清楚,好像不是单位发的,应该是自己买的,我的衣服我自己买。我们俩就像两个住宿舍的同事,平静、友好,谁也不惹谁。
这叫家庭吗?
我们结婚到第五年,我怀孕了。他说不能要这个孩子,因为他一直抽烟喝酒,我说不能要这个孩子,因为我感冒了,吃了消炎药。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我知道我自己。我觉得我不适合要孩子,至少不适合跟他生孩子。生了孩子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带着,他还是像个光棍一样在外面吃饱了回来住旅馆?
我们说好了要去医院做手术。结果那天他给忘了。我在家里等着,特别难受,一会儿吐一大口酸水。都到下午了,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忘了,一忙就忘了,晚上还有应酬,不然让司机陪我去吧。我第一次为了我们俩的婚姻哭了,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也是我自作自受。
晚上他回来很晚,还喝了酒,什么都没问我,没洗澡就睡觉了。第二天早晨,他准时起床,看见我醒了,就问我,你不难受吧?我说,我难受,过去了,现在好了,你走吧。他说,行,那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中午让司机给你送来,别做饭了。我说,没事儿,我出去吃就成了,不用送。他说,那也好,给你1000块钱,想吃什么别省着。
这个插曲过去,我们回到了从前。

现在:两地分居似乎更适合我
我觉得我很幸运,三年前,我丈夫到国外常驻了,我成了留守女士。他把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给我买了车,我们的房子换成了更大、更好的。
走之前,他说,要是觉得一个人在国内很孤单,他可以不去,或者可以申请带我一起走。我说,没关系的,既然是工作需要,就服从吧,我不想跟着去,我英语不行,出去更难受,也没事做,还不如在国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说那样最好了,可以一年去探亲一个月,他还会经常回来。我们结婚之后,他很少有温存的时刻,那天他很温存,他说,委屈你了,我会好好补偿你。
这样他就走了,家里剩下了我一个人。诚实地说,没有了丈夫,我反而觉得更舒服。我早就辞掉了出版社的工作,成了自由职业者。我和我的几个朋友开了一个专卖儿童用品的小店,收入能养活自己。
家里剩下我一个人,更是一切自力更生了。我发现没有丈夫也可以,我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跟他商量,不需要他养活我,也不需要他分享我的快乐、分担我的痛苦。三年当中我没去探亲,我觉得去了我们俩也没有共同语言,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什么都是陌生的,还不如在北京好呢。他回来过几次,回来了也不是休假,还是去公司。习惯了他不在家,他一回来,反而不习惯了,好像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很不自在。晚上他不在家,我回家就把门关好了,他回来了,三更半夜开门,我就被吵醒了。而且,知道有个人在外面,一会儿就回来,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儿,躺下了也睡不踏实,知道他开门的声音响过了,听见他洗澡、在另一个屋子里躺下,我的心才放回原处。
所以,我觉得还是两地分居的生活适合我,我丈夫要是知道我说这个不定怎么想,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他肯定不生气,我猜他也希望这样,婚姻疲惫症不光我有,他也有,要不他早就赖在家里了。
我不知道我们俩这种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老了,不用工作了,不上班了,没有一个单位供应免费早点了,俩人没有一个先死,只能互相看着吃退休金了,会怎么样呢?有时候我就想,反正也不要孩子,还不如不结婚呢,归根结底,婚姻是心灵的需要,过日子这点儿事儿,女人自己什么都能干,要男人有什么用?!

安顿采访手记:一个人的世界很精彩,两个人的世界很无奈
大概半年前,有个什么机构做过一项调查,目前城市白领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作周末夫妻。平时各自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夫妻俩才团聚,这周在你家,下周在我家,去对方家的那一方,就好像出差,带着这两天随手要用的东西……后来一家报纸的编辑找我约稿,写对“周末夫妻现象”的认识,我说我没有认识,就是觉得怪,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我们的婚姻怎么了?
在采访季莫那天,我们也讨论了这个话题。她说她宁肯她丈夫一辈子在国外,他也可以随时离婚。季莫当然是虚拟的名字,因为她在网络上,用的名字是寂寞姻缘路。她说她的婚姻是死寂的,就像两个哑巴坐火车,坐在一张椅子上,彼此挨在一起,旅途漫漫,无话可说。
但是季莫在她一个人的生活中其实并不寂寞。通过网络视频,她给我展示过她的家,她的首饰、她的衣服、她的一柜子各式各样的鞋、她各种发型的照片,这些让她怎么看起来都是一个有风情的女人。但是她说所有这一切,她丈夫从来没看过,可能都不知道它们存在。
整个采访时围绕着婚姻说的,那感觉是越来越疲惫。可是当我们不说婚姻,而是说婚姻之外的话题,比如,当她给我介绍最新的电影、最有趣的网站、最流行的服饰时,她是另一个人,眉飞色舞,充满活力。
采访过程中我看到了她丈夫的照片,挺精干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是个有城府的人,眼睛也有神。我说并不像季莫描述的那样乏味,她笑了,说:“他并不乏味,只是他也不适合婚姻。你不觉得现在很多人不适合婚姻吗?我常常想,到底是谁需要婚姻呢?如果有了孩子,孩子肯定需要,没有孩子,两个人其实未必一定要结婚才能在一起吧?我也说不清楚。你敢说你时时刻刻都需要你爱人吗?你没有觉得他是一个负担的时候?”
我没正面回答季莫的问题,我给她讲了我从前写过的一个故事:一对夫妻过着平淡的日子,妻子总是上夜班,丈夫总是上白班。他们非常恩爱,交流的时间少,就写条子,条子上都是家事,你给我、我给你的“任务”。这样过了好几年,妻子终于不再上夜班了。他们一起过的那个夜晚非常甜蜜,妻子熟睡了,丈夫睡不着。丈夫拉开灯,想看看妻子,这一看,他把自己吓住了,原来这个女人的头发白了那么多,脸上的皱纹那么深……做丈夫的忽然有点儿遗憾,还不如总是写条子、上夜班……当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中想象着两个人的美好时,一切都如梦如幻,现在他们靠近了,梦境不再,竟有了狼藉的感觉。
一个人的世界常常是精彩的,两个人的世界却很无奈,大概季莫描述的婚姻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