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映照下贾政的正反面-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石头记》又名《风月宝鉴》，而风月宝鉴有其两面性，贾瑞照以正面可见美女，照以反面则见骷髅，所以脂砚斋提醒“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本人不揣简陋，试图用风月宝鉴照照贾政的正反面。 

    谁都知道贾政责子甚严，他对宝玉几乎从不假辞色，“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作业的畜生”、“无知的业障”、“无知的蠢物”，“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等等等等，贾政的这种态度让宝玉一提到父亲就恐惧，一见到父亲就如耗子见着了猫。

    但是风月宝鉴的反面告诉我们贾政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何以言此？我们撇开贾母袒护这层因素，看看贾政自己是怎么做的。第9回宝玉去私塾上学前向贾政请安，贾政对李贵说了这么一番话：“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账！”“等我闲一闲”，看似贾政忙得无暇顾及儿子的学业，其实他此时“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谈”。再如16回贾府营建大观园，文中写到“且说宝玉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心中是件畅事”，那么贾政此时在忙什么呢？小说告诉我们：“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裁花，一应点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可见贾政于建园事宜过问甚少，并不存在没有工夫的问题。又如70回，贾政赴外省任学差，曾家书一封告明回府时间，慌得宝玉连忙赶做“作业”，连探春、宝钗、黛玉都协同临帖。试想，如果代做的“作业”可以蒙混过关，则贾政的检查无异于表面文章。小说最后终未写及贾政回府检查，则此事自是不了了之。由此看来，贾政一方面望子成龙，借此弥补自己“欲以科甲出身”而不得、贾府全族上下“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的遗憾，另一方面对宝玉又确实疏于督促，可以说并不负责任。

    贾政与妻妾的私生活小说中几无涉及，他仅有正室王夫人与赵、周二妾，似乎并非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一般的印象，贾政或许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本文无意对此作过多的臆测，但“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一回或可玩味一二。

    据此回写道，赵姨娘假作好意地提醒为宝玉准备棺材，结果惹得贾母一顿臭骂：“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贾母的这顿痛骂不排除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可能，但如果说贾母无根无据埋汰赵姨，则又似不符贾母的身份。“淫妇调唆”四字严厉之极，若赵姨果为淫妇，则贾政也是深谙风情之人，平日与赵姨私处或许多有打情骂俏。而贾政能为赵姨调唆，估计赵姨甚合政心，感情上甚至深于王夫人。这一点还可合看72回末，贾政谈及日后给宝玉、贾环各配一贴身侍妾，赵姨娘便私告宝玉已有两年了，74回王夫人抄检大观园与此事不无关联。“清客”

    贾政的内政如此，他的外政又当如何？

    贾政的官职由主事而工部员外郎而学差，据周汝昌先生主编的《红楼梦辞典》及相关资料解释，主事是明代为各部司官中最低一级，清代是员外郎之下一级，为正六品官；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员外郎官属从五品，位仅次于郎中；学差，即学政，全称“提督学政”，也称“督学使者”，是清朝廷派往各省掌管科举、学校等事的官员，仍保持任学差前的官阶品级，与布政使、按察使等同，也是一省的方面大员。可见贾政的官职历年来小有提升。那么他的声望如何呢?

    妹丈林如海如是评价：“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贾雨村初见贾政，小说叙述人这样评价贾政：“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此类评语小说中散见于各处，不再枝引。总之，都是很高的评价，俨然一介君子。

    但正是因为贾政太君子了，就不由人不想到它的反面。

    第4回回末：“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在“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侧，有脂批说“八字特洗出政老来，又是作者隐意”。什么隐意？通过上文第一部分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所谓“训子有方”，实际上是打折扣的；那么“治家有方”呢？前54回的贾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只不过作者引而不发罢了（有少述）；而从55回起，妻妾矛盾、主奴矛盾、母子矛盾以及嫖赌、偷窃、争吵……接二连三，纷至沓来。依此而看，所谓的“治家有方”，无非是作者对贾政的溢美之辞罢了。关于这一点，我们还不能忽略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一节宁荣二公的告白：“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二公作古之人，评价后人毋庸讳饰，言惟宝玉一人或可继业，又言“恐无人规引入正”，则贾政失二公之望不言自明。

    最不能忽略的当然是贾雨村及其门下的那些清客（据周先生《红桉梦辞典》解释，“清客”是旧时在官僚地主家帮闲的门客）。贾雨村算得上《石头记》中的枭雄，他能起复应天府，贾政曾“竭力内中协助”；后来贾雨村乱判葫芦案，成为贾府的座上宾。而那些清客围随于贾政身前身后，表面上附庸风雅，阿谀奉承，但是詹光、单聘仁二人，脂批明确告诉读者，暗寓“沾光、善骗人”之意。

    是贾政被贾雨村、詹光、单聘仁辈蒙蔽了眼睛吗？没有这么简单。贾政反对用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曾经想用的樯木作秦可卿棺木时，脂批说“政老有深意存焉”，可见此事与贾府后来之败必有关联；痛笞宝玉一回，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是宝玉参与藏匿忠顺王府的伶人琪官，得罪了本不欲得罪的忠顺王府；迎春嫁与中山狼孙绍祖前，贾政劝过两次。种种迹象表明贾政绝非鼠目寸光之人，相反倒是“巨眼英雄”，深懂政治。

    既然如此，贾政又为什么能容纳贾雨村、詹光、单聘仁之流呢？这正是本文要作的最大胆而又最缺乏证据的推测。
    让我再稍微拐个弯。赵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搬弄是非、拉扰关系、隐害宝玉、谋夺嫡位的悍妇。而贾政竟会喜欢赵姨娘，常享赵姨娘的枕边风，贾政的品位已不难相见。贾政是什么人？宝玉的父亲！宝玉是什么人？作者曹雪芹的影子（作者按：《石头记》是自叙性小说，虽然贾家不完全等同于曹家，但贾家有曹家的影子几乎是公认的事实，问题只在于融进曹家本事多少而已。此为本文一大前提）！世上哪有儿子揭父亲短的道理！所谓“真事隐”，其中之一即隐至亲尊长讳，王夫人掌掴撵走金钏，致使金钏投井自尽，作者让宝钗代为辩护；王夫人抄捡大观园，驱逐晴雯，致使晴雯夭亡，作者仅说是“惑奸谗”。两件大事，何曾着一贬语？所谓“真事隐”，其中之二即隐政事，“此书不敢干涉朝廷”，“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所以作者不写贾政为官详情，仅有的一处暗笔是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时，“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

    至此，本文作一大胆推测，躲在风月宝鉴背面的贾政在政治上绝非光明磊落。当涉及到家族私利的时候，他可以让贾雨村徇情一次（案毕，贾雨村“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那么当类似的事情再次降临到身上的时候，贾政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不必事事仰仗雨村，贾政自己亦有此能）。他蓄养一批清客，也决非仅如小说表面所看到的闲聊解闷，而是有政治上出谋献策的需要，单聘仁（善骗人）之辈所献的计谋也实难让人想到正道。于是前文说及贾政对宝玉的学业疏于督促也更易理解，因为贾政必须分心于更重要的政治。可以说贾政与贾雨村、清客的关系实际上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到最后必然遭致贾雨村、善骗人们的反戈一击。

    可以相见，贾府之败既与宫中有关，又与贾赦凤姐有关，还与贾政有关。

    雪芹的这管笔呀，该有多么沉重！他该如何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