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正照风月鉴-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贾瑞趁琏兄外办离家之机，欲要调戏凤姐，怎料反遭凤姐几次设计戏耍，而后抱病“含恨”而夭。
　　了解“石头”的朋友，想必一定对以上那一段在书中出现的情节印象颇深罢，相信每读到此处，我们不禁都会为凤卿在此一回文字中所表现出的机警多谋而折服得肝脑涂地，更也会为如贾瑞这般不知好歹廉耻的世间一尽纨绔子弟发恨、发叹，想来即便是不大喜爱凤卿者，单只在这一回文字中，也都要为其所做所为击节叫好罢，这回文字读来实在解恨！一笑。
　　只是，在这一回当中，不知诸君是否曾有过些微留意，作者雪芹撰写此回文字，不仅仅只是怀抱着一颗“警戒世人要立身端正”之心，委实还有其更为深远的用意。
　　余以为，第十二回通篇文字中，最为重要、最关节的地方，就是那“贾瑞病中正照风月宝鉴”一段了。
　　且随我一道回忆看来：贾瑞因给凤姐折腾得重病缠身，数月都卧床不起，无药不吃，却只是白白花钱，终不见效。后来来了一个跛足道人（此道亦是通部“石头”中的一重要人物），声称能治贾瑞之症，而后拿出面镜子与贾瑞，此镜便是那最终反而要了贾瑞性命的“风月宝鉴”。贾瑞得了镜子，被告知“宝鉴”只可照其反面，三日之后，管叫症退病除。道人去后，贾瑞便依言照镜，怎知反面照来，却是一吓人的骷髅，贾瑞便慌忙掩了，更骂那道士“混账”，之后便不再听话而去照了正面，只见得是凤姐在镜里向他含笑招手，之后贾瑞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想入非非以至灵魂出壳，直到一命呜呼！
　　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文字中，值得我们留意的实在多极，诸君若有耐心闲性，不妨随我逐处看来。
　　首先，在那道人拿出“宝鉴”尚未开始后文之时，“脂砚”于此已先批了一句：凡看书者，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这句话中虽多少含着一些打趣的意思，但却也已为我们点出：自道人拿出镜子开始，以后的文字已经是重要至极了。
　　跛道在将镜子交给贾瑞的同时，说了一些言语，不知大家可还有些印象？——“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所以带它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照看。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这一段所录固然并不完全，原话还请参阅雪芹原书，在此间所录者，都是余以为的重点之处。
　　且看开头二字“这物”，雪芹作此一笔，便足能见其含义深远了。是为“这物”恐怕已不再单指那“宝镜”了罢，不然雪芹倒不妨可以换用“这镜”来开始跛道的说话。在下觉得，此间“这物”二字实在另有所指也！
　　我曾经大胆地将“这物”中的“物”字换成个“书”字，之后再加进道人那一段话中，删去中间与后面的一句（便是我上段中不曾记录出的地方），读来竟无不通处：
　　说此书“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自有其道理所在，不知大家可还记得那支《红楼梦》曲，那可不正是宝玉在太虚幻境中听到的么，想《红楼梦》曲都出自太虚幻境，《红楼梦》书又如何会出自别处呢？不过这里的“幻”之一字，还只是雪芹为了警世所作，并非真个便是“幻境”，不过是个暗喻手法罢了；
　　说此书“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照看”则是作者的一番语重心长、意带双敲的无奈叹辞了。实在是想告诉世间一尽终日纸醉金迷，陶醉于安逸享乐不为正事的纨绔公子们，眼前一切，不过也就是南柯一梦、不过只是一场虚幻，大梦觉来，一切终要烟消云散，梦里的黄金如山醒来只是一滩糟泥烂土，梦里那众多陪伴左右的红颜女儿们最终也不过都落得是百年后的一堆髅骨，正是“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而在这里，“脂砚”也曾有批曰：须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掩面人，即美人也）
　　而说到此书“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这句话更加不可忽略而过，难怪雪芹要借跛道口说出“要紧要紧”之言！《石头记》一书，当真便如同一面风月宝鉴，正反两照之——“照”正者，误入歧途以至泥足深陷；“照”反者，反而得其真诣，从而心明眼亮，一片豁然。奈何世人读“红楼”，偏多似贾瑞者，只见正面，余不禁为作者、为此书发一长叹耳！
　　这一回文字的最后，也就是贾瑞因执迷不悟而死之后，在下觉得有一些文字也当与上面一段同看才好。如今想来，其实前后两段原本也应该是连在一起的，不过因为情节需要，才被作者巧妙地分隔了开来，安置到了后面：贾代儒夫妇因见贾瑞照镜而死，哭得死去活来，更还破口大骂：“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之后就要拿来烧掉，这时却忽然听得那镜子里面哭叫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敢问诸君，这是何等惊魂之语！若将“妖镜”换作“妖书”，看来方才更觉得妥当一些，否则，代儒若要毁镜，又何必用火来烧，那可不太费事了么，固然古时的镜子多以光亮的铜皮制成，但想来若要毁坏，也不该是何等难事，即便摔之不碎，难道就不能用锤砸了么！想代儒那时取锤毁镜总也要比取火毁镜来得容易许多罢！之所以用“烧”，显然此间所影射的还该是“书”了，毕竟，书比镜用火来烧，要毁得干净得多了，在烈火焚烧之下，任你是何等样的圣书经典，也都要化作一团飞灰。
　　似乎作者在撰写“石头”之时，便已然料定此书后来一定是要被视作“祸世之物”，一定是要被四方查禁的。通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乾隆皇帝也确曾下令在全国查抄《石头记》，尔后由于屡禁不止，这才迫于无奈，将“石头”经过严格“校对”后重新刊印并发行出来，只是这时的“石头”早已被“校对”得面目全飞！眼下再细想一回“宝镜”在听说代儒夫妇要烧毁自己时的那番哭诉，当真令吾辈读者见来欲哭无泪——谁叫你们瞧正面了！记得“脂砚”也曾在“代儒毁镜”那一段里批道：凡野史俱可毁也，独此书不可毁，观者记之！余谓：当真滴血研泪方能成就雪芹“石头”一书！

　　题曰：十年血泪研奇书，
　　　　　哪同世间众凡俗！
　　　　　金鉴何能从正照，
　　　　　忍将作意付东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