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扫黄的背后

东莞扫黄的背后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这两天我很忙，忙着扫黄。

梁文道：啊。

窦文涛：扫黄啊。

梁文道：被扫吧。

窦文涛：扫不着，他们都这么说，准确的来讲，我不是在扫黄，我这两天是忙着找黄。因为我们要扫它啊，我们必须先找到它对嘛。

梁文道：这太好找了。

窦文涛：太难找了。

梁文道：啊?

窦文涛：太难找了。

梁文道：怎么回事?

窦文涛：你现在要了解它，你知道嘛，这一方面也说明了，现在我们网络扫黄的够彻底，我很难找到。因为什么呢?最近《南都周刊》发了一组报导，传播很广，就是东莞扫黄。你知道，现在这个东莞市委书记誓言，我们东莞发展的这么好，这么繁荣，绝不能戴上一个 “娼”盛的帽子，大概意思了，不是他原话。

梁文道：“繁荣昌盛”。

窦文涛：就是说从2009年9月23号开始，东莞的铁拳横扫，抓了好多性工作者、嫖客，到处抓。这个里边有内部消息，说广东省内媒体的报导，这个《南都周刊》讲得，我觉得也挺有程序。东莞是个经济发展，闻名中外的地方，而且最早是靠电子业加工，这么转移发展起来。

梁文道：对。

窦文涛：到现在发展到家具，甚至什么陶瓷，什么的，反正东莞经济发展的很好。

许子东：反正世界工厂，中国的世界工厂，东莞就是世界工厂的世界工厂。

梁文道：对。

窦文涛：了不得的一个地方。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认，它还有一个地下的名声，所以呢，现在要扫黄，扫个七零八落。但是呢，回顾之前，咱们严扫之前，它这个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内幕，怎么样的一个产业链，这个事太有意思了。然后这里面就有了一个关健词，我看《南都周刊》上讲，莞式服务，闻名天下。

许子东：莞就是东莞的莞。

窦文涛：莞式服务，在地下的艳名远播。我这几年不时的听朋友说起，我以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了这个报导之后，我发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梁文道：怎么回事呢?

许子东：给机会我们考察考察。

窦文涛：然后我就要找嘛，然后《南都周刊》就说了一下，说莞式服务，人家也是显的比较文雅，说你只要到百度上一点，谁都知道怎么回事?结果现在这个网络扫黄，我在百度上一点，我一看，什么佛山陶瓷企业的发展，什么的，我说这是莞式服务。后来我找、找、找，我怎么也找不着。最后我发现很多人问这个问题，什么叫莞式服务，然后下边的人都说，试试就知道了，都是这种，甚至还有的回帖就是说，我觉得我在这儿如果告诉你，大概会影响兄弟们在那儿快活，你明白嘛，好像很神秘。

梁文道：什么意思呢?

许子东：讲得神神乎乎的。

窦文涛：在报导里面讲，所谓的莞式服务就是东莞的这种色情业提供的这种按摩、色情按摩，文道你别以为你香港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梁文道：我真不知道。

窦文涛：港人为什么都到那儿去玩吗?有些人说，那是什么类似泰国BODYMASSAGE，不是这么简单，它已经专业到叫什么呢?莞式三十六式，你像我在网上找。

梁文道：三十六式。

窦文涛：三十六个花样。我看到一个人介绍，就讲说是一进去，先是让你挑，十几个出来，这个不奇怪，但是现在后来也就发展到了，跳着艳舞，走猫步让你挑。挑完了之后呢，就是洗澡，然后就说给你认真的清洁，要注意哦，这个清洁是什么呢?每一寸拿舌头给你清洁。

梁文道：这很舒服吗?

窦文涛：舒服死啦，我靠想像，我靠想像。

梁文道：你买只狗来舔也行。

窦文涛：这事完了之后，人家下面。

许子东：怕痒的人怎么办呢。

梁文道：我听起来就恶心。

窦文涛：先给你洗澡，清洁完了之后，技师来了。

梁文道：还有技师。

窦文涛：那个三十六式将要开始了，然后他不说了，你明白嘛，这等于说只是个前奏功夫，就是说它这个东西发展到了一种色情业，当地人的嫖客，因为当地就是很多加工电子业，他们管这种莞式服务，叫莞式服务ISO。

梁文道：ISO9000国际认证。

窦文涛：国际认证标准，而且这种，我得说，它当然是非法的，可是我研究了这些报导以后，我觉得如果它是合法的，那得说他这个色情业的从业人员，这几年他干得有成就。

梁文道：业务水平提高不少。

窦文涛：标准化，而且就是说，他们说这种按摩，四五百块钱，但是这儿一严打，很多老嫖客，开着车又到广州附近，到珠海，到处去找，但是据他们跟记者讲，还真的是只有东莞。

梁文道：做出品牌了。

窦文涛：做出品牌了，说别的地方，都是那种我不满意。

梁文道：我们这期节目东莞得插播。

许子东：迎客松，他们现在说，有意见说，一，我们说话了，要注意水平，要说出内容，但是注意技巧，免得人家迎客松老来插。

梁文道：我们也来一个三十六式，大伙舒服了。

许子东：另外一个说法，提意见说，你不要来插迎客松，祖国山水好的地方很多，你换不同的景色来插插插。

窦文涛：我非常喜欢迎客松，我非常喜欢迎客松。

梁文道：塑料的。不过你说回这个，你刚刚讲这个三十六式，这些它已经完全标准化了。

窦文涛：标准化。

梁文道：就有点像当年泰国，其实也是有一套程序的，有一个标准。当年泰国靠这个，真的是赚了不少外汇，像芭提雅那种地方，真的是能够变成一种产业，你别开玩笑，性工作这个东西。

窦文涛：你知道它到一个什么程度啊，为什么说别的地方，不管是卖菜的，还是摸着放心的肉越来越少，现在人家说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得不到这样的服务，都是吹，到处吹，我才知道莞式服务名气这么大，到处网络上的广告。

梁文道：我去过东莞几次都没听过。

窦文涛：说莞式服务出了名的。

许子东：东莞不是一个地方，所以有很多不同的镇。

梁文道：它是一个市，但是有很多镇，大朗。

窦文涛：厚街。

梁文道：莞城。

窦文涛：你像这个地方，星级酒店，不是我说的，《南都周刊》的报导，96家星级酒店。

梁文道：五星级，是全国最密集的。

许子东：谁去采访的。

窦文涛：五星级就得一二十家。

窦文涛：它这个成行成市到一个什么程度啊?从手机短信，你看看，你会收到很多短信，莞式服务，甚至是在十几个字里，行家就知道所有的货色、服务、类型，都能知道。比如说是大白菜、西洋菜任你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梁文道：什么意思?

窦文涛：不知道，这个服务，你在网上，我虽然查不着，我看到一些行话，看得我神惊。毒龙钻你知道是什么吗?冰火九重天你知道是什么吗?

梁文道：香港都有过。

窦文涛：火星撞地球你知道是什么吗?

许子东：火星撞地球。

窦文涛：咱们不懂，就是说他们说是泰国的BODYMASSAGE，但是他们说水平已经超过澳门。

梁文道：已经超越泰国了。

窦文涛：超越泰国，而且她们训练，你知道那天我们开组会，有一个人听他的朋友讲，说东莞当年的水平到什么程度，技师在为客人服务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实习生在看着学习，这个三十六式。

许子东：观摩。

窦文涛：它的训练。

许子东：客人不成了研究对象嘛。

窦文涛：就是。

梁文道：就有点像临床大夫在带实习医生一样。

窦文涛：拿水果在练习当中，拿水果锻炼你的口唇部，嘴唇部的力量。有个小姐辛苦的说，训练十几天下来，膝盖都被磨破了，你想她是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梁文道：越听越迷糊。

窦文涛：就是说专业，你明白嘛，所以咱们要扫黄，它这个名声传出去了。

梁文道：在外了。但是刚刚你这么讲，大家都说这几年东莞扫黄，但是刚才在深圳做完节目回来，我们公司一个同事，才收到手机短信，也是东莞这个，但是里面还是一样照讲，它没讲莞式服务，什么香艳刺激，说什么严冬刚过，新春又来，意思就说最近扫黄，但是我们春天又来了。

窦文涛：没错。

梁文道：给你说这个，还在发。

窦文涛：有它自己的行话，有它自己的语言。比如说，到最后有全国各地，乃至于外国的人，专门到这个地方来。比如说他们说北方人，叫JS，JS什么意思呢?技师，你看北方人比较喜欢技术活，叫技师，香港人管这些妹妹们叫什么呢，叫囡囡，就是小囡囡。

许子东：不懂。

窦文涛：台湾人就管她们叫妹妹，但是有一个称呼是大家都知道的，就像你刚才说的什么寒冬，叫打台风，严打扫荡的时候，叫台风来了，就歇着。所以说有一个叫阿萍的姑娘，这几天一直在家里睡觉，她说我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查到。

许子东：挂风球了。

窦文涛：就是因为我严守，一挂风球，我绝对不冒险出去做生意。

许子东：她肯定有气象部门预告的，气象部门跟挂风部门是配合的。

窦文涛：但是这个妹妹阿萍，这个报导里说的很有意思，几年之前，她是东莞一家袜厂，生产袜子的厂，流水线上的一名女工，每天站在那儿十个小时，流水线上的一名女工，到现在是个浓妆艳抹，我还有照片，广告之后给你们贩卖一下。《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窦文涛：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求知癖非常的强，世界上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许子东：三十六式。

窦文涛：真把我弄死，我说是什么呢?

许子东：这方面的求知欲望特别强。

窦文涛：哪方面我都强。人家《南都周刊》的报导里讲了，就是说非传统性行为之外的体验。

许子东：三十六式。

窦文涛：能够在两个小时之内，给你提供从十几种到二三十种服务的花式。不过为什么说带动一个产业链发展?有图为证，我给你们看看，咱们也来引用一下，也是人家《南都周刊》的图片。你看它是灯红酒绿，当然这个东莞的经济发展，还是靠着纺织、电子、五金，这是晚上，等看下面。再看下一张，你看，她有很多这种二三平米的小铺头，美发、美容，一般到下午三四点钟，这些年轻妹妹们就到这儿，就跟上舞台之前美发、化妆。

梁文道：先做妆。

窦文涛：都是穿着这种高跟鞋、长筒靴这种的。

许子东：通常是天快黑了，然后起床、起床，姐妹们起床，天黑了。

窦文涛：人家不互相叫，都自己租房子住。然后你再看下面，这当地的一种交通工具，就是你看自行车后边有海绵垫子，旁边还有脚踏板，这个几块钱，很便宜。你知道这些人，他可能原本就是在工厂里打工的，但是他现在干这个，专门拉这些姑娘们，去她们的服务场所，酒店或者是按摩的地方，他们赚交通费，这个钱，叫自行车夫，说是有一个人一个月也能赚一千多块钱，干这个买卖。你再看下一张，这是在公安查的时候，穿着浴衣的那种按摩的这种场所，再看下边这种。

梁文道：嫖客被逮了。

窦文涛：旁边是咱们的警员。你再看下边，导演说没有了，再有得不能出了。

许子东：前一阵子有张照片还引起过网上很大的争议，就说正面的，拍了裸体的。

梁文道：这很不对。

窦文涛：那侵犯别人隐私的。

许子东：很多人都谴责说这个是不对的，就算她错在这里，但是你不可以这样做，不一定把裸照放到网上去。

梁文道：没错。不过我在想一个问题，像东莞，你这么打、扫，当然在我的立场，我是觉得不好。因为你知道我一向支持性产业的。但是就算你真要打，真要扫，我觉得这不治根，你如果真觉得这是个问题，要治理它，你要了解问题的根源在哪儿?为什么东莞会发展出这样的一个专门的产业。第一，它的年轻工人很多，女孩很多。

许子东：工资很低，生活很苦。

梁文道：对，没错。第二，它的外来老板特别多，外来的工作，高端工作人口也不少

窦文涛：没错。

许子东：而且不带家庭。

梁文道：而且不带家眷，这就变成整个城市的人口结构上，就构成了这么一个需要这个产业的理由。

许子东：然后它的公安的控制上，又比广州或者深圳、香港要松一些，相对来说，其他各种城市为了形象之类，控制的尺度又比它严。一般大城市，像北京、上海都是这样，你出了市区一圈的店跟市中心的店，服务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

还有这个关键、关键处在这两个字，一个是黄，黄是个形容词，没有加具体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我上次都讲过了，淫乱之类，你对于行为不加具体的一个中性法律的分析，你执法尺度就很难掌握。

第二，关键还有这个扫，这个扫是什么?扫走，这是农村，我们以前家里平常不打打扫，到过年的时候，来客人的时候，打扫一番，现在其实是天天在吸尘，现在家里很少用扫帚了。扫的意思就是说，我一阵子，不扫的时候就没事了，或者说我隔一段时间，所以这个就是执法非常不均匀，非常不公正，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再把它扫的时候，你同样这件事情，你要判三年，你不扫的时候，可能就三个月。所以大家知道有风球了，我避开了。

归根结底，我们讲依法执政跟以法执政，音听上去差不多，但是如果你是以法执政，你就是利用法来达到你的政治管制，跟依据法，我们现在正式的应该说依据法，但是包括以法执政，我用这个法。

梁文道：当工具。

许子东：当工具来显示我的政绩，甚至现在包括打黑也好，以前扫黄也好，这从文革期间都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刮台风，这个时候，你犯的事情就特别重。

窦文涛：但是你知道嘛，许老师，我觉得也没有办法。

许子东：非得扫来扫去。

窦文涛：具体国情来说，且别说扫黄到底应该肯定还是应该怀疑，这个不说，哪怕它就是需要做的事情吧。你知道有一次有一个经济学家到咱们这儿做节目，我觉得他讲的例子很典型。他说北京二环以内，他那天很生气，他没扎安全带，有一个警察把他揪住了，他说都没扎安全带，为什么抓我?那个警察说，我不管，我一天就抓一个，逮住你了。于是他还是知识分子，挺矫情，给他们指导员写信，最后指导员还跟他说，这个事算了了。后来他就讲一个问题，他就说，比如说扎安全带的问题，如果是在美国，乃至于在香港，如果是半数以上人口，或者说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扎安全带，那么你不扎，处罚你这都没有问题。可是如果在一个环境下，违法普遍的话，那么最后你会觉得。

梁文道：法是行不通的。

窦文涛：或者说人人都成了弱者，或者说一种现象确实到了一种某些人看不下去的程度的时候，他能怎么办呢?就是抓你一把。

许子东：你的意思是说，整个这个现象，没办法解决了，所以只能应付形势，扫一阵，扫过以后，这个产业链又照样完善。

窦文涛：不，人家东莞这方面誓言了，我们会经常抓，时时抓，永远抓。去下广告，《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梁文道：但我还想说，它这个还有个结构问题，因为我们过去很多年前，听过很多调查报导就说，广东地区的这种性产业，它在支撑着很多西南内陆省份的地方经济，因为你知道很多的女孩，可能从那边地方出来的。

窦文涛：是。

梁文道：她赚这个钱有时候是往家汇。

许子东：她一天晚上的钱就给父母在家里种田，种半年。

窦文涛：说是给她兄弟交学费。

梁文道：对，还有说一个村子就靠这个。

窦文涛：当然也有一个，就说你现在愿意不愿意回去做工，你也有机会，很多人已经不愿意了，因为这个快钱挣得太好了。

梁文道：收入太高了。

窦文涛：但是我觉得她提供的服务，咱们还可以讲讲三十六式，我觉得这个三十六式，你知道有一个什么问题吗?很多现在公安一打，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他们讲，这些人已经没办法在传统性行为当中得到满足了，上瘾了，你知道嘛，这种东西上瘾了。再者说，你看网上，我找黄，扫黄先找黄。有些人就说四五百块钱，让你有做爷的感受，这小妹妹把你伺候的，你知道东方这种，恨不得拿肉把你给糊上那样，让你舒服得从头到脚，恨不得把你从头舔到脚，你明白吗?她提供给你的是这么一种享受。

许子东：大概跟我们的经济一样，一枝独秀，你在海外的一些地方，其实这些行业，渐渐都在走下坡，我记得十几、二十年前你去星宿，歌舞妓厅那些表演跟现在，现在那些跟那个时候差远了。阿姆斯特丹也是一样，中国，你刚才讲三十六式，我想起是不是那种，我有一个台湾的朋友跟我讲过，他不是在东莞，他在另外一个省城，他讲的好像是那种，都是有像章回诗一样，像小说里面。

梁文道：起标题一样。

许子东：都是很文言的，他开始以为他们瞎说，后来说不是瞎说，每一招都是有的。大致的说法就是绑了红绸带，从上面吊下来，给你进行某一种，你明白没有，带武功，带艺术表演，配着音乐。

梁文道：像行刑一样。

许子东：基本上你这个本身客人要是不在状态的话，你基本上是受虐待。

梁文道：不过我不太同意你刚才的讲法，这个产业，你说它是不是真的在别的地方没落，其实不是。

许子东：你觉得不是没落。

梁文道：而是被取代。

许子东：被什么取代?

梁文道：性工业永远存在，是人类最古老的一个行业之一，没办法搞掉。

窦文涛：性，它比宗教的历史还长。

梁文道：对。

许子东：但是它的公开表演性是真的在变。

梁文道：我说的它被取代是什么意思?以前的人要去寻找这个，他要到一个固定地点，比如说像阿姆斯特丹红灯区、星宿、银座，歌舞妓厅。

许子东：现在通过网络。

梁文道：没错，现在全部都是用网络。

窦文涛：是。

梁文道：所以传统红灯区那个概念，已经不存在了，那种公开表演也失去效果了。

窦文涛：现在有人提出来，东莞老是说色情业，甚至现在有人写评论，说咱们能不能像形色文化方向发展发展，像是巴黎的红磨坊，既然咱有这个名声，但是咱别全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