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孔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3 23:57:04
本文导读:人类社会始终贯彻两大根本矛盾:人与自然的矛盾和人与社会的矛盾。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两大矛盾的运动主导了整个人类历史。孔丘的仁学是完整阐析人与社会的矛盾运动的科学。由于时代的局限,主要是文字的局限,孔丘未能把自己的社会科学体系系统地展述出来,但《论语》忠实地记载了孔丘仁学的信息。本文全部依据《论语》的记载,运用简朴、周密的逻辑,循序渐进地、系统地展述了孔丘的仁学,把原本是平面的、零碎的语录整理、贯通、整合及还原成一个球体的、完整的思想体系。还原的结论是,孔丘的“仁”与毛泽东的矛盾论是相通的,由于孔丘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大代表,毛泽东是中国现代文化的最大代表,这一结论实质上是在最根本、最核心的层面完全贯通了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联系,证明了中华文化的核心精髓是一脉相承、古今统一的。按照常识,文化的最高境界或曰终极意义是代表真理,而真理只有一个,即社会运动和自然运动一样,遵循辩证法则或曰矛盾法则,以孔丘的语言,就是“仁”的法则,殊途同归,孔丘与毛泽东相通是必然,是真理的不同表述。事实上,孔丘和毛泽东毕生所奋斗的,一方面是倾力承传中国社会文化的精髓,另一方面是倾力改造中国社会文化,不同的是,孔丘是从民间借助官方,毛泽东是从官方借助民间,他们伟大一生的共同目标,就是运用社会运动的客观真理统一社会思想,指导社会活动,从而实现“大道之治”,构建和谐、美好的大同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他们共同的缺憾是忽视了人与自然的矛盾运动,当然,这一缺憾也是中华文化的缺憾,是中国人在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就决定了的,对于这一规律,我在即将完成的《人类的五个问题——全球化:从思考到实践》中业已论证。
  关键词:有;无;思无邪;正;礼;德;中庸;仁
                 
                 
  一、孔子的仁学
                 
  孔子认为,人的本质是“无”。他说“有教无类”,就是说人原本是没有任何区别、差别的,原本没有“善”,原本没有“恶”,原本没有在“善”、“恶”方面的差别。那么是什么使人有了区别和差别呢?只是后天所受的教育和自己的勤奋罢了。由于教育不同,勤奋各异,人就有了“类”,也就“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这是孔子整个思想体系的起点,是他待人,待社会的总起点。
                 
  人成长了就有自己的思想,以及表达思想的言行。那么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思想呢?孔子认为,人首先就是“直”,就是“真”,把自己的思想直接地、真实地表达出来。孔子反复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并且以身说法:“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巧言令色”者为什么难以有“仁”呢?就是因为他知善而夸大行,知恶而缩小行,知而不行,不知而行,逆知而行,什么话都讲就是不讲真话,完全违背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原则,不循“直”,甚至乱“直”,何以谈“仁”?何以谈“德”?孔子认为,“刚、毅、木、讷,近仁。”刚、毅者敢讲真话,是扬“直”;木、讷者不讲假话,是不违“直”。为了强调“直”的重要性,孔子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顺产就是“直”,因而得生,难产因为不直而折,——天“幸而免”了。孔子当然不会认为有了“直”就会有“仁”,但要有“仁”必先有“直”。人只有通过“直”把自己的思想真实地表达出来,如同“绘事后素”一样,用“德”、“礼”进行内修和外教,才可能达“仁”。“直”是孔子政治、伦理思想的前提。
                 
  人真实地表达思想的言行,无非归于三种类型:善,中,恶。在孔子看来,每个人的品性里都有善、中、恶的成份,言行上都可能有善、中、恶的倾向,实务中都可能有善、中、恶的转化。孔子深知,正确区分善、恶是很难的,他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知善弃恶的根本途径在于求仁,“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因而,孔子一生孜孜以求的目的,就是使恶者向中,中者向善,善者更善,更善者向仁。对于屡教不改、知而不行的“恶”者,孔子是深恶之而痛绝之的。孔子学生宰予,好高谈阔论,怪言诡辩,《论语》里记载了他一些完全不合孔子思想的话,孔子尽心教育他、开导他,及至“宰予昼寝”,孔子忍无可忍,骂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孔子高足冉求,曾得老师厚望,但他在政治斗争中未尽“礼”,做不到“在其位,谋其政”,甚至“聚敛而附益之”,孔子大怒,公开宣布:“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孔子一生,文所重者《诗》也,言所称者亦《诗》也。《诗》原有三千首,孔子删繁就简,梳成体统聚三百零五篇。他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呢?因为,《诗》,正是代表了孔子政治、伦理思想的真正的起点:“《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就是不恶。朱熹引程子注云:”’思无邪‘者,诚也。“孟子主张人性善,荀子主张人性恶,在对孔子思想的理解上,他们都是犯了根本性的误解。孔子认为人的本质是”无“,出生后就为”有“了,这个”有“可能是”善“,可能是”中“,可能是”恶“。对为政者而言,去”恶“就可以了,”善“者近”仁“,”中“者不违”仁“,二者都可作为政之始。”善“者当然更好,但正是因为”知善“很难,”行善“很难,只有仁者能之,所以,孔子始终未说”知善而后行“之类的话。更根本的是,如果对人性进行了任何价值趋向的取舍,教育就失去了理论根本,人在根本上就有了区别和差别,这就很容易被统治者利用,成为维护其统治地位的理论根据。这样,就完全背离了孔子的理论根基和实践依据。《论语?为政》开篇首章:”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是孔子政治理想的极高点,紧接其后就是”思无邪“句,充分彰显了其作为孔子政治思想的真正起点的极重要地位。《论语》的分篇和章句,都是按照内在的逻辑编排的,绝非杂乱无章,东一句,西一句。整个《论语》,就是一个逻辑周密、稳重而灵动的球形大系统,人们得孔子之门而入后,就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两点。由于孔子自己的思想有个发展过程,弟子们对老师的理解不一定尽善尽美,因而不排除有极个别的欠精当的地方,但就整体而言,在孔子的思想框架内,《论语》章句都是自然而发,语无不当时,词无不达意,没有不和谐之音。
                 
  在孔子政治思想体系内,“思无邪”是起点,“仁”是最高点。停留在起点位置当然是不能从政的,但“仁”又十分难得,该如何办呢?孔子提出一个十分重要的、具有现实意义的伦理和政治概念:正。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就把政治和伦理统一起来了,把“正”的力量和作用说清楚了。《论语》又记载:“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就对“正”有了内容上的阐述,说明“正”的内涵就是“德”。孔子还十分重视“正”的外形——“名”的作用,他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有了“德”和“名”的“政”,孔子就认为是“有道”,当然这个“有道”还不是他理想中的最高的“道”,只是部分的有“道”。他是十分推崇“有道”的作用的:“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有道”之政是接近仁政的。
                 
  那么,如何实现从“思无邪”到“正”,从“正”到“仁”呢?《论语》以《学而》为开篇,实际上是一开始就在谈这个问题。“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里讲了三件事:学习,待朋,审己。应当注意到,孔子认为三件事都是令人愉悦的。这三件事是小事吗?就日常生活来看,是小事;但是,这三件事就是从起点出发到达最高点的三大经线,因而是大事。由于三件事是切文之微,《学而》因而马上加以承展。第六章,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第七章,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孔子还是讲了三件事:孝弟,爱众,学文。孔子对学习的内容提出了总纲,子夏则展开了目。“孝弟”,是处理上下的关系,君、臣、父、子,客观的上下要由主观的上下驱驰,因而,“孝弟”是“审己”的升华:“爱众”,是“待朋”的升华。三件事中,看似唯一降低了地位的就是“学习”。把握降低的原由对于正确理解孔子思想非常关键。在孔子看来,学习的头件大事是处理上下的关系,就是“孝弟”;第二件大事是处理与众人、朋友等的平等关系,就是“爱众”。这两种人,这两种关系,实际上就是构成社会的主体和经纬,是天大的事,当然就是学习的主体。至于文章,如果是大文章,肯定是阐述这两件大事的,而这可以通过实践得知;如果不是阐述这两件大事的,则都是闲文,对于闲文,当然是学也可,不学也可。这样看来,孔子所指“学习”的内容,主要的就是人伦,包括上下的人伦和平等的人伦。社会是由人构成的,学好了人伦就等于学好了政治,人伦好的社会就是政治好的社会,政治从属于人伦。孔子所说的“道”,主要的就是指人伦好的社会,人与“道”密切相关,人创造“道”,人又归于“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这是孔子思想体系的现实和理论基础,是孔子的力量源泉。他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孔子求学求仁,实际上就是求道,人人仁至则大道至。得仁很难,但难并不等于不可能,可能性在“礼”,人的品性行为通过“礼”来节制、规范、提升,一以贯之,必能“天下归仁焉”。
                 
  所以,紧继《论语》开篇首章提出学习的内容后,第二章就借有子之口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实际上就是对学习要求和方法提出了总纲:一以贯之。“一以贯之”包含三个层面:一是在时间上要持之以恒,始终如一;二是在本质上,要把握核心精神,继承然后发展,从小渐大,由微及巨;三是在实践上,事无巨细,贯彻执行。在这个总纲下,孔子对学习提出了具体要求。《学而》第八章,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就是说,学习就是做人,既“忠”且“信”,根本要求是实、下、深。“实”就是实事、实用、实践,不“实”就不能“就有道而正焉”:“无友不如己者”就是“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耻下问”都是“下”,“下”才能“揖让而升”;不“深”就不可能有“过”,“深”为理解,“过”为致用,理解后由于取舍不当才会导致“过”。“过犹不及”,过则不要怕改,小改而大不改,形改而神不改,方改而本不改,谓之“重”;由“重”而生“威”;做人、理论、实践都“重”了,学问就会“固”,“固”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坚固耐用,与时俱进。
                 
  有了学习要求,还必有学习方法。有了正确的学习方法,才能以简驭繁,以轻拨重,才能维持正统,弘扬大道。《颜渊》第一章:“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先谈“四非”。孔子为仁,先在去恶。“恶”的来源在何方?无非是来于外部世界,而这无非是通过看、听之途:“恶”的去向在何方?无非是及于外部世界,而这无非是通过言、行之途。前两者,堵住“恶”的入侵;后两者,堵住“恶”的外泄。无入且无出,何恶之有?虽然,无恶不一定有仁,但这个原则方法却可以近仁,越来越近。明显地,“四非”把求仁之道归于内和外。在内、外的层面如何求仁呢?曾子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就是对外。同样是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子没有再概括,实际就是说:“夫子之道,忠省而已矣。”这是对己。忠之至大在“道”。对外,忠于人伦,忠于爱众,而以恕辅之,恕不是无原则的恕,可恕则恕,不可恕则不恕,所以,还得加一个“韧”字,成“忠韧恕”以助理解。对内,时时不忘自省、自律,时时察变、应变、正变,但也不能过,“有过改之,无则加勉”,孔子“不怨天,不尤人”,就是说一切均决于己,所以一定要心坚如石,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样,还得加一个“坚”字,成“忠坚省”以助理解。实际上,“内”是激己勤,“外”是抑己惰,内外合一,总括为“克己”,就到了第三个层面。克己就要有克己的武器,这就是复礼。复者,反复,循环往复也。克己一方面需要通过复礼来实现,另一方面又促进了复礼的提高,复礼亦然,二者相辅相成,互相促进,是一对矛盾运动的事物,矛盾运动“一以贯之”的必然结局,就是达礼,达礼而后达仁。
                 
  克己复礼,是不是要清心寡欲呢?不是的,孔子不是出世的,是入世的。从根本上讲,不存在出世的人。有些人之所以看起来是出世的,只不过是难以适应社会主流而“趋而辟之”罢了。对于正当的欲,孔子是倡导的,他自云是“待贾者”,最大的欲就是“欲道”。这个“正当”,是有范围的。如何把握这个范围呢?孔子提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标准。这是一个总纲,但这个总纲容易被人误解。子贡就问孔子:“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这看起来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要高。但这不是仁。孔子立即驳辩:“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孔子为什么坚决否定了以具体言行作为判断“仁”的标准呢?这是不难理解的。总的来说,“仁”包括“仁人”和“仁事”,“仁人”与“仁事”能够统一那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实生活中,“仁人”和“仁事”很多时候是不统一的:第一,仁人,可能会被欺骗或掌握信息不够或不得已而做出实际上是不仁的事来,好人不一定做好事,好人做好事不一定好;第二,仁人不一定有行仁之力,孔子举了尧、舜的例子,物质那么匮乏,怎么可能有博施之行呢?第三,不仁之人可为成仁之事,如孔子认为管仲本是不仁的,但他帮助齐王统一了国家,造福百姓,成了仁事。现实生活中也不乏不仁之人有博施之行的例子;第四,从历史长河来看,仁人行仁事不一定全起“仁”的作用,不仁人行不仁事不一定全起“不仁”的作用。自然界任何事物都是对称的,包括静态的对称和动态的对称,表层的对称和深层的对称,人、社会也是对称的,任何人的功、过固然有大小,但历史地看,辩证地看,都是对称的。孔子虽然不一定完全达到第四种情况的认知境界,但他看仁,是主张辩证地看的。孔子提出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标准,用现代话讲,就是如果要维护自己的权益,那么首先要维护别人的权益,易身处地,以心交心。当然,这仍不是孔子所讲的“仁”,仍然只是“近仁”。
                 
  有了这些认识,就可以谈“礼”了。“礼”的根本是什么?结合《八佾》、《雍也》、《先进》相关章节就可以清晰地把握到。《八佾》第四章:“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雍也》第九章:”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先进》第七章:“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第八章:”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第九章:“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第十章:“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在孔子看来:首先,任何事物,都有相反或相对的两端,如“奢”与“俭”是一对事物,“易”与“戚”是一对事物;第二,“礼”是要取其“中”,但“中”不是中间,如果是中间,就相互抵消了,什么都没有了,“礼”是要有所倚重、有所倾向的。“礼”所要取的两端之间的点,用数学语言来讲,就是黄金分割点。孔子不知黄金分割,但这不影响他对和谐位置的认知;第三,黄金分割是偏左还是偏右?这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说,孔子原本是主张宁戚勿易的,伯牛将死时他就遵循了这个原则,但颜回的死却令他大易而非戚,这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大易,如不大易,反而不合“礼”了;他如此钟爱颜回,从感情上讲完全是主张厚葬的,但是,由于他和颜回情同父子,他儿子伯鱼先死是薄葬,厚葬颜回又不合“礼”,情小于礼,所以他是反对的。“二三子”不理解孔子的根本意思,以为孔子是自相矛盾,所以不顾孔子的反对厚葬颜回,孔子对此也没办法。所以说,孔子认为“礼”是具体的,相对的,变动的;第四,“礼”还是继承发展的,“一以贯之”就是继承发展。再结合有子的话:“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这样看来,“礼”的根本就是取两个相关事物的“和”,由于事物是普遍联系的、矛盾的、运动的,所以对“礼”的把握就非常难。孔子为此建立健全了一套套具体礼节,并率先垂范,不遗巨细,目的就是通过外在的礼节规范人们的言行,修身养性,一以贯之,而达于仁。
                 
  孔子同样也非常重视品德的修为。他说:“主忠信,徙义,崇德也。”德之根本在“忠信”。“忠信”,是贯穿于孔子思想体系的最基本的人格,其他人格都是由此衍化而来。忠于何?在国忠于国,在乡忠于乡,在家忠于家,在学忠于学,在业忠于业,在道忠于道,就是说,“忠”是人对外部世界的根本态度,有了“忠”,人就有了方向,人的一切言行就有了指针。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无非两种:高于或低于。有没有平等的关系?没有。因为人要么取于外部世界,要么予于外部世界,人不可能独立于外部世界,因此不存在平等的关系。人们所指的平等关系,是至少跨两件事的,这一事是人取于外部世界,另一事是人予于外部世界,取与予相差无几,就是平等。“忠”的态度,首先是承认这种取予关系,在总体上,坚持“予”多于“取”,也就是把外部世界高置于己。把自己高置于外部世界,就是“佞”。人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必然、必要地落实到言行上,与“忠”相对应的就是“信”,与“佞”相对应的就是“欺”。忠是内,信是外;忠是体,信是形;忠决定了信,信反应了忠。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就里所说的无信,还只是个别的无信,如果是较多的无信,那就是“知其不可了”。孔子又说“民无信不立”,说明了统治者取信于人民的重要性。那么,人有了忠信是否就足够了呢?不够的。人不是独立的人,是社会的人,天天都要处理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包括物质关系和精神关系,天天都要处理两种关系的冲突问题。如何有效地处理好这些关系,少一些摩擦,多一些和谐呢?这就要“徙义”,就是说要多向外部世界贡献权益,少从外部世界索取权益;多维护外部世界的权益,少抱守自己的权益;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权益。这就是“德”。所以“德”的本质就是人在处理自己与外部世界关系时,将外部世界高置于自己的人格。用现代语言讲,就是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集体利益要服从国家利益。《论语》记载:“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孔子对泰伯是赞许的,但并未推崇,为何呢?这是因为,要国家利益并不就是不要集体利益了,要集体利益并不就是不要个人利益了。集体利益由个人共同创造而来,国家利益由集体共同创造而来,三者是统一的。人们所要做的,就是和谐地处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集体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关系,就是和谐地处理“取”与“予”的关系。孔子自己说,“天生德于予”,他所遵循的取予方法就是“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孔子知道,完全和谐地处理自己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是很难的,所以他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中庸实际就是和谐——整体的和谐。
                 
  “天生德于予”,表明孔子是始终遵循中庸之道的人。他并未说“天生仁于予”,而是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到底什么是仁呢?
  为了把握这个核心,我们先考察孔子晚年思想的变化。《论语》终篇终章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这里还是讲了三件事:知命,知礼,知言。与前述三件事相比,起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学习干脆就不提了,似乎没有了;原来的爱众变为知言,似乎退步了;原来的孝弟,成为了知礼;多了知命,就是知天命。看起来,似乎与篇首不搭界。
  其实不然。
                 
  先说知言。
  知言的目的是知人,知人就是知其善与恶,这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品德的善与恶,二是行为影响上的善与恶。知人品德就要从言语和行为上考察。品德有忠与佞之分,言语有真与假之别,品德与言语难以统一;这就要通过行为来考察;行为固然能鉴别人的忠佞,然而,行为出自于己,用之于人,人善则己更善,人恶则即使是良善之辈也无以为善。孔子年青时想得比较天真,“汎爱众”,在长期坎坷壮阔的社会实践中,他对人的认知一步步走向成熟。孔子肯定较早就认识到,博爱是有害的,爱恶人就等于助纣为虐;但爱人是必要的,不爱人则难以为德。因此,知人善恶,择善而爱之就是关键。孔子就是通过人的言语行为察忠信,知善恶,明爱憎。他的思想大体经历以下几级逐步臻于完美:(一)人的忠信与否,最简单的是凭据对言语的判断,就是说,知言而知人。(二)这个结论很容易被行为推翻,宰予就改变了孔子的看法:“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三)“观其行”后是否能知人呢?从前述孔子回答子贡“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问题可以看出,孔子是认为“观其行”也不能知人的。(四)从这个回答还可以看出,仁与道紧密相关。孔子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说,“观其道”可以知人。这一步是个转折点,前三步无以知人忠信,从这一步开始就可以知其忠了。(五)忠于道不一定信于道,无信则不立。孔子说:“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他觉得“观其立”可以知人。(六)孔子后来说:“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史鱼知“道”且立“道”,孔子只认为他是“直”,有赞许并不推崇,这是因为他虽然有忠信,但立于无道则为恶,即使有善性也只能是恶行。再者,史鱼实际上是忠于“君”位,君无常,他如常,以滞应变,不知权,所以说“观其立”也不能知人了。对于蘧伯玉,则是推崇的,因为他知善为善,知恶不为恶,以变应变,形变而神不变,方变而本不变,“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忠于道且信于道,是谓“知权”,就是知道事物的辩证性。
  孔子对“知权”者是引为知己的,他说:“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正是因为知道了权,也就是知道了事物的复杂性,无法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所以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讱。”他解释道:“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就是说,知权的人,虽然知道语言难以说清事物,但一旦说出来,是可以接近事物本质的。这样的话,又可以“知言而知人”了。当然与最初的“知言而知人”具有完全不同的内涵。这也就是“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由来。
  正是因为对知人有这么一个过程,所以,孔子对民众的认知也发生了变化,他说“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对“知众”的独立性和正确性明确提出了要求。在这个基础上,孔子对大众的善恶观提出一个标准:“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充分表明了孔子在知人上达到了完全正确的境界。
  人是错综复杂的,事物是错综复杂的,社会是错综复杂的。任何人的任何言行,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有一个基本的价值取向:对或错,好或坏,善或恶。由于事物的复杂性,对善、恶的把握和判断也呈现复杂性:善、恶从来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是隔绝的、单一的,而是普遍联系的;不是静止的,而是运动的。对善、恶的正确把握与否,与人的世界观密不可分,与人的大脑发达程度密不可分。自然、社会等客观世界及其规律性反应到人脑中形成人的主观世界,只有当人的大脑足够发达,从而具备正确认知的物质基础时,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才能一一正确对应,“主观真理”才是客观真理。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正确区分、区别善与恶。这样说来,知善行善实际上就是追求真理、践行真理,是毕一生之功也未必能完全做得到的。如此,怎么能说“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恶”呢?这个世界,不存在抽象的善与恶,只存在具体的善与恶。对人性进行“本善”或“本恶”的假设或取舍,其实是犯了一个简单的逻辑性、常识性错误。
  回头再看孔子对蘧伯玉“卷而怀之”的态度,孔子自己有很多次“卷而怀之”的时候,但放弃这地并不等于放弃那地,放弃权力并不等于放弃希望。孔子的一生,在政治上,一方面是“卷而怀之”,另一方面是“释而铺之”。更重要的是,孔子一生教书育人,修德节礼,影响了当时的社会风尚,促进了中国主流文化的形成,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政治吗?
                 
  再谈知礼。知礼实际上就是知“道”,也就是懂得完美的政治。
  孔子时而“卷而怀之”,时而“释而铺之”,看似无常,实际上是常守自己的言行准则:“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具体到政治行为上就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政治上的“用之则行”与“舍之则藏”完全取决于国家“有道”或“无道”。那么,到底什么是“道”?前文提到“道”是指人伦好的社会,展开来讲,“道”就是指社会秩序和谐井然,人人平等的社会。但社会仅仅停留在这样的水平显然不是孔子所倡导的,所以他紧接着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就是说,邦“有道”或“无道”,除了看社会秩序外,还得看社会生产力水平,社会秩序和生产力水平和谐良好的邦才是“善道”。这实际上就确定了国家“善道”或“不善道”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贫且贱”的“不善道”国家和“富且贵”的“恶道”国家都需要大力改造。
  这个标准所透露出来的思想,而且是两千五百年前产生的思想,是非常光辉的,人类就是这么从过去走过来的,人类也必将这么向未来走过去。这个标准使孔子坚信,自己追求的“道”,并不是空想,而是完全能够依靠人本身的力量就能实现的,“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那么,人靠什么“弘道”呢?孔子从两方面进行了阐述,他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就是说,有道的国家,首先有正确的治国理论,在理论的指引下,有正当的行为;无道的国家,行为上即使霸道,治国理论却是不正当的甚至是反动的。他还指出:“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意思是说,忠信之邦,可以服远;无忠信之邦,难抑内忧。
  无论是理论或行为,都要由人去创造和执行,治国的关键是治统治者本身,“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作为执政者,除了“德”、“礼”两个修身养性的基本前提外,在处事原则上,首先要善于辨别直与曲、真与假、善与恶。《子路》记载:“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就是说,直与曲是有条件的,相对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得看事物依凭的根据是什么。比如说,叶公所讲的“直”,是小“义”,孔子所讲的“直”,是大“义”,父子之间的恩情当然不是一只羊能抵当得了的。但是,父子之间是不是一直要“隐”下去呢?孔子显然不会这么认为,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他坚决认为卫国君主辄与其父蒯聩的关系就要服从“名”。这样说来,直与曲真是难以确定,难以把握。但是,不能因为难就不去执行了。《子路》第二章:“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就是说,只要执政者尽心尽力去做,即使是犯了错误,人民也会原谅的。在实践中,人们处理日常事务,真正难分曲直的时候是不多的,陷入困境的往往是难以权衡利弊:是积极进取呢,还是保守求安?进取就得冒风险,保守容易失去机会。孔子对此有明确的意见:”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他是主张积极进取的,就是说要向前看,不要向后看。处事的最高境界,就是和谐,统揽全局,洞察秋毫,知己知彼,从容调度,行止有方:”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这是一个总的原则,孔子对分原则即具体要求也提出了标准:”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这样,关于处事的方法孔子说得相当完整了。孔子更重视的还是实践:”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孔子虽然对”言必信,行必果“有很大的保留,但他的意思是方法只有落到实处才有意义。至于更高层次的行为标准,在前面谈”知人“时已作了阐述。
  治国是需要人民前赴后继共同推展的,所以,知人善任非常关键。孔子认为,用人首先用其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不能求全责备:“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过,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孔子非常重视选贤任能的意义和作用,把它看作是国家的根本,《为政》记载:”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把举直举枉提到了民服与民不服的根本地位。也许觉得对根本问题讲得不够,《颜渊》详细地阐述:”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这实际上就是指出任人处事要推行民主集中制。孔子推崇民主集中制比较完善的社会:“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他甚至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思想:“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就是说有了和谐的政治制度和自觉遵循、施行制度的人,统治者就可以无为而无不为了。
  任人处事是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孔子的政治理想是什么呢?“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孔子认为,综合自然和社会的情况看,夏朝由于有”吾无间然矣“的禹作榜样,社会秩序是最好的,殷朝靠君主的权威维系社会的稳定也非常得力,周朝靠礼制就更具现实意义了。鉴于夏、殷礼文献缺失的事实:”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微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他选择遵循周礼:”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个”从“,不是照搬照抄,而是承继其实质精神,结合时代特征加以改造,这样才能长盛不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结合前面相关论述,可以断定孔子绝不是复古、保守主义者,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继承发展、实事求是、与时俱进的开明、奋进主义者。他推崇尧舜,只是推崇他们的仁德;他推崇周朝,只是推崇其以百里之地而制天下的国家制度。对于初期社会的贫穷,孔子是看得非常清楚的,他的最根本目的就是摆脱这种贫穷的局面,而这只有依靠长久地推行礼治达于大道才能实现。
  修身治国,知人善任,推行礼治,最终还是要落实到治事,“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那么,孔子所指的国事是什么呢?《学而》第五章:“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为政》第十章:”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就是说,治国者,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国家大道,因此事无巨细,都得恭敬以待。只有对事情都敬始敬终,才谈得上对人民有信任,才谈得上取信于天下。执政者处理的事务无非归于两类:自己的事和人民的事。处理自己的事的原则就是节俭,处理人民的事则要饱含仁爱之心。仁爱不是空洞的口头禅,关键是要有实际行动,就是要给人民创造良好的生产生活环境。创造良好的生产生活环境不是一劳永逸的,一成不变的,而是要经常深入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以图群众安居乐业,富足发展,而这就是”敬事而信“所要奉行的根本内容。如此循环。
  这就是孔子的政治理论。《卫灵公》记载:“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简要地说明了“礼”与“仁”的关系,表明了“知礼”在仁学中的中心地位。
  孔子是个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长者,一方面,他引导、倡导、鼓励人们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另一方面,他劝阻人们要提防什么、注意什么、不要做什么。他说:“放于利而行,多怨。”还说:“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等等,这些,不正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对当今社会的弊病吗?他很想人们遵循真理,因为这是大道之治的前提,但有时他也只能无可奈何:“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最后说知命。
  像当时所有人一样,孔子认为“天”生万物,“天”主万物。孔子常云“天”:“知天命”,“畏天命”,等等。表明“天”在孔子的思想里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根据社会分工的不同,孔子把管理者称为“君子”,把生产者称为“小人”;根据人的道德品质水平的差异,称道德高尚的人为“君子”,道德败坏的人为“小人”。虽然现实中人有这样那样的区别、差别,孔子坚持认为人是生而平等的,因为“天”就是平等、公正待人的,“有教无类”正是这种平等思想的最准确体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就是这种平等思想的现实追求。他从来不认为君主是万民之上的“天子”,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懂得礼制的人,周文王之后就只有自己了,连武王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认为身居高位的君主等执政者天生高贵?孔子眼中的“君”,不仅仅是居“君位”的“君”,更是居君位、知君礼、行君行的人。孔子对徒有其位而无其德无其行的执政者是嗤之以鼻的:“子贡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当然,达到周文王和自己这样完全“仁”的境界是很难的,但并不是不可能,实际上,只要倾力而行,人人都可以达到“仁”的境界:“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当然,推行大道,并不需要人人都达到这样的境界,《宪问》记载:“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作为国家管理者的”君子“阶层只要做到”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就可以了。正是因为如此,孔子非常重视教育,非常重视培养君子,他把君子看作是实现国家长治久安的希望。
  孔子认为“天”是最圣明的管理者,对“天”他推崇及至,心向往之:“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管理者都要以天礼待”天“,这不仅是对万物之母的应有崇拜,也是领悟”天“的平等、公正、和谐精神的必然要求。孔子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意并不是要在人格上、社会地位上分出三六九等,而是每个人要为自己所担负的社会角色尽心尽责;每个人都要”天天“,就是要”知天“、”畏天“、”敬天“、”顺天“,这样才能心有所主,言有所宗,行有所从,才有成长为合格执政者的可能。孔子把知天命看作是最高的学问,因而完全应当独立出来,作为纲统。
                 
  那么学习呢,知命,知礼,知言,都需要艰苦的学习,学习已贯穿于其中,实际地位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是融会贯通的根本之途。那么自己呢?有了知命、知礼、知言,实际上是完全知己了,知己也融会贯通于其中,也可以说是“三知”归于知己,而己为天所生,所以知己又归于知天命,这就是“天人合一”了,这个“一”,就是指天,人合于天。孔子说这话时,实际上就已经达到了仁者的境界。
                 
  孔子自己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其实,根据孔子的经历和思想,还应加一句“二十而游于方”。可以看出,孔子各方面的智力、能力水平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并不太出众,但周而全,悟性高,他的根本在于“一以贯之”,在长期思考、学习和实践的基础上,五十岁时思想有了重大突破,知天命了;知天命后十年,对任何事物都能理解了;七十的时候,就从心所欲,就是说不受礼的约束了,但是所作所为,又全合乎礼,这就完全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成为完全的仁者。
                 
  综合起来看,孔子的“礼”,是通过具体的礼节从外节制人的言行,孔子的“德”,是通过“克己”提升人的品性。礼主外,德主内;礼是量,德是质;礼是形,德是容;礼是象,德是本;礼是用,德是体。“礼”、“德”的中心就是“忠信”,“忠”实质上是“知”之于外,“信”实质上是“行”之于外。“知”“行”相称,始于无物,起于一物,承于二物,展于三物,通于万物,归于无物,是谓和谐,无时不在,无所不往,是人处理自己与外部世界关系时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孔子的思想体系,就是“内德外礼修正而达仁”。仁,就是一切知与行的和谐;仁者,就是完全把握一切知与行的和谐的人。
  再推一步:仁,就是人与社会的和谐;仁者,就是完全把握人与社会和谐的人。
  展述一下:夫仁,刚而至柔,而无所不御;强而至弱,而无所不摧;锐而至钝,而无所不克;智而近愚,而无所不知;动而若静,而无所不察;形而至空,而无所不达;器而至虚,而无所不为;大而至小,而无所不容。夫仁,通而全而至于无也;夫仁者,通而全而至于无而能允中而行者也。
  因而,求仁,实际上就是求真,——最大的真;行仁,实际上就是务实,——最有效的实。
                 
  现在,我们比照地球的结构,近似看看孔子仁学的“球体”是怎么构建的。
  “四非”是大气圈,人性通过“大气圈”到达地面就是“思无邪”。“忠恕”对应地壳,“忠省”对应地幔,“克己复礼”对应地球外核。“学习”是水,“思考”是山,学习和思考结合就是“知”,“知”对应物体的质量,“行”对应物体的能量,知与行的关系就是质量与能量的关系,“中庸”或是“和谐”对应质量与能量的辩证性、对称性和简单性。“一以贯之”是重力,“思无邪”在重力作用下,经过“志于学,游于方,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七步达于仁,仁是地球的内核。
                 
  作为政治理论家,孔子的主张是行德政而以礼治之,归纳起来是这样的:总的目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总的纲要:“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总的政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总的政治精神:“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总的政治职责:“天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总的政务:“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
  总的政事:“民、食、丧、祭。”
  总的政治方法:“尊五美,屏四恶。”五美:“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四恶:“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总的施政步骤:“庶之”,“富之”,“教之”。
                 
                 
  二、对孔子的评价
                 
  已有的对孔子的评价,最中肯的是颜回:“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勿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只有球体才让人在任何位置感觉不到边际,没有前后之分。孔子对自己的评价是:“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一个极高而至空,一个极低而至空,实际上是一回事。孔子实际上是认为,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两端”就是矛盾的两方,任何事物都按照矛盾法则运动,因而要用矛盾论的方法看待事物,用矛盾论的方法处理事物。孔子的仁,实际上就是矛盾论;仁者,实际上就是完全用矛盾论的方法处理事物的人。孔子讲“述而不作”,看透了事物矛盾运动的客观本质,还有什么必要像没看透的人那样去论证、去争执呢?论证、争执能有多大的意义呢?真理就是真理,何必需要论证、争执呢?孔子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领悟到的客观规律诉诸于人们,把真理推行于社会和政治生活。
                 
  孔子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的一生,是为真理艰苦奋斗、绝不放弃的一生。他推行德治和礼治,目的当然是为上造福,为下造福。但实际上,却是既不讨好上,又不讨好下。对于不讨好上,孔子是不以为意的,可以隐则隐,可以仕则仕,无可无不可,完全体现了仁者的洒脱和无忧。但对于下的不理解,孔子的态度非常复杂。
  对于长沮、桀溺的避世之劝,孔子怃然,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易与也。”态度是明确的:天下本有道,只是当今无道,我要还天下本道。
  对于荷蓧丈人骂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话,孔子就迷惑了。因为荷蓧丈人的话直指孔子的要害。就是说,不搞生产,政治最好又有什么用!这是孔子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无法推翻的问题。所以,孔子虽然前面说了一大堆:“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这是为自己辩护。但这是没有用的,无以辩驳荷蓧丈人。所以接着说:“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这话肯定是孔子自己说的,子路说不出这样的话,他不可能知道孔子思想体系的命门所在。托子路之口,只是为了维护孔子思想的一致性和完美性。
  但孔子是否失望了呢?没有。《微子》第五章:“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接舆是完全懂孔子的,其见识甚至有超过孔子的地方。孔子下来欲谈”来者犹可追“,惜接舆避之。接舆为何避?他是知道孔子所为之作用的,时代需要孔子;但孔子又是不属于时代的,孔子之道后世方能行之。接舆将话讲透了,何必再谈呢?接舆的话,也使孔子增添了希望。
  所以,当孔子厄于陈、蔡之时,召子路、子贡、颜回就“匪兕匪虎,率彼旷野”问话。颜渊答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谈笑间,师生悟道而知世,其乐融融。这是孔子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时候,实在也是孔子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他不仅看到了“道”有希望,而且看到了有实现希望的人①。
  但是,寄托了孔子全部希望的颜回却早逝了,看到自己毕生追求的大道后继无人,谁能不悲,谁能不痛?孔子非悲颜回,乃悲道之不存也。
                 
  孔子的悲不是没有道理的。孔子是无法看到后世了,但孔子之后两千四百多年的旧中国历史,无非是证实孔子的“悲”字。封建社会以孔子学生自居的思想家们,无人能真正读懂孔子。他们读孔子之书,引孔子之言,无非是证自己所思;以孔子之“无”,证自己之“有”,以孔子之苍穹纳于自己之盆洼,焉有不曲、不弯、不扭、不逆、不倒之理?孟子所谓的“仁”,只是初级阶段的善而已,限于孔子的“汎爱众”层面,与孔子所指的“仁”格格不入,完全是两码事。孟子尚且如此,孰论其他人!封建社会搞家天下,独断专行,不能选贤任能、举直避枉,从根本上背离了孔子的政治思想。封建统治理论给人性要么加上善的判断,要么加上恶的判断,其结果必然就是给人带上精神枷锁,控制人的思想自由,人们的思想言行都要顺从统治者的意志,伦理沦落为政治统治的工具,这正是孔子从根本上反对的。孔子弟子三千,从王室成员到奴隶,他一视同仁,不薄彼此,因材施教,诲人不倦,不压人,不抑人,主张人要真实地表达自我,思而学,学而思,而后知,而后行,行而有果,弃恶扬善,正而达仁。不仅如此,他时时刻刻告诉人们我很普通,我不如你们,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比我高明的地方,我要向你们学习;即使是恶者,他也由彼及己,察而改之。人皆谓孔子谦,我谓孔子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忠信之道,一以贯之,骄傲和谦虚都不是孔子所为。孔子就是这么一个扎扎实实、平平常常的真理探索者和真理实践者。他的思想是远远超越时代的,不容于时,而容于两千五百年后的人类世界。
                 
  孔子所处的时代,是生产力水平非常低下的初级农耕社会。人们靠天吃饭,循劳得食,社会思考的方向不是如何改善生产工具以提高生产力水平。人们很容易把社会的贫穷全部归结于政治的腐败,全部归结于“礼乐崩坏”,孔子就是这种思想的最大代表。孔子的“大道”在于改造人与社会的关系,很少想到改造人与自然的关系,这种思想的局限性贯穿于《论语》。
  孔子是善于处理矛盾的高手。对于贫穷这个矛盾,他开了两剂药方:“贫而乐”和“君子谋道不谋食”。他的药方丢掉了一以贯之的原则:摆脱贫穷是人所欲,“乐于贫”的方法就是对矛盾置之不理:“君子谋道不谋食”的方法,就是转嫁了矛盾,都没有从根本上解除矛盾。一方面,他把贫穷当作检验君子道德的试金石,“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另一方面,把逃避贫穷而不是改造贫穷当作君子也就是读书人谋道的动力,促使旧中国文明偏离改造自然的方向越来越远。但矛盾是放不下、逃不了的,如不解除矛盾,必被矛盾所制。孔子实际上也是知道贫穷的负作用的,他说“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他倡导人们谋求正当的财富:“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他提出正确的治国步骤:庶之、富之、教之。然而,他主张以什么方法来“富之”呢?《子路》记载:“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艰苦劳顿一生的孔子并不是鄙视劳动和劳动者,他认定车夫樊迟只是适合从事生产的”小人“,而不是自己希望培养的、管理政事的”君子“,他的意思是,统治者完全协调好人与社会的关系后,社会矛盾就消除了,人民就能安居乐业,奋发有为,摆脱贫穷,达于小康乃至大同。这样,他把两剂药方统一起来了,”一以贯之“的原则承继了。但是,即使社会矛盾消除了,人们就能实现小康吗?如果这样,人类停留在原始社会就行了,何必发展?孔子其实是没有从根本上看到人与自然的矛盾,没有认识到劳动技术对于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也就是没有认识到生产力的重要作用,”富之“在他思想体系内并没有占据如同现实生活中应有的地位。他说:”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②孔子的贡献在于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孔子的过失也在于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孔子从理论上把”天“推到至高无上的纲统地位,促进了中华文明的凝聚、统一和延续不断,也从滥觞期加重了中华文明的”天盖“重担,促使中国人在两千四百多年的封建社会里,背负了过多的道德承载,成为了自然的消极顺从者。
                 
  任何人首先是属于时代的,时代给了他对物质世界的认知,时代给了他对精神世界的认知,任何人都不能从一片空白开始创建自己的思想,他的思想首先是时代的思想;任何人首先也是属于环境的,环境给了他的活动范围,环境给了他的文化范围,任何人都不能从环境外创建自己的思想,他的思想首先也是环境的思想。孔子居中原之地,处动乱之世,汲中原之精华,行中国之事,忧中国之民,未脱中国之时空,不能责也。个人诚然能为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但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是人民,历史自有其发展逻辑,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孔子之后的思想家们,居当世之地,处当世之时,以己之眼光,窥孔子之浩瀚;从极形之苍莽,取有际之所需,协时为用,切实而行,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亦不能责也。向使人人都学孔子,则都不容于时,徒增孔子之悲。
  因此,孔子之悲又是没有道理的。
                 
  孔子的思想体系是浩大的,但并不是最大的,他从无开始,归于天,从“无”到“一”,而不是从“无”到“无”,并不完备。对“天”的认知是感性的,因而中国封建社会注定要走向消亡,孔子也注定要遭受曲解和责难。
  人属于社会,也属于自然。孔子虽然没有看到地球的另一半,没有看到人的另一半,他的体系最终的边界也有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体系内部的正确性。孔子预言,“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孔子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是他凭据自身的逻辑力量推导出来的必然结果。“后世”虽然隔了很久,但终于就要来了,孔子的大道将得以显现,孔子的真面目必将在世界范围内广为人知,他的仁德必被世界人民所遵循,他的实践必被世界人民奉为楷模。
  而他自己,必然在九天之上,风舞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