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3:10:18

我的初恋


 

 


 



    一个女人透支了她一生的情感财产,买了一张通向成功的单程车票,把她心爱的男人送上了车,然后一扭头,毅然走进茫茫人海,最后化为了一缕青烟。
    这个男人因此而被她点燃。


——题记



(一)




    一九六八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天阴沉沉的,凛冽的北风呼号着,一场大雪正在积极的酝酿之中。在东北一座小城的一所普通中学里,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被扯向一边,只有风力稍弱的时候才回归本来的位置,借机喘息一下;教室前一棵最大的杨树顶部的鹊巢在风中摇摇欲坠,那只经常跳到地上啄食树籽的喜鹊和它的儿女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教室窗户玻璃被打破的地方,前些天钉上的塑料布也被吹得喇喇作响,有一块塑料竟然被吹破了,刺骨的寒风狞笑着钻进来,不时卷进一股沙尘,仿佛要把这个小小世界的宁静也彻底扫荡和撕碎。

    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我漠然地望着窗外,看着操场上发生的一切。平常用来播放广播体操乐曲的高音喇叭今天又一次开到了最大的音量,《大海航行靠舵手》高亢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响着。同学们整齐地坐在操场上,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绿军装,套着红袖章,有人还戴着军帽,扎着神气的宽皮带。过了一会儿,音乐停了,军宣队的人在喇叭里杀气腾腾地吼叫着要消灭一切阶级敌人。随后,同学们就跟着他喊起了口号,嘹亮的声音响彻校园,他们挥动的红宝书排起一阵阵巨浪。看样子,他们一点也不冷。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似乎使人忘了季节,忘了天气。“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时代口号所激发出来的革命热情,足以让他们抵御这北国的严寒。


    他们都是红卫兵,是天之骄子,是那个时代的宠儿。而我不是,因为我的舅舅是个“可恶”的右派,而我的父亲也是个没有被“解放”的“走资派”,那个纯之又纯的红色组织,那个全部由“苦大仇深”的后代结成的联盟,那个革命果实的坚定“捍卫者”队伍,是绝对不允许我这样的可疑分子加入的。他们在操场上搞活动的时候,我只能呆在教室里,他们在教室里开会的时候,我又要远远地站在教室外面的墙根下,不许“偷听”他们的“革命形势分析”和“革命行动计划”。除了在寻找阶级斗争新动向、把我列入可疑或可改造对象的时候,我基本上算是一个被他们忽视和遗忘。
这一切,都让当时的我深感困惑和苦恼。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比我高尚。我曾亲眼看见他们中的有些男生上课时把鼻涕抹在前排女生的发辫上,我还看见过他们结伙躲在厕所里抽烟。

    然而,他们都有着令人无比骄傲和自豪的血统(家庭成份),这种血统让他们牢牢地统一在一个阵营里相安无事,而我却连每说一句话都必须非常小心,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视为“阶级敌人的疯狂反扑”而大祸临头。久而久之,一种被主流社会拒绝的沮丧和同时被主流社会伤害的痛苦深深的攫住我的心。我急切地想向他们表明,我也有着跟他们一样的理想,我也忠于领袖,我也痛恨一切丑恶的行为,我也希望穿着威风凛凛的军装去同一切坏人做斗争,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偶尔听听,他们也会加以无情的嘲笑和奚落。毫无疑问,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副精神枷锁,可是,少年的血气方刚又使我想不顾一切的砸碎它。于是,每当他们在操场上高呼“万岁”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拼命地削铅笔。那些飞起来的木屑,算是我对领袖无比敬仰和对革命无限祝福的一种无声呐喊。

    那天下午,随着操场上口号声的此起彼伏,我又拿起小刀将前一天刚刚削好的铅笔飞快地削起来。突然,一下用力过猛,铅笔削断了,小刀顺便还将我左手食指带走了一大块皮,鲜血喷涌而出。看着那些大滴大滴洒落的鲜血,我的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我终于可以向他们证明,我的血也是鲜红的,我的血也是滚烫的,我甚至还想象着一些同学竖起大拇指称赞我的勇敢和坚强,想象着他们把我当做自己人、当做朋友,想象着跟他们一起把满腔的革命热情化作一声声高呼的口号冲向寰宇。正当我看着自己的左手血流不止而在脸上慢慢浮现笑容的时候,一块素净的手帕递到我面前。我很恼怒,我不怕流血,我甚至渴望当众流血,如果他们能因此而接纳我,就算是流干我血管中的最后一滴血我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个时候竟然让我把这么个小伤口包上,这不是侮辱我吗?

    “包上吧,流血很疼的!”她开口了。

    我没出声,愤怒地瞪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让我终生难忘。我第一次看到了同桌那双清澈的眸子中的善良、倔犟和楚楚可怜。有人用“秋水”比喻一双美丽的眼睛,以此形容它的宁静和温柔,可这毕竟有点小家子气;此刻展现在我的眼前的,是一个港湾,除了秋水一样的宁静和温柔,它还饱含着一种容纳万物和处变不惊的气质。这样的眸子,可以将一座冰山融化,可以让一座火山熄灭,可以使一头雄狮驯服,可以叫一个懦夫向暴君举起钢刀。

    对视中,我最终还是没有将火发出来,也没有接她的手帕,只是默默的走到教室角落抓起一小撮土灰洒在伤口上。

    此后的日子起了微妙的变化。当她不小心再一次越过课桌的“三八线”时,我不会再找机会趁她坐在板凳的末端而突然站起摔她一跤;而我因为做错作业而找不到橡皮擦时,她总是适时轻轻地将自己的橡皮擦放在课桌“楚河”边,我也不再客气。只是,我们依然不说话,依然各自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我心情不好或受到委屈的时候,会朝她看上一两眼,她也会回以关切和鼓励;有时,学校搞劳动,有的同学欺负她,要她提重重的东西,我会一声不响的帮她完成。渐渐的,当有人再无故找她的麻烦时,我一双冷眼扫过去,他们也会讪讪而退,而我的心中则会升起一股豪气。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两个不是红卫兵的人是一对难兄难弟,可惜他们抓不到可以惩罚我们的把柄。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老师的有意安排,我们这两个“根不正、苗不红”的人是同桌。她叫晓波,父亲已经去世多年,留下她和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家里的生活费,全靠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姐在各自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集资,生活虽然苦了些,却还能过得去。故去的父亲给她们母子留下的唯一遗产是──地主成份。跟我一样,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她也是属于被排斥的对象。


    现在看来,我的那些红卫兵同学都不是坏人,他们除了少年的淘气所带来的一种近乎恶作剧的轻狂和那个时代用特有的方式打在他们思想与性格中的烙印以外,对我们本身并没有太多与生俱来的恶意。就像一块洁净画布上红色和黑色的不协调和刺眼是一个拙劣画家的粗糙手法一样,我们与他们的隔离和对立,也是时代和一些人人为强加的。可是,在当年那样的大背景中,他们毕竟是绝对的红色和绝对的多数,而我们则是一块被挤在角落里的灰色地带。当然,就因为是极少数,在那个爱憎分明的红色时代,使我们面临着一种巨大的压力。就像在一艘满载着乘客的大船中,他们都坐在中央,而我们则被挤到了船舷的边缘,心中难免产生一种避免跟主流群体产生摩擦的小心翼翼,同时又时刻都盼望着融入主流群体。但是,我们弱小得抓不住任何东西,甚至于在激烈的摇晃中偶尔抓住某人的衣角,也会立即被人毫不客气的推出很远,生怕被我们拖进水里。在政治的惊涛骇浪中颠簸的我们显得如此孤立无助、战战兢兢。这样的处境中,别人过得自由而随意,我们却过得拘谨而压抑;别人的性格都可以张扬,我们却必须将自己封闭而保持内向。那个时代的我,性格非常敏感,我能从一个细小的动作和一个简单的眼神中准确地判断出别人对我的态度。我想,晓波也跟我一样,她的善解人意和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强,充分说明了在现实的步步紧逼中,在种种冲撞之下丰富和激烈运动着的内心世界。而且,在这种处境中,我们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朋友,需要来自他人的一种基于人性的友好态度和平等对待,需要最基本的尊重。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这又是一种极不现实的梦想。在那种人格被肆意践踏的年代,只有像我们这样过早地品尝到生活艰辛的弱者,才会有这种发自心底的呼唤!才会有这种刻骨铭心的精神痛苦!才会对他人充满善意以及对来自他人的善意充满感激!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晓波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会自然而然地向对方施以援手。

    尽管和晓波没有进一步的交往,但是,我们的情谊却在一个个眼神的交流和一次次互相帮助中与日俱增。在她面前,我能保持一个正常人的起码尊严和一个男子汉充满力量的形象;她在我这里也能得到不会随意受到侵犯的安全感。其实,这根本不是爱情,仅仅只能算做一种共同的命运中共同对命运加以思考和抗争的互相理解。好比两个在森林中迷路而碰到一起的游人,很自然的就会结成伙伴,两个人的力量总是比一个人的大。


    就这样,无需任何语言,我们的心灵已经相通。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听讲和应付各种挑战,我们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支持、鼓励与信任。后来晓波对我说,只要我坐在她旁边,她就什么都不怕,而一旦我离开,她就会怅然若失。我也能感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我开始越来越不在意同学对我的蔑视,当他们在操场上喊口号的时候,我不会再折磨自己的铅笔,而能够像晓波一样静静地坐着;当他们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炫耀自己的“成就”时,我会自己创造出许多超过他们的地方,比如说对一些社会问题的思考能力。我不用去参加他们的革命活动,保证了我有足够的时间躲在家里偷偷地看一些父亲藏在家里的“禁书”,这使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整天靠引用几句“毛主席语录”和《人民日报》社论来肤浅地分析问题,同时我也认识到,一个人如果没有内涵,即使表面上威风凛凛也只是一种色厉内荏,不会有真正的力量。这直接推动了我对未来的思考,并同时激起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希望。我感到,一股火焰在晓波的注视下从我心头慢慢升腾,熊熊燃烧,在这种燃烧中,我的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具有活力和力量,虽然还不是很深刻,但是我发现自己的人生方向由混沌而开始清晰,我能感到一种脱离世俗的、崇高的东西在远方向我遥遥招手,那里芳草萋萋、阳光普照,那里春明景和、岸芷汀兰,吸引我牵着晓波的手向它奔去。

 

 

(二)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中学很快就毕业了。迎接我们的,是领袖“到农村去,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会大有作为”的号召。我成了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晓波则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冒着被注销城市户口的危险留了下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中学很快就毕业了。迎接我们的,是领袖“到农村去,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会大有作为”的号召。我成了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晓波则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冒着被注销城市户口的危险留了下来。

    下乡的准备很仓促,仪式却非常隆重。长长的标语,喧天的锣鼓,还有情绪高涨的送行人群,将我们紧紧的包围着,又不由分说地推上了卡车。我却没有像其他的人一样兴高采烈,我的心里充满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一种为祖国挥洒青春、扎根农村的豪情与不甘卖完一身蛮力的矛盾,使我既决绝又悲愤。仿佛为了增添分别的气氛,那天的天气非常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们的面颊,尽管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我还是能够感到寒气从脊背穿过心脏直透胸膛。


    我一直在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行李,就在汽车发动的一刹那,我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她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中,没有向我挥手,像往日一样沉静而忧郁的双眼中,多了一种牵挂、一种期许、一种承诺,我感觉仿佛有一双手撕开了我的胸膛,抓住了我的心脏,仿佛要使它离我的身体而去。

    卡车开动了,将晓波远远的抛在了后面。但是,我带走了那双大而且忧郁的眼睛。

    农村的生活单调而乏味,举目无亲而又不太合群的我品尝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和精神上的痛苦。每天的生活机械而重复,早早起来就下到地里,日薄西山了才收工,农忙时节,晚上还得就着月光或点着灯进行“大会战”。永远都是锄不完的草和挑不尽的粪,永远都是没有生气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回过来看,上山下乡的生活对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有一些好处,起码,它把我们从相对优越的环境中送到最艰苦的地方,让我们在物质生活的极端匮乏中领略到了生存的另一种意义,使许多经历了“上山下乡”的人日后能够对任何困难都不会畏惧。可问题是,将我们的青春、我们继续学习的机会无情的剥夺,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明白这么一个道理?我们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要像一个罪人一样的在这种“劳动改造”中洗刷自己的灵魂?这些道理是我们在以后的经历中慢慢悟出来的,跟我们后来的个人遭遇密切相关,当然,还有很多人对这些终生不悟,那么,他们付出后收获的就是混混噩噩。把我们的未来置于一种偶然性中,这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在当时,我们根本看不到这些,只能从肩头的沉甸甸越来越厌倦这种无聊的日子。


    跟肉体上的痛苦比起来,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知青点的夜晚。在北国长长的夜里,晚间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除了例行的政治学习中那些被重复过一万遍的“真理”和口号,余下来的时间,充斥在宿舍里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打扑克的喧闹和酒中的豪言壮语,每天都会吵到很晚很晚,浮躁和漫无目的填满了每一个日子,青春在无情地流逝,生活却没有一点起色。终于安静下来,精力过剩的人们疲惫地睡去,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我却越睡越清醒。我没法跟那些一同下乡的知青们一起用使自己声嘶力竭的办法打发绵绵长夜,我总是试图延续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的一些思考,因而,在他们尽情欢乐的时候,我只能躲在一边看着他们消费自己的乐趣,而他们沉沉睡去的时候,那些始终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念头,就会像水中畅游的鸭子一样,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憋了长长的一口气,好不容易冒出水面,一边引吭高歌,一边使劲拍打翅膀,抖落身上的水珠,让身心彻底放松。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得以放松,而睡眠却被赶得远远的。我想一把抓住睡眠,却怎么也够不着。

失眠成了一种习惯。但是,冰冷的现实和看不见希望的生活,使我不能像哲人一样享受到思维的乐趣,这种思索,只会增加我精神上的痛苦。

    后来我发现,劳动是一种很好的消除精神痛苦的良方,每天下地,我就会感到如释重负,挑上两百斤的重担,我可以跑得飞快,从早到晚;两个人抬的东西,我双手一抓就扛在了肩上。每天,我都要尽量将自己的体力耗尽,在超强的体力付出以后,晚上我可以睡得很好,不必担心失眠。我用西西里弗似的快乐打发无聊的时光。在古希腊的神话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西西里弗触犯了神灵,被神罚到一个岛上做苦力,神命令西西里弗将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当他推上去以后,神马上又把石头放下来,让他再推上山顶。西西里弗日复一日的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神以为这种极其单调无聊的生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可是神却不知道,西西里弗却对这项苦役干得生机勃勃、津津有味,以此反抗神的惩罚。与神的愿望相反,西西里弗从永恒的痛苦中找到了快乐。很多时候,当我疯狂消耗自己体力的时候,我发现我也能战胜无聊,体会到西西里弗式的快乐。这一发现,后来竟然一直启示着我长长的、困难重重的人生之路。

    但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一闲下来我就忍不住想,天天挑大粪能够挑出一番怎样的作为?虽然我很尊敬那些天天和我一同下地的农民兄弟,但是我在内心深处却不愿像他们一样年复一年地过着干活挣工分、老婆儿子热炕头的生活。我总想着干点别的事情,可是要离开这里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我想找个人说说。可是,找谁呢?他们都在打扑克或是喝酒,他们都在谈着“解放全世界剩余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民”的理想,谁有心思理会我的想法?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晓波,想起跟她一起坐在教室里的时光。我想,这时候如果她在我的身边,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她也会理解我的,而且,只有她会理解我。

    不下地的时候,我就会走出村子,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下,想想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的,我就会想到晓波,想起她在干什么,想起她会对我说什么,想起她的那双大眼睛,想着想着,心底就会漾起一种暖意。可是我知道,晓波在城里,我在农村,我们天各一方,以前连话都没说几句,现在又不通信,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也许她会嫁人,我也不知会找个什么人做老婆,这些都是未知数,想想没什么意义。后来,我就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可是,思念像疯长的野草,割过一茬,被风一吹,又起一茬。晓波的那双眼睛,就像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星,我走到哪里,它们都会跟随着我,都会照亮我。在燥热的夏夜,在寒冷的冬天,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在喧闹的打麦场上,我能时时感到一双含着淡淡忧郁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我,给我拂去背上的汗水,给我卸去肩上的伤痛。多少次,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突然回过头去,渴望那双眼睛奇迹般地与我碰个正着!

    这双眼睛,还使我慢慢忘掉尘世间的痛苦,开始从历史、从整个人类的角度认识苦难,思考它的意义。插队生活中,肉体上的不适和精神上缺乏文化生活的折磨时时让人感到透不过气来,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和茫茫荒原,还是休息时知青营里的狂喊乱叫,都会让人产生一种生活没有尽头的绝望。但这毕竟是一种个体的苦难,跟整个人类源远流长的颠沛流离和长期不懈的奋斗相比,跟整个历史中的金戈铁马、炮火连天相比,真的不值一提。而一个人要脱离困难,也不止于脱离某种环境,还需要自身有很多实实在在、可以让自己腾空而起的东西。一个纸糊的东西,即使离开了地面也还是一只风筝,最终也无法摆脱人们手中的那根线;而只有金属材料制成的物体,装上了发动机才能称之为飞机,才能自由地翱翔天空。如果没有一种本质的力量,就算我有一份上好的职业,依然摆脱不了平庸……

    这许许多多的想法,都是我避开人群、一个人独处时的思索,是我在内心深处与那双遥远天际的双眼的对话,这更是我的一个秘密和一种奢侈的精神享受。

    三年的知青生活,我就在这样一种离群索居的沉默和对晓波无尽的牵挂中度过了。我下放的村子离小城有一百多公里,是一个真正的穷乡僻壤,交通和通讯都极不便利,我没有回城去找过晓波,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干着什么。我以为,这一辈子,她都只会是我喁喁独语时的一个模拟听众,一个精神伙伴而已。

 


 
(三)


        随着领袖“还我财富”的呼吁,父亲的“走资派”地位已有所改善,我也得以回城,进了一家建筑公司。我没有打听晓波的下落。


很多下乡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城了,经历了一次次人生磨难的同学们都有了一些劫后余生的感慨,大部分人都私下抛弃了红卫兵的那些可笑的想法和偏见,开始平等的对待当年的同学,开始反思少年无知的荒唐。偶尔碰到一起的时候可以发现,大部分人在学校里的尖锐都被农村的扁担磨平了,原来对立的同学见了面都会表现得比较亲热,一种人性的东西在越来越多的人身上突破了意识形态的高压,得以回归。用一句诗来说,叫做“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有人提议搞一次同学聚会,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我也去了。

    没想到晓波会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发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她也看见我了。这惊鸿一瞥的惊喜下,分明还掩盖着一种分别后的深深思念得以突然释放的惊慌,这种感觉,我能明白。

    我们相爱了。

    没过多久,我又成了那家建筑公司的团总支书记。

    我感觉,生活第一次向我敞开了怀抱。

    一种新生活开始了,这种生活充满了阳光。多年以来的许多愿望,一下子都变得触手可及,我大脑里的想法越来越多,每天都干劲十足,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的亢奋之中。每天劳动之余,我还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与青年职工的各种活动中,用那个时代的典型方式尽心尽力地做着团的工作,包括各种文体活动和各种形式的学习。因为自己的切身经历,我能够耐心地倾听他们的心声,我能理解每一个人的难处,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任何一个身处困难中的人,我与他们成为了最好的同志和朋友,我迅速成为了青年职工的中心。这种被别人需要的感觉和一种能够主导一些事情的成就感交杂在一起,使我的情绪高涨。


    这种情绪也被我带进了与晓波的恋爱中。每次见面,我都会有很多想法告诉她,关于人生的理解,关于社会的认识,关于我的抱负。有时候,我还会跟她讲讲中学时的感受和插队的经历。我总是滔滔不绝,而晓波总是静静的听。

    每一天都是新的,快乐在我的血管里欢快地流动。我的情绪强烈地感染了晓波,她的双眼也越来越明亮,步伐越来越轻快。有时候我坐在房里看书,她会像一阵风一样的飘进来。晓波的心情在长期的风平浪静中微微泛起了波澜,开始愉快起来,她的脸上开始有了浅浅的笑容,偶尔还轻轻的哼着歌。看得出,晓波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充满了信心,她沉浸在一种被幸福融化的感觉中。 
   
    可是,我们都忽视一个东西:她的家庭成份。当我们的关系公开以后,许多人感到大惑不解,一个像我这样前途无量的有志青年,为什么要找一个地主的女儿做对象?在“文革”后期阶级斗争如火如荼的年月里,这么做等于是自毁前程。很多好心人开始给我善意的提醒和规劝,这些人中有我的同事、朋友、长辈,有些人甚至还是晓波的朋友。舆论的巨大压力紧紧地包围着我,那种曾经让我刻骨铭心的挫折感再一次让我痛苦不堪。

    有一天,单位的领导郑重其事地找我谈话,明确提出让我跟晓波断绝关系。从领导的办公室走出来,我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那个空荡荡的教室和热血沸腾的操场,那些灰蒙蒙的天空和冷冰冰日子。生命之舟又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我刚刚抓紧的缆绳正慢慢从我的手中滑落。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从中学到插队到现在,从与晓波的暗中支持到深深相恋。我痛恨命运的不公,憎恶世俗的可恶,我也珍惜事业的来之不易。我反复的想,如果能留住晓波又不影响到我的工作,我愿意卸下一条胳膊。然而,这不可能,就算我砍下自己的双手,人们还是不会容忍我娶一个地主的女儿为妻。这就是现实。但是,难道我就这样扔下晓波一个人,让她从此在凄风苦雨中一个人行走?难道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都狗屁不如?难道我们对未来的希望都是一个个肥皂泡式的骗局?晓波刚刚才对生活有了一点热情,难道我就要这么残忍的将她再一次推向生活的深渊、任其漂泊,自己却驾着快乐的小船逃走?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当年在学校我们不也倍受歧视吗?我们不也被挤在生活的角落动弹不得吗?可我们不还是闯过了这些急流险滩了吗?我去找晓波,我要告诉她,我并不害怕这些压力,我不会屈服。

    可是,这时候晓波竟然找不到了。准确的说,是她躲起来不愿见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向我们的每一个朋友打听她的下落,但是人人都向我摇头。

    二十多天后,晓波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并不爱我,我们之间不过是一种相互怜悯和同情,不是真正的爱情,她还告诉我下星期她就要嫁人了。犹如被人打了一棍子,我的心马上就肿了。我处于了一种狂怒之中,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悲愤和一种被视为可怜虫的羞耻感将我的所有自尊和自信在一刹那间击得粉碎。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就没有被她瞧得起过,原来她一直都像招呼一个乞丐一样对我施舍她的同情心,而我却自认为是个英雄!多么荒唐而又可笑!

    我想象着她躲在一边偷偷发笑的情景,想象着她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我恨极了这个女人。就像我背负着一个沉重无比的包裹走在人群中,突然看见远处有一个人拿着一根棍子笑吟吟的向我招手,我满以为他是叫我过去帮我抬着走,兴冲冲的跑向她,那人却立即变脸反手给了我一闷棍!

    真是欲哭无泪!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己不同于一般人,一直想着要干一番不同凡响的事业,可是,就是她这么轻巧的几句话就证明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和不识时务的大傻瓜!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一场恶梦,抢劫了我的情感,把我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二十多岁的我,感觉到在一夜之间过去了十年。

    我发誓,我一定要干出一番让人羡慕的事业来,我要用事业上的成功来弥补自己情感上的失败。

 

 

(四)


    十七年后,我已经是小城里一个中型企业的总裁了。时光的流逝,使初恋的苦涩像一枝淡淡的香烟,燃到最后,行将忘却。不想这十七年的平静,却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被突然打破了。


    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满头银发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我和老师的感情很好,多有来往,我和晓波之间发生的一切,她最知情,最有发言权,但不知什么缘故,这位月下老人十七年里从不跟我提起这件事。这天,她神色慌张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好多日子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了,我赶紧起身将老师扶坐在沙发上,老师那饱经沧桑的脸上透着忧郁的神情,她干咳一声,开始给我讲叙十七年前的真相:“晓波是为了不影响你的前程,才离开了你,她怕你分心,便匆忙找个男人嫁了。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跑到我那里,向我哭述了自己的无奈和对你的留恋,并恳请我不要将真情告诉你。”老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哭着对我说:“可现在我不能不告诉你,她在医院里,是肝癌,她的日子不多了,她最后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你一面。”

    很长时间,我都没回过神来。十七年来,我一直都以为晓波欺骗了我,现在我才明白,晓波竟然真的骗了我!她为谎言付出的是自己的幸福和未来,换来的是我的前程!而且一骗就是十七年!一骗就是她的后半生!

    车子风驰电掣般地向医院驶去,我坐在老师身旁,思绪飘忽,泪眼迷离。车子还没有停稳,我便冲出车子奔向病房。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病房的四壁清冷而苍白,灰暗的灯光笼罩着病床。晓波静静地躺在那里,清瘦的脸庞显得那样的安祥,当护士将一条洁白的床单轻轻地盖在她遗体上的那一刻,亲友们凄凉的哭声伴随着她走完了人生最后的里程。

    那一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就像杰克•伦敦笔下那个站在冰天雪地中受伤的流浪汉,周围除了皑皑的白雪之外一无所有,世界的面孔被我完全忘记了,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叫做痛苦,巨大的悲伤让我处在一种麻木中。 

    班主任老师被我当时的样子吓住了。第二天,她给了我一封厚厚的信,说是晓波在病中托她转交给我的。老师说,晓波告诉过她,在晓波的最后时刻,她的体力已经很差,每天只能在独自休息的时候写一点点,这封信写了很长时间。晓波还嘱咐老师,这封信只能在她去世后交给我。

    我握着这封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心中沉甸甸的,我感觉自己正握着一个善良人的一生。
 

 

大哥:

    没想到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么称呼你竟然是在我的弥留之际,而我却可能连你的回应都无缘听见了,在你人生的美妙乐章中,我只能永远做一个不和谐的哀音,这一切都仿佛是命中注定,尽管我曾经对命运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但此时此刻,我只能认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七年就过去了,我的这一生也已油干灯尽。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件好事,也许,在那个世界里不会有这么多的悲伤和烦恼。

    本来,从十七年前我离开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此生绝不再打扰你的平静,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什么,我都只会远远的站在一个不为你所知的角落,默默注视你的一切。我相信你此生一定精彩,而我能自始至终作为一个观众,足矣。然而,时光就像潮水一样,这么多年以来,它把我全部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无情的带走了,在我仔细清点这一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行囊竟然空空如也,只有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东西让我聊以自慰,但是,就是这唯一的东西,我都无法带走,只能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十七年前,我以一种无理的方式离开了你,在你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我不辞而别,我能想象出当时对你构成了一种怎样的伤害。我知道,你一定恨过我,不知把我想象为一个什么样的坏女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就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让你义无返顾地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以那种方式离开你,是我唯一应该做也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虽然吃过那么多的苦头,但是这只会使你前进的步伐走得更坚定。当然,如果我坚持跟着你走,你也一定不会把我留在半路,可是我能够带给你的将是什么呢?不是拖累就是毁灭。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命运已经那么多次强烈地戏弄过你,我这个苦命的女人又有什么权力拖着你陪伴我沉沦?我想,与其让我们一起被社会毁灭,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把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承担起来,而你则用你应有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那多好啊,既然上天只允许我做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就没有理由让你为我而停下脚步。

    可是你知道吗?这十七年来,我又没有一刻真正离开过你。虽然不能跟你见面,虽然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只能感受咫尺天涯的滋味,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始终牵着我的神经去寻找你的身影。从报纸上第一次出现关于你的报道,到你在电视上的频频露面,甚至坊间有关你的种种传说,总是如我所期待的那样,把你的好消息带给我。从决定离开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原本已死,可是你成功后的光芒却一次比一次强烈地照耀着我,使我那被社会和人世沧桑的坚冰覆盖的心中能不时感到一点温暖。我感谢你。如果在我离开你之后你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十七年来你一事无成,我会恨你,我会对你恨之入骨。

    十七年来,我的生活中没有欢笑,没有快乐,除了柴米油盐的艰辛,我不能感到一点活下来的乐趣,只有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曾经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和想想你不断传出的新消息,才能够让我偶尔在熟睡中做一个短暂的梦,在梦中我像以前一样静静的坐着听你讲你的想法和你的事情。这样的梦是残酷的,醒来后看到的是每天生活在一起却非常陌生的人和这个冰冷、面无表情的世界;这样的梦又是美妙的,它使我感觉又回到了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只不过是出了一趟长差而已,这样的感觉会让我的心情好上好几天,就像愁云惨淡的季节里偶尔的烟消云散一样,尽管时间很短而且次数不多,却能让我多多少少对未来心存一点希望,自欺欺人地产生一点精神上的寄托,哪怕这种希望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海市蜃楼。

    我是一个生活的赤贫者,能够有这点精神的私有财产和享受已是奢侈了,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维护这个秘密,就像一个只有一件好衣服的人一样,会经常将这件衣服拿出来放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晾晒,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夺了去或者生了霉长了虫子;我又总是将我头脑里的这些信息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生怕它沾染了灰尘而被尘封。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数得来的日子和我所能收集到的有关你的所有信息,这些年来被我在心中反复地擦洗过无数次,对待这些东西,我跟一个有洁癖的人没什么两样,我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瑕疵出现,总是将自己内心的这点东西清理得一丝不苟,所以直到今天,那些多年以前的往事和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收藏的一点一点你的情况,被我在心里慢慢拼出你的形象。虽然这些年来我没有近距离看过你一次,可你的形象在我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晰和美好;虽然由于那个时代的原因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却努力地把你的形象拼接到现在。你留在我心中的,仍然是当年那个富于思考、积极向上、有满腔抱负和激情的年轻男子汉。十七年来,我一直在努力用这种在别人看来很可笑的方式把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延续了下来,这让我觉得自己始终与你同在。

    你毕竟是优秀的,完全凭着个人的奋斗,在那么一点小小的夹缝中竟然闯出了这么大一块天地,我为自己终生深爱着这样一个男人并曾经被这个男人爱过而深感满足,虽然这种爱很苦很苦,很沉很沉,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也能凭借它而对老天给我的这次生命有了一个交代。

    我现在的这个丈夫也是一个不幸的男人,尽管他几乎天天都要喝酒,而且经常对我拳脚相加,我却一点也不恨他。他摊上我这么一个女人也真是倒霉透顶。我一点也不爱他却又嫁给了他,他娶了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人为妻,确实值得人同情。如果他对我好一点,就等于把我变成了他的一个罪人,而他像现在这样对我,也算是老天对我当初背弃对你的爱情的一种惩罚吧,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不能怪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在我就要一脚跨进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对于我曾生活过、爱过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留恋。任何一场盛宴都有散席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提前退场的人而已,虽然有些不礼貌,却也不会伤害到别人。

    如果有可能,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唯一有点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儿。没有将她抚养成人我就走了,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的父亲同样是一位不合格的父亲,从来就不管她。我担心我走以后,她就会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没人照料。我这一辈子吃过的苦太多,我不怨任何人,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也跟我一样要尝尽人世的艰辛,你能替我照看好她吗?这辈子我没能向你托付终生,最后的心愿却要由你来完成,欠下你的这份人情,我只能在下辈子来报答了。
   

    我太累了,我想休息。祝福我吧!



                     晓波绝笔
1990.3.10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爱的力量有多大。晓波牺牲了她自己一生的幸福,就是为了给我的事业发展之路系条保险绳;而且,为了我的坚定和心安理得,她还不惜破坏掉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她持有一种很深的误解。对于晓波,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她及她对我的感情。有时候,我对自己说,上帝让我在生命中碰上这样一个女人,是我的幸运。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世界上的女人有许多种,不过,女人与男人相处、相恋之后,就只能分为三种了:使男人忽明忽暗的女人、使男人熄灭的女人和使男人燃烧的女人。”晓波就是一个使我燃烧的女人。晓波温柔、善良、宁静、忧郁的品质和形象,就像一种永恒的幽香,在我后来的人生之旅中若隐若现,不时散发出一缕激励或催促的气息,让我能够直面一切困难。

    后来,我向我的太太说起过晓波,热泪长流的太太无言。她是另一个能够将我点燃的女人,她理解了晓波,她也理解了我,她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晓波的失去和逝去不光是悲痛、遗憾、甚至懊悔,而且更是一种宿命,因为一切都已于事无补。在一些人看来,我的今天或许有些可以说说的地方,但是,无论什么荣誉、掌声都换不回晓波的生命,换不回我们逝去的年华和这段让我终生铭记不忘却又过早夭折了的感情。

 

作者简介:

   周济谱,绰号华夏老人,吉林省四平人。现任中国市场学会副会长、中央财经大学客座教授、研究生导师。
    曾先后在商业、金融、投资、证券及房地产等多个行业工作,有丰富的国有、民营、股份制上市公司的企业管理经验。曾荣获全国第四届优秀青年企业家、国务院劳动(民族)模范等光荣称号,北京市第十二届人大代表,北京市第十次党代会代表。
    曾著有《商谏》,《商诫》,《一家之说》(上下册),文学专集《失落的岁月》。
    本人个性较强,缺少迎合。谈起国企改革时经常口无遮拦,不畏强势,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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