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尚贤、不贵货、不见欲

第三章 不尚贤、不贵货、不见欲

[原文]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 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注释]

1、尚：推崇，崇尚。贤：有德行，有才能的人。

2、贵：重视，珍爱。货：财物。盗：窃取财物，占为已有。

3、见：通“现”，显现，显露。有显示、炫耀的意思。

4、虚其心：虚，空虚。心，思维、意识。虚其心，使其心理意识清虚无欲。

5、弱其志：弱，减弱。志，意愿、志向。弱其志，使其志愿减弱，削减其竞争意识。

6、敢：主动去做，有竞争的意思。弗为：同“无为”。

7、治：治理。

[译文]

居权位者（执政者）不推崇有贤能的人，使人民不为功名利禄而争夺。不珍爱贵重稀有的物品，使人民不为夺取财富而沦为盗贼。不显耀引起人们贪恋的东西，使人民的心灵不被玷污迷乱。

所以高明的国家领导人是这样治理国家的：使人民的心灵纯朴无邪，填饱人民饥饿的肠腹，减少人民攫取功利的意愿，增强人民的筋骨体魄。只有让人民处于没有心机的纯正状态，减少其对功名利禄、贵重财物的占有欲望，使那些有投机取巧的心理的人也不敢去竞取或恣意妄为，那么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

[评述]

承接前两章无中生有，有所不为的思想，老子认为人类社会之所以陷入争权夺利，贪欲盛行的不正常状态，主要原因在于“尚贤”、“ 贵难得之货”和“见可欲”，给出的药方是“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那么国家也就“无不治”了。

现代人一般都认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竞争，是人类及其社会进步的动力。而老子这些主张，显然是违背了人类的天性，以牺牲人类社会进步为代价，更不适应于注重商品经济的现代社会。

这里其实涉及到什么是人性的问题了！

首先，人性有天性之说。荀子说：“凡天性者，天之就有”，就是说人作为动物或生物，先天具有的本性。我们知道地球上存在的植物、动物或微生物所以能生存下来，是因为它们都具有天然的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这些我们在自然科学的书籍中可以随意找到许多案例。同样作为生物之一的人或人类，也具有这种天然的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用人类的语境描述就是人为了生存而具有的趋利避害的意识和行为。人的这种趋利避害的意识和行为是天生就有的，与其他生物并无二致，我们称之为人的天性。用现代人类语言描述就是人的基本生存权利，即人的生存权。这一说法恐怕没有人会有异议，因为如果把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否定掉的话，那么也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人类存在的必要性和合法性。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不同于一般生物，是因为人不但具有的天然的趋利避害意识和行为，还具有缘于血缘关系而形成亲疏远近的意识和行为。我们知道，无论是过去家族式的生存方式，还现代家庭式的生存方式，实际上是以家族或家庭为组织单位对外谋求生存资料，对内进行分配来实现人的基本生存权利。人类缘于家庭血缘关系而形成的亲疏远近的意识和行为实质上是一种以家庭为组织单位的同趋利同避害的意识和行为。人类的这种特性与群居动物的生存方式基本上也是一样的。我们暂且将其归纳为介于人的天性和社会性之间。

所谓人的社会性，其实是指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生存方式。起初，母系社会的人类以母性血缘关系为基础单位，集中居住在某一区域范围内，并结成了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等群体组织，通过一定的组织分工以求得生存资料，然后在群体内部进行分配来实现人的个体或家庭的基本生存权利。到了父系社会，尤其到了以父氏家庭为基础单位结成的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时期，这种群体组织的内部分工更加专业化，谋取生存资料的手段也更加先进，当然获得的生存资料就更加丰富了。这时的人类是以家庭为单位在群体内部进行生存资料的第一次分配。当某一家庭获得一定的生存资料后，还需要在家庭内部进行二次分配，才能实现个体的基本生存权利。人类这种以群体组织方式来谋求生存的意识和行为，实质上是以人类群体组织方式实施的同趋利同避害的意识和行为。大而化之，也有了所谓的民族意识和行为，以及国家的意识和行为，我们今天将其统称为人的社会性。

按说，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无论是人类的个体也好，家庭也好，群体组织也好，三者在方向上是一致的，都是推动着人类不断进取的动力源泉！但人类以家庭为单位，以群体为组织谋求生存的方式使得这一趋利避害的意识和行为复杂化。如何理顺人类个体、家庭和群体组织之间的利害关系，从而有序实现人的基本生存权利才是问题的关键。事实上人类社会的一切组织形式（包括国家机构、军队、企事业单位、各式团体……）和规章制度（包括行为规范、道德规范、法律规范、组织规范……）人类社会制度（公有制、私有制等利益分配制度……）都是着眼于此。这种利害关系一般难以处理得当，因此才有了所谓的文明与野蛮、繁荣与衰落、富有和贫穷、……所谓的科学和愚昧、公有制和私有制、民主与专制、……所谓起义造反、改朝换代、成王与败寇、……所谓的正义和罪恶、高尚与卑鄙、美善与丑恶……以及各式纷争、阴谋、战争等意识和行为。所有的这些物象，所有的变与不变，本质上是这三种利害（趋利避害）关系取舍使然，都缘于人类这种特殊动物，三位一体（个体、家庭和群体）的生存方式，并由此而形成了各种名目的意识和行为。

因此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根本就不是一个命题，无须讨论……儒家之所以这样讲，恐怕更多是想劝人向善吧！事实上：人之初，本无所谓善和恶，所有的是非、善恶、美丑等意识缘于人类的这三种利害（趋利避害）关系，如何取舍所形成的意识。人类的这三种利害（趋利避害）关系或处理方式一旦发生变化，人类原有的意识和行为都有可能成为过时的东西……没有定数啊！

例如：汉语中的“贤”字，是形声会意字。从贝,与财富有关。本义:多财。后引申为凭德行和能力得到和分配财物。《庄子·徐无鬼》有：“以财分人之谓贤”。但春秋时期，王田变私田，社会混乱，什么仁义道德，人伦规范都惨遭破坏。每个诸侯国或地区领导人出于争权夺势，称王称霸的需要，都千方百计地网罗人才。当时所谓“时之贤者”是指有才能，有学识、有智谋的人，都能受到重用，并不讲究什么德才俱备。所谓贤者，已经退化为有才便是贤的境地。所以东汉许慎《说文》中有“贤,多才也。”的释意。如《史记》中有“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之说，就说明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贤”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德才兼备的“贤”了。

再比如“欲”字，也是形声会意字。谷欠为欲。“欠”表示有所不足,故产生需求。本义为谷物不足，所以产生得到谷物的生存需求。后泛指想要得到某种东西或达到某种目的想法。如食欲、色欲、求知欲、欲等。《吕氏春秋·贵生》中有“六欲”，即生死耳目口鼻之欲。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孔子认为吃饭和情爱是人生的两大需求。大而化之，放到治理国家层面就是民生和民乐的问题。告子也说：“食色性也”，意思就是民以食为生，民以色为乐。但老子在本文中的“欲”是特指的，是指人类（个体或群体）为了一己之私，与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不协调的，不顾人类可持续生存发展的，鼠目寸光的贪欲。与赖以生存的群体生存方式不协调，是色利智昏的，迷失人类社会性的私欲，是过了头的，有害之欲。

要理解老子所说的“欲”的真实含义，我们就要将视线转向那个大变革、大动荡的年代。

春秋战国时期，以井田为特征的王田所有制逐步解体，出现了土地私有化的趋势即王田变私田。周王朝建立的与王田制相适应的宗室礼法制度、土地分封制度等都惨遭破坏。在私有化趋势下，人们都忙着争夺土地、财货……于是父子相侵，兄弟相残；大国吞并小国、强国侵掠弱国；君主被臣下所灭，公室被大夫瓜分……社会出现了严重的贫富分化，富人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而穷人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庄子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诗）就是对乱世时人们心理、行为和社会秩序的形象描述。总之在乱世，什么仁义道德，人伦规范都已经不用了，什么经纶天下，济世安民都已经不提了，强权胜于公理，知礼守法是等死。

春秋时期的墨家主张“尚贤”。可是春秋时期的“贤”已经不是德才兼备的“贤”，而是有才有用便是贤，便能当官发财。在王田变私田的私有化过程中，如果继续坚持“以财分人之谓贤”（庄子语）的道德标准，怎么可能得到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认可呢？同时期的孔子则主张施行“仁政”，维护周王室原有社会等级制度，维护既有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制度。可是春秋之乱的根源是周室衰微，周天子已经不能节制诸侯，做大诸侯以怎么可能结自己套上绳索呢？可见这两家的学说都已经不适应当时社会的情况。

老子认为墨儒两家提出的尚贤，仁政等治国思想都不能解决当时社会问题，相反是在加速社会风气的败坏，增加社会的动荡不安。在老子看来道本无名，有名是从无名中生化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曾经的有名的东西已经不适应变化了的社会，是归于无了。况且，一个社会一旦确立了某些标准或典型，就必然有作伪模式的出现，正负相抵，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针对春秋时期社会乱象，老子提出了“不尚贤，不贵货，不见欲”等既似讽刺又似警告的道家朴论。老子认为“实其腹”、“强其骨”是本，只有保障人们的基本生存权利，才是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社会由乱到治的问题。

几千多年来，中国人素以农耕为安身立命之本，同时兼顾牧渔林猎盐铁的利用，实行重农轻商的经济策略，特别重视自然资源的可循环利用，反对无节制的向自然索取，提倡可持续再循环的生产生活方式，追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理想生存状态。这一传统文化和理想本源于易经和道家的学说，后面我会详细认证。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基本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就是秉承这一思想的结果。然后可笑的是，后人忘文生义，胡乱运用这一思想，把许多科技发明，定义为“奇技淫巧”，认为是引人心智迷乱的东西，坚决禁之。例如晋武帝司马炎，在他篡位当上晋朝开国皇帝的第四年，有一位拍马屁的太医司马程，用精工绝巧的手工艺，精心设计制作了一件“雉头裘”，奉献上去。司马炎便立刻把它在殿前烧了，并且下了诏书，认为“奇技、异服，典礼所禁。”敕令内外臣民，敢有再犯此禁令的，便是有罪。后来中国历朝历代都对奇技淫巧、精密工艺以及科技发展的蔑视，大体上都是效法司马炎这一道命令的精神。

近现代的知识分子接触了西方文明后，眼见外国人重视工业、科学技术而强大，反观自己国家积贫积弱，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痛定思痛，开始猛烈抨击代表儒家的孔孟仁礼学说和代表道家的无为而治的思想，认为其是罪魁祸首，应该竭力打倒之。同时也将“天人合一”的传统思想，说得是一无是处，抛弃之。这就是近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可悲的之处，机械化思维方式如司马炎般只知照抄照搬，以为只要完全西化，就能过上西方人的幸福生活。素不知西方的工业现代化是建立在透支全球自然资源的基础之上，是以牺牲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代价的，是自私自利的，海盗式的，不顾子孙后代的，鼠目寸光的现代化。

老子提出无为而治的治国理念，其本意是提醒人类及其领导者要尊重自然，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好人与社会的关系，不合乎“天人合一”思想的不为，不合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事不为。老子“无为”的思想，实质上是循道而行，有所不为。

其实这一思想在工业化后时代的人类社会，更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十九世纪末，西方文明入侵，东方诸国如日本、韩国、中国也渐次走上了工业化的道路，才发展了一百年多年，地上和地下自然资源就几乎索取怠尽。以中国为例，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49年底建国后开始了大规模工业化的进程。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三十多年时间内，由于推行市场经济，中国迅速从一个资源丰富的大国，一跃成为各项主要自然资源都要进口的的国家。在西式自由主义指导下的市场化和工业化导致自然环境污染，地表上几无可自然饮用之水。在西式自由主义指导下的市场化和工业化污染导致生理污染，中国人也患上了心血管病、糖尿病、癌症、白血病等工业病；西式自由主义指导下的市场化和工业化导致食品污染，工业食品营养不全，还富含激素、重金属等对物质，导致人类早熟、营养缺失，人们开始补钙、补锌、补维生素……如果老子活在今世，恐怕对人类现代文明更加失望。春秋时，老子还可骑牛出关隐居，现代人恐怕只有南极大陆可以隐居了。

老子的道学，被运用于军事谋略上。兵圣孙子有“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虑。”意思是说统帅军队这种事，要沉着镇静而幽密深遂，管理部队严正而有方，要蒙蔽士卒的耳目，使他们对于重大的军事行动毫无所知。改变作战计划，变更作战部署，让人无法识别；经常改换驻地，故意迂回行进，让人推测不出意图。可见孙子是真正懂得老子思想真谛的。

老子的道学，被运用于政治谋略和国家治理方面。从舜禹受禅，汤武征诛，一直到秦汉唐宋以后，历代政治大家们没有哪个不深喑老子“无知、无欲”的思想。在有文字记载的中国史料中，坦率说出真相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曹丕，一个是唐太宗的父亲李渊。当曹丕硬逼刘邦的末代子孙汉献帝禅位的时候，他得意地说：“舜禹受禅，我今方知（我到现在，才真正知道上古舜禹的禅让是怎么回事）。”当年李世民再三强迫他的父亲李渊起来造反，甚至不择手段利用女色迫使父亲上当。李渊只好对李世民说：“破家亡躯，由汝为之。化家为国，亦由汝为之。”意思就是说要把天下国家变成李氏的世系，只好由你去做主；或者把我们弄得家破人亡，也只好由你去负责了。此所谓千古不宣之秘，为帝王将相用而不示之良方。庄子一语破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材料]一

庄子说：“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摘自《庄子－外篇：胠箧》）

[译文]

当年的齐国，邻近的村邑遥遥相望，鸡狗之声相互听闻，鱼网所撒布的水面，犁锄所耕作的土地，方圆两千多里。整个国境之内，所有用来设立宗庙、社稷的地方，所有用来建置邑、屋、州、闾、乡、里各级行政机构的地方，何尝不是在效法古代圣人的作法！然而田成子一下子杀了齐国的国君也就窃据了整个齐国。他所盗窃夺取的难道又仅仅只是那样一个齐国吗？连同那里各种圣明的法规与制度也一块儿劫夺去了。而田成子虽然有盗贼的名声，却仍处于尧舜那样安稳的地位，小的国家不敢非议他，大的国家不敢讨伐他，世世代代窃据齐国。那么，这不就是盗窃了齐国并连同那里圣明的法规和制度，从而用来守卫他盗贼之身吗？所以我曾试图讨论这种情况，世俗的所谓聪明人，有不替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谓的圣人，有不替大盗防守财物的吗？

[材料]二

开创了”文景之治”的汉文帝以“不贵难得之货“而出名。

有一次，有人献上一匹千里马给汉文帝，他便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四方，再也不要来献稀有珍贵的货物。这是有名的关于献千里马者的诏书：“鸾旗在前，凤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又下诏说：“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如用今天的白话表述这段史实，就是说我汉文帝知道了有人来献千里马，但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我作为皇帝，要出动时，前面有擎着刺绣飞驾的旗队，正步开道。后面又跟着侍候的宫人们，坐着刻画祥凤的车队，带着御厨房，平平稳稳，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大约每天只走五十华里就要休息了。如果带着警卫的部队，加上军事设备等后勤辎重车队，大约每天只走三十华里便要休息了。那么，我当皇帝的，单独一个人骑上千里马要到哪里去呢？因此，他退还了这匹奉献上来的千里马，并支付了送马的来回路费和开支。同时又下诏说：我不接受任何名贵稀奇的奉献，地方官们要通知四方，以后不要想着奉献什么稀罕东西上来了。因为他深知作为国家领导人言行的示范作用，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风气好坏都是由上面开始，下面竞相妨效才形成。所谓“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材料]三

刚刚看到“北大醉侠”的愤愤然：“政府一面说‘地震是不可预测的’，一面又宣布‘北京地区近期不会发生地震’。那么请问，既然不可预测，你凭什么断定不会发生呢？不打自招，这不恰恰说明你们能够预测，但是测出来也不公布吗？”

真有点弄不清“北大醉侠”说这话时是不是醉了，是不是在说醉话——说醉，说的却都是事实；说没醉，却为骗子不说真话而愤愤——指望一贯撒谎的人说真话，象不象喝多了？

如果没看透在“特别是”这个“打左灯向右转”的神奇时代，缺什么都不缺撒谎、有什么都没有真话、一切都得反着看，那其实就跟醉了没什么区别。比如：

2009年5月27日：国家发改委辟谣：近期成品油价格不会上调。
2009年5月31日：国家提高成品油价格，汽柴油6月1日起每吨涨400元。（仅仅4天！）

2010年1月22日：山西省市地震局：不要轻信近期地震传言。

2010年1月24日：山西河津市发生4．8级地震。（仅仅两天！）

2010年2月25日：孙士鋐研究员：全球并没有进入地震活跃期

2010年2月28日：孙士鋐研究员：全球可能要进入地震活动活跃年代（仅仅两天！）

2010年3月9日：中国地震局：我国大陆暂不会发生破坏性地震。

2010年4月14日：青海玉树7.1级大地震（仅仅一个月！）

……

具体事件如此，大形势更是如此：如果说“白”，那实际必定是“黑”；如果说“好”，那实际必定是“糟”，而且调子越高，实际越糟——“打左灯向右转”，一切都得反着看：

——越是高喊“以人为本、尊重生命”，老百姓的生命就越不值钱：躲猫猫死、俯卧撑死、发疯死、激动死、睡梦死、洗澡死、鞋带自缢死、摔跤死、递纸死、妊娠死、洗脸死、喝水死、发狂死、摔床死、睡姿不对死、呼吸死、骷髅死、自行从高处坠下而死……如此匪夷所思荒诞不经冷酷无情的死亡在毛泽东时代根本不可想象，如今却成了司空见惯。这还算客气的，叫“被自杀”。如果不客气呢？那就“用枪不当”了——“跪倒，否则我毙了你！”“谁敢把他送到医院，我就把谁嘣了！”甚至直接开着铲车把人往死里压——“死了有人买单”。而且不仅有有形的直接杀人，更有无形的间接杀人：转基因粮，三聚氰胺奶，地沟油菜，毒假疫苗，豆腐渣校舍……而所有这一切据说都是为了“以人为本、尊重生命”。

——越是高唱“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老百姓就越屈辱卑贱毫无尊严可言：下岗分流、买断工龄、毕业即失业、住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养不起老、强制拆迁、禁止上访、暴力截访、“呼吸税”、“我们只讲党性不讲人性，拆！”“你们是替党说话还是替老百姓说话？”“你们这些人算个屁呀！”“不能因有人喝不起水就不涨价”、“救美国就是救中国”、“全部按法不如没法”、“性工作者”、“临时性强奸”、“推坐”、“强迫嫖幼”、“富家子弟城中狂飙撞死人后表情轻松有说有笑”、“被自杀”、“被涨薪”、“被幸福”、“被就业”、“被中产”、“被增长”、“被车祸”、“被代表”、“被自愿”、“被和谐”……怪不得老百姓要自己给自己改称呼，从毫无尊严的“主人公”改为充满尊严的“屁”和“XX奴”——“屁民”、“房奴”、“车奴”、“婚奴”、“孩奴”、“白奴”、“卡奴”、“证奴”、“礼奴”……不当主人当奴才，这就叫“有尊严”。 而所有这一切据说都是为了“人民生活得很幸福、很有尊严”、“让所有人能够感到生活在这个社会，生活在这个国家是一件非常舒畅，乃至于非常美丽的事情”。

只有明白“‘打左灯向右转’的时代一切都得反着看”，才能明白“以人为本、尊重生命”的实际含义是“以人为奴、草菅人命”；“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的实际含义是“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屈辱、更加悲惨”——无数活生生的人命闹着玩似的说没就没了，变成了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甚至连数字都被厚厚的谎言和重重封锁无情地埋没掉，丝毫痕迹都不让留下来；侥幸活着的人也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只能逆来顺受任人凌辱，连菜刀都受管制。

明白这一切，“北大醉侠”的质疑就很容易回答了：既然“通过庄严隆重的全国哀悼仪式清晰地传递出国家尊重生命、以民为本的理念，坚持人民群众的生命高于一切，人的价值重于一切”意味着“以人为本、生命至上”要靠哀悼死人来体现。既然如此，那不死人就演不了哭丧戏，就无法证明“以人为本、尊重生命”，所以地震能预报也不预报，为的就是好等砸死人再哭丧（当然还有其他好处：借口“以人为本、尊重生命”到处要钱强迫老百姓捐款搜刮民脂民膏大赚外快；借机大出风头，把自己扮成救苦救难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到处当众表演“感动中国”，捞取政治资本，“一俊遮百丑”地掩饰平时对老百姓的敲骨吸髓等种种丑行；在“救灾压倒一切”的口号下压制一切老百姓的不满，镇压老百姓的反抗；重演历史上利用天灾发动政变的权术，以“救灾紧急”为借口绕过中央军委直接调动部队、变相实现“军队国家化”篡夺兵权，为“杀左族毛”、“改旗易帜”做准备）——地震问题上“以人为本、尊重生命”的实际含义是“利用地震、谋财害命”——“打左灯向右拐”，一切都得反着看。

只有明白“特别是”这个神奇时代的特色是“打左灯向右转”一切都得反着看，才能明白许多东西的真正含义：

——“公仆”=“奴隶主”；

——“负责任大国”：“大头娃娃”没人负责任，“结石娃娃”没人负责任，“豆腐渣校舍”没人负责任，涉及民族存亡的基因安全没人负责任，几万亿国家外汇白送人没人负责任，无数老百姓血汗被人侵吞强占没人负责任……如今事关十三亿人子孙后代生死大事的转基因主粮又没人负责任——“负责任大国”=“不负责任大国”，或者说“负责任大国”=“对美国负责任、对中国老百姓不负责任大国”；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基因不足虑，亡国不足惧，灭种不足惜；

——“我再一次郑重强调，决不能以牺牲人的生命和健康来换取一时的经济发展”=“我再一次郑重强调，必须以牺牲十三亿人的生命和健康来换取一时的经济发展”；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对美国这块土地爱得深沉，对中国这块土地恨之入骨”；

——“道德的血液”=“缺德的血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损人利己”=“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民为权所用、民为权所系、民为利所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美国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让中国人民生活得更加悲惨、更算个屁”；

——“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民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珍惜生命”=“草菅人命”=“珍惜自己的生命、草菅别人的生命”=“珍惜‘精英’的生命、草菅百姓的生命”；

——“30年改革开放以人为本”=“30年改革开放以人为鼠”=“30年改革开放以人为屁”；

——“改革，将‘人’大写”=“改革，将‘人’‘大写’成‘屁+小白鼠’”；

……

鲁迅说：“上月的《自由谈》里，就有一篇《正面文章反看法》，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因为得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本草家提起笔来，写道：砒霜，大毒。字不过四个，但他却确切知道了这东西曾经毒死过若干性命的了。”

同样，“‘打左灯向右转’的时代一切都得反着看”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因为得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本草家提起笔来，写道：砒霜，大毒。字不过四个，但他却确切知道了这东西曾经毒死过若干性命的了。”摘自《“打左灯向右转”的时代一切都得反着看》作者：黎阳 ）

[材料]四

我这里所用的“推背”的意思，是说：从反面来推测未来的情形。

上月的《自由谈》里，就有一篇《正面文章反看法》〔２〕，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因为得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本草家〔３〕提起笔来，写道：砒霜，大毒。字不过四个，但他却确切知道了这东西曾经毒死过若干性命的了。 

里巷间有一个笑话：某甲将银子三十两埋在地里面，怕人知道，就在上面竖一块木板，写道：“此地无银三十两。”隔壁的阿二因此却将这掘去了，也怕人发觉，就在木板的那一面添上一句道，“隔壁阿二勿曾偷。”这就是在教人“正面文章反看法”。 

但我们日日所见的文章，却不能这么简单。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而其实倒做了的。然而也有说这样，竟这样的。难就在这地方。

例如近几天报章上记载着的要闻罢：一，××军在××血战，杀敌××××人。 

二，××谈话：决不与日本直接交涉，仍然不改初衷，抵抗到底。 

三，芳泽来华〔４〕，据云系私人事件。

四，共党联日，该伪中央已派干部××赴日接洽。〔５〕五，××××…… 

倘使都当反面文章看，可就太骇人了。但报上也有“莫干山路草棚船百余只大火”，“××××廉价只有四天了”等大概无须“推背”的记载，于是乎我们就又胡涂起来。听说，《推背图》〔６〕本是灵验的，某朝某帝怕他淆惑人心，就添了些假造的在里面，因此弄得不能豫知了，必待事实证明之后，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也只好等着看事实，幸而大概是不很久的，总出不了今年。 

四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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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六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２〕《正面文章反看法》陈子展作，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三日《申报·自由谈》。其中大意说当时的喊“航空救国”，其实是不敢炸日本军而只是炸“匪”（红军）；“长期抵抗”等于长期不抵抗；“收回失地”等于不收回失地，等等。 

（３〕本草家指中药药物学家。汉代有托名神农作的药物学书《本草》，载药三百六十五味，后即以本草为中药的统称。〔４〕芳泽来华一九三三年三月三十一日，曾经做过日本驻华公使、外务大臣的芳泽谦吉（１８７４—１９６５）从日本到上海；对外宣称是私人旅行，以掩饰其来华活动的目的。 

〔５〕这是国民党反动派造的谣言，载于一九三三年四月二日《申报》“国内电讯”。

〔６〕《推背图》一种妄诞迷信的图册。《宋史·艺文志》列为五行家的著作，不题撰人，南宋岳珂《桯史》以为唐代李淳风撰。现存传本一卷共六十图，前五十九图预测以后历代兴亡变乱，第六十图画的是唐代袁天纲要李淳风停止继续预测而推李的背脊的动作，故后来又被认作李袁二人同撰。《桯史》卷一《艺祖禁谶书》说：“唐李淳风作《推背图》。五季之乱，王侯崛起，人有幸心，故其学益炽，闭口张弓之谶，吴越至以遍名其子，……宋兴，受命之符尤为著明。艺祖（按历代称太祖或高祖为“艺祖”，此处指宋太祖）即位，始诏禁谶书，惧其惑民志，以繁刑辟。然图传已数百年，民间多有藏本，不复可收拾，有司患之。一日，赵韩王以开封具狱奏，因言‘犯者至众，不可胜诛’。上曰：‘不必多禁，正当混之耳。乃命取旧本，自已验之外，皆紊其次而杂书之，凡为百本，使与存者并行。于是传者懵其先后，莫知甚孰讹；间有存者，不复验，亦弃弗藏矣。” （摘自鲁迅：《伪自由书《推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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