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中国拆迁第一案湖南嘉禾事件看中国拆迁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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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湖南嘉禾事件看作中国拆迁第一案，并不是因为该案的案发时间最早，也不是因为该案标的最大，而是因为该案在全国的广泛影响、中央对该案的关注程度、该案对中国房屋拆迁的影响都是其他拆迁案件望尘莫及的。2004年5月，笔者作为拆迁法律专家，先后参加了中央电视台对湖南嘉禾、辽宁沈阳的有关拆迁的报道活动，包括提供法律咨询和作为嘉宾连线发表意见 。现将该案的始末以及笔者的感触汇成文字以咨读者。
一、嘉禾事件始末
据新华社北京2004年6月4日电，国务院总理温家宝4日上午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控制城镇房屋拆迁规模、严格迁管理的有关问题，同意湖南省对嘉禾县珠泉商贸城建设中违法违规有关责任人所作出的严肃处理。
又据新华社北京6月4日电 根据国务院领导的批示，湖南省拆迁中损害群众合法权益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取证。
嘉禾珠泉商贸城是以商业营业用房为主的房地产开发项目。该县违背正常程序为开发商大开绿灯，又滥用行政权力强制推进房屋拆迁。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和《国家公务员暂行先例》规定，经湖南省委常委研究决定，已责成有关方面给予相关负责人处分。对涉嫌触犯刑律人员的刑事责任，由司法机关调查后做出决定。
嘉禾违法拆迁事件责任人处理情况：
周余武 撤销县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
李世栋 撤销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县长职务
周水福 党内严重警告，责令其引咎辞去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职务
周贤勇 中共嘉禾县常委、政法委书记，留党察看一年
雷知先 党内严重警告，免去政府党组成员、县长助理、城关镇党委书记职务
我获悉嘉禾事件是在2004年5月10日的中午。中央电视台《时空连线》的编导阎兴宇同志焦急地告诉我，《时空连线》与中央电视台的其他4个栏目共8名记者已于昨天到了湖南省嘉禾县采访一起拆迁事件，需要我提供法律咨询。我立即退掉当晚回京的卧辅票，并于11日凌晨3时到了彬州，出站便打的直奔嘉禾。7时半赶到央视记者下榻的嘉禾县宾馆，与王新宇、屠志娟、马战辉等记者会合，初步了解到央视关注嘉禾拆迁的有关情况。
中央电视台一下子派这么多记者到一个县城采访是少见的。引起如此重视的原因，还要从
《新京报》的报道着眼于拆迁手段的违法性，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中央电视台作为主流媒体，前来采访无疑是正常的。然而引起央视记者关注的还不仅是拆迁手段本身。按照来之前的分工，王新宇带一个组主要向县委县政府了解情况，屠志娟带一个组主要是向群众了解情况。一天下来发现领导和群众们说的正相反。听过情况介绍，我建议记者们仍按计划采访，而我留在房间阅读县政府提交的两大本有着证明嘉禾县珠泉商贸城合法的材料，约定中午再碰头。
这是两本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材料，一本主要是有关批准手续，另一本是县委县政府县人大、等相关有关该项目的文件资料。看完材料，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从表面上看，该项目手续应有尽有，似乎很完备，然而完备的后面是违法运作，是用谎言堆砌而成的“政绩工程”。我把阅卷的看法一一列出，共8点，与日后建设部和湖南省政府的结论几乎完全一致。午餐后，我与央视记者交换了意见，建议采访重点应从拆迁手段的违法问题转移到整个项目违法运作的角度上来，在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后，我退房回京。
回到北京，我便赶到中央电视台，向指挥前方采访的制片人刘爱民、主编刘年、策划编导阎兴宇、主持人王跃军等同志通报情况。大家一致认为，调整采访角度十分必要。这时前方记者不断反馈信息，采访更加艰难。然而，大家认为现有的采访结果足以证明嘉禾县委县政府给有关部门的《情况汇报》说了假话，该项目的违法性已无可争辩。于是要求前方记者将资料通过当地电视台传送过来，整个栏目组的同志都在焦急地等待。
这时，前方记者的电话再次使紧张的气氛升级，郴州市委宣传部传令当地电视台和邮局不得让央视记者通过网络传输信息。刘爱民——这位转业军人出身的制片人情急之下，说了一句让我这个半百年龄的人也激动的话：“这些人敢这样黑，我就不信没办法！”于是，又是一阵调兵遣将，只苦了前方记者奉令冒着倾盆大雨驱车夜行200多公里赶到了广东省韶关市，通过韶关电视台传送资料。
至于第二天早上播出的节目，大家商议仍按原思路只讲拆迁手段违法的问题，重点仍是“四包”、“两停”问题。由于嘉禾县的领导不愿意出来连线，栏目组决定由前方记者冒雨在现场报道，北京方面请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的张国庆教授作为嘉宾连线。
后方一直到13日凌晨3时才收到前方记者从广东韶关市传送来的资料，阎志宇等同志紧张制作到早上7时送审完毕，7时15分CCTV—1频道、东方时空便播出了《嘉禾拆迁调查之一：株连九族》，并于16时重播，CCTV—4频道15时15分播出，CCTV—新闻频道14时10分播出，在国内引起广泛关注。节目结尾播放了我在嘉禾接受采访的短片作为对下期节目的预告。
13日下午，我如约来到中央电视台。由于早上节目的播出，湖南方面受到了触动，一位常务副县长同意出来连线，而县委书记则赶往北京做工作。
按照计划，第二次节目就开始触及珠泉商贸城项目合法性的问题，这是一场在亿万观众面前的交锋。
第二期节目播出不久，嘉禾县的原县委书记周余武同志一行人就赶到了中央电视台，向央视领导和栏目组记者表示要改正错误，请求不要重播。央视方面答应了这一请求，本来还应播出四次的这一节目没有再重播。
当记者陆续撤离嘉禾县城，12日嘉禾县政府发出《情况汇报》，全盘否定中央电视台和《新京报》等媒体的报道。就在央视决定不重播节目的当天，嘉禾县委、县政府召开了大会。5月17日，三名补拆迁人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遭到逮捕。然而，在信息发达的今天，搞“独立王国”，欺上压下是行不通的。公开的记者撤走了，留下的记者仍在暗中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
有关嘉禾拆迁事件的这两期节目播出之后，5月14日，嘉禾县政法委书记周贤勇，针对节目内容明确表态：“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们政府要回头看，有错就改。”
那么嘉禾县政府是如何“回头看”，又是如何“有错就改”的呢？在接受完记者的采访之后，周贤勇又参加了县委县政府召开的有关这次拆迁的大会，并第一个发言，记者收集到了整个这次会议的录音，并在第三期节目中播出。
会议录音：“中央台电视上反反复复地报，基本上揪住的焦点是两个……”
发言的正是嘉禾县政法委书记周贤勇，同时他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嘉禾珠泉商贸城协调建设指挥部的总指挥长，在没有记者和摄像机的时候，周贤勇表现出了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会议录音：“要搞些什么公益事业也要政府投资，记者会给你投资吗，蓄意违法犯罪，恶意和政府作对的，要严惩不贷（用力猛拍桌子），严惩不贷。”
湖南省嘉禾县市民：“我参加了那个大会，周贤勇脱了上衣，一边说一边砸桌子，现场气氛挺严肃的，大家害怕。”
在大发雷霆之后，周贤勇后面的一番话更让人瞠目结舌。
会议录音：“你要来威胁我那是不行的，你打死我是谋害国家干部，你来打我，我还手了那是打死反革命分子。”
部、省联合调查组对该项目运作过程存在问题进行了调查研究，向国务院提交了书面报告。6月4日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在温家宝总理主持下召开，会上作出的相应决定经新华社电告全国。围绕嘉禾拆迁而备受关注的全国拆迁活动的规范管理有一个明确的意见，嘉禾事件应当可以暂告一段落。我是在6月5日从宁波返京的飞机上读到报纸上的报道，当晚，睡了一个月来最安宁的一觉。
一、 嘉禾事件的教训
嘉禾事件以五名七品芝麻官失去了乌纱帽而告一段落，这在共和国历史上是罕见的。在作出处理之时，并没有发现这五名同志有个人的问题，应当说处分是严厉的。对此，我们应当从中汲取教训。
（一）嘉禾拆迁错在哪里
对嘉禾县房屋拆迁中损害群众合法权益问题，党中央高度重视。建设部和湖南省政府调查组的调查表明，这是一起集体滥用行政权力、损害群众利益的违法违规事件。
嘉禾县珠泉商贸城是一个以商业营业用房为主的房地产开发项目。现已查明，存在着以下8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嘉禾县在未进行规划项目定点的情况下，为开发商发放《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第二，先办理《建设用地批准书》，再补办土地使用权挂牌出让手续；第三，在开发商未缴纳土地出让金的情况下，发放《国有土地使用证》。第四，在缺乏拆迁计划、拆迁方案和拆迁安置资金足额到位证明等要件的情况下，为拆迁人发放《房屋拆迁许可证》；第五，在没有按规定程序举行听证的情况下，对11户被拆迁人下达强制拆迁执行书。第六，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县委、县政府滥用行政权力强制推进房屋拆迁，去年12月份以来，先后对11名公职人员进行了降职、调离原工作岗位到边远乡镇工作等错误处理，并错误拘捕李会明等3人。第七，嘉禾拆迁中的问题经上访群众放映后，上级有关领导和部门曾多次责令纠正。但嘉禾县委、县政府对上报告已经进行了自查自纠，实际却继续加大行政介入力度。第八，在媒体对拆迁事件曝光后，嘉禾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不能正确对待舆论监督，依然一意孤行。这些行为不仅损害了干部群众的合法权益，也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这八个问题，在全国其他地区的非法拆迁活动中均不同程度地存在，只是嘉禾拆迁更典型一些，或者说是“撞到了枪口上”。
（二）嘉禾事件教训之六想
回顾嘉禾事件，我至今仍认为涉案的绝大多数干部出发点是好的，是想干一番事业的。他们为什么又干出明显违法、违规、违背共产党员宗旨的事情来呢？冷静地分析，应当有以下六点：
1．理论的错误
我记得屠志娟记者给我讲了周余武同志对她说的一句话：“我们这么做，也是从外地学来的。”应当肯定这是一句实话。无论是以“四包”“两停”为代表的损害群众利益行为，还是以“招商引资”为名的越权行政的问题，绝非嘉禾的发明。这些错误做法在指导理论上还源于对“三个代表”思想的错误解读。据我所知，有一部分领导干部解读“代表人民群众根本利益”时认为，为了“根本利益”，就可以牺牲人民群众的“眼前利益”、“局部利益”。把抽象的“根本利益”与具体的“眼前利益”“局部利益”相对立，制定政策时便为了“根本利益”为由，不顾人民群众的实际利益，从而干出损害群众利益的行为还“掩耳盗铃”式自圆其说。
2．目标的错位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搞“政绩工程”本身无错，关键是要因地制宜、量力而行。没有广大群众的支持，脱离实际去追求“政绩”，本质上是左倾冒险主义。在中国革命史上，这种错误曾出现过好几次。3万人口的嘉禾县城去搞占地近200亩的大市场，卖什么？谁买了？要认真估算有无可能。至于建成粤北赣南桂北湘南最大的市场，更是脱离实际的“豪言壮语”，郴州市是地处京广线京珠高速公路旁的地级市，都不敢夸此海口，一个尚无支柱性产业的县城更不可能。制定出脱离现实的目标，只能是盲目蛮干。
3．手段的功利性
发展一方经济，无疑要依法行事。从一定意义上说，市场经济便是法制经济。在推进某项工作时，要依法办事，不能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手段上的功利性往往会因小失大，后悔莫及。当然，更多的地方比嘉禾更“左”，群众意见更大，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吃苦头是迟早的事。执政为民，一切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是共产党人得天下、坐天下的法宝。
4．环境的驱使
为官者总是有一个决策的圈子，置身其中便有圈子之压力和环境之影响。围绕“四包”、“两停”，上访者甚多，说几位当事者不知其行为会有争议亦不属实，但这种不同的声音皆是圈外之人发出，如果圈内之人有叫停的话，周书记、李县长肯定要三思而后行。甚至还有可能，就在实现记者入驻嘉禾之时，圈中人尚在为周、李诸公鼓气，致使周、李诸公一意孤行，酿成大祸。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圈中人有多少良药忠言呢？追求“政绩”，彼此一般想法，如何会有人敲警钟呢？至此，我想起那位至今置身事外的下令封杀央视记者传送的郴州市的领导，是否帮了周、李诸公的倒忙呢？
我至今仍有一丝不安之处，我办案有一个特点，愿意和对方交换意见，除非对方回避。我在嘉禾呆了10个小时，如果5月11日那天，周、李诸公能刹车尚不为晚。“摸着石头过河”，我们党允许改正错误。遗憾的是那天房间多次来人嘘寒问暖，却无领导真正愿意同北京记者讨论一番。直至5月12日、13日、14日尚有机会，仍无法推心置腹地讨论，而我与李水福同志连线交流，我的话他肯定也未重视。作为学者，总想为人释疑、解惑，不愿他人一意孤行酿大错。此次嘉禾事件，周李五人受处分创下共和国之最，平时对周李诸公有些监督职责的同志难辞其咎，应有甚于我的不安之心，一个人辛苦工作在基层做到县级干部很不容易。如是贪官则是罪有应得，如非贪官，当为之惋惜，也希望至今仍在蛮干的那些热衷于“经营城市”、“拆房卖地”的官员能反思慎行，从嘉禾事件吸取教训。
5．珠泉商贸城的尴尬
据《***》记者罗昌平同志介绍，珠泉商贸城项目已于5月18日全面叫停，开发商随之停止了售楼活动。嘉禾县委副书记李志勇在接受罗昌平记者采访时透露，该其银行账户也已被冻结。但5月底罗昌平记者看到售楼中心仍正常运作，珠泉商贸城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普军解释，主要想稳定已购商铺的客户，以方便向他们提供咨询服务。
对此，无论是中央电视台的同志，还是业内专家，对珠泉商贸城的未来都十分关心，喊停一个项目不难，难的是停下来之后的善后处理。拆迁是否继续取决于商贸城是否继续建设？谁来建设？有实力的房地产企业是否愿接盘？无人接盘时我的建议是缩小规模，走政策支持和群众参与相结合的路子，组建新的股份制公司来实施项目运作。决策时多听各方面的意见，尽快恢复施工，对被拆迁人可以“拆一还一”，结构补差的办法，集资建房，使市场尽快形成，避免时间拖得太久，被拆除房屋者无法及时回迁酿成新的矛盾。但愿嘉禾县的新领导能创造性地工作，在纠正过去错误的基础上，摸索出新的路子，让群众满意，让社会满意，让党满意。
6．重视舆论监督
如果说党中央执政为民的思想是这次嘉禾事件得以严厉处理、全国的非法拆迁开始得到遏制的内在决定性因素的话，以中央电视台为首的新闻媒体的监督便是这次处理的外在因素。一个月来全国数不清的报刊杂志、网站、电视台、广播电台在关注这一事件。我用百度搜索，就发现转载我在央视《时空连线》的讲话在百次以上。围绕嘉禾以及后来的沈阳拆迁事件的关注如同一股正气在神州大地回荡。当国务院常务会议的决定由新华社发稿后，网民们给予了积极的反应，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不可违。舆论便是民心所向的标志之一。总结嘉禾事件，我想当事者无疑犯这一大忌。
作为社会法律工作者的律师与记者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在追求社会的公平和正义，都是手中无权仍仗义执言，所以很容易沟通。而有的行政官员却不太愿意与记者沟通，反而容易陷入被动。这种忌讳记者、恐惧舆论监督的心理态度并非一人所有，也非今日才有。舆论监督的程度与国家的民主法治程度同步，只有专制者才会去堵塞言路，去扼杀舆论监督。知无不言、言者无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我们党面对批评和舆论监督的准则，现在是，将来也应当是。
记者其实是很好交流的。从我接触到的绝大部分记者的身上，我看到的是正义在跳跃，热血在沸腾，尤其是东方时空的那些同志，年轻，有朝气，正义感极强，常使我也不知疲倦，使我感到年轻了十岁。为此，我希望本书的读者中的拆迁管理部门领导，能敢于与记者交流，求得理解和支持，对话莫对抗，切忌言行不一。当舆论监督发现我们工作的失误时，将这种监督作为解决问题的动力，使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
在与央视记者交流中，记者们对新一届党中央领导支持舆论监督感到高兴，有的领导明确提出央视的新闻评论节目要提高批评性节目的比重，使“无冕之王”更能为社会主义中国的建设贡献力量。国务院办公厅2004年6月6日的通知则表明肯定要对非法拆迁继续曝光，这一信息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尽管目前的舆论监督状况还有待于改进，舆论监督所代表的社会的民主进步是无法阻挡的，也是阻挡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