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学网-- 从贾谊赋到枚乘《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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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谊赋到枚乘《七发》
汉王朝立国之初,天下尚未安定,以刘邦为代表的统治者对文化建设的重要 意义缺乏深刻认识,刘邦曾明确表示不喜欢《诗》、《书》。陆贾首先指出了文 化建设的重要性,以出色的政论文启发并引导最高统治者总结前代王朝兴衰成败 的经验教训,同时,陆贾也运用赋抒发情志,为汉代文学创作揭开了序幕。
汉代初期的作家多具备陆贾那种精神、气质,他们集纵横家、文学家的品格 于一身。他们的修养、素质对汉初文学风貌的形成影响至深。同陆贾最为接近的作家当属贾谊,他是促进汉代文学繁荣期早日到来的最重 要的作家。
贾谊以其雄辩的、气势充溢的政论文卓立天坛,同时也以情理深致的赋作独 步一时。文帝四年(前176),他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及渡湘水,历屈原放逐 所经之地,对前代这位竭诚尽忠以事其君的诗人的不幸遭遇深致伤悼,遂作《吊 屈原赋》。《吊屈原赋》是汉初文坛的重要作品,是以骚体写成的抒怀之作。在 这篇作品中,作者表现出对屈原的深切同情和尊敬,揭露了造成诗人不幸的社会 现实: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乎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 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 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 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 此咎兮。
作者描写出一个善恶颠倒,是非混淆的黑暗世界,表现出对屈原深深的同情。 在作品的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对自己无辜遭贬的愤慨。作品中写道,“彼寻常之 汙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作者看来,节操高尚,才能超凡,而不为社会 所容,这是造成屈原悲剧的根本原因。在这样强烈的倾诉中,又何尝没有作者的 自我伤悼!但他不赞同屈原的以身殉国,认为屈原最终的不幸在于他未能“自引 而远去”。贾谊同情屈原,但他和屈原的价值观、人生观是不同的。这篇赋对比鲜明,感情激切,堪称汉初赋的代表之作。
贾谊的另一篇有影响的作品是《服鸟赋》。作者谪居长沙,有服入其宅。 谊以为不祥,作《服鸟赋》,阐明自己对生死、祸福的达观态度,“德人无累 兮知命不忧”。作品在抒发对人生、社会的感慨时,表现出鲜明的道家倾向。贾 谊赋在体制上对屈原作品多有借鉴。《吊屈原赋》分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多用 排比句,后一部分多用反问和感叹,上承《九章》而来。《服鸟赋》主客问答 的形式,在《离骚》中已经采用。
对汉代文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推进作用的是诸侯王为中心的文学群体的出现。
汉初为巩固刚刚建立的政权,刘氏集团先后消灭了具有实力的异姓诸侯,而 广建同姓诸侯。这些刘氏宗亲不具备秦以前诸侯那样独立王国的地位,却也具有 相当强大的势力。他们不能像战国诸侯那样开疆拓土,于是,便向着经济、文化、 享乐方面发展。此时的诸侯国,还有养士的遗风。大国诸侯多礼贤下士,延揽人 材。当时诸侯国的宾客除在政治、邦交方面发挥一定的作用之外,更多的人则将 注意力转移到文学方面。汉初的刘氏宗亲多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刘氏子孙以文 学见于历史记载者有多人。
给予汉初文学发展以巨大推动力的人首推梁孝王刘武。孝王武与景帝同为窦 太后所生,最亲;在反对吴、楚七国之乱中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之地。 于是,孝王广筑苑囿,招延四方豪杰、文士。一时俊逸之士如枚乘(?-前14 0)、公孙诡、邹阳、严忌、羊胜等从孝王游于梁园,形成极具影响的文学群体。 梁客皆善于创作辞赋,而枚乘尤为突出。公孙诡多奇邪之计,时号“公孙将军”; 邹阳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其文博辩入理;其他诸人也各有所长。梁园的文 化氛围令文学之士感到惬意,确实为文学家提供了适合于发挥自己才能的特殊环 境。
枚乘是梁园文学群体的杰出代表。《汉书·艺文志》载乘赋九篇,其《梁王 菟园赋》、《忘忧馆柳赋》均为前人所称道,然而以《七发》最为著名。
《七发》以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往探病为开端。吴客指出,太子的病是“久 耽安乐,日夜无极”造成的,是“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的结果。此病虽令 扁鹊、巫咸共同医治,也不可能见效。只有请博闻强识的君子经常启发、诱导, 改变其贪恋佚乐的情志,才可以救治。
紧接着,吴客以夸张的语言描绘了太子平素享乐生活的极境:欣赏音乐,便 以特殊的材料制成琴,请最有名的琴师、乐师,唱出“天下至悲”之歌;品尝饮 食,则选最鲜美的肉、菜,令最知味的人作出“天下之至美”的菜肴;驰逐争胜, 则乘坚车、驾良马,使最著名的御手和勇士驾车;游乐遣兴,则登台纵目,置酒 高会,既有博辩之士撰文,又有美女侍御。吴客的描绘都属于人间难得的享乐, 是太子素日优越生活的极端化的写照。其与太子耽乐其间的生活只有程度的差别, 而没有本质的不同。因此,不论吴客如何渲染,还是无法激发太子的兴趣。
吴客所渲染的上述生活都属于“宫居而闺处”的范围。随即,吴客引导太子 越过宫墙,以较有益于健康的贵族生活方式启发太子。他讲述田猎的盛况:“极 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纵火逐兽,兵车雷运;猎获物的众多,酒宴的丰盛, 均为宫苑所罕见。他讲述曲江观涛的恢宏气象:波涛未起时,可以澡溉胸怀;波 涌涛起的不同阶段,鸟不及飞,鱼不及回,以吞噬一切的气势和力量构成“天下 怪异诡观”。对这两方面生活,太子有兴趣,有起色,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但却 为身体所限,不能参与。
最后,吴客建议为太子请像前代著名思想家那样的“方术之士有资略者”, 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致“天下要言妙道”,太子据几而起,霍然病已。
作品中前四方面的内容本是作者所否定的,然而却假托吴客之口加以渲染, 表面铺张性的描绘同作者的是非判断构成鲜明的比照。对此,无论读者还是作品 中假设的楚太子,都是清楚的。作者要将其所否定的方面推向极端,以警世人。 同时,与其所讲述的田猎、观涛两方面生活的描写构成跌宕之势,表明吴客所讲 述的内容同太子习以为常的生活有较大的差别,因此太子的态度、作者所强调的 程度,都有不同。
《七发》作者对自己的见地充满了自信,对其所要表现的对象善于作淋漓尽 致的描写,以至于使文章具有充溢的气势和舒展的意象。作品讽喻的意图在主客 对话间表现得清楚明白。正如《文选》李善注所称:“《七发》者,说七事以起 发太子也。”(《文选》卷三十四)这是劝戒膏梁子弟的一篇成功之作。
《七发》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对先秦文学多有借鉴。
吴客在陈述贵族子弟腐化享乐生活的害处时,有如下一段精彩的概括:
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娥眉,命曰 伐命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吕氏春秋·本生》篇也有极为相似的话语:
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 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
把上述两段文字加以比较,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七发》中吴客用以劝谏 楚太子的养生理论,和《吕氏春秋·本生》的论述一脉相承,《七发》借鉴了《 吕氏春秋》。其实,《吕氏春秋·孟春纪》所论多是养生全性之事,从那里可以 找到《七发》的理论渊源。
《七发》对先秦文学多有借鉴,同时在继承的过程中又有很大的创造性,表 现出有异于先秦时期的审美情趣和艺术取向,昭示出新的文学时代的到来。
《七发》在体制上沿袭《楚辞》和《招魂》和《大招》,都是大肆铺排饮食 之盛,歌舞之乐、女色之美、以及宫室游观鸟兽之事。区别在于,《招魂》和《 大招》的上述铺排对象都是作为正面事物出现,以此诱导游魂的回归;而《七发》 则把上述铺排对象作为否定性因素加以处理,是对贵族公子养尊处优生活方式的 批判。
《七发》一文以观潮的描写最为精彩,宋玉《高唐赋》也有对于山洪暴发场 面生动逼真的描写,二者的描写对象相似,而且都铺陈得非常充分。然而,枚乘 成功地突破了宋玉所采用的客观的描写手法,而把潮水写成一支声势显赫的军阵。 他从形貌、动态、气势、声威各方面加以比较,多角度展现潮水与军阵之间近乎 神似的相通之处。枚乘对潮水的描写发挥出丰富的想象力,人的主观精神贯注于 自然,使自然的再现闪耀着人的生命的光辉,因而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七发》辞藻繁富,多用比喻和叠字,以叙事写物为主,是一篇完整的新体 赋,标志着汉赋体制的正式确立。自此以后以七段成篇的赋成为一种专门文体, 号称“七体”,各朝作家时有摹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