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婚姻家庭演讲之二——周国平

下面我来讲第二个大问题，就是婚姻和爱情的关系。我们有句俗话就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我们也看到有相当多的爱情变成了坟墓，那么怎样避免婚姻成为爱情的坟墓呢，在一定意义上，婚姻确实对爱情不是有利的，我想主要有两点，一个就是爱情是浪漫的，而婚姻是很现实的，琐碎的日常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追求浪漫的人来讲是很不好的，所以我们就说爱情和婚姻，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从爱情到婚姻，就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这时你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从天上到地上你要怎样去接受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钱钟书的话来讲就是“围城”问题，结了婚就是从城外到了城内，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在里面不舒服，不自由！我们先说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讲的爱情都是浪漫的爱情，没有这种浪漫也是可惜的，但这种浪漫不是长久的，因为这种激情靠的是一种新鲜感，陌生感，甚至有犯禁的快感，这种感觉只存在结婚以前、初恋或者是婚外恋，但结了婚以后，我想在婚姻的初期还会存在，但随着婚龄的增长，这种感觉必然冷却下来。我想这是一种必然，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即使不结婚也会慢慢没有了激情，所以建立在这种浪漫上的爱情是不牢固的，就好像在沙滩上盖房子，地基不牢会倒的！我们倡导的我把它叫做是“亲人式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好像是亲人了，这种亲人式的爱情标准就是两个人很默契，很合拍，有的时候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可以了解你是怎么想的，我是怎么想的，但这种爱情确实不是因为亲缘关系造成的，而是由浪漫、性爱慢慢转变过来的！我认为像这样一种感情仍然是爱情，是爱情的另一种形态！爱情建立在亲情之上我认为是高质量的，是稳固的！我们在接了婚以后仍然会遇到很多诱惑，这个不像以前，我们年轻的那个时候，结婚要很严格的审查，两个人在结婚之前发生性关系要受处分的，但现在肯定是更自由了，当然诱惑也就多了，我觉得你好要审查一下自己的婚姻是不是高质量的婚姻，和诱惑划上一条分界线，我觉得这样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你保存下来了你的家庭！当然如果你遇到了了更美好的爱情，而且你现在的家庭婚姻质量很低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会有自己的选择，你的心会告诉你怎么做的，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想大家认识到一点，就是你在浪漫的爱情，再美好的爱情也会转变成亲情式的爱情，你认识到这点后，我想你在面对诱惑的时候会清醒的多，客观的多，不会因为没有激情了就认为不相爱了，不是这样的，只不过是一种更平静的方式来相爱了，你就会比较客观的来评价你的婚姻情况。下面我来讲讲怎样避免婚姻成为爱情的坟墓，婚姻确实有它的弊病，因为你结了婚，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生活，容易没有距离感，最后导致两个后果，一个就是审美疲劳，夫妻之间没有了任何距离，尼采就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在一起就像一幅很珍贵的铜版画，老用手去摸，摸得时间长了，最后就一片漆黑了！两个人在一起容易产生这种情况。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容易造成互相的不尊重。结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就是成为一体了，成为一体有什么好呢，两个人是不应该成为一体的。爱情、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独立的个人的一种联盟，两个独立的个人互爱在一起生活。两个人结婚以后就成了一个人了，我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可能也是不可取的，有什么不一样呢？你对对方还有什么价值啊，所以我说结婚以后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两个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仍然将对方看作一个独立的个体，尊重对方，这一点非常重要，有一个成语叫“亲密无间”，亲密、亲热但是一样要有距离、有空间、有间隔。孔子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意思就是说女人与小人他们很难对付，你与他们近了他们就会对你不礼貌，远了他就恨你，这句话对女人是非常不公平的，我说这是个普遍规律，“近之则不逊”是个普遍规律，两个人太近了都容易不顺，都容易变的没有礼貌，没有教养，互相之间变的不知足，都会变成小人的，所以没有距离是不行的，感情再好还是要有距离，还有要有各自的空间。­

婚姻不是完全的开放，但是要宽松，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宽松不要绑在一起。所谓宽松主要体现在两点上，一个是每个人从精神上要有自己的空间，比如说要有自己独处的时候，不是两个人老在一起，天天在一起，每个人都没有自动独处的空间是很可怕的，应该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有自己的爱好，互相之间对对方的爱好没有必要干扰，不要去干涉。一个人要有一个地方发泄自己，来面对自己的灵魂，把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写下来，这对于一个人灵魂的真实是非常重要的，我认为灵魂的真实是一个基础的东西，只有灵魂真实，你面对社会才能报以真诚的态度，真实的对待，所以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托尔斯泰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很看重他的日记，他发表了那么多的作品但是他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日记，但是他结婚以后就失去了写日记的自由，他在订婚的时候在日记上写到：“我马上就要订婚了，要与我最爱的人订婚了，我感到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以后我可能不能为自己写日记了，怎么办呢？”他马上就开始担忧了，他们结婚以后他的妻子总想看他的日记，托尔斯泰就不给他看，于是他妻子说，那你就不要写了，写了不给我看我会害怕。后来托尔斯泰写到：“我现在总觉得我在写日记的时候我背后有一个人在看着我，所以这就会让我变的不真实。”因为他写的东西他的妻子一定要想办法看到，所以他就避免不去写一些东西，尽管他要写的东西与他的妻子没有关系，所以托尔斯泰一辈子都为这个事情而苦恼，两口子也经常为这个事情而吵架，多年后，托尔斯泰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想我一定要为自己写一些东西，所以他就写了两份日记，一份是他太太能看的，一份是他太太看不到的。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太太看不到呢？两个人住在一个家一个屋里面，他只好将日记放在他的长筒靴里面，藏在脚下随身带着，但是他总是要睡觉呀，最后还是被他太太翻了出来，结果两个人就大吵了一架，在吵架的当晚，托尔斯泰悄悄地起床，让仆人带着他牵着一匹马离家出走了，决定从此不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在出走的第二天他在附近的一个火车站病倒了，就在火车站住了十天，最后死在了那个火车站。他是为家庭里的私人空间牺牲的人。他为什么这么看重他的日记，我觉得这个对个人的灵魂是很重要的，对家庭也是很重要的，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精神生活，这两个人之间才能有高质量的交往，才能有家庭中夫妻之间的交往；如果互相限制对方要求一致，结果两个人都会变得平庸，结果是两个人维系着平庸的婚姻，那有什么意思啊？或者是一方不甘于平庸，起来反抗，最后婚姻破裂，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这两种结果都不好。另一个就是各自的交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交往，两个人也许有共同的社会交往，但是个人也会有自己的朋友，甚至自己的异性朋友，我觉得这个很正常，不要去干预对方。有些家庭就不正常，对方有异性朋友，交往多一点就会嫉妒，当然了异性朋友和同性朋友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一定会有异性的吸引在里面，但是它如果是在一定的界限内一定的范围内，我觉得就不要去干预。那你可能会想，万一出格了怎么办？这个东西你是堵不住的，如果是靠堵其结果可能是相反的，他就骗你，可能会悄悄的。在自由的良好的关系里面，更容易建立幸福感。­

第二条就是要珍惜。有自由，有距离，个人有自由，有信任的心，给对方一种信任。但是光有这种感觉是不够的，各方还应该有珍惜的心情，不要滥用这个自由。婚姻是宽松的你可以去交朋友，但是你不要滥用，你不要偷偷的去干出格的事情，一旦暴露了可能会导致婚姻破裂的事情。你干了这样的事情你瞒着对方，但是只要你这种行为经常发生，会在你想象不到的时候暴露的，这样你还是不快乐。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惜，珍惜好的爱情，好的婚姻，要保护它。­

第三条你宽松了也珍惜了，可是万一对方有问题了，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一时糊涂了怎么办？我提出一条，要宽容。人性就是这样的，我很珍惜这个家庭，但是我还是会有脆弱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就抵挡不了诱惑出轨了，这种情况怎么办？这种情况现在很多很多，我说，如果是偶然的，要宽容。只要你认为这个婚姻是好的，这个家庭是好的，想来保护这个婚姻，保护这个家庭，要宽容要原谅他，这时候要用真心。不要发生这种情况两个人就完了，活着是我报复你，你这样我也这样，一报复起来就没完没了，肯定是家庭破裂。或者是很冲动马上就做出什么决定，我觉得没有必要，你想一想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有基础的，是不是美好的，值得留恋的，对方发生这种情况以后是能改正的，你有信心让他改正的，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了，就饶了他吧，而且不要再提这个事。当然了如果说不是这样的，那么就说明他对你的爱是有问题的，你们的婚姻质量是有问题的，所以那个时候你考虑另一条出路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家庭问题。在家庭的问题上我想着重谈谈孩子的问题，因为家庭这个问题除了爱情、婚姻以外其他的就是孩子的问题了。孩子的问题确实是我们今天的家长困惑、苦恼的问题。第一点要珍惜有孩子，尤其是孩子小的时候，迎接新的小生命的时光，培育孩子的时光，这是人生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可以让你有很多体验，包括对爱情对生命的体验。如果让我只选一样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我说是孩子，我喜欢孩子远远超过喜欢写作。孩子给我带来的狂喜和满足是其他事情不能比喻的。后来我就分析自己是什么原因，我说是人性本能。一个人的快乐本能就发生在男女之间，但是还有一个更深的层次，就是种族本能。大自然发明了性，它是为了延续种族的，但是一个人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就不知道这种本能是多么的强烈，那时候你就想，性本能就是男女之间的快乐，你以为这就是最强烈的了，你不知道还有一种东西比这个更强烈，一旦你有了孩子以后，对孩子的这种感情会比这个更加强烈，这就是性本能的一个更深的层次。我的孩子从出生到幼儿园到小学，我愿意陪着他和他玩，哪怕我不写东西我都不在乎，因为我觉得和孩子在一起太快乐了，而且我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收入而不是支出，我从孩子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另外就是对生命的体验，因为我们每个人自己小时候的情况我们是不知道的，尤其是3岁以前几乎是没有记忆的，不知道自己出生到慢慢长大的最初过程是什么样的，但是你在孩子身上就看到了。孩子能用全新的眼光来看世界，所以他往往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会想我们想不到的。我们想的问题都是功利的问题，但是孩子会想根本问题，孩子会有最清醒的感受。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就是孩子的教育者，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是有知识的有经验的，但是从资历的最根本的品质来说，资历的最根本的品质是什么，不是知识不是经验，看一个人的资历最重要的是好奇心，所有的思考所有的发现都是从好奇开始的，没有好奇心的人哪怕他在社会上混的挺好的，但是他没有创造，人要有好奇心要奋斗才有幸福。另外一条，孩子比大人高明的地方就是他有正义心，所谓的正义心就是说，他喜欢什么就会跟你要什么，他完全是从自己的兴趣出发的，这一点也是很可贵的，他没有功利。一个人一样东西的价值，取决于他的喜欢的程度和对他的意义，而不取决于功利的价值。还有一点是父母和孩子的关系要平等，要平等的对待孩子。你不要以为孩子是你生的就属于你了，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知道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灵魂。我就很欣赏黎巴嫩的一位诗人说的（他和父母们说）：“孩子仅仅是借用你们而来，而不是从你们而来，你们不是孩子的根源。”你们仅仅是孩子产生的一个工具。西方说是灵魂是从上帝那来的，然后借用了人间父母的躯体来把他生出来。你给的仅仅是孩子的躯体，灵魂不是你授予的，灵魂是上帝授予的。从自然的、科学的角度看，人从几十万年的进化，才造成了我们这样一个有灵魂的遗传基因，光靠你怎么可能呢？所以精神的东西，孩子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其实不是父母来的，当然可能受你的基因和影响，但是作为灵魂来说，你要知道他是独立的。所以孩子不断的长大他越来越成为独立的个人，他不是你的财产。我觉得父母把孩子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人、独立的灵魂，这一点非常重要。我对我的孩子就是这样。只要有关他的事情我都会和他商量，我不会和他说你必须做，我和他商量跟他讲道理，当然他也讲道理。而且我告诉他如果我的道理没有说服他，他坚持他的道理，可以，他按照他的道理去做，但是你自己要承担责任，如果说最后的结果不理想，你感到难过，那你就要承担责任，你就得难过你不能怪别人。你与孩子平等相处，有事情就商量，这样家庭可以有一种民主气氛，我觉得这是特别好的一个“土壤”，一方面你能过培养出孩子的自信、自尊，有独立精神，另一方面又有信任别人、尊重别人、有合作精神，将来孩子走向社会这两点是最重要的。我认为父母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就是成为孩子的朋友，尤其是知心朋友，觉得孩子长大了，你成了他的知心朋友，他不是把你看成是一个管他的人，一个长辈，他觉得跟你什么话都可以说的，非常信任你，这是做父母的最高境界，最大的成就。最糟糕的不是成为他的敌人，当然这个已经很糟糕了，但是问题不太大，你成为他的敌人的话，对他是一个刺激，也可能他有另一种方式成长，最糟糕的是父母成为孩子的上司兼奴隶，一方面是他的上司，另一方面又是他的一个奴仆，为他无微不至的服务，什么都给他做好弄好，这是最糟糕的。我们现在很多家庭强调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所谓最好总是存在误区，往往最好的教育就是给他上名校，最好的生活就是给他物质上多好多好，买房子啊，甚至送他出国。我觉得在孩子培养上，我最看中两点：一个是要让他幸福，这事最重要的，如果孩子时期不幸福的话，这一辈子是要有遗憾的。另一个是要让孩子做一个优秀的人，所谓的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我就是要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一个有独立性的人，一个有才华的人，有真才实学的人，一个能正确的对待生活的人，这样的人能够自己去创造幸福。万一他将来不幸福他也能承受苦难。你不能管他一辈子，你不知道他将来怎么样，他肯定会承受一定的挫折与苦难，他才能有这样一种能力去承受，有这样一种心里去承受。要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在孩童时期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而这个原则就是幸福和独立，幸福谈何容易啊，因为我们在现代教育的这样一个体制中，应该说中国的孩子世界上最不幸福了，也是最没有独立性的，最依赖父母的。做家长的心里一定要明白，头脑一定要清醒，现代社会的大环境你没有办法改变，你要尽量为你的孩子创造一个比较好的小环境，尽量减少现代体制对你孩子的伤害。往往糊涂的不明白的家长，他们的孩子受到伤害是最大的，他完全是跟着体制跑，让孩子上各种各样的学习班，让孩子做好多的课外作业。我看过一篇报道，有一对家长为了逼着孩子学习总是打孩子，孩子越不愿意学习越打他，最后竟然将孩子打死了。这个很可悲，当然了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但是大量的家长为了跟上现代的教育体制，给孩子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在学校老师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回到家里家长有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考试不好一点就给孩子很大的压力，打他或是骂他、训斥他。我觉得这些东西一方面让孩子过的非常不幸福。中国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总是被很多的作业，学习班压的喘不过气来。另一方面，其实你这样做，从教育的角度来说，你其实也是很亏的。你也许让他在某个方面成功了，比如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但是教育上更重要的东西你放弃了，应该是对孩子自立的培养，对孩子心境的一种培养。这个是更重要的东西，但是你没有做好。我觉得家长不管你的文化程度多高，在教育上你一定要下点功夫，给孩子一些辅导，减少没有必要上的学习班。那你要看到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就是要让孩子成为优秀的人，让孩子的天赋，老天给予的能力，他的资历（好奇心啊，思考的能力啊）能够得到健康的成长，只要能得到健康的成长，他就是优秀的。如果他是喜欢学习的人，喜欢自己学习的人，他从学习中能够得到乐趣，你要让他做到这一点，他做到这一点以后，孩子他对学习感兴趣了，用正确的方法让孩子对学习感性趣了，他能够自己去学，能够学进去，这样的孩子将来自然会有出息的，哪怕在教育中他做的差一点也没有关系，上不上名校没有什么，孩子有没有出息不是取决于这个，而是看你的素质是不是优秀的。不要为了迎合现代的教育体系去限制你的孩子，要保护他。­

好，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