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遵循市场规律,不等于产业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3:51:50
▲张慕津教授 
  前几天,关于“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的一系列活动和媒体报道,唤起了人们对于当下我国大学教育的反思。更有评论指出:当今西南联大被推崇为“传奇”“巅峰”“最好的大学”,实际上是反衬了当下高校教育的种种问题给人们带来的无奈。

  而实际上,中国教育存在的问题,又岂是仅限于高校?

  今年9月初,一贯致力于高等教育改革和发展的中国老教授协会,也针对我国当前教育的一些问题,在京举办了《中国高等教育与创新型人才培养》专家论坛。会后不久,现中国老教授协会常务副会长、原清华大学副校长张慕津教授接受了本报专访,谈了在他眼中,当前我国教育所存在的种种“错位”情况。

  ■错位一:教育发展的产业化

  记者:当前在我国的教育界,尤其是高校方面,学风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您认为其主要原因是什么?

  张慕津:我觉得主要还是一个社会风气的问题。比如这些搞学术腐败的人,并不是最贫困的。拿上海交大的“汉芯”造假来讲,他们其实是很有钱的。社会风气的影响,我觉得最主要有几个原因:第一个,目前我们国家不是正搞市场经济吗?我们有一些人对市场经济有一种误解。什么误解呢?认为所谓市场经济就是不讲诚信,就是唯利是图,就是可以投机取巧。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挣大钱,发大财。这种对市场经济的错误理解,反过来就会影响到学术和教育。为何有些高等学校的教师和博士生造假呢?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思想观念:认为采取投机取巧的方式,可以很容易地就取得个人名利。

  记者:那么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教育该如何发展?

  张慕津: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教育,能不能搞市场化,过去叫产业化。我认为教育本身,不能搞市场化,这个问题当然是有争论的。比如,现在我们有的年轻教授跟外边联系工作,对方觉得“我跟他谈了半天,他不像教授,像个商人!”为什么?他谈的都是价钱、利润、经济效益等等,而没有真正从学术角度去考虑问题。

  此外,现在在高校还有一种倾向,就是导师与研究生之间出现了“老板”与“员工”的关系,这个提法本身我觉得是不确切的。当然开个玩笑没问题的,但如果真正理解为这样一种关系,那就错了。那就成了企业了!企业是以追求利润为最主要的目的,而学校是以培养人为目的呀。

  我觉得这里很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怎么理解教育!我觉得教育有几大功能:第一是培养人,第二是科学研究,第三是服务社会,第四是引领文化。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认为教育本身是一个公益性的,不能把它商品化。

  当然,学校也有经营的问题,特别是民办学校。但怎么理解教育的属性?不能简单地把学校、把科研商品化。当然,教育也要遵循、运用市场经济的规律,比如科研项目,也有一个竞争的问题,投标啊,竞争上岗啊。但它本身不是一个企业,不是一个纯商品,这个概念要搞清楚。你既然要市场化了,教授就是老板,学生就给我打工,目的就是赚钱,钱赚得越多越好。至于学术水平啊,社会贡献啊,都成了次要的了。包括科研经费的使用,简直是乱用啊,买皮鞋都可以报销!更不要说弄虚作假了。

■错位二:教学与科研的冲突

  记者:刚才您提到了教师与学生之间“老板”与“员工”之间的关系,但我发现师生之间还存在这样一种关系:教师教学生与自己搞学术研究之间,也存在着冲突和矛盾。

  张慕津:教学与科研的冲突,也是大学中很主要的一个矛盾,其实过去也有,但现在更激化。

  但我认为一个高等学校从指导思想来说:一个根本的任务是培养人,因此始终应该把培养人,做好教学、教育工作,放到学校的首位。但是现在教学方面削弱的比较厉害,原因在哪儿呢?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对于一些研究性大学来讲,比如清华、北大、人大这样的高校,科研方面的压力很大,这与他们的一些特殊地位、特殊使命有关系。

  但话说回来,其实科研与教学应该不是对立的,你培养研究生、硕士博士生,你没有科研项目,你怎么培养高层次的研究生?我们培养研究生的差距跟美国相比,还是比较大的。原因是美国的导师和美国的科研,总体来讲比我们要高。所以科研和教学不是对立的。但现在在一部分教师心中,还有一种重科研、轻教学的倾向。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政策引导问题。

  科研为什么会受到重视?科研有好处,第一经费多呀,有钱啊,有项目啊──这跟前面提到的“教育的产业化”又挂上钩了;再一个,我觉得过去我们的科研当中,有一些学术评估的硬性指标规定,显得不符合实际。比如说:一个教授必须SCI出几篇论文?副教授几篇?博士生几篇……哪儿那么容易,都登到SCI上啊?中国那么多教授。而且,你登上SCI也不见得水平就真正高,也还出现过学术欺诈等腐败现象。而有一些应用型论文,实用价值比较高的,就不一定是在SCI上刊登啊。这跟我们政策的指挥棒也有关系。

  记者:您提到当下学术评估体系,会影响到学校的正常教学功能,您认为它应该往哪方面做出一些调整?

  张慕津:学术评估方面,我认为应该淡化一些量化的东西。量化的东西不是不应该有,而是应该淡化,不要搞太硬性的指标,比如论文数量之类的。为什么我们的制度要定得那么死呢?你也可以有个浮动嘛。我认为,在评估的指标上要调整。评估是对的,但在对教授的考核上,要淡化一部分不利于培养学生的因素。另外要有弹性。当然这也是很复杂的问题,需要许多专家加以实践经验来总结。但是肯定要改革,现在的方向不行。

 ■错位三:“素质教育”与高考

  记者:这种教学评估的指挥棒,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高考与“素质教育”的关系。有人说:只要高考性质是应试的,无论你怎么提倡素质教育,最后还会回到应试教育的路上。您怎么看?

  张慕津: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是个老问题了,也是非常复杂的问题。中央、教育部门、各个学校领导也都反复提:要加强素质教育。但是最后呢?还得高考。而且家长、社会舆论也还要看多少人考上清华、多少人考上北大。按照周济部长讲的:第一,现在家长都希望孩子上大学,第二,还得上好大学。确实是好大学培养出来的好的人才多一些,当然不是一般大学就没有好的人才。所以家长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改变这种现状,目前来讲还是比较复杂的──尤其是高考制度。比如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取消高考,工农兵学员全部由推荐上大学,产生了很多走后门这样的腐败问题。所以现在的高考,目前都是局部的改革,还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改革方向,还是一个渐进式的改革。现在还有人研究是否考虑中学三年的成绩、思想品德的表现纳入考核,但是很多东西还没有量化,按照党员团员区分?还是按照学术干部区分?都不好办,也有一定的困难。短期还不太好解决。

  记者:在您心中的素质教育,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慕津:其实我当年在清华大学上学的时候,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们的教育,就是现在人们呼吁的素质教育了。当时的清华校长蒋南翔的许多教育思想是非常好的。比如他提出来“又红又专”──有人可能觉得“红”这个字别扭,那用现在的话说,其实就是“德才兼备”。“红”是品德嘛,“专”,业务。

  再比如,蒋南翔过去提出清华大学要有“四个代表队”──“政治代表队”,要有组织、处理工作的能力的才能,主要从事一些领导、管理方面的工作。比如胡锦涛同志、朱镕基同志都是我们清华出来的;此外还有“文艺代表队”“业务代表队”“体育代表队”。尤其是“体育代表队”,这涉及到全体师生的体育锻炼、健身的问题。过去清华提出一个口号“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过去清华体育锻炼风气非常好。我们那时候一到下午五六点钟,全都到操场去锻炼,连图书馆都关门。这一点非常重要。现在不是老年病低龄化吗?健康不行!我们当时的学生就注意锻炼,养成好的锻炼习惯。拿我来说,我1953年参加工作,到现在已经工作54年了。至少我是“达标”了。

  蒋南翔校长说:四支代表队,全面发展,殊途同归。这就是因材施教,也是发扬学生的创造性。所以总的来讲呢,当时的清华是比较重视素质教育的,尤其是非常注意发扬学生的个性和特长。当然发扬个性不是偏,而是要在全面的基础上的。我觉得像包括清华大学这样的很多学校,他们过去的一些思路和做法,都值得我们现在的教育界人士总结。现在不是都说学生培养模式千篇一律么?培养模式一般化?把学生的特长发扬出来,这就是素质教育嘛。

 ■错位四:教育投入与盖大楼

  记者:近年来,国家对教育还是越来越重视的,投入的力度也在逐年增大,但我们看到的,好像更多的是硬件方面的投入?

  张慕津:对,国家的投入,应该说是重视硬件,对软件方面有所忽视。硬件方面呢,尤其是现在各个学校还喜欢比着盖“大楼”,好像哪个学校建设得现代化,哪个学校的楼好就是好。连现在有的学校的图书馆,都变得商业化了,豪华得跟高级宾馆差不多──我参观过很多学校的图书馆,里面用了很高级的装饰材料,但是并没有文化气息。学校的建筑啊,应该有文化气息、有学术气息!

  比如我们清华大学,分为两个区:一个被称为“白区”,就是现在主楼前那一片。这一片啊,没什么文化,基本上就是属于照抄所谓现代派建筑风格的,都是用一些装饰玻璃之类的。而另外一个“红区”,就是老清华图书馆、理学院这个区。“红区”比较有文化气氛。比如说图书馆,当年盖图书馆时我还是副校长,设计师问我们“盖一个新的,还是盖一个老的?”后来大家认为盖老的,老的建筑风格跟周围建筑相衔接。事实上,这个图书馆并没花多少钱,也没搞什么贵重装饰,但是它非常实用,文化气氛也很好。

  现在有些地方,盲目追求的所谓“高标准”,把商业的、豪华的建筑搬到学校来,这个是很不合适的,尤其是一个学校大门就要用多少多少钱,媒体不也揭露过一些吗?那么,钱就浪费掉了,国家的宝贵的教育资金都用在这上面了。另外还有在设备上,许多昂贵却又没多少实际用处的设备被引进来,科研经费浪费很大。一方面叫着“经费不足”,另外一方面又在大肆浪费,这是在学校硬件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

  记者:刚才您谈了硬件方面投入的情况,那么您认为国家在教育的软件方面应该有些什么投入呢?

  张慕津:我觉得最重要的软件方面的提高,应该是在师资队伍的建设上──比如今年6所师范类院校的“免费师范生”措施就很好。此外,学生非智力教育、道德品质、实践环节、创新教育的提高,学校的对外交流上,我觉得都应该加大投入。还有校风的建设,这不是光喊口号的,也要投入啊。要搞好校园文化、学生活动,都需要投入的。校园文化的建设上要敢于多投入,不要光想着盖大楼。

  说老实话,现在国家关于校园文化方面投入的相关政策很少,包括在评估──现在很多学校不是普遍在搞评估么──的时候,只有学科、教师、论文、设备……都没有考虑校园文化这个内容!德育教育可能算一点儿,但是走形式的比较多,不能联系同学思想实际。其实说到底,在教育投入的方面,也有一个政策的“指挥棒”的问题:政策该怎样引导教育经费的使用?是值得人们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