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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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缪尔•麦格尼斯正说在兴头儿上。他是心外科专家,有时这个身份本身就给了他发言权。
我们四个人当时坐在他家厨房里,围着桌子喝杜松子酒。阳光透过水池后面的大窗户照进来,洒满整个厨房。在场的有缪尔,我,他的第二任太太特丽莎---我们叫她特丽---和我太太劳拉。那时我们都住在阿博科奇,但我们原本都是从外地搬来的。
桌子上有一个冰桶。酒和奎宁水不断被传来传去。我们不知不觉就谈到爱情这个话题。缪尔认为真正的爱情其实和宗教之爱没有区别。他说自己在去上医学院之前,曾在一个神学院呆了5年。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认为那段神学院岁月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特丽则提起在缪尔之前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说他爱她爱到差点儿要了她的命。“有天晚上他揍得我很厉害。他拽着我的脚脖子在客厅里拖来拖去,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你这贱货。’他就这么一直在客厅里把我拖来拖去。我的头不断撞到东西上。”特丽扫了我们一眼,接着说道。“对这种爱情你们说该怎么办?”
她是一个消瘦的女人,脸庞清秀,眼睛漆黑,一头棕发垂在身后。她喜欢戴绿松石做的项链,以及长长下垂的耳环。
“我的上帝,别犯傻了。那不是爱情,你自己也明白。”缪尔说道。“我不清楚你应该叫它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绝不能把它叫做爱情。”
“你爱怎么说都可以,可我知道那就是爱情。”特丽说。“对你而言,那可能太过疯狂,可它照样是爱情。人和人不一样,缪尔。的确,我承认有时他的所作所为很疯狂。可是他爱我。也许用的是他自己的方式,但他爱我。那就是爱情,缪尔。别跟我说那不是。”
缪尔长叹了一口气。他端着酒杯,转向劳拉和我。“那个男人威胁要杀了我。”缪尔说道。他喝掉手里的酒,然后伸手去够酒瓶子。“特丽是个罗曼蒂克的人。她是‘你踢我所以我知道你爱着我’那个流派的。特丽,亲爱的,别用那种眼光看我。”缪尔把手伸过桌子,用手指摸了摸特丽的脸颊。他咧开嘴冲她笑笑。
“他这是要跟我讲和。”特丽说。
“讲什么和?”缪尔说道。“有什么和可讲的?我有一说一,就是这么回事。”
“咱们是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来的?”特丽说。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缪尔总是满脑子的爱情。没冤枉你吧,亲爱的?”她微笑着说。我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也就结束了。
“我就是不想把艾德的行为叫做爱情。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亲爱的。”缪尔说道。“你们说呢?”他对着劳拉和我问道。“在你们听来,这算爱情吗?”
“问我你就找错了人。”我说。“我根本不认识这人。我只不过刚听你们提起他。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儿你得清楚来龙去脉才行。不过我觉得你想说的意思是,爱情应该是尽善尽美的。”
缪尔说:“我所说的那种爱情就是如此。我所说的那种爱情,你不会要去杀人。”
劳拉说:“我一点不了解艾德,也不了解当时的经过。可谁能对别人的事儿说三道四呢?”
我摸摸劳拉的手背。她很快冲我微笑了一下。我握握住她的手。它很温暖,指甲涂着油,修剪得恰到好处。我用手指拢住她的手腕,把她搂在怀里。
“我搬走之后他喝了耗子药。”特丽说道。她双手交叉抱着胳膊。“他们把他拉到了圣塔菲那儿的医院。当时我们住在离那儿大概十里地之外。他们救了他一命。不过他的牙龈因为这个变得乱七八糟。它们跟牙都脱开了,他看上去像是满口狼牙。我的上帝。”特丽说。她停了一小会儿,然后松开手臂,端起她的酒杯。
“有些人无所不为!”劳拉说。
“现在他消停了。”缪尔说道。“他已经死了。”
缪尔递给我放着青柠檬的碟子。我拿了一片,把汁儿挤到我的酒里,用手搅了搅冰块。
“后来就更糟糕。”特丽说。“他朝自己嘴里开了枪。不过他把这也搞砸了。可怜的艾德。”特丽说完,摇了摇头。
“什么可怜的艾德!”缪尔说。“他是个危险分子。”
缪尔今年45岁。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有着打卷的软发。他喜欢打网球,所以脸和胳膊都晒成了棕色。在没醉的时候,他的姿态和动作都很精确,谨慎。
“可他确实是爱我的,缪尔。你得承认这个。”特丽说。“我只要求你这个。他爱我的方式,跟你爱我的方式不一样。我没说它们一样。可是他爱我。你能承认这一点,对不对?”
“你说他搞砸了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劳拉端着酒杯把身子向前挪了挪。她把胳膊肘放到桌上,用俩手托住酒杯。她的目光从缪尔扫到特丽,脸上带着一种百思不解的表情等待着,好像为熟人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惊异。
“他怎么把自杀搞砸的?”我又问。
“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缪尔说道。“他拿的那支点22手枪原本是用来威胁特丽和我的。哦,我可不是在开玩笑。那家伙总在威胁别人。你是没看见那些日子里我们怎么活过来的。就和在逃犯一样。我自己甚至也买了支枪。你能相信吗?像我这样的人?可我确实买了。我买来是为了防身的,平常就放在汽车的手套箱里。有时候我半夜得起来去医院,你知道吧?那时特丽和我还没结婚,我的房子,孩子,狗和其他的一切都归了前妻。特丽和我就住在这个公寓里。就像我说的,有时我深夜被电话叫起来,凌晨两三点钟就得去医院。停车场上漆黑一片,还没等走到我的车跟前,我就已经浑身冒冷汗了。我拿不准他是不是会从灌木丛里,或者从哪辆车后面走出来,朝我开枪。要我说,那人就是个疯子。他知道怎么造炸弹之类的东西。他过去常打电话到我那儿的服务台,说要跟大夫讲话。我接了以后,他就说:‘狗娘养的,你的日子没几天了。’或者诸如此类的话。这很吓人,我跟你说。”
“我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特丽说。
“听上去像一场噩梦。”劳拉说道。“不过他朝自己开枪之后,到底怎么样了呢?”
劳拉是位法律秘书。我们是在工作当中认识的。可是很快我们就开始约会。她现在三十五岁,比我小三岁。我们彼此相爱,也都很喜欢对方在自己身边相伴。她很容易相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劳拉又问了一遍。
缪尔说: “他在自己的房间朝嘴里开了一枪。有人听见枪声,报告给了经理。他们用万能钥匙打开门进来,看到这样子,就叫了救护车。他被拉到医院的时候,我碰巧就在那儿。他当时还活着,但已经没救了。他多活了三天。他的头肿得足有正常人两个脑袋那么大。我以前从没见过那样的脑袋,今后也不想再看见。特丽知道这件事后,想要进去坐那儿陪着他。我们为此吵了一架。我不想让她看到他那个样子。我觉得她不应该去见他,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
“最后谁吵赢了?”劳拉问道。
“他咽气的时候我在病房里陪着他。”特丽说。“他一直没有醒过来。可我还是坐在那儿陪他。他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他是个危险分子。”缪尔说。“如果你愿意管那个叫爱情,那就随你便吧。”
“可那真的是爱情。”特丽说道。“的确,在大多数人眼里,它不太正常。可是他愿意为它去死。他也确实做到了为它而死。”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叫做爱情!”缪尔说。“我的意思是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我见过很多自杀,但我没见过有谁真的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去死。”
缪尔把双手放到脖子后面,向后翘起椅子。“我对这种爱情没有兴趣。”他说道。“如果你说那是爱情的话,那就归你好了。”
特丽说:“我们俩很害怕。缪尔甚至都写好了遗嘱,还写信给他那个以前当过特种兵,眼下住在加州的弟弟。缪尔告诉他,万一自己出了事,他应该去找谁算账。”
特丽又从酒杯里喝了口酒。她接着说:“不过缪尔说得也对---我们过得是像在逃犯一样。我们很害怕。缪尔,亲爱的,你是很害怕,对吧?有一回我都打电话报警了。可是他们也帮不上忙。说是除非艾德真的做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们也爱莫能助。这不是很荒唐吗?”
她把瓶子里剩下的一点酒都倒进酒杯,然后摇了摇空瓶子。缪尔从桌边站起身,到橱柜里又拿出一瓶酒来。
“尼克和我知道爱情是什么。”劳拉说道。“我是指对我们俩人自己而言。”她用膝盖碰了碰我的膝盖。“现在该轮到你说点什么了。”劳拉转过来,微笑着对我说。
作为回答,我把劳拉的手举到我的嘴唇边,极其隆重地吻了吻。每个人都笑了。
“我们俩是幸运儿。”我说道。
特丽说:“你们俩得了吧,快点打住!我都要被你们酸得反胃了。上帝呀,你们现在还是在蜜月期里呢!你们还没醒过梦来呢,真是的!等着吧。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有多久?一年到了吗?超过一年了吧。”
“有一年半了。”劳拉羞红了脸,笑着说道。
“噢,所以嘛!还得再等一阵儿。”特丽说。
她端着酒杯,打量着劳拉。
“别当真,我这只是个玩笑话。”特丽说道。
缪尔把酒瓶启开,绕着桌子给大家添酒。
“来吧,各位。咱们干一杯。我要祝你们一杯。为了真正的爱情,干杯。”缪尔说道。
我们大家碰了杯。
“为了爱情。”我们说道。
外面的后院里,有只狗开始叫唤。窗外白桦树的树叶轻轻敲打着玻璃。午后的阳光就像在这个房间里住下来了一样。充沛的光线慷慨怡人,使这里不比任何迷人的地方逊色。我们又一次举起杯来,朝彼此开怀笑着,像是达成了默契要去做坏事的孩子们一样。
“我来告诉你们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吧。”缪尔说。“我是说,我来给你们举个很好的例子,然后你们自己去得出结论。”他往自己的酒杯里又倒了些酒,加了一个冰块和一片青柠檬。我们品着酒,等着他继续说。劳拉和我的膝盖又碰到一起。我把一只手放到她温暖的大腿上,没再移开。
“我们当中,有谁当真明白什么是爱情呢?”缪尔说道。“尽管我们都说爱对方,而我也不怀疑我们确实彼此相爱,可照我看,我们依然只不过是爱情新手。我爱特丽,特丽也爱我。你们俩也彼此相爱。你明白我现在所说的那种爱情吧。就是那种感官意义上的爱,那种驱使你去接近你所爱之人的冲动,以及对那个人的身体本身的热爱。肉体上的爱,再加上对那个人日复一日的关爱,呃, 就叫它情绪上的爱吧。可是,有时我很难找出证据,来解释我以前一定也爱过我前妻这个事实。不过我确实爱过她。我知道我是爱过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特丽的感觉一样。就是特丽对艾德的那种感觉。”他想了想,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爱我的前妻,胜过我爱生命本身。现在我却恨她恨到骨子里。我确实恨她。可你怎么来解释这回事呢?我原来的爱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想要知道它到底变成了什么。我真想有人能告诉我。再来说说艾德。嗯,我们又扯回到他头 上了。他爱特丽爱到要杀了她,最后他却要了自己的性命。”缪尔停了下来,从酒杯里喝了一大口酒。“你们俩在一起十八个月了,彼此相爱。这谁都看得出来。你们的身上洋溢着爱情。可是你们两个人在遇到彼此之前,也都爱过别的人。你们以前都结过婚,就和我们一样。而且你们在原来结婚之前,没准也还爱过其他人。特丽和我在一起五年了,结婚也有四年了。可是让人伤心的事儿,让人伤心的事儿是,当然也算是好事儿,你可以说算是一种补偿,假如我们俩人中的一个遇到不测---我这么说你们别介意---可是假如明天我们俩人中的一个就遇到不测,我觉得另外那个人,会悲伤一阵子,你明白吧,可是活下来的这人不久就会恢复过来,又会再去爱上别人。所有的这一切,我们所说的这种爱情,就会仅仅成为一段记忆而已。甚至连记忆都算不上。我说错了吗?我是不是太离谱了?你们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千万要纠正我。我是真心想要知道。我对此一无所知,这我自己第一个承认。”
“缪尔,看在上帝的份上。”特丽说道。她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要醉了?亲爱的?你醉了吧?”
“亲爱的,我只是说说而已,” 缪尔说。“成吗?我不必非要等到醉了,才能说出我想说的话吧?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对不对?”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
“宝贝儿,我不是在责怪你。”特丽说道。
她拿起她的酒杯。
“我今天不用值班。”缪尔说。“我想提醒你记住这点。我没在值班。”
“缪尔,我们都爱你。”劳拉说道。
缪尔看着劳拉。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像她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也爱你,劳拉。”缪尔说。“还有你,尼克,我也爱你。你知道吗?你们俩是我们的密友。”缪尔说道。
他拿起他的酒杯。
缪尔说:“我想告诉你们点儿事情。我是说我想用它来证明一个观点。这事儿发生在几个月前,但到现在也还没完。这事儿会让我们觉得脸红,因为我们在谈论爱情时,一个个都说得好像我们知道自己谈论的是什么。”
“得了吧。”特丽说。“你要是没喝醉的话,就别尽是说些醉话。”
“你这辈子就不能闭上一次嘴吗?”缪尔平静地说道。“就算是对我开个恩行不行?哪怕只有一分钟。我正要说到,有一对老夫妻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是被个毛孩子给撞的。他们给撞得稀里哗啦,没人觉得他们能活下来。”
特丽瞅瞅我们,然后又看回到缪尔身上。她看上去有些不安。没准说不安有些重了。
缪尔把酒瓶递给桌边的每个人。
“那天晚上是我值班。”缪尔说道。“当时可能是五月或者也可能是六月。特丽和我刚坐下来吃晚饭,医院就来了电话。高速公路上出了事儿,有个愣头青喝醉了,把他老爸的皮卡撞进了一辆露营车。车里有一对老夫妻。这老两口儿都是七十多岁。那个小伙子---大概十八九岁---酒后驾驶。方向盘撞进了他的胸口。那老两口儿,他们倒还算是活着,不过也就只剩了一口气儿。他们身上各种伤都有:多处骨折,内脏受损,大出血,挫伤, 撕裂,等等。他俩还都撞出了脑震荡。相信我,他们情况很糟。而且,他们的岁数本身就让他们输不起。我觉得老太太的的情况比那个老头还糟。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伤以外,她还得加上脾脏撕裂,而且两个膝盖骨都碎了。不过他们当时都系了安全带。老天有眼,就是这个暂时救了他们一命。”
“各位,这里是全国安全委员会在做广告。”特丽说道。“现在讲话的是发言人缪尔文•R•麦格尼斯医生。”特丽边笑边说。“缪尔,有时侯你真的是太过严肃了。不过,亲爱的,我爱你。”
“亲爱的,我也爱你。”缪尔说。
他把身子探过桌子来。特丽也探过身子,俩人吻了一下。
“特丽说得对。”缪尔重新坐回去之后说道。“要系好安全带。不过说真的,那俩老家伙情况很糟糕。等我赶到医院,那小伙子就像我刚说的,已经死了。他躺在轮床上,停在一个角落里。我只看了一眼那老两口儿,就告诉急诊护士,赶紧去找一个神经外科医生,一个整形外科医生,另外再找一两个外科医生,让他们马上到这儿来。”
他从酒杯里喝了口酒,说道:“我尽量长话短说。这之后我们把他俩送进手术室,几乎他妈整夜都花在给他们手术上了。这俩人的生命力真是惊人。你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总之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到快天亮的时候,我们觉得他们只有五成的希望。她可能甚至连这都不到。可不管怎么说,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还活着。所以,我们把他俩移到特护病房。他们插着管子在那里呆了两个星期,各方面情况都在一点点好转。后来我们就把他们转到一个单间病房里去了。
说到这里缪尔停了下来。“来吧。”他说:“咱们干了他妈的这杯劣酒。然后一起去吃晚饭,好吗?特丽和我知道一个新开的好馆子。咱们就去那儿,去那个新开的地方。不过得先喝光这销价处理的破酒。”
特丽说:“我们其实还没去那儿吃过。不过,你知道吗,它从外面看起来不错。”
缪尔说:“我爱吃东西。你们知道吗?如果我能再活一遍,我就要去当个厨子。对不对,特丽?”
他笑了起来,用手指拨弄着酒杯里的冰块。
“特丽了解我,她会告诉你们。不过我还是要说,如果我真能够再投一次胎,换个时代过另外一种人生,你知道吗?我最想做的是托生当个骑士。穿着那种盔甲,你会很安全的。在火药啊长枪啊手枪啊发明之前,当个骑士很不错。”
“缪尔想要骑上骏马端起长矛。”特丽说道。
“怀里还要带着女人的丝巾走遍天涯。”劳拉说。
“或者干脆就带个女人。”缪尔说。
“真不害臊。”劳拉说。
特丽说:“假如你重新投错了胎成了农奴呢。过去农奴的日子可不好过。”
“农奴的日子什么时候都不好过。”缪尔说。 “不过我觉得即使是骑士,也不过是其他某些人的扑通。难道不是吗?可话说回来,每个人其实都是别的什么人的扑通,对不对?特丽?我之所以喜欢当骑士,是因为不仅可以娶到淑女,而且还有那套盔甲。你知道吧。所以他们一般都伤不着。那时候又没有汽车,对吧?没有喝醉酒的愣头青把你的屁股撞个稀烂。”
“是‘仆从’。”特丽说。
“什么?”缪尔问。
“仆从。他们叫仆从,不是扑通。”特丽说。
“仆从,扑通。”缪尔说道:“有他妈什么区别?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行了。好吧,就算我没受过教育,我是自学的行了吧。虽说我算是心外科手术师,可我其实就是个机械工。我进去之后乱弄一气,然后我就把它给整好了。狗屁。”缪尔说。
“谦虚你学不来。”特丽说。
“他就是个出身微贱的江湖大夫。”我说道。“可是缪尔你知道吗,有时骑士会被自己的盔甲给憋死。如果天气太热或他们太累或消耗太大的话,还有可能心肌梗塞呢。我记得在哪儿读到过,如果他们落马,就有可能再也起不来了,因为累得已经没法顶着满身盔甲再站起来。他们有时候就是被自己的战马给踩死的。”
“这太可怕了。”缪尔说。“这场面很可怕,尼克。我想他们大概只能躺在那里,等着什么人来拿他们做人肉叉烧。”
“其他的扑通。”特丽说道。
“说得对。”缪尔说,“其他的仆从过来把这个混蛋用长矛刺死,还号称是以爱情的名义,或者其它什么打仗用的他妈的名义。
“直到现在我们还在用这些名义打仗。”缪尔说道。
劳拉说:“一切都没变。”
劳拉的脸颊仍然很红,眼睛闪亮。她把酒杯送到唇边。
缪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仔细端详着酒瓶的商标,好像在研究一长串数字。然后他慢慢吧酒瓶放到桌上,伸手去拿奎宁水。
“那老两口怎么样了?”劳拉问道。“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劳拉费了好大劲儿在点她的香烟。她的火柴总是熄灭。
房间里的阳光现在跟刚才不同了,不断变化着,逐渐稀薄起来。可是窗外的树叶依然耀眼。我凝神研究着它们落在玻璃上和贴塑桌面上的影子。这两种影子的样子当然是不一样的。
“那老两口怎么样了?”我问。
“老而弥‘奸’。”特丽说道。
缪尔瞪了她一眼。
特丽说:“接着讲你的故事吧,亲爱的。我只是在开个玩笑。后来怎么了?”
“特丽,有些时候啊,”缪尔说道。
“求你了,缪尔。”特丽说,“别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宝贝儿。你就连个笑话儿都听不得吗?”
“哪儿可笑?”缪尔说。
他端着酒杯,定定的注视着他的太太。
“这是怎么啦?”劳拉说道。
缪尔把目光停在劳拉身上。他说:“劳拉,假如不是我有了特丽,或者假如不是我如此爱她,又或者尼克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会爱上你。我会把你带上走人,亲爱的。”
“讲你的故事吧。”特丽说。“然后咱们就去那个新开的地方,好吗?”
“好吧。”缪尔说道。“我刚才讲哪儿啦?”他瞥了桌子一眼,然后又开始讲下去。
“我每天都去病房给他俩每个人做检查。如果有时去那儿附近看其他病人,我也会顺便再去他们那里看上一次。他们俩从头到脚都打着石膏和绷带。就像你们在电影里见到过的那样,你知道吧。他们就是那个样子,跟电影里一样。眼睛,鼻子和嘴那里都有小洞。她的腿还得被吊起来。那个老头很长时间里都很沮丧。即使知道他太太能活下来之后,他还是很沮丧。不过不是因为这场事故。我是说,事故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我凑近他嘴巴那个小洞。他说,不,不全是因为这场事故,而是因为他从眼洞里没法看到她。他说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觉得难受。你能想象得出来吗?我告诉你吧,他之所以伤心,就是因为他没法儿转过他那倒霉脑袋,看到他那倒霉老伴!”
缪尔环视着桌子周围,为他下面要说的话摇起了头。
“我是说,就因为他没法去他妈的看这个女人,这个老浑球就活不下去了。”
我们都看着缪尔。
“你们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到那时我们大概都有点醉了。我意识到很难专注于什么事上。光线一点点从房间里溜走,由当初进来的那个窗户原路返回。可是没有一个人从桌边站起来,把顶灯打开。
缪尔说:“好了,咱们把他妈的这点酒喝光吧。剩的这点够每人一杯的。然后咱们去吃饭。到那个新开的地方去。”
“他有些抑郁了。”特丽说。“缪尔,你去吃片药吧?”
缪尔摇摇头。“药都吃光了。”
“我们都需要偶尔吃上一片。”我说道。
“有些人生来就需要吃药。”特丽説。她用手指头在桌子上蹭着什么。然后她停住手指。
“我想在咱们去吃晚饭之前给我的孩子打个电话。”缪尔说道。“大家对此没什么意见吧?我这就去给孩子们打电话。”
特丽说:“要是玛若丽来接电话怎么办?你们两位,你们以前听我们说起过玛若丽的事情。亲爱的,你知道你不愿意跟她讲话。那会让你感觉更糟。”
“我不想和玛若丽讲话。”缪尔说道。“可是我想和我的孩子们说说话。”
“缪尔没有一天不提起他希望她要么再婚,要么干脆死掉。”特丽说。“因为她现在正把我们弄得倾家荡产。缪尔说她就是为了要折腾他,才不打算再婚的。她有个男朋友跟她和孩子们住在一起。所以等于缪尔还得养着那个男人。”
“她对蜜蜂过敏。”缪尔说。“我现在不是在祈祷她早日再婚,就是在祈祷她被他妈的一群蜜蜂蛰死。”
“真不害臊。”劳拉说道。
“嗡嗡嗡嗡。”缪尔说。他把手指变成一窝蜂,飞向特丽的喉咙。然后他泄了气,把手垂到身体两旁。
“她是个恶魔。”缪尔说。“有时我都想穿上养蜂人的工作服,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带块板子挡住脸的头盔,大号手套,还有鼓起来的外套。我想去敲开她家的门,往屋里放出一箱子蜜蜂去。不过首先我得确保孩子们当时不在家里。”
他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脚落地,身体向前倾去。他的胳膊肘放到桌上,双手撑住下巴。
“也许我的确不该给孩子打电话。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要不咱们就直接去吃饭。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挺好。”我说。“吃不吃都行。或接着喝酒也行。我可以直接走出去,融到夕阳里。”
“亲爱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劳拉问道。
“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我说。“就是说我可以一直走下去。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想吃点东西了。”劳拉说道。“我觉得长这么大还没这么饿过。有什么可以填填肚子的东西吗?”
“我去拿些奶酪和饼干来。”特丽说。
可是她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起来去拿什么东西。
缪尔把他的酒杯倒扣过来,里面剩的酒撒到桌子上。
“酒喝光了。”缪尔说。
特丽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心跳。我甚至可以听见我们坐在那里而产生的人声。我们当中谁也没动,即使房间黑了下来,也没有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