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不想松开父亲的手

2006-12-24　21:5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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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和往常没有任何异样的黄昏，我推掉了今夜所有的应酬，早早吃完了晚饭，凝视着窗外的一片混沌，对在一旁剃牙的父亲说：“爸，到楼下走走吧，今晚，我陪你逛逛街”。
出了小区的大门就是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这个时候，也是一天中最为喧闹的时刻。终于，等到了人行横道的绿灯亮起，步行者鱼贯而过。父亲此前虽然也数次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里住过，但他是从来就不单独出门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横过马路的时候，我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那分犹豫和踌躇……
“爸，来，我牵着你”我伸出了手深情的看着父亲 。
其实，父亲今年六十刚出头，身体一直都硬朗，在乡下的时候，百八十斤的担子挑在肩上还能健步如飞，此刻，面对我伸出的手，我能感觉得到，父亲是有点犹豫的。
但是，父亲终于还是把手伸了过来--我牵起了父亲的手。
我终于牵起了父亲的手。30年了，自打懂事起，我就再没有这样牵过父亲的手，而那一刻，在人行横道的一端，我们父子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没有半点的矫情……
终于过了马路，父亲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没有放下，而是抓得更紧，更紧，我能感觉得到，父亲的手有点轻微的颤抖，汗水已经渗透了布满老茧的掌心……父亲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一生是很少流过泪的，但是，透过商店的灯光，发现此刻父亲的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一脸的凝重，遥望满空的星斗，竭力不让父亲发现我知道他正在流泪，是的，我不忍心打断父亲的思绪，不忍心打断父亲的泪水，因为，只有儿子才能读懂，父亲的那把老泪此刻不仅仅包含着一种幸福，更包含着一种悲伤，一种思念，一种沧桑……
清楚的记得，那年初春，那个布满阴霾的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睡梦中的我，刚抓起电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父亲撕开心裂肺的声音－－
“你妈今早死了……”话还没有说完，父亲的电话就挂断了。
片刻之后，一旁的四叔再次把电话打了过来才知道，在那个早晨，母亲因为突发心脏病，前后不到半小时就撒手西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父亲当时就昏厥了过去……
母亲从17岁就嫁给了父亲，几十年来和父亲一生相濡，同舟共济。早年迫于家境贫窘，父亲常年在外谋生，由母亲一手操持整个家，里里外外，田间地头，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我们弟兄三个。这些年，日子逐渐过得火红起来，双亲也在一生的操劳中得以喘息，而和父亲一生恩爱、携手走了大半生的母亲却突然撒手人寰……
父亲一生是在坎坷中走过的，一生之中肩上始终挑着一座大山，在重负之中前行。由于在家里排行老大，下边还有五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祖父早年又得了重症，使得父亲从十五岁起就过早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祖母后来曾经告诉我们，父亲念书时的成绩一直是很优异的，但是迫于家境，不得不辍学下地劳作。辍学后的第二年，父亲便到了当时公社的一个集体农场，从此，瘦弱的父亲就以他那双稚嫩的双手，和那些大人们一样从事艰苦的农活，以挣取每月不到20元的工资，而父亲那时只从这些微薄的工资中留下五块钱，其余的全部都供给了那个同样多灾多难的大家庭，直至后来和母亲结婚，组成了小家庭，这不到二十元的工资，同样还要抠出一半，接济还在念书的弟妹。后来随着我们兄弟的出生，尤其是陆续上学之后，家境便越发困窘，父亲便开始了外出打工，连续十多年，两广闽浙，湖南贵州，打井建筑，挖煤挑山，历尽磨难却从来无怨无悔。多年以后，我们逐渐懂事，多次从母亲闲聊的口中得知，在艰苦的打工岁月中，父亲可谓历尽艰辛，甚至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特别是那年在粤北挖煤，一次塌方，把父亲埋在地下将近10个小时，后来虽然幸运获救，捡回了一条命，却砸断了一条手，至今每遇气候变换，旧伤依旧隐隐作痛。
父亲一生是善良的，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乡下人最淳朴的方式爱着我们、爱着母亲、爱着这个家。一生风雨，一生漂泊，但是不论走到哪里，他一直都牵挂着这个家。模糊记得那年家乡遭遇强台风，到处墙倾楫摧、山洪泛滥，一片惨状，远在省城务工的父亲闻说家乡遭灾，也舍不得坐车，硬是踩着一辆至今依旧保存着的单车，冒着风雨，一路泥泞，历经一天一夜，赶回了几百里外的家中。早年失学，是父亲一生的遗憾，也深感念书的重要，其未了的心愿便寄托在了后辈的身上，可以说，父亲一生的操劳，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读上书、读好书。记得那年我要退学，父亲闻讯从数百里之外赶回家，淳淳善诱、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我送回了学校。父亲正是以这种乡下人最为朴素的方式，用他并不宽大的臂膀，承担起一份对家的责任，一份对后辈的责任，默默地付出，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影响，使我们弟兄几个最终没有辱没父亲的期望。
父亲与母亲的结合受托于媒妁，没有山盟海誓，更谈不上什么轰轰烈烈，就像那个时候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父亲和母亲朴素的结合了。他们一生虽然也磕磕绊绊，但是我们知道父亲一生都爱着母亲，父亲的心一生都装着母亲，我出生的时候，碰上了难产，生下我后母亲一天一夜昏迷不醒，整个月子身体极度虚弱，而那时又家徒四壁，为了母亲，父亲变卖了家中几乎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最后，父亲把多年以来一直视若珍宝、读书时留下的几十本课本当作废纸也卖了，为母亲换回了二十多个鸡蛋。母亲象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也信命，所以也常会去算命，四十五岁那年，算了回命，说母亲可能活不过五十，虽然母亲对此也不太当回事，但是获悉这件事之后，一生漂泊的父亲便再没有离开过母亲，许多年了，一直就陪在母亲身旁，父亲说，这一生欠母亲的太多了，如果真不幸被算命先生言中，母亲也就没有几年的活头了，他要好好陪陪母亲........
但是，年仅52岁，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们，噩耗传来，当我们赶回家的时候，母亲是没有瞑目的，我们知道，母亲放不下她的儿女，更放不下父亲。
夜，依旧是那样的混沌，城市依旧是一片的喧嚣，马路也依旧是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显得匆匆忙忙。这个平安夜，人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或是加入到节日的狂欢中，或是安静地享受着夜的安稳和从容，或是虔诚地祈祷着心中的愿望。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这个夜晚我只想默默牵着父亲的手，漫步在这大街上。
是的，爸爸，今夜我不想松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