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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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马情 —— 我的一段往事
出工的时候,队长冲我喊:“你,遛马去!”
遛马?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小猫小狗我都怕,怎敢去遛马?我望着队长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半天回不过神来。
“莫关系,姑娘,”饲养员把缰绳交到我手里,连声说:“是病马,这是病马!”
狂风呼啸,黄沙漫漫。我牵着白鼻梁大黄马,顺着马路来回走。大黄马温顺、谦和,跟着我的脚印缓缓地踏着步子。不知不觉我对动物莫名的恐惧感,已从心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懒慵慵地从天边升起,风,小了些。这时,我才感觉到一丝春意。马路上很少行人,公共汽车更是好半天才驶过去一辆。路面厚厚的积沙,有规律地印着我和马儿的深深的足印。
收工的时候,我学着饮马,并踮起脚把马拴在马槽上方的横木上。饲养员端过来半碗豆饼,抓起两块塞给我吃(那正是饥饿的1960年,豆饼可是好东西),一面问:“你会打牲口结?”“不就是双套结么?”我怯怯地答道。“咦!”饲养员看了看绳结,叫道,“难怪是‘高校的’(这是京郊农场当时对右派的别称),一个姑娘家竟会拴牲口!”他一边夸我一边把豆饼倒在马槽里。大黄马高兴地闻着、舔着、咀嚼着豆饼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动作很斯文。那点精饲料很快便吃完了,大黄马轻轻地喷着鼻子,停顿下来。我连忙把饲养员给我的豆饼递了过去,它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抖动着白鼻梁,高兴地又咀嚼起来。
第二天,我牵大黄马去兽医站。兽医一身老农打扮,却拉得一手好手风琴。他诊治完马后,便熟练地拉起了当时正流行的轻音乐《马兰花开》。一曲完了,他对我笑笑,问:“喜欢唱歌吗?”“喜欢。”“现在你愿意唱么?”说着他又拉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来。我没有犹豫,便跟着唱。
大黄马竖了竖耳朵,动了动尾巴,很舒心的样子,像是在倾听。
“这就是音乐疗法。”兽医又是一笑,很自信地拍着马的后背说。
在以后遛马的日子,我便哼起歌曲来,在绝少人迹的马路上,有时我干脆放开喉纵声大唱。大黄马走在我的身后,我感受到了它温柔的目光,一丝温情,我掉头望着它,它也正看着我,并讨好似的打着鼻响,有意思极了!我希望它快快健壮起来,我相信音乐疗法。
我和大黄马的感情与日俱增,大黄马的病情也有了好转。一天早晨,饲养员对我说:“这马和你有缘。”“有缘?”“是呀,你不来,它就闹。”“它,怎么闹?”“它踢,它尥蹶子!这东西原是一匹烈马,一般人是很难降服住它的。”饲养员一本正经地说,“瞧,现在,你一来,它欢势了!”
真的大黄马一看见我,就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了过来。我抚着那大白鼻梁,下意识地亲了亲。“哎,这要有一架相机多好!”饲养员拍着双手,俏皮地大声喊了起来。
但是遛马的日子是有限的,大黄马病愈后便又要去架辕拉车,而我也就回到了大田。
六七月份,为牛场割青饲的任务压了下来。全场常常是顶着大风大雨在地里劳作,一般职工和下放干部,只需把青饲砍倒在地里,而右派“高校的”割完青饲,还要装大车,负责把青饲运进牛场。五辆大车,每车五趟,这是牛场100多头奶牛一天的需求量。据说,当时全北京市鲜奶的供应,主要就是这座牛场。扯天扯地的大雨,常常还伴随着雷鸣闪电大风,劳动之艰辛,无庸赘述。
一天下来,最愉快的就是收工后,大家挤坐在一辆大车上,说说笑笑、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让马儿拉着回家的愉悦。
但是有一次,马惊了,满车的人“刷”地都跳了下去。唯有我,还独坐在车上,披着个破麻袋片,一动不敢动。大雨中,只能听见人们在向我狂呼:“跳呀!跳呀!往下滚!”离地面那么高,我不能,我不敢,我竟没有往下跳。马儿狂奔着,我端坐在车上感觉倒是很平稳。一眨眼马车便远离了人群,我开始有点害怕,但是我不会吆喝牲口,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狂风呼啸,大雨瓢泼,马车飞驰,我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只好全身缩在浇透了的破麻袋片里,闭起眼睛,听其自然。
这个时候,一分钟就是一千年。不知过去了多久,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到了何处?风停了,雨停了,我掀开沉重的破麻袋,睁开眼睛,一条暴涨的大河横在眼前,马儿还在狂奔。如果照这个速度跑下去,倾刻间,定会车毁人亡,难道我的命运就是这么悲惨吗?天哪,我才刚刚21岁,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最灿烂的年龄!一阵恐怖袭击了我的全身,我感到我的头发,乃至根根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突然一声马的长鸣,车停下了,奇迹般地停下了。马儿安静下来,打着响鼻,好熟悉的响鼻,我急忙爬下马车,跑到车前头,呵,大黄马!原来真是你——白鼻梁大黄马呀!可恨的大黄马,你几乎毁了我!我惊愧未定地向她挥过拳头去。她迎向我,温顺地低下头把白鼻梁伸给我。这时我才看见她浑身汗湿淋漓冒着热气。她累坏了呢,我的拳头松开来,变成了爱抚。她摇动着尾巴,移动着后腿,我的鼻子一酸,忍不住泪如泉涌,扑过去把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那热乎乎的潮湿的白鼻梁上。     1919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