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红鬃烈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09:49

  相对于《王宝钏》这个名字来说,我更喜欢叫这出戏《红鬃烈马》。很放肆很狂放的感觉,如同我喜欢的另一个词“鲜衣怒马”,马这个字用在这里就是万马奔腾,想想就生动。

  其实《红鬃烈马》是一出悲情戏。

  又是一出关于爱情的戏。很多人说王宝钏等了十八年是值得的,终于在大登殿上被薛平贵册封,她跪在地上讨封号时我都快急哭了——这是干什么呀,这么没志气?简直丢死人了呀。

  当年错打卖花郎时倒也是个烈马女子,怎么这么倒霉就打到他头上?——概率真是高,一个穷小子,忽然中了彩,而且人家父亲还是高官,小姐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是和父亲反目为仇——年轻时大概都这样,爱情力量远远胜于父母亲情。我看过众多青衣演过的《三击掌》,父亲与女儿击掌盟誓,从此永远不往来了,所有爱情的最初总是这样感人,一个富家小姐爱上贫家公子,几乎为他倾其所有,甚至私奔,最后他得了势,却未必还要你。

  我的一个同学在年轻时迷恋一个堕落而颓废的吉他手,没来得及考大学就和人家私奔了,几年之后吉他手红成了歌星,她带着一肚子惆怅回到老家——所有爱情必然有代价,当时有多付出,以后就会有多难过。这件事情最不公平,你不要指着春天播种秋天就有收获,男人的薄情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在《圣经》中,耶和华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这句话足以感动爱情中的男女,我是在一个停电的夜晚到达了那个远离城市的教堂,当听到牧师在讲解到这一句时,透过烛光,我感觉到一种素色的光芒铺满了教堂,而我的眼睛有一些发湿,原来我们身边的人是骨中骨肉中肉,她是他的一部分,他和她本来就一体。

  所以看这出戏看得我心酸不已。

  独自在寒窑等待十八年,十八年呀,说起来简单,过起来没完没了——一个人的孤苦,有谁能了解,去锦绣解环,布衣钗裙,只为了等待那个去征战的男人,而他在异邦有了代战公主,想必夜夜春宵,哪里记得这寒窑女子。

  王宝钏十八年后对镜自怜: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一个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短暂如烟花,但她一个人在寒窑中用相思抵挡了无情岁月,只在看到薛平贵才叹息一声: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呀。看得人忒心酸,《武家坡》那段成为著名唱段,很多人演得行云流水,并未想到人家王宝钏有多心酸——门外站着薛平贵,王宝钏真是怀疑:我丈夫哪有五绺髯?薛平贵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不复当年彩楼前。当年彩楼前什么样?十八岁,粉面佳人,相府千金,当然是倾国倾城。寒窑里哪有菱花镜,自己的男人不在家,要镜子何用?平贵聪明:水盆里面。是啊,还有水盆。

  王宝钏低头一照,一句唱词让我泪满腮: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啊……容颜变!?十八载老了王宝钏!心酸到可以崩溃。每每听此,眼睛发涩——谁能与时间为敌?十八年?是,十八年,听起来很长,过起来,不过一个刹那。太短的,太短了,短到还来不及珍惜,嗖,一下子过去了。

  居然还有心情调戏于王宝钏。

  这就是男人呀。他觉得自己得意归来,女人就应该在家老实等着,哪怕等白了头发,在苏州评弹里,王宝钏照样是这样一个可怜到极致的角色,但老百姓看到她终于得了封号,穿上了凤冠,心里那个满足呀——满足到了可恨的地步,难道这十八年的光阴是一个封号能平衡的吗?还有宝钏的父亲,居然也讨得了官,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到这时,我几乎痛恨这种戏剧式的安排了,我宁愿看秦香莲的痛快淋漓,爱比死更狠,更冷,我宁愿看到你死。

  可惜死的是王宝钏,她真倒霉透了,等了十八年男人,当了皇后十八天后,死了。

  大概这女人没有觉得半点遗憾——到底当上了皇后,中国人一向这样,重视虚名比重视那些贞亲的事物要来得紧,大家觉得这女人真是贞节烈女,值得仿效呀。

  记得有一年去徽州时,看过棠棣的七座牌坊,全为这类贞节烈女而立,一等五十年,有的连面也没见过,徽州商人在苏杭发达了,在那面娶了三妻四妾夜夜笙歌,这边的女子等着,真是守活寡。还有的没过门丈夫就死了,为了显示自己的贞节高烈,一定要嫁过去,嫁给一个牌位,活到八十多岁,感动了周围所有人,于是又有了一座牌坊。

  连她自己都觉得伟大——伟大得这样愚昧,这样让人连心疼都觉得多余。

  不妨碍喜欢看这出戏,唱腔真是好听,特别到了武家坡这里,指着西凉高声骂时,两个人一来一往,唱得绝对过瘾。

  我迷恋那句“我和你少年的夫妻要过几年……”想想吧,“少年夫妻”四个字,可真美得惊心动魄,我总想找个人唱这一段,可我知道,这个人,不好找。

  看戏可以,如果让现在的女人再去当王宝钏,除非她傻疯了。

  赫尔曼·黑塞说:在我向往能找到快乐、成就、荣誉和完美的地方,我却只看到了要求、规则、困难和责任。

  《红鬃烈马》印证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