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刚出走“大家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09:03:26
从革命时期的肖像到革命时期的风景
张晓刚出走“大家庭”
像普鲁斯特在封闭的病室里追忆似水年华一样,张晓刚执着地在内心深处打捞他对外部世界的无限印象;恍若隔世的“里与外”和朦胧、模糊的“描述”方式,竟如此熟悉又陌生……

 
张桨 发自 北京
 
出走“大家庭”

张晓刚专访——张桨 拍摄与张晓刚画室

张晓刚专访——张桨 拍摄与张晓刚画室

张晓刚专访——张桨 拍摄与张晓刚画室

张晓刚专访——张桨 拍摄与张晓刚画室
1997年12月,我与张晓刚初识于翁菱主持的美院画廊。彼时,给其日后带来巨大声誉的《大家庭》系列作品刚刚全面亮相并在此展出。除了一个工作人员,我与晓刚在阴冷、昏暗(因无观众,展灯未开)且四壁皆为其作(呆板、平静的“革命同志”在灰暗的画框里出神地作“壁上观”)的画廊内交谈时,氛围压抑得我脑海里竟闪现出他此前的名作——《黑白之间的幽灵》——的况味。是次的访谈内容刊登在《音乐生活报》全新改版后的首期“前卫艺术”版中;此后因为这个版面(当然也是因为晓刚的“重磅出场”),以娱乐著称的《音乐生活报》竟像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中国美术报》一样在前卫艺术家中洛阳纸贵、火爆异常;我的战友黄燎原也因此从“乐评人”出息成为今日更加大名鼎鼎的“艺评人”、“策展人”……
十年以后,2006年12月(当然,期间我曾去过张晓刚成都的家和“小酒馆”),在北京“酒厂”张晓刚的工作室,我和他再次晤面、交谈。和上次一样,300多平米的工作室内,竟也摆满了他的《大家庭》的未完稿(多为订画)。但与此前不同,这些作品不但代表了张晓刚在中国前卫艺术中的地位和份量,更在这一年骤然爆发出它骇人的市场价值:两幅在美国拍卖的此类作品,分别达到了80万和130万美金(均不含佣金)的天价;加之在香港以1800多万港币成交的《父与子》(“大家庭”系列)、以1468万港币成交的《天安门》及几幅过700万港币以上的《大家庭》,有人估算张晓刚已是中国首位身价超10亿的“最值钱”的画家!尽管他当时出售这些作品时,从画廊领取的“润笔”仅为百分之一(以美金换算)左右。我深信此后这些作品的价格还会继续翻着跟头攀升,再创某个令人咋舌的“天价”,也是指日可待的小事!
被中外学术界(他和方力均、王广义并列中国前卫艺术“三巨头”)和艺术市场热烈拥抱的张晓刚,依然平静、温和,与十年前并无二致;只是他再次逆发的创作灵感和陆续完成的作品,又一次让我感佩这位依次在乡土风、“85美术新潮(幽灵系列、手记系列)”和“后89”中领军的弄潮儿,愈发得宝刀不老(虽与罗中立、何多苓、周春芽同学,但其年龄是班上最小的)、活力四射。
张晓刚的新作无独有偶、是两个不同的系列:《里与外》和《描述》。这是完全区别于《大家庭》图式的又一创举。众所周知,在艺术史上,一个艺术家跻身或开创某个流派,一般都是“从一而终”、鲜有像毕加索那样历经不同艺术探索阶段且又大旗飘扬的“明星”式人物。但追溯张晓刚的从艺道路,我们发现,他就是这样一个显赫的“三朝元老”;而《里与外》和《描述》则是他的“第四春”。
把最能张扬自己艺术成就的符号放弃(目前《大家庭》的创作,只是此前委约订画或为回顾性展出的补画),重新开创一条生死未卜的新路,是极富勇气的牺牲之举、“冒险”之举。晓刚一如前三次的扬弃,又一次果敢、决绝地出走《大家庭》,开始了新的艺术历险。

纽约拍场上受到热闹追捧的张晓刚作品
恍若隔世的《里与外》和《描述》
从2002年开始,创作《大家庭》减速的,开始在更加灰暗的室内背景中(画面图式)涂抹一些脸庞:这些脸庞男性眼帘低垂似在沉思、双唇微启似在呓语;女性(确切的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则齐眉短发地瞪大双眼,那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纯真被惊恐抑或怀疑幻化成真假难辨的茫然、呆滞神情,近似神经质。如果说这批画尚与《大家庭》有“血缘”联系的话,那么此后晓刚又构思出的室内风景则大异其趣:孤零零的黑白电视机和磁石电话机,倾泻而出、洒满稿纸的英雄牌墨水及水笔,搁着手电筒的白色单人病床等等,就像由一幕幕静态蒙太奇组合出的中国过去年代的家庭“默步”片断……张晓刚把这个系列命名为《失忆与记忆》,并分别在法国(2003年)和香港(2004年)展出。
从去年开始,张晓刚笔锋一扩,又摄取文革期间中国乡村的革命风景植入画内。已经面世的作品取名《村公所》。大多为高高矗立的高音喇叭、水泥独栋建筑和远山抑或远天。近景悬挂大喇叭的电线竿子细长、孤高,与中、远景不成比例危险至极,咆哮而出的革命歌曲仿佛随时将其压折;中景的独栋建筑则是温暖的淡黄色;远山灰黑;远天灰亮……作品氛围笼罩着室内静物的梦幻色彩,恍若隔世。另外还有红旗招展的建设工地、彩旗飘扬的万吨远洋货轮等等。逝去年代隐秘的室内静物和城乡随处可见的街景,正好拼贴出革命时期中国人所处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张晓刚把《失忆与记忆》和《村公所》合并,统称《里与外》。从革命时期的肖像到革命时期的风景,中国特定时期的社会主义经验成为张晓刚艺术创作的不竭源泉;像普鲁斯特在封闭的病室里追忆似水年华一样,他也执著的在内心深处打捞他对外部世界的无限印象。
而当这个灵感不断放大、深入之时,艺评人黄专的一个电话又催生出晓刚另一个系列:《描述》。在黄专策展的《柏拉图和他的七个幽灵》中,要求不画架上作品;晓刚苦思后决定“抄写”:他用数码相机拍了《英雄儿女》的系列画面,在电脑上适当虚化,放大,然后用银色油性笔抄上乐谱、日记甚至文革时期出版物的文字。这个借用公共图像抄写出的朦胧又模糊的“描述”,既出乎许多人的意外又广受好评,先后在中美两国画廊展出,并一下子卖出了100多张。目前,张晓刚正扩大战果,决定以老电影的系列套路继续“抄”下去。
图说时代的“心灵史”
 
虽然张晓刚在不同的创作阶段都花样翻新、标新立异,但其创作缘起无不以服从内心体验为指引、以探索内心世界为目的。使其名声大噪的“幽灵”,灵感来自酗酒住院时对病房的特殊观察和对抵近死亡的逼真体验。其后超现实的“手记”系列则在形而上的哲学思考和形而下的隐密情感交织中刻画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他的这种极具个人特色的创作风格,恰与同时期的王广义南辕北辙、双峰并峙:在众声喧哗的“85美术新潮”中,张在云南发起“新具像”,王在东北啸聚“北方群体”;张斯文平和、谦谦君子,王粗狂豪放、赳赳英雄;张探索知识分子的内心情感,王强调宏大叙事的“极地”意识……1989年之后,张晓刚的《大家庭》恰又和王广义的《大批判》“里(内心)外(公共符号)有别、各霸一方”(此时出现的方力均的“光头”艺术,则是接力张、王,批判当下的经典符号)。从最新的《里与外》和《描述》中,我们依然清晰地看到张晓刚继续在记忆深处打捞他对彼时世界的看法。这天生敏感的心灵悸动,嫁接到一个时代跳动的脉搏上时,便很快从“小我”走向“大我”、从个体走向集体;它唤醒了我们沉睡的记忆,让我们重新审视和反思曾经的生活、理想和信念。在这个意义上,“向内看”的张晓刚自觉不自觉中已用自己一己悲欢的冥想、顿悟和艺术转化,图说了一个时代中国人的“心灵史”;并且,精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