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边笔记(66)——今天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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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虽喜欢记日记,但也常为“今天记什么”所苦。——如果考了一百分,或受到老师的表扬什么的,“记什么”自是不成问题。——记得她当了小队长那天,一冲出校门就庄严的向我宣告:“我当上小队长啦!”我说她是我们家最大的官时,她就急急的问我“官”字怎么写,回家就急急的“直书”下来。但天天过日子,哪有天天如意吉祥的?因而她就时时噘起小嘴,歪着脑袋向我质问:“今天记什么呢?”
我自然引导她注意班里校里的事件,学会记述下来,但大不了也总是那些老师批评了张三,表扬了李某,林生打架,王某多嘴之类的事儿,不几天也就重复而且腻味。
“记什么”虽是简单的东西,但作为“写作”,却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为了“写”(姑且不论“怎么写”吧),就使很多人伤透脑筋!史学家、文学家、批评家一谈起写作,总免不了教人学会观察,注意特征,或者搬出罗丹的“生活中到处有美,缺少的是发现”之类的名言,或者搬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等等如何注意体验生活,如何注意挖掘题材等等不胜枚举的例子。但日子天天过去,更多的是平平常常。而学文之人,也和大家一样忙忙碌碌,一样吃喝拉撒,也并不能时时专心去“发现”。如果一味耽于“发现”,一味劳神苦思,则很容易为文成癖,神经衰弱。“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毅力可敬,但“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又太令人心酸。有个笑话说到什么最可怕时,竟说最可怕的是做个诗人的邻居。这虽近似刻薄,但也说明诗人、作家并不是讨人喜欢的。
我当然并不敢反对别人从事文学创作,我只是想说,所谓文学艺术者,其实也并不是刻意苦求就可得到的。——譬如“今天记什么”吧,如果有可记,则自自然然。——如果当上中队长、大队长什么的,当然可以“大书特书”(通常字写得更大、更工整),或者受到什么委屈,“愤怒出诗人”,对老师发发“文学牢骚”,也不足为怪。但如果“为赋新词强说愁”,便是自讨烦恼而且造作。文学,虽然“穷而后工”,“文章憎命达”之类的话并不好听,但大抵是实情。可以说,文学多是痛定思痛的产物。梁启超论陆游诗云:“辜负胸中百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泪,说到胡尘意不平。”如果陆游甚有“聊赖”,一生得意,真能率兵领将去大干一番,恐怕就不是“千古男儿一放翁”了。而陆游自己也曾写《夜吟》抒发作诗之苦乐云:“六十余年妄学诗,功夫深处独心知。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想来这苦学六十年并不容易。而他更有《夜读唐人愁诗戏作》云:“天恐文人未尽才,常教零落在蒿莱。不为千载离骚计,屈子何由泽畔来。”沉江自尽的屈原并不好学,想来陆游也深知文学与苦痛的关系,因而这“戏作”也并非戏言了。
不过,诗人、文学家也总喜欢说些大话。因为“夸张”是艺术的一大特征嘛。我相信如果真给李白当个将军、宰相什么的,不再发牢骚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也不见得就真能“直挂云帆济沧海”,因为他遇事容易“停杯投箸不能食”的品性,并不合乎芸芸众生的喜好。“拔剑四顾心茫然”虽然悲壮豪迈,但现实中有多少人看得惯呢。
因而文学从来就不只是带给人好梦的东西。煮字原知不疗饥,真正的文学何尝能赚钱呢?虽然,创作有创作的喜悦,但文学家面对现实,毕竟掩遮不了可怜兮兮的情状。
当然,文学能给人予慰籍,能增人感启人思,但犯不着刻意追求文学。又当然,学会记事,写通一句、一篇文章应该是读书人所需要的。因而我和小女都想不出记什么的时候,索性叫她记下“今天无事可记”。“无事可记”也是一种记啊。“记什么”已经令人头疼,如果再苦苦探讨“怎么记”就更不好对付了!
还是打住吧,反正这稿也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