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严重的问题:信教是否会摧毁人的智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4:54:58
芦笛
今天去hotmail信箱处理读者来信,有位读者来信引用了我在近作中的这段话:
“说白了,科学家作的无非是三件事:try to find what, how and why。所谓what,是首先确定那个现象确实存在,是重复出现的,可供旁人随时验证。所谓how,是阐明那个现象的详细发生过程。所谓why,是给出对它的发生原因的可被实证的逻辑解释。这三个工作都离不开逻辑。盖所谓‘客观规律’,其实也就是事物发生原因。寻找因果关系是人类大脑固有的冲动。我已经在旧作里解释过了,人类之所以认定客观世界有一套规律,而这套规律也符合人脑固有的那套思维规律(所谓逻辑),乃是因为大脑的结构决定的人类思维方式不能接受杂乱无章的东西,一定要把它整理得井井有条(中国古人大脑例外),因此在无意中认定客观世界必然有一套规律在支配事物运动,而这套规律恰与人脑的思维规律相一致。这其实是个靠不住的假定,但舍此之外,人类还真没办法去认识大自然。”
他问我说的旧作是哪篇,他很想看。我于是回信说,是《辩证法是最大的致愚教》以及《不许说出的黑盒子》两篇。他很快就回了信,说他在网上找到了那两篇文字,请我证实一下是不是就是我说的那两篇。我回信证实了,同时也觉得好奇,自己也到网上去搜了那两篇文字,看看是否被广泛转贴,盖我觉得那两篇文字,尤其是谈辩证法的那篇,是我的精华作品之一,一直引为得意,而这位读者感兴趣的那句话:“科学的发生前提,是人类假定万事万物由一个符合自己头脑的思维规律的客观规律支配,但这不过是个无法验证的假定”,正是我的“平生得意之笔”,所以想看看网上到底有多少人识货。
不料查看结果令我十分怏怏,辨证法那篇也倒罢了,虽然没人转贴(除了草根那识货的才子外),但好歹也没人误解。《黑盒子》文则令我万分丧气,转贴的全是宗教狂热份子,而且误解到这个地步:那什么《国度网》与《海外基督徒论坛》竟然在转贴的标题上冠以“无神论者芦笛的作品”!
这是何等样的姨爹?为什么那么浅显直白的文字都看不懂?老芦别的本事没有,表达能力与解释能力网上罕有其匹,无论是多复杂的问题,我都能深入浅出地(九浅一深?)解释得连literal的姨爹都能明白,而且生动有趣,能让人牢牢记住。这是我太太的评价,而此人从来不说我好话,因而这难得的例外恭维是可信的。平生唯一经受的挫败,就是为一位“双补”的工人弟兄讲解如何求“最大公约数”与“最小公倍数”。讲了一个晚上(大约四五个小时),他还是满脸困惑,走时和来时一样糊涂,令我无比懊丧。
不过比起那些网上宗教狂热份子来,这位工人弟兄差堪自慰了——人家好歹没上过学不是?而只要是识文断字的人,都不会闹出转贴我那文字的宗教狂热份子的智力笑话来:他们连主旨都看不懂,以为那文字是批判Behe的,真是把牛逼扯到了马胯上。
其实我那文字与他们的误解八万竿子打不着,老芦更不是什么无神论者,只有信教信成白痴的人才会搞这种共党式的黑白两分法——凡是怀疑他们的上帝存在的人必然是无神论者。
我那文字根本不是批判Behe的,先是说明生命与非生命的本质区别是哪些,然后再客观介绍两造的争论,指出两造中有理或无理之处,最后指出Behe没有命中要害(或是他命中了,但反驳他的科学家们不敢正视,因为我并未看过Behe的书,也毫无此种意愿,我所知的他的论调全是在反驳文字中看到的),他说的那三个例子(血凝因子、细菌鞭毛、免疫系统)都可能由逐步进化完成,至少在理论上不能排除此种可能,并非什么“不可约简的复杂性”。真正“不可约简的复杂性”,是产生第一个生命大分子时,必须一步解决六个问题:
“1)它必须具有一个能将自己和外界分开的内环境,作为反应开始的‘试管’,以保证用于合成反应的原料具有足够浓度,不被茫茫大海稀释。
2)它必须有维持那内环境稳定的机器,不但能维持稳定的pH值和离子浓度,能源源从外界摄取必需的合成自身的小分子原料,而且能把代谢废物排出去,保证反应能够顺利进行。换言之,它必须是一个热力学中所谓‘负熵系统’。
3)它必须具有将小分子合成大分子(含氮杂环碱→核苷→核苷酸→核酸)的机器,所合成的大分子必须同时具有双重功能:第一,它能以自身为模板,源源不绝地制造出后代来。第二,它所含的信息必须对自己有用处,能在未来进化为为蛋白质编码的模板。
4)后代制造出来后,它必须与母体及时分离,另谋出路,这才不会因产物堆积抑制了反应,或是产物过多把袋子撑破了,使得所有辛辛苦苦合成出来的大分子统统被外界环境降解或变性。这种脱离母体的子代大分子也必须装在与母体相似的“试管”中,否则无法重复母体分子的复制过程,繁衍后代。
5)它必须有个持续供能系统,为维持内环境的稳定以及大分子的合成源源提供能量。
6)整个系统必须有在进化史意义上足够长的寿命(一万年在进化史上大概只能算一秒钟)。如果母体大分子传种接代之前那‘试管’就不幸破裂了,那就前功尽弃。”
而这根本不可能靠积累进化的结果来完成,必须一步到位,毕其功于一役,否则生命就绝无可能产生。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个变化即能产生出一个满足以上六个条件的大分子及其包容它的“试管”(也就是兼具自我复制与能量转换功能的完备封闭系统),这概率不说为零,起码也是趋近于零。
这意思是什么呢?这就是说,生命绝无可能是通过随机进化自发产生的,进化论或许可以解释物种的发展变化,但不能解释生命从无到有的产生。那推论当然就是信教姨爹们热衷鼓吹的那个基本教义:生命不是进化而是受造的结果。持此论调的人,算什么“无神论者”?
当然,那些姨爹误解了我,或许也情有可原,盖我在文末批判了他们的天父代言人Behe。但若姨爹们不是因为叩拜他们天父把脑袋叩成了木鱼,就该立即看出我真正批判的是科学家们,而不是那姨爹之父(姨祖?)Behe。我无非是委婉地告诉读者:所谓科学貌似客观,貌似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真理,但其实也是建立在一个宗教信仰上的,那就是“客观世界是可以感知,可以认识,可以解释的”。Behe之所以引来科学家们的围攻,就是因为他触犯了这另类宗教的基本信条。说到底,这是一场毫无是非可言(起码人类无从判断是非)的宗教战争,谈不上什么科学性。
当然,从功利意义来看,Behe确实是在科学界里搞失败主义(用那些围攻他的科学家们的话来说是intellectual defeatism)。这也是明摆着的,只有信教姨爹们才看不见:在生物科学中引入神创论,对该领域的科研毫无助益,只会摧毁其研究,乃是道地的反智主义主张,是把科学变成宗教的反动行为——就算生命是神创的,so what?! 尔等有何依据说,那就一定是尔等的邪神耶和华创造的,而不是我的《机器人日记》上说的,是某种已经绝灭的高级物种创造的?这不是宗教信仰,什么才是?把这武断认定塞入教科书,难道不是以神学冒充科学?难道不是倒退回诸位的黄金时代中世纪去?
那位基督教姨爹要说了: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我发现一个吊诡现象,越是姨爹如猞猁辈,就越喜欢抓人家的“硬伤”“软伤”,以凸显自己理解力的彻底阙如)?你刚才不是说,科学也是另类宗教么?
我已在旧作中解释过了:所谓“信仰”,就是无法验证的声称。科学确实建立在若干无法验证的声称之上,从这个意义来说,它与宗教并无二致。但它是一种特殊的宗教——除了奠基的信仰外,它的所有具体结论都是可以验证的。事实上,它的整个构建思路就是“以实证判真伪”,之所以不验证那奠基信条,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那完全超出了人类理性的范围。而其他宗教则从头到尾全是“鼓到说起把了听”(川话,意为“不容分说地强加于人”),无论是其奠基教义,还是所有的结论,统统都是无法验证、超于实证的。它们诉诸的不是人的智力而是信仰力,不是人的脑袋而是肾上腺。因此,试图在科学中引入宗教,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反智主义,只能摧毁科学,而这已经在诸位的黄金时代欧洲中世纪中玩过一遭了。
由此引出一个严重问题:信教是否会系统摧毁人的智力?
我早就注意到,虔诚信奉基督教或许会有害于人的心态健康,猞猁就是我见到的最典型的病例,还有上次基甸那个网上痛骂污辱我的基督徒们也这样。他们对上帝的爱,非但没有哺育出他们对同类的爱心,反倒使得他们的思想更偏激,心地更阴暗,对同类更缺乏宽容力,更加“嫉恶如仇”,在时时处处裁判他人时,更能“高屋建瓴”、“挟上帝以令众生”,其中最灿烂夺目的,便是新诞生的神棍三姓家奴安魂曲。他在网上的表演,惟妙惟肖地再现了洪秀全与杨秀清的光辉形象。若这种人还能在死后上天堂,那我还不如去拜咱们江南的“五通神”(关于那五位神道的来历,请参考《聊斋志异》)。
基督徒们对我那《黑盒子》文的反应,更不能不使人严重怀疑,基督教或许对人的天然智力也有摧毁效应。这说起来也在情理之中:越虔诚的同志,肾上腺也就越发达,当它与大脑冲突时,教徒们自然是“舍鱼而取熊掌”。久而久之便“用进废退”,本来就贫瘠的脑髓让膨大的肾上腺挤压得彻底干枯萎缩了。
不过这到底是福是祸,whoever knows?人身识字忧患始,除了给人带来无数烦恼之外,理性与智力究竟有什么好处?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有快感,不伤身”。基督教或是其他宗教起到的就是这个作用,马克思所谓“宗教是鸦片”说颇有道理。不过,快感最好留给自己,不要强加于人,更不要试图用自己的快感去伤他人之身。这样就比较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