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冯春:安于清贫的寂寞译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6:57:31

 

翻译家冯春:安于清贫的寂寞译者

2010031510:40腾讯嘉宾访谈我要评论(11)   字号:T|T

 

是谁在改变我们的世界,告诉您一位不为人知的大师

 

【导语】他的一生和俄罗斯文学密不可分,从事翻译工作五十年,审校编选了包括《托尔斯泰文集》在内的大量俄罗斯文学作品;他独立完成了10卷本普希金文集的翻译,将普希金的诗歌系统地介绍给中国;他翻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致恰达耶夫》、《鲁斯兰和柳德米拉》,以优美洒脱的诗句,感染了无数俄罗斯文学的拥趸。本期大师,著名翻译家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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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的俄语很正宗

被分配到新文艺出版社

“冯春”即“逢春”

我的一生都和俄罗斯文学在一起

俄罗斯文学比英法文学更深刻

系统翻译普希金

经典总会有人看

清贫寂寞方成事

 

 

我学的俄语很正宗

【解说】冯春,原名郭振宗,1934年生于福建厦门。年轻时雄心勃勃的郭振宗一心想从事文学事业,却误打误撞考入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

晓虹:您是怎么到上海来的?

郭振宗:我就是考大学,我中学是在厦门读的,我在厦门出生的,小学、中学都在厦门读书。毕业以后高考,当时年纪轻也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报得都是很高的专业,比如说北京大学的中文系,新闻系,复旦大学的中文系,新闻系,报考这样的专业,招的学生都很少的,当时恐怕全国就招几十个这样的学生。我考不上,考不上就同意分配了,就读上海外国语学院。就这样从厦门到上海来读书。

晓虹:当时选择俄语系是出于自己的喜欢呢?

郭振宗:是统一分配。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读外语,但是我喜欢文学。到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以后,读的是俄罗斯语言,当时的教材都是文学,所以我也能接受。而且从这里发现一个新天地,作为一个中学生对于外国文化了解得也不是很多。所以读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以后,我们读的课文都是文学作品,都是很经典的文学作品。这样,兴趣也就联系上了。

晓虹:您那个时候学外语有没有外教?

郭振宗:都是外国人,都是俄侨,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俄侨,所以在语言上是很正宗的。

 

 

被分配到新文艺出版社

【解说】郭振宗刚入校的时候,恰逢中苏关系进入黄金时期,上海外国语学院在当时担当着培养俄语翻译的任务。但到了1958年,郭振宗毕业的时候,中苏关系恶化,俄语专业的毕业生,大部分都被分配到学校去做俄语教师,郭振宗由于在文学创作上的优势,被分配到新文艺出版社工作。

郭振宗:为什么把我分配到这个出版社呢,没有去做教师呢?就是因为我在学校里,也可以说是小有名气,主要就是我文学方面比较有兴趣,在学校里校刊上等等发表过很多东西。所以学校大概有所了解。我在中学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文学,特别喜欢诗,在中学的时候读了很多诗人的作品,到大学以后也写了很多诗……1957年(纪念)十月革命40周年的时候,学生会办了一个征文竞赛,我去投稿,写了一篇《人造卫星颂》。当时正好苏联放了第一个卫星,得了一等奖。所以在学校里,也许学校的有关部门对我还是有点了解。当时分配到上海出版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我)新文艺出版社,一个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社大概对大学生的分配有一个要求就是比较爱好文学,所以学校把我分配到那里去。这个也不是很偶然的。

晓虹:当时像后来那样子大部头,大部头的,比如说相关的俄罗斯的作品,前苏联的作品,那时候还没有引进过来是不是?

郭振宗:那个时候学生时代,主要就是读,那个时候有很多作品大家都读的。比如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真正的人》,《古丽娅的道路》,《青年近卫军》,这些当时都读了很多。

晓虹:当时好象有一个叫做学习拖拉机手,拖拉机手叫娜斯佳。

郭振宗:对。当时这一本书叫做《拖拉机站站长和农艺师》,上海的一个翻译家草婴翻译的,(我)跟这本书还是有点关系。就是我们年级里面成立了一个科研小组,不是研究自然科学的,就是研究翻译的。我们就把这本书拿来做翻译研究。这个年级当时学生很多,我们那一届招生700多个学生,有20几个班。由翻译教研组招了十几个学生,成立了一个科研小组,我参加了这个小组。我们对这本书的译文对照原文进行一些研究,最后还写了论文。这个论文最后在哈尔滨外国语学院,在黑龙江大学的学报上发表了,那是由我执笔的。

晓虹:像您这么热爱文学,然后又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当时的新文艺出版社,那么进入新文艺出版社之后,您主要是从事哪些工作呢?

郭振宗:到了新文艺出版社,我就是做编辑,俄罗斯文学的编辑。但是这里又有很多坎坷。

 

 

“冯春”即“逢春”

【解说】进入出版社不久,郭振宗就被下放到农村。从1958年下放到1972年回到上海,14年间,他基本没有接触过多少业务工作。当又可以开始工作以后,郭振宗第一次在作品上使用了“冯春”这个笔名,意思就是“又逢春天”。

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以后,粉碎了“四人帮”,我们非常高兴,好像是第二个春天到来,第二次解放了,所以用了一个“冯春”做笔名。“冯春”第一次使用是这样的,文化大革命以后又恢复外国文学的出版了,当时我编辑了一本书是《斯巴达克思》。这本书是文化大革命以后第一本出版的外国文学作品。我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这本书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也是受批判的,我就令自己写一篇前言,观点完全不同,肯定这本书。这篇文章写得比较长,大概有一万字左右。同时《光明日报》来约稿,评这本书,有一篇文章,在《光明日报》的文学版上发表了整整一版,就是用的“冯春”这个名字,这是第一次。后来搞普希金(翻译)以后,一直就用这个笔名。

 

 

我的一生都和俄罗斯文学在一起

【解说】从进入上海外国语大学开始,冯春这一生就注定了和俄罗斯文学紧密相连。这一定程度上是源于他对于文学的痴迷和热爱,但另一方面,本职工作也让他和俄罗斯文学一直保持着最亲密的接触。

晓虹:您做翻译工作,实际上您当时说过完全是业余的。

郭振宗:因为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做编辑。编了也有很多书了,基本上我可以说一生都是跟俄罗斯文学结合在一起,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就是搞俄罗斯文学的编辑跟翻译。在本职工作上编的书也有几十种了,基本上都是比较重要的作品。

晓虹:您能给我们大概的介绍一下吗?

郭振宗:我认为我一生有两个比较大的工程,最主要的工作。在编辑工作上,我编了几十本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托尔斯泰的《十二全集》,这是草婴译的。

郭振宗:草婴译了12本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三部长篇跟其他的一些中短篇,加起来一共十二卷,这十二卷都是我做的编辑,花的时间也很多,

晓虹:花了多长时间?

郭振宗:前后至少有十年。当时我们做编辑。上海译文出版社有这样一个传统,做编辑不是说你把这个小说看一看就发了,必须是逐字逐句对着原文看。所以这12卷,我是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对过原文,进行了一些修改。给译者提一些意见,这个怎么修改,非常认真。像《复活》这样一本40万字的书,我至少要看半年……有什么译错的地方,有什么地方需要修饰,有什么地方译得不是很准确,我都提出来,最后由译者去修改。最后再看一看,统统可以发稿,这个可以说是我一个比较重要的工程。

郭振宗:第二个工程就是搞普希金的翻译。到最近出的《普希金全集》,两卷,可以说我把普希金全部文学作品都完成了,翻译出版。

晓虹:您为什么会选择普希金作为您翻译的一个主项呢?

郭振宗:我从中学开始对诗歌就有兴趣。普希金他是搞诗歌的,他是诗人,这是一个因素。第二个因素我喜欢普希金的诗,因为进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以后就接触普希金的作品。有一年,老师给我们布置的暑假作业就是要读普希金的小说《上尉的女儿》,这个对我影响就比较大。后来看到戈宝权编了一本书叫《普希金文集》,当时我的经济也很困难,主要是靠助学金,一个月有三块钱的助学金,零用钱,我就去买了一本《普希金文集》,花两块多钱。

郭振宗:看到这本书以后,特别是做了普希金的一些短诗,对他很感兴趣,就是对普希金感情上特别接近。当时还没有搞普希金,当时因为是在读书的时候,而且后来进了出版社也没有机会搞普希金,文化大革命以后,我觉得春天来了,可以搞了。

 

 

俄罗斯文学比英法文学更深刻

【解说】由于国际政治的原因,对于上个世纪5、6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俄罗斯文学的影响远大于英法文学,在当时,19世纪俄罗斯文学巨匠普希金是作品被介绍到中国最多的作家之一。

晓虹:像您那一代人经历了中苏关系的三个阶段。您觉得那个时代对人的一些影响在哪里呢?比如说这些俄国文学对人的影响。

郭振宗:俄国文学它有很深厚的内容。也许是我自己搞俄罗斯文学的关系,我觉得俄罗斯文学在世界文学里面占有特别重要的位置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思想性是很强的,它反映社会生活特别地深刻。而且19世纪里面出了那么多的大作家,从普希金到莱蒙托夫、果戈理、杜斯托耶夫斯基到屠格涅夫一直到后面的托尔斯泰、契诃夫,出了这么多的大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写得非常深刻。我觉得一般其他外国的作品都没有这么深刻,即使是法国文学,英国文学,好像在思想性的深刻上还是比不上俄罗斯文学。

郭振宗:这些文学作品对当时社会问题的思考非常地深入,表现的也很深刻。普希金生活在19世纪初,1836年就决斗死了。他的主要创作时间是在19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头几年,当时他也是2030岁那样的年龄,但是他对社会的观察非常敏锐。特别是在《叶甫盖尼·奥涅金》的长诗里面,他写的就是这样一个“多余人”。这是俄国文学里第一个“多余人”的形象。这反映了当时整个社会的现状,非常敏锐,非常深刻的反映出来了。

郭振宗:应该说普希金的作品在中国有很多介绍。他最早是1903年就介绍到中国来。1903年出了第一本书叫《俄国情史》,所谓的《俄国情史》就是《上尉的女儿》。后来在30年代已经有很多普希金作品介绍进来了。到解放以后很多主要的作品都介绍过来了,特别是他的小说。像《上尉的女儿》,孙用翻译的,巴金夫人萧珊她翻译的普希金的《普希金小说集》,还有就是当时很重要的就是查良铮,他就在上海出版的普希金抒情诗的第一集跟第二集,还有普希金的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文化大革命前,普希金很多重要的作品都介绍进来了。

 

 

系统翻译普希金

【解说】文革前后,普希金的大量作品被翻译介绍到中国,一度形成了“普希金热”。但在冯春看来,对普希金作品的翻译非常不系统,不全面,尤其是对普希金诗歌的翻译,存在诸如译文风格多而杂的很多问题,这促使他开始考虑系统翻译介绍普希金的诗歌作品。

郭振宗:文化大革命以后,我不是开始想搞普希金吗?主要是这么一个想法,一方面是我对普希金很感兴趣,对诗都很感兴趣,一方面我觉得普希金介绍到中国虽然有这么多,但是不系统,不全面,而且差别很大。翻译普希金抒情诗的人很多,但是你就比如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七卷集,里面有两卷是普希金的抒情诗,里面有15位译者,15位译者就有15种风格,我觉得就是有15个普希金。有的很严谨,在格律上很严谨。有的很自由,句子可以长长短短,风格不同。所以我觉得,普希金作品的介绍有这么两个问题,一个是不系统,一个是风格多样。

郭振宗:译文的风格太多,太杂。我可以说是立下一个雄心壮志,把普希金的诗作系统的翻译出来。第一个作品是翻译他的一篇长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这首长诗以前没有人翻译过,这是我第一个翻译。后来又翻译一些别人没有翻译过的东西。其他的也都逐步逐步都翻译出来。

晓虹:那么在翻译的时候,您会不会给自己立下一个标准?比如说逐字逐句的去抠一个词语,有一些不明白的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把它弄得很清楚,然后才能够做到力求严谨。

郭振宗:是。因为我自己是做编辑工作的,我们那一代的编辑,对工作都是非常严谨的,即使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轻易放过,已经有这么一个习惯。我自己在翻译过程当中当然也是非常严格的。必须全部弄懂,把原作完全弄懂,然后在表达上,可以说非常严格。翻译的时候碰到一个词,中文上有很多同义词,选哪一个同义词,选哪一个词来表达是最准确的,这些都必须考虑。

郭振宗:因为里面有分寸上的差别,中文的表达跟原文必须扣得很紧,要非常准确地表达他的原文,不仅在词义上要非常准确,而且修辞、感情色彩、分寸上都要掌握得很好。

晓虹:您比较满意自己翻译的普希金的哪首诗歌,或者是觉得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是什么呢?

郭振宗:《叶甫盖尼·奥涅金》应该说我还是比较下功夫的。

晓虹:当是用了多长时间?

郭振宗:当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是用业余时间搞。这本书是1982年出版的。我每天7点钟要出门上班去,晚上回来六点钟,再吃过晚饭再搞,搞到112点,就是每天两三个钟头,一天就是翻译那么一节。

郭振宗:《叶甫盖尼·奥涅金》完全是14行诗,它大概有400节。每天晚上基本上就搞一节,顶多搞两节。就在14行上面反复的看原文,反复的研究,翻译出来,反复的斟酌、推敲。

晓虹:有没有在翻译的过程当中很纠结,觉得很难的时候。

郭振宗:当然有。

晓虹:主要是出现在哪些方面?

郭振宗:比如说看了原文以后,有一个地方你知道有一个词是很准确的,可以来表达它,但是这个词一下子想不出来,有的时候想几天都想不出来。比如说有一首诗就是《致凯恩》。这首诗,我一直到最近出版两卷集的《普希金抒情诗全集》的时候,这首诗从我翻译到现在有2030年了,我都没有最后定稿。

郭振宗:这首诗就是我译了以后,一直不满意,因为还要考虑韵脚的问题,所以就不能随便定稿。可能有比较恰当的一个词来表达,但是他押不上韵你就不能用。就反复的考虑,可以说经过了几十年到最后定了一个稿,你不能不定稿,因为书要出版,不能不定下来,最后修改了以后就比较好一点。

郭振宗:这首诗的两个版本我先读一下,这是第一个版本。

“我还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你在我面前飘然出现

宛如纯真的美的化身

宛如瞬息即逝的梦幻

在他无望的哀愁的苦恼里

在那喧闹的浮华的惊扰中

我耳边萦绕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梦见了你那亲切的面容

几年过去了

一阵狂暴的风雨驱散了往日美好的梦想

我已淡忘你温柔的声音和你天仙般美丽的容颜

在偏僻的乡间

在幽静的日子

我无所希求的虚度着光阴

失去了歌咏的对象

失去了灵感

失去了眼泪、生命,失去了爱情

如今我的心灵又苏醒了

你又在我面前飘然出现

宛如纯真的美的化身

宛如瞬息即逝的梦幻

我的心在欢乐中激烈的跳动

在他里边又重新萌生歌咏的对象

萌生了灵感,萌生了眼泪、生命,萌生了爱情

晓虹:这是一个版本。

郭振宗:这是1999年初的。现在我有改动了。

晓虹:您改动的是什么?

郭振宗:主要是后面的两段,不是“萌生”了爱情。当时为什么用“萌生”这个词呢?就是因为“萌生”跟“爱情”是押韵的,所以用了这个“萌生”。但是这个“萌生”我用的是很不理想,因为萌生是初发,一棵芽叫“萌生”。这不足以表达他当时再一次遇到凯恩的时候的那种心情。

晓虹:更加强烈。

郭振宗:刚刚萌生好像一点点,好像刚刚心里有一点动的样子,实际上不止,应该是很强烈的。

郭振宗:苏醒了,复活了。所以后来我就这样改的。前面基本上没有改。

郭振宗:

如今我的心灵又苏醒了

你在我面前飘然出现

宛如纯真的美的化身

宛如瞬息即逝的梦幻

我的心因喜出望外而欢蹦

在它里边又重新涌动歌咏的偶像

涌动灵感

涌动眼泪、生命,

涌动爱情”

晓虹:把“萌生”变成“涌动”,把这种情感更加的具像化。

郭振宗:就强烈得多了。

郭振宗:因为他开始遇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就很激动,时间长了忘记了,忘记了以后,不光是一般的忘记,他失去了歌咏的对象,这个也很关键,失去了歌咏的对象,失去了灵感。

晓虹:这首诗非常美。

郭振宗:这首诗也是非常有名的。

晓虹:您做了这么多年普希金的研究,从事编辑和翻译的工作,您觉得有什么最大的遗憾没有?或者说您觉得自己最高兴的事儿是什么呢?

郭振宗:最高兴的事就是我把普希金文学作品翻译完了。他的文学作品,诗歌、小说、戏剧,包括他的文学论文等等这些我都翻译全了。全部的文学作品我都翻译完了,也都出版了,这个在我们中国还没有第二个。

郭振宗:搞普希金的人很多,搞得很多的也很多,但是搞的这么多,这么全的没有,只有我一个。这对我来讲是一个安慰,是感到很欣慰的事情。

郭振宗:如果说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那就是里边的译文还是有很大的提高的空间,还是慢慢来推敲,慢慢来斟酌,慢慢的改,不断的反复的修改,这个还是有很大的空间的。

 

 

经典总会有人看

【解说】对普希金作品翻译影响较大的翻译家是戈宝权,冯春要在他的基础上重新翻译普希金的抒情诗,无疑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如今,和戈宝权翻译的普希金一样,冯春的翻译也同样被读者奉为经典,这一点足以让他感到自豪和欣慰。

晓虹:实际上每个人对普希金的理解都不太一样,你怎么让大众来认可你的版本呢?

郭振宗:这个就很难说了,比如说我出了这么多书,都是译的普希金的,是不是每个人都认同我的这个翻译呢?也不一定。有的人可能他认为别人翻译得更好,这个完全可能。那就看个人的喜欢吧。

另外有一种情况就是,最初翻译普希金抒情诗影响比较大的是戈宝权,戈宝权翻译普希金的诗不多的,只有几十首,大概四五十首的样子。当然这四五十首都是比较重要的作品,但是他的影响很大,很多人最初就是读戈宝权的诗的,读了戈宝权的诗以后,再来读后面的译者的就觉得不舒服,不习惯。

郭振宗:比如说听唱歌,第一个唱歌的,你觉得听惯了以后,第二个人再来唱这首歌的时候,你会觉得不如前一个人唱的。

晓虹:那您的压力也很大。

郭振宗:难啊。特别是以前有人翻译过的,经过广泛传播,大家读过了,你再重译的时候往往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感觉还是前面的人译的舒服,有点先入为主。

晓虹:那您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郭振宗:这个就看读者的接受度了。读者如果确实觉得后面译得比前面好,也许他能接受。如果他觉得还是不如前面的译的,那也没有办法。

晓虹:您当时翻译了这么多普希金的作品,这些作品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有影响的,可以说影响了一代人,那个时候您感觉到自豪吗?

郭振宗:普希金的作品在中国的翻译可以说是世界上任何作家都比不上的。普希金的小说、诗歌,在中国出版得非常多,仅次于俄罗斯。任何外国作家、诗人,在中国都没有这么多译本,可以说中国出版普希金的东西是最多的。他的影响很大。

晓虹: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它的信息越来越多元。比如像您那一代人或者我父母那一代人接触的都是苏联文学,但是现在的好多人他们是不知道的,那个时候您有过失落没有?害不害怕您做出了这么多的工作,但是最后会被人遗忘?

郭振宗:我觉得不会的,因为它到底是经典,它经过200年的考验。现在也许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人心比较浮躁,有很多事情赶着要去做,没有时间来读这么多经典的东西;第二个因素就是现在可以接触的东西太多,特别是有网络。以前,出一本书,即便是理论作品都可以印几万本,现在就像这样的书出几千本可能要卖几年才卖得掉。

郭振宗:另外就是工作上压力重,家庭压力大,有时间的话,人们消遣消遣,求得一些解脱,看看一些娱乐作品什么的,轻松一下。所以在这样几个因素下,让很多人都来读经典,不大可能,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是我觉得,经过一个阶段以后,这些情况比如说压力还有竞争慢慢缓和以后,这些作品还会有人来看。实际上现在也还有一大批读者在读这些经典作品。我有这个信心。

 

 

清贫寂寞方成事

【解说】1999年,冯春因其对于普希金作品在中国传播做出的卓著贡献,被授予俄罗斯联邦政府普希金奖章。这位从事翻译工作半个多世纪的老人,一辈子都有着对自己这份事业的严谨、坚持和热爱,如同他的作品一样,为年轻一代留下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晓虹:现在出版界有一种操作方式,比如一本好书,在国外卖得很火的,我们引进过来,想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它上市怎么办?第一章给你,第二章给他,这样子的话,实际上风格很难统一。但是这是集体的力量,可以很快的出活儿。

郭振宗:集体翻译,而且这个集体翻译也是很快的速度,他不是一天翻译一千字,两千字,一天可能要翻译八千字,一万字,那就非常粗糙。

郭振宗:这种例子很多,比如说外国也有研究孔子的,也有研究孟子的,他就不去查,把孟子翻译过来,翻译成“孟西施”什么的,翻译错得很多。甚至马克思什么的都翻译错了。

晓虹:对这样的现象,您作为一个做了五六十年翻译工作的老翻译家,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不是挺无奈的?

郭振宗:那真是无奈。这个对读者绝对是不负责任的。我们这一代做编辑的也好,做翻译的也好,都是很认真的,非常认真,没有依据是不下笔的。比如说要查一个什么典故,你不查出来你就不能下笔。比如说普希金有一首诗《秋天的早晨》,里面有一个他的同学,这个同学有一个姐妹,他就对这个女孩子很有好感。就是因为在俄文里面姐姐妹妹不分的,在英文里面也是这样的,你到底翻译成姐姐,还是妹妹呢?他喜欢这个同学的妹妹,还是这个同学的姐姐?你就不能乱翻译,你就要去查这个人比他的同学大,还是比他的同学小。

郭振宗:必须把这个查出来,这个结果是同学的姐姐。最后查出来了,这种情况很多的。如果你是那么浮躁,一天要翻译一万字的话,你哪儿有时间去查这些东西。

晓虹:从您那一辈人来说,对于细节上是非常认真和严谨的,但是现在来说,会不会有人说您过时了,您这种操作思路肯定是符合不了市场经济的需求的。

郭振宗:可能会有人这样认为,如果他这样认为的话,是不是又肯定了那些粗糙的东西呢?粗糙的东西误人子弟,还是需要严谨一点。即使做不到十分贴切,至少不能有错误。

晓虹:那么您认为最高的翻译境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郭振宗:也就跟临摹一幅画差不多吧。不仅仅要形似,而且要神似。我常常把翻译工作比做歌唱家或者是乐队的指挥。因为歌唱家唱的歌不一定是他自己创作的,那么他来唱这首歌,就必须很好的理解这首歌,很好的表达这首歌。作为翻译来讲,也就是理解跟表达。比如说我是五音不全的这样一个人,叫我来唱《我的太阳》,我唱出来没有人听,人家都吓跑了。但是帕瓦罗蒂来唱大家就很喜欢听。这个就是会不会唱歌的差别,很好的唱歌的差别。这个跟翻译一样,不会翻译或者是很粗糙的去翻译,很随便的去下笔随便的翻译跟一个很严谨的,一个很高水平的翻译家来比,差别就很大。

郭振宗:比如说乐队指挥也是一样的,你必须对这个乐曲有很深刻的理解,能够做很好的处理。就是再现了这个乐曲,听众听起来当然就感到很舒服,很感动。现在问题就是这样的,歌唱家也好,乐队指挥也好,名气很大,但是很崇拜,很喜欢,但是搞翻译的人,人家以为你就是一个语言的移植而已,就像是一个工具一样的,并不是怎么很尊重你。但是我觉得搞翻译跟歌唱家跟乐队指挥是类似的,乐队指挥,贝多芬的乐曲也不是你写的,也是人家写的,不是他自己写的,但是他很好的把它表达出来。

郭振宗:这里就是一种艺术,在歌唱家跟乐队指挥来讲,他就是一种再创作的一种艺术。翻译家来讲,也是同样的,他翻译过来,他这个翻译本身也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

郭振宗:所以现在我们感触很深的就是青黄不接,愿意搞翻译的人基本上没有了,极少,极少。我们是把它当做一个事业来搞的,这是一生的事业。我搞普希金,我不是为了拿稿费,为了拿稿费,我绝对不做这个工作。非常的伤脑筋,非常的费时间,付出大量的精力。以前搞业余的时候,每个晚上搞到12点。

晓虹:你觉得做翻译最主要的是什么?

郭振宗:以前有一个华夏什么公司的,他给作家协会做了两个花瓶,就由作家来签名。他就要求每个作家写一句话,我写的就是这个意思。“唯有安立于清贫,甘于寂寞,方能成就一番事业。”“清贫”跟“寂寞”这两个字。这是我一生可以说就是这样两句话做了这样一些工作。

 

【解说】将普希金作品全部翻译成中文,冯春是中国第一人,他贯注其中的理想和激情在字里行间清晰可辨,当我们为那些美丽的诗句击节叫好时,请也记住像冯春这样书写他们的那些寂寞的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