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泽：信息时代与舆论监督-共识网-《领导者》杂志官方网站

自互联网以及个人计算机普及，一如彩电、冰箱、手机等由富裕阶层专有，变成深入到百姓家，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中国正式进入信息年代。而对各级领导而言，他们每天都面对来自互联网的挑战。这挑战正是公众透过网络监督各级领导的一举一动，由网民以电邮以至贴吧上发文，批评当政者的种种弊端，把个别官员的劣迹搬到互联网上，甚至发动人肉搜索，不把有关官员搞到摘乌纱帽誓不罢休。这一切一切，反映了时代变化，而作为领导者，应如何应付互联网一代民众的变化？这正是本文要探讨的课题。

　　可供翻查的宣传工具

　　自互联网和个人计算机开始深入百姓家后，各级政府都展开所谓的”政府上网工程“，以及”信息公开“。一方面透过互联网来申办各类政府的服务，提高了政府部门服务群众的效率；另一方面，也把政府各类的宣传文件、政策文件，以至政府向群众披露一些信息都放上网。这主要目的，当然要群众了解政府当前最新政策主张。由1999年政府上网工程正式启动开始，至今已经十年了，政府上网已经是每一个政府和共产党部门，必然要做的工作，还没有上网的部门实在少之又少，若现在还不上网，也算不上先进的生产力了。

　　以往政府都是运用宣传部领导下的各级媒体，向民众宣传政府各式各样的政策。不过，这些宣传内容不是透过电视播出，便是印在报纸上，而一般民众没有把这些宣传内容铭记于心，好好牢记，过几天便记不起原来政府出台过这样的政策，甚至就连基层的干部们都不见得会记起来这些政策是否曾经实行过，更不要说广大为生活奔波的群众。而大陆政府的办公室，也很难像香港的政府一样，有专门的办事机构，让群众去索阅这些资料。而群众有多少时间去索阅这些资料，也是一个问题，在上班时间去查这些资料，始终是有一点不方便的。

　　不过有了互联网这样的好工具后，加上汉字信息处理技术的飞跃进步和普及，现在民众要利用计算机输入汉字，不论五笔输入法还是输入汉语拼音，都相当容易。以往这些宣传过后便被束之高阁的政策文件，便不容易为世人所遗忘。除非各级政府不上网，亦不利用互联网作为宣传政策的工具，否则只要政策文件曾经上载到互联网上，或者透过宣传部门做过宣传，那么只要上互联网利用百度等搜寻引擎找资料，或者访问政府的网站，就一定会知道政府曾经把那些宣传过对群众生活会起着怎样作用的政策，甚至与其他县市同类政策作出比较。因此，今天群众的维权意识高涨，并能对政府各类政策了如指掌，有如顺手拈来，这实在反映政府上网工程的成功，达到了上网工程所要达到的目标。同时，也反映个别干部，未能因应互联网时代的变化，在执政思想上作出相应变化，仍是用旧时代的旧脑筋做事，忘了过往自己宣传过的一些政策，等被民众翻起旧账时，被民众批评就不足为奇了。

　　民众比以往聪明

　　在旧中国，由于读书识字的群众占少数，因此，就算政府有什么政策出台，他们也不一定能读懂宣传材料。而由于书本和教育的不普及，能够懂得政策的关键利害所在的，亦不会很多。像高压电线将会对附近民居有什么影响，从前的人们，就算有书教导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要读懂也不容易，不可能对新工厂的建成，对社会和社区造成的利与弊侃侃而谈。

　　但在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起飞，越来越多人受过基本的中学文化程度教育，就算有不少农民或工人，也都受过小学程度的教育。而更多人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也透过不同的方法，包括利用网络自修，参与一些课程等途径，提升学识和技能，以便在竞争激烈的职场或商场闯出名堂。因此，很多宣传材料的内容，就算一些涉及理工科的专门知识，只要在网络上免费的百科全书翻查一下，再努力一点啃材料总会明白的。而广大的群众具有以往少数人才拥有的知识水平，这种变化对当政者具有重大的意义。

　　而且现在人人都在谈论如何发财，大家越来越关注任何与自身财产水平有关的事情，天天都会有人在办公室，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留意证券市场的变化（如中央和地方不同政策，如何影响股票市场的起起落落）。而房子作为很多人一生最重要的投资和资产，人们对房市任何有关的事更是目不转睛，这也是为何现时各地的房地产网站如此红火，不同社区都有业主们探讨楼市变化的原因。这么多人如此关注自己房子的价格，或者自己投资公司的股价，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不容错过，甚至有点消息也要跑出来挺身捍卫。因此，现时网络一代的维权意识高涨，除了反映政府上网工程的成功，这也是经济改革取得了成果后，所得到的必然结果。除非有人不想要改革开放的富裕成果，否则既然要改革，就要承受改革后新的社会变化。

　　就像近年很多新的，有可能造成恶性污染的设施，像高压电站、垃圾焚化炉，或者一些污染严重的工厂，为何屡次在互联网上引发大型群体性事件，就算出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停不了群众上访的步伐，甚至他们可以把环评报告中这些过往相关部门干部才熟悉的政策和概念朗朗上口，皆因这些设施会影响他们的健康，以及房子投资的升跌，而他们可以透过政府上网工程，得知这些设施建设时应该要遵守的程序以及法规，甚至知道在什么时候要举行听证会。这些业主，平日都惯于用互联网交换炒房心得，甚至经常相约一起吃喝玩乐。当大家共同的利益有可能受到损害时，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他们便很自然会商谈如何保护好自己的资产价值不会受损。这也正反映了改革开放，中国实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后，民众在市场经济下，如何小心翼翼以互联网作武器，保护自己一生劳动换来的财富。

　　干部们要换脑袋

　　有些地方干部在遇上一些政策理亏时，便会先发动网络评论员意图引导舆论，然后再利用各级政策监管互联网的权力，把用来扫黄打非的权力用来替政府不正当行为当遮羞布，把批评政策的文章不论好坏一律要求网站删除，甚至将网站关闭。这些措施，实际上只会令人质疑政府宣传政策的真实性，或许一时间在某些事件上过了关，但长远而言损害了政府宣传的公信力，民众更不相信政府的宣传真有其事，不久便会令宣传系统失灵。这种做法实际上正是饮鸠止渴，不单短视，而且地方政府的作为更可能损害省级以至中央政府的公信力。正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群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往往是滥用权力的地方干部所造成的。因此，要适应互联网年代发展，就要由基层干部抓起。

　　现时要民众牢记出台的政策不难，有关的民众要透过互联网，查到过往的政策宣传文件易如反掌。相反，现时的问题在于，很多基层干部，忘了过往宣传过的一些政策，亦没有遵照过往宣传过的内容忠实执行。因此，现在要做好的工作是向基层干部不断宣传政策的执行，要他们反复牢记一些政策的内容重点，以及基本程序。而干部不依照政策实施，理应是罪加一等，要向这些干部说明不依照政策执行的后果，以提高他们的自省心。

　　另一方面，要鼓励民众好好利用互联网对基层干部执行政策质量的监督工作，包括设立举报电邮，并对成功检举的群众给予合理的奖赏。而一些博客和BBS，也不是动辄要封要锁，相反要将这些博客和BBS当成监督政府施政质量的一扇窗，由他们来指正错误，远胜于在引发群众性事件后，派大批公安和武警上街劝导群众。有些错误是可以透过接纳批评来得到早期解决，而不用等到事情恶化后，才以急刹车的方式急急要把政策刹停。甚至要主动利用这些博客和BBS提供的资讯，对一些有问题的政策和措施及早作出修正，并且向民众作出宣示，令施政内容更符合科学发展观。毕竟有时候，当局者迷，身为干部的并不一定看到政策对群众造成的实际影响。而群众的意见，可以有助将政策修正得对群众的影响更小，以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群众注重发财的信息年代，作为干部，对任何会影响人民财产的政策实行，都必须要持一个谨慎的态度。信息要做到更开放，以及更早收集群众的意见，在方案上科学地顾及对群众财产价值的影响。如果有关影响后来证明是不能避免，就要及早向民众作出适当的赔偿，补偿因政策造成的经济损失，将对民众权利的损害减到最小。而这些评估，当然要客观和科学地进行。在信息年代，群众都可以有资讯自行评估政策对本身的影响，而不同人都拥有自己的渠道，去发表对政策影响的分析和意见，这是根本无法阻碍的。而任何不科学、不合逻辑的分析评估，在广大群众面前都很容易露底。如果有人以为可以做一些假评估、假分析就可以蒙混过关，短期内可能就会被网民批揭得体无完肤，令政府尴尬，进一步降低政府的公信力。就算短期能够成功过关，如果事后群众才发现上当，民众也会在赔偿问题上维权，由于之前已经受骗过，日后的谈判将会在缺乏互信前提下，变得相当的艰巨，动辄以大规模群众事件来终结。就算得到了赔偿，事实上伤害已经构成，要再用金钱弥补也难以抚平当中的伤痕。

　　关键在于心态的改变

　　不过，信息时代对施政要求的重中之重是心态的改变。在一个美国总统奥巴马也会用黑莓手机的年代，或许很多干部领导也在用黑莓手机办公，甚至私底下用起微博客这些工具。信息时代令群众有更多知识、更多途径去监督施政。群众监督领导施政不再可能是口号，每一天领导和干部做什么，都在网民眼底下近乎无所遁形，而网络也是一个接近马克思理想的无阶级、无国界的世界。一切阶级和国界，在互联网上都意义不大。在这样一个更接近马克思描述世界的社会，要真的相信官员只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骑在人民头上。事实上，在互联网上，任何人都只是一个名字，或者化身成多个名字，你是某某区某某单位的党委书记，对网民都不会起着任何震慑作用，或者令他们对你肃然起敬。这是一个平等的世界，如果靠着摆官架子来与网络时代的人相处，你最后只会变为不受欢迎人物，甚至有人千方百计把你除之而后快。但你根本不知道谁干的，有可能干的人，是一个你完全看不起，亦没有什么权力的家伙，在网络年代，他就具备把你干掉的能力。

　　另一方面，网络年代卧虎藏龙，或许一个看来很平凡的网民，其实本身已是某方面的专家，甚至在其他先进国家有着丰富的经验，你忽视他的意见，但其他网民在讨论中重视他的意见的话，你不听他就可能是你的损失了。因此，不要轻视网民的意见，要以科学认真的态度，去看待网上每一个人的意见。有些网民是无理取闹，但有些网民是有专业素养的，这些都可以由网民讨论时的遣词用字看得出。因此，群众并不是愚蠢的，以往领导人要把自己装成很英明，今天做领导的却要向群众学习，由群众学习得来的智慧化为自己的施政根本。假设群众愚蠢的人只会自讨苦吃。

　　在古代，治水不是用堵的方法，而是要用疏导的方法。因为滔滔洪水源源不绝，单凭人工的力量堵得一时不能堵一辈子，终有一天会溃堤，倒不如引导水源灌溉农地，反而令农地得到更好的收成，解决了旱灾的问题。面对互联网年代也是一样，不论用什么方法，群众都可以由互联网上知道政府的政策信息，学习不同制度建设与经济发展对自身的影响，与朋友交流如何去发财，到如何去捍卫自身权益。互联网维权也好，资讯自由流通也好，这是堵不住的潮流。面对网络就像面对洪水一样，如何把网络的水疏导，并引进成为一股执政的力量，才是今天身为领导或干部应该考虑的问题。如果还是在想用堵的一套，恐怕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把这洪水堵起来，古代人做不到的事，现代人亦不见得做得到。

　　（相关简介：黄世泽，香港时事评论员。）

本文链接：黄世泽：信息时代与舆论监督 文章来源：《领导者》总第31期（200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