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白条化社会

中国：白条化社会

杨鹏

最近，一位商界朋友诉苦，官司打了三年，终于打赢了，但就是执行不了。我同情地感叹，法院判决成白条，此事由来已久，是社会顽疾了。其实，我本不应说这样的废话，身处法律白条困境中的这位朋友，早为判决执行拖延急白了头，我这样不痛不痒的说法，对他毫无意义。

心里想着这位朋友遭遇法律白条之事，我在百度上打入“白条”两个字，发现相关网页竟有461000篇！一篇篇看下去，我完全被“白条”所淹没了：法律白条、工资白条、派出所吃喝白条、乡政府白条、选举白条、医疗白条、慈善白条、教育白条、处分白条<[--]><[--]><[--]>白条横向纵向地覆盖了我们社会的方方面面。虽然中央三令五申要杜绝打白条，但我所看到的这些有限的白条信息，足以支持我们得出一个结论：中国正急速滑向一个白条社会。这不能不让人推测，中央的三令五申也可能是白条。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农民向乡镇政府交粮食，收到的不是钱，而是乡镇政府大量的欠条，这些欠条长期无法兑限，“政府打白条”由此成为一个公共话题。以后，“白条”现象从粮食收购领域漫延出来，“法律白条”、“医药费白条”、“工程建设费白条”、“工资白条”、“慈善白条”等现象开始成批出现。有几条新闻将“白条社会”的精髓传神地表达了出来：

2003年9月10日，江苏高邮镇几所学校在教师节遇到了一件事：一大早，镇政府和教育局的相关领导就来到学校里慰问老师，每个学校还发了一个大红包，当时学校老师都非常激动，连称感谢，可是等政府领导一走，打开红包一看，里面竟是一张白纸，纸上什么也没有。这样的镇政府，我们可称之为“白条镇政府”。

2004年3月20日上午，四川省南充市五星花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持一把欠条，向过路人打折兜售。原来，这些“白条”都是老人自己的家乡——西充县某乡政府拖欠他的修路款。虽然他按乡政府的要求修了路，但他从乡政府领到的却不是工程款，而是6张总额达87万元的欠条。几年来，为了兑现这些“白条”，老人几乎踏破了乡政府的门槛，去年8月还将乡政府告上法院并胜诉，可乡政府至今“一毛不拔”。这样的乡政府，我们可被称之为“白条乡政府”。

最近，湖北省纪委、监察厅对所属各地纪检监察机关1998年至1999年期间做出的党纪政纪处分决定执行情况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结果发现全省受行政降级和党内撤职以上处分的1273名副科级以上党员干部中，有140人所受处分决定未被执行，其中未按规定降低工资和变动职务的占136人。这样的党纪处分，我们可称之为“白条党纪处分”。

2004年4月24日，国务院调查组调查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在阜阳太和县城东现场发现一批劣质奶粉，当晚，太和县工商局决定撤销城东工商所正副所长职务，同时开除两名市场管理人员，并于第二天将处理结果上报了国务院调查组。时隔近两月，记者回访却发现，4名被处理人员一直在履行原职、正常领工资。这样的国务院调查组，我们可称之为“白条国务院调查组”。

2001年9月27日，北京商务局《关于北京嘉利来房地产有限公司更换合作方的批复》（京经贸资字[2001]627号文），北京嘉利来房地产公司因此被重组，大股东香港嘉利来公司被非法强制出局，其价值近6亿的股权被凭空剥夺。香港嘉利来公司向商务部提起行政复议，2002年7月2日，商务部做出了“行政复议决定书”（外经贸法函[2002]67号），撤消了北京市商务局的“627号批复”。但北京商务局拖延时间不执行。2003年7月29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国办51号督办函”，要求商务部、北京市政府指导督促北京市政府限期执行商务部行政复议决定。商务部于2003年8月14日下发《责令履行通知书》。2003年12月12日，商务部再次下发《再次责令履行通知书》。迄今为止，北京商务局顶着国务院和商务部的督办函，还是拒不执行商务部的“行政复议决定书”。这样的商务部和国务院，我们也许也可称之为“白条商务部”和“白条国务院”。

白条现象从农村的乡镇长开始，逐步延伸到北京，竟然发展到了商务部和国务院这样高层的领导身上！

说话不算话，承诺不履行，契约如废纸，判决如空气，政令如放屁，你就是翻遍宋江大哥统辖的水泊梁山的所有档案，也一定找不到这么多的白条。看来，即便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有许多值得我们今天的领导们认真学习的地方。

信用是社会秩序的基础，而国家信用是一切信用的基础。白条现象的漫延，说明了国家信用处于危机之中，说明了政府效用的低下，说明了我们社会极度缺少公共品，说明了巨量的税收成本，却换不回来应有的公共服务。消除社会白条，强化社会信用，本是政府理所应当的职责，但从上面这些例子看，一些政府部门不仅不是白条的消除者，反而是白条的制造者，这个世界真让人有点乾坤倒转的感觉，晕！

老子说：“信不足，有不信焉！”这是说，政府信用不足，社会就不讲信用了。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这是说，人不讲信用，不知道他如何行得通。这就像大车没有车轭固定，小车没有销钉固定，怎么能行走呢？如果时光倒流，老子与孔子这两位智者来到今天的中国，他们一定会说：白条之多，社稷何以行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