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贵州枪案的基层维稳逻辑-中国新闻周刊 刘刚-搜狐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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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30 | 采访手记:贵州枪案的基层维稳逻辑

标签: 贵州枪案  维稳逻辑  手记 

贵州枪案的基层维稳逻辑

文/刘刚

1月30日了,再过几天,我们就放假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

春节到了,在中国这个传统的节日,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会比全家团圆、辞旧迎新更重要的呢?没有。

真的没有么?

我不想提,但我又不得不提,1·12枪案发生已经整整18天了。官方的结论呢?公众要的真相呢?调查结论呢?

生者都能全家团圆,生者都能辞旧迎新,但在贵州那个偏远的山村,至少有2个家庭破碎了。不,甚至整个家族破碎了。

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一条人命换回了35万,是一个贵州山区4口之家50年的总收入。换在你的家庭,你愿意拿这35万,让你的儿子、你的丈夫、你的父亲、你的兄弟、你的朋友离开你们吗?!

 

我这两天在总结贵州枪案的采写得失,就像当初从四川地震灾区回到安全宁静的单位那会儿,想起一些场景,总会禁不住内心震颤,甚至难过。

我愿意与大家分享这两个场景。目的只是想请大家尊重身边的生者,尊重每一个生命。

我抵达坡贡当晚,借宿在死者家。
死者郭永华的弟弟郭永恒陪我,睡在死者郭永华生前的大床上。
这是一间建在牛圈上的卧室,需要爬木梯才能进屋,屋内灯光昏暗。
我的手机没电了,在房间里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充电的插座。
半夜,我被郭永恒的哭声惊醒。
一个快40岁的男人,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头深藏在被褥里,不停抽泣。
我没有打断郭永恒情感的宣泄。说实话,我也感受不了这个男人内心承受的压力。郭永华是郭永恒的大哥。事实上,就像我在枪案前传里描述的一样,这个婚事本来与郭永华没有关系,是郭永恒要给自己的儿子讨老婆。大哥郭永华的出面,在我不成熟的理解里,应该是以郭家长子的身份,继续承担起小时“长子为父”的族规,既为兄弟出头,又为家族撑腰。
第二天天亮了,我快离开郭家了。
我叫郭家找来2个死者生前的照片。
郭永华的母亲就坐在铁炉的一个角落。
她远远地看着我用数码相机对焦的相片。表情凄然。
我换着角度翻拍手上的照片。没有察觉到老人情绪的变化。
当我拍完,准备把照片交还给郭家人时,我看见郭永华的老母亲在一旁抹眼角。她应是睹物思儿。哭了。
这一幕有点像3年前的江西九江武宁。我去采访一个因公殉职警察的母亲。想拍一张照片。儿子已经去世近十年了,母亲抱着儿子的遗像,在闪光灯下,竟然失声痛哭。一问,原来,这竟是老人家这辈子第一次和儿子“合影”。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与苦,我想,如果不是你亲临其境,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郭永华生前养着一只画眉。郭死后,画眉被村里的长者领走了,就剩一个空空的鸟笼,挂在郭家门前一棵空荡荡的树丫上。
对郭家而言,受影响的,又何止一只不会说话的画眉。
我离开贵阳前一天,在贵阳的宾馆里,见到了郭涛,也就是死者郭永华的弟弟。
郭涛说,他亲眼看见,嫂子(郭永华的妻子)双手一只手拎着两条硬邦邦的乳猪,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前池塘边,扔进垃圾堆。
郭永华生前养着几头母猪,照顾猪崽的大小事,一直都是郭永华这个男人负责。
枪案发生前没两天,郭永华的母猪产了一窝猪崽。
郭永华死后,猪崽无人照应,来到世间没几天,就接二连三地死去了。


回到基层维稳逻辑的主题。为什么要补偿70万,该不该补偿70万,这个不在这里赘述。
基层政府处理这次突发事件过程中,反应的速度,处理的态度,以及采取的措施,是否有意义,大家可以自己做评价。

先谈反应速度。
根据我掌握的材料,事发不到10分钟,坡贡镇长吴昕就接到张磊打来的电话,“坡贡街上有人打架,我在出警,有人抢枪,出事了,请你喊镇上的人去维护现场。”40分钟后,吴昕和坡贡镇党委书记罗兴平已从会场赶回坡贡。
下午5点,关岭自治县正在召开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主持会议的县长杨开华也接到了电话。听说两人死亡,还涉枪、涉警,杨开华当即起身,离开会场,直奔坡贡镇事发现场。
大家拿瓮安事件做个对比,街上的人群已经聚集了,开会的还在开会,完全就封闭了当初诉求的通道。

再说态度。
家属们告诉我,这次,是政府主动找到家属代表,请到书记办公室协商。当然,也不能排除,死者家属,与村支书和镇党委书记多少有亲戚关系也有关。
进屋后,家属代表和政府官员的座位,是平等的,大家相对而坐。
让座递烟上茶,这些小细节,都能缓和家属的对抗情绪。

最后说人性化措施
晚上,守尸的死者家属肚子饿了,现场离家有近10公里距离,回家是不可能的。
镇政府食堂就把储备的面条搬出来,煮给现场守尸的死者家属吃,不光是晚饭,第二天早上的早饭也一样。
镇长吴昕甚至腾出自己的办公室和床,让死者家属和年长者取暖休息。
坡贡镇政府采取的这些举措,从人性化的角度考量,多少缓解了家属与政府之间的对立情绪。

当然,引用一句我的编辑的观点,如果,这个枪案发生的地点,不是在贵州,而在广州,或者北京,那么,处理的方式,绝对不会是坡贡模式。大家要注意,2年前发生在瓮安的群体事件,已经绷紧了贵州上下维稳的神经,而瓮安离坡贡的距离,地图上看,就在200公里外。


人性化的应急措施值得肯定。
然而,一些维稳过程中采取的手段,虽然我从地方一直询问到省里都没有被证实,但仍有必要简要记录在此。

首先,关于手机信号。
死者家属们反映,1月12日,傍晚,案发后不久,有的直系亲属的手机出现打接不通的问题。最先发现问题的是郭涛。此后,郭家总结的现象是,但凡用身份证办的手机号,一直到1月13日清晨8点,多少都出现了打不出去、无法接通的技术性故障,但换成非身份证号码办的手机号,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了。
家属们也很聪明,当即的应对措施,就是还掉出问题的手机号,买下一大把不需要用身份证号的手机号。

其次,关于网络。
死者家属们反映,1月12日深夜12点开始,坡贡镇网吧断网,镇上电信用户的上网业务也不能正常开展,断网一直持续到了次日的凌晨8点。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双方签署协议的当口。
最后,关于停电。
坡贡镇上居民反映,1月13日上午,1月18日中午,等多个时间段,坡贡镇全镇停电。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时间段,刚好是安顺市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当口。

 

因为从官方处采访未获证实,我并没有把这些细节写进我的稿子里。
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的稿子也没有上网。
如果大家感兴趣,请关注本期《中国新闻周刊》(2010年第5期,封面:足球病人)之特别报道——
70万,安顺枪案的维稳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