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国语》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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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静:《国语》简介

作者:[顾静] 来源:[本站] 浏览:[116]  

   

  要了解先秦时代的社会和历史,离不了《国语》。

 

    一般认为,《国语》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国别史,在唐代刘知几所撰写的史学理论著作《史通》中,《国语》被列为史体六家之一。据清人浦起龙的疏释,《国语》家乃“国别家也”。然而细玩《国语》各篇文字,就会感到,它似乎不是一部有系统的史著,而是一部古人言论的汇编,只不过它是采取了按国别分编的形式,如果按言论性质分编,它倒近似于后世的《世说新语》。

 

    原来,《国语》的“语”是上古时代的一种著作形式。在《国语·楚语上》中说,楚庄王要教育太子,大夫申叔时提出了九项教育节目,有《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其中,《语》的作用是“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以之与今本《国语》相比照,大体相近,流传至今的《论语》、《短语》(在《管子》中)、《新语》,实际也是同样性质的“语”书。《语》既是上古时代用以教育贵胄的教科书,当时的本子必不止《国语》一种,可惜由于时代久远、七厄六灾,完整流传至今的《语》书,只有这部经过后人重编的《国语》了。不过,在先秦古籍中,还间或可以看到一些吉光片羽,例如,《尹文子·大道》中就有“语曰:‘(佞)辨惑物,舜、禹不能得憎’。”“语曰:‘禄薄者不可与经乱,赏轻者不可与入难。’”(今人一般把这里的“语”理解为“俗语”、“谚语”,其实是不恰当的。在当时的著述中,另有“里语”、“鄙语”、“谚”之称,因此,这里的“语”绝大部分应当理解为《语》书)西晋时,汲郡的战国魏墓中曾出土过“《国语》三篇,言楚晋事”(《晋书·束皙传》),可惜后来又失传了。本世纪 70 年代中期,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中有一种残损不全的《语》书,被定名为《春秋事语》,据张政烺先生考定,这是《语》书中的一种初级读本(《〈春秋事语〉解题》,载《文物》1977年第1期)。准此,《国语》的性质其实并非是History,而是 Discourse,事实上国外的《国语》译本就是译作“Discourses on the States”。由于上古史料的匮乏,人们也把《国语》中的材料作为史料来运用,但这与历史著作应该是有区别的。

 

    《国语》还有一个聚讼纷纭的问题是它的作者。著名史学家司马迁的名篇《报任少卿书》中有“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之说,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认为《国语》是左丘明所作。又因为《左传》相传也出于左丘明之手,于是,就称《左传》为“春秋内传”,《国语》为“春秋外传”。后世更有人发挥说,《国语》是左丘明作《春秋传》的稿本,“时人共传习之,号曰《国语》”(《文献通考·经籍考》引巽岩李氏说)。《国语》因而长期被目录学家列入“经部春秋类”中,以“准经典”的身份流传了近2000直到乾隆时代修撰《四库全书》,才把它“贬”入“史部杂史类”(其实,按《国语》的性质,还是作为“准经典”比较恰当)。左丘明的《国语》著作权,很早就有人怀疑,理由是,它与《左传》“事辞或多异同,文体亦不类”(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例如,《晋语》在书中独占九篇,于晋国三卿记事特详赵氏;《晋语六》记鄢陵之战共四条,内容仅有详略之异;《齐语》全同于《管子·小匡》等。然而,《四库提要》仍肯定了左丘明说,认为,“中有与《左传》未符者,犹《新序》、《说苑》同出刘向而时复牴牾。盖古人著书各据所见之旧文,疑以存疑,不似后人轻改也”;“终以汉人所说为近古”。由于《四库提要》是官书,所以左丘明的著作权继续安享了近200年。近代新史学兴起,怀疑说复兴,学者提出了种种假说,却未能形成一致意见,但它非一时一人之作,尤其并非出于左丘明之手大约是可以肯定了。

 

    现在我们见到的《国语》二十一卷本,基本是出于汉人整理编定的本子,计有《周语》二卷,《鲁语》二卷,《齐语》一卷,《晋语》九卷,《郑语》、《楚语》、《吴语》各一卷,《越语》二卷(汉人另外还有一种《国语》的本子,即《汉书·艺文志》所载由刘向编定的《新国语》五十四篇,可惜这一系统的《国语》本子没有流传下来)。记事始于西周穆王,迄于鲁悼公(约公元前967—前453年)。由于《国语》曾经荣列“准经典”的地位,所以,曾经有过一些著名经学家如郑众、贾逵、王肃等为它作过注,但这些注本都没有流传下来,现在能见到的最早,也是最流行的是三国时代吴人韦昭的注本。由于时代较早,其中又保留了许多古音、古训,所以这个注本颇受学者的重视。后人补作的注释,较著名的有两种,一种是清人董增龄的《国语正义》,一种是近人徐元浩的《国语集解》。前一种近年巴蜀书社有影印本,后一种被收入《四部备要》,都不难得见。

 

    《国语》的文辞向以优美著称,有“深闳杰异,固世之所耽嗜而不已”之誉(见柳宗元《非国语》)。在清人编选的《古文观止》中,选入了《国语》的十一篇文章,今人所编的先秦文学选本中,大都少不了要选上几段《国语》的文章。虽然有些前代学者对《国语》的议论颇有微词,如唐代的柳宗元认为“其说多诬淫”,“背理去道而务富其语”;朱熹诋为“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但赞赏的还是大多数。《国语》虽不似《尚书》那样诘屈聱牙,但由于时代悬隔,因此,一般人要阅读它,还是有较大的困难。有鉴于此,上海古籍出版社组织了这部《国语》注释全译本。这个译注本虽然还说不上是一个尽善尽美的本子,但任事者的工作态度十分认真,有些较难的篇段甚至数易其稿,因而它较之目下流行的一些所谓名著白话本来说,要可靠得多。

 

                       《国语》卷二十越语上

                         句践灭吴

                                                   

    越王句践栖于会稽之上,乃号令于三军曰 :“凡我父兄昆弟及国子姓,有乃助寡人谋而退吴者,吾与之共知越国之政。”大夫种对曰 :“臣闻之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夫虽无四方之忧,然谋臣与爪牙之士,不可不养而择也。譬如蓑笠,时雨既至必求之。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然后乃求谋臣,无乃后(太晚)乎?”句践曰 :“茍得闻子大夫之言,何后之有?”执其手而与之谋。

 

    遂使之行成于吴,曰 :“寡君句践乏无所使,使其下臣种,不敢彻声闻于天王,私于下执事曰:寡君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愿以金玉、子女赂君之辱,请句践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越国之宝器毕从,寡君帅越国之众,以从君之师徒,唯君左右之。若以越国之罪为不可赦也,将焚宗庙,系妻孥,沈金玉于江,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乃必有偶。是以带甲万人事君也,无乃即伤君王之所爱乎?与其杀是人也,宁其得此国也,其孰利乎?”

 

    夫差将欲听与之成,子胥谏曰 :“不可。夫吴之与越也,仇雠敌战之国也。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于是矣。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其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失此利也,虽悔之,必无及已 。”

 

    越人饰美女八人纳之太宰嚭,曰 :“子茍赦越国之罪,又有美于此者将进之 。”太宰嚭谏曰 :“嚭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 。”夫差与之成而安之。

 

    句践说于国人曰面议:“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而又与大国执雠,以暴露百姓之骨于中原,此则寡人之罪也,寡人请更(改正)。”于是葬死者,问伤者,养生者,吊有忧,贺有喜,送往者,迎来者,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然后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于吴,其身奉为夫差前马。

 

    句践之地,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乃致其父母昆弟而誓之曰 :“寡人闻,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归下也。今寡人不能,将帅二三子夫妇以蕃 。”令壮者无取劳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人,公与之饩。当室者死,三年释其政;支子死,三月释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妇、疾疹、贫不必者,纳宦其子。其达士,洁其居,美其服,饱其食,而摩厉之于义。四方之士来者,必庙礼之。句践载稻与脂于舟以行,国之孺子之游者,无不哺之也,无不啜也,必闻其名。非其身之所种则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织则不衣,十年不收于国,民俱有三年之食。

 

    国之父兄请曰 :“昔者夫差耻吾君于诸侯之国,今越国亦节矣,请报之 。”句践辞曰 :“昔者之战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与知耻?请姑无庸战 。”父兄又请曰 :“越四封之内,亲吾君也,犹父兄父母也。子而思报父母之仇,臣而思报君之雠,其有敢不尽力者乎?请复战 。”句践既许之,乃致其众而誓之曰 :“寡人闻古之贤君,不患其众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耻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 不患其志行之少耻也,而患其众之不足也。今寡人将助天灭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也。进则思赏,退则思刑,如此则有常赏。进不用命,退则无耻,如此则有常刑 。”果行,国人皆劝,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曰 :“孰是君也,而可无死乎?”是故败吴于囿,又败之于没,又郊败之。

 

    夫差行成,曰 :“寡人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请以金玉、子女赂君之辱 。”句践对曰 :“昔天以越予吴,而吴不受命;今天以吴吴予越,越可以无听天之命而听君之令乎!吾请达王甬句东,吾与君为二君乎 。”夫差对曰 :“寡人礼先壹饭矣,君若不忘周室,而为弊邑宸宇,亦寡人之愿也。君若曰 :‘吾将残汝社稷,灭汝宗庙 。’寡人请死,余何面目以视于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灭吴。

 

 

〔译文〕

 

    越王勾践兵败退守于会稽山上,于是向三军传令说:“凡是我父老兄弟及同姓的宗族中,有能帮助我谋划打退吴国军队的,我愿同他共同管理越国的国政。”大夫文种进前回答说:“我听说做生意的人,夏天就储备皮货,冬天就储备麻布,旱季就储备舟船,雨季就储备车辆,等待缺货时卖大价钱。平时即使没有四方的袭扰,但谋臣和武将一类的人才,不可不事先选拔培养。譬如蓑衣和笠帽,雨季到来后一定会派上用场。现在君王退守到会稽山上以后,才想到寻找谋臣,不也太晚了吗?”勾践说:“如果能听到您的高论,有什么晚的。”拉着他的手便和他商量起来。

 

    于是派文种去吴国求和,说:“我们国君勾践没有人可派遣,派下臣我来,不敢当面与吴王谈,私下里跟他的办事人员说:我们国君的军队已不值得屈辱吴王亲自来讨伐了。我们愿意把金玉、美女奉献给吴王作为赔罪;请让勾践的女儿给吴王做女奴,大夫的女儿给吴国的大夫做女奴,士的女儿给吴国的士人做女奴。越国的财宝重器全都献上,我们国君率领越国的军队,随从吴王的军队,听凭吴王调遣。如果你们认为越国的罪不可宽恕,那我们将烧掉本国的宗庙,与妻子百姓死生同命,把金玉沉入江中。我们有披甲的士兵五千人准备拼死抵抗,那就必定一个顶俩,等于有披甲的士兵一万人为国君效死,这不就会伤了吴王所爱的部下吗?你们与其杀了这些越国人,还不如得到这个国家的臣服,哪个更有利呢?”

 

    夫差准备听从文种的话跟越国讲和,伍子胥劝告说:“不行。吴国和越国,是天生的敌国。三条大江环绕着吴越两国,百姓无处迁移,有吴就不能有越,有越就不能有吴,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我听说,陆地上的人习惯住在陆地,水边的人习惯住在水边。那些高地上的诸侯国,我们即使进攻并战胜了它,也不能居住在它们的土地上,不能乘坐它们的车辆。而越国,我们进攻并战胜它,就能居住它的土地,乘坐它的舟船。这是有利的事情,不可失掉良机,君王一定要灭了它。失掉这个利益,以后虽然后悔,也必定来不及了。”

 

    越国人把打扮好的八个美女进献给太宰嚭,说:“您如果宽赦越国的罪,还有比这些更美的女子进献给您。”于是太宰嚭劝谏吴王说:“我听说古代讨伐别的国家,只要它降服就可以了。如今越国已经服从,还要求什么呢?”夫差跟越国讲和后,就打发文种回去了。

 

    勾践对国人说:“我不知道我们的国力不足,却与大国结仇,因此连累百姓的尸骨暴露在原野上,这是我的罪过,请允许我改正。”于是就埋葬那些战死的人,照顾那些受伤的人,教养活着的人,慰问有丧事的人,祝贺有喜事的人,对离去的人给予帮助,对迁来的人给予安排,废弃百姓所厌恶的规章制度,补充百姓认为不够的事情。然后卑躬屈膝地事奉夫差,派遣三百个士人去吴国当奴仆,他还亲自走在夫差的马车前为他开路。

 

当时勾践统治的土地,南面到句无,北面到御儿,东面到鄞,西面到姑蔑,方圆百里。勾践召集了父老兄弟然后发誓说:“我听说,古代的贤君,四方的民众都愿意归附他,好比水往低处流一样。现在我没有这个能耐,但要带领你们各个家庭多生儿育女,使人口繁殖增加起来。”于是下令壮年男子不准娶老妇,老年男子不准娶壮妻。姑娘十七岁还不嫁人,她的父母就要论罪;小伙二十岁不娶妻,他的父母也要论罪。有要生孩子的报告上去,公家派医生守护。生了男孩,赏两壶酒,一条狗;生了女孩,赏两壶酒,一头小猪。生三胞胎的,公家供给乳母;生双胞胎的,公家供给食物。嫡子死了,免除三年徭役;庶子死了,免除三个月的徭役,而且勾践一定亲自哭着参加埋葬,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命令凡是鳏夫、寡妇、有病和贫弱的家庭,由公家供给其子女生活费用。对那些有才干的人,提供他们整洁的住房,给他们穿好的,吃好的,让他们切磋磨练以崇尚正义。对各地来投奔的士人,一定在庙堂里以礼接待。勾践还坐着装载粮食和肥肉的船出行,遇到流浪的年轻人,没有不给吃,不给喝的,一定记下他们的姓名。不是他亲自种出的粮食就不吃;不是他夫人亲自织成的布就不穿。整整十年在国内不收赋税,百姓家里备有三年的存粮。

越国的父老兄弟向勾践请求说:“过去夫差在诸侯面前使您蒙受耻辱,如今越国已恢复国力,我们请求报复吴国!”勾践辞谢说:“过去的战争失利,不是你们的罪过,而是我的罪过。像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们跟我共同承担耻辱,请你们姑且不要言战。”父兄们又请求说:“越国四境之内,百姓爱我们的君,就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儿子想为父母报仇,臣下想为君报仇,哪有敢不尽全力的!请再和吴国打一仗。”勾践于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召集国人发誓说:“我听说古代的贤君,不担忧他的军队不够,而担忧他本人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现在夫差拥有穿着水牛皮铠甲的军队十万三千人,不担忧自己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却还担忧他的军队不够。现在我将帮助上天灭掉它。我不想要匹夫之勇的士兵,而希望大家统一步调,共同行动。前进时就想到奖赏,后退时就想到刑罚,这样才能有赏赐。前进时不听号令,后退时还不知羞耻,这样就会有惩罚。”军队出发了,国人都彼此勉励。父亲勉励儿子,哥哥勉励弟弟,妻子勉励丈夫,大家说:“谁有我们这样好的君啊,还能不为他拼死作战吗?”所以在这个地方打败了吴军,又在这个地方打败了吴军,最后在吴国国都的郊外第三次打败了吴军。

 

    夫差请求讲和,说:“我的军队已经不值得屈辱您亲自讨伐了,请允许我把金玉美女进献给您作为赔罪。”勾践回答说:“过去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而吴国没有接受天命;现在上天又把吴国交给越国,越国难道可以不听天命,却听你的命令吗?请让我把你送到甬句东去,我和你共同做越国的国君吧。”夫差回答说:“从情礼说,以前我曾有恩于越国,您如果不忘周王室的情面,而给吴国一点屋檐下的地方立脚,也是我的愿望。您如果说:‘我将摧残你的社稷,毁坏你的宗庙。’我就只有请求一死,我还有什么脸给天下人看笑话啊!您就带领军队进占吴国吧。”于是越国就灭了吴国。

 

 《国语》卷二一越语下 

                  范蠡进谏勾践持盈定倾节事   

 

                                                    

    越王句践即位三年而欲伐吴,范蠡建谏曰:“夫国家之事,有持盈 ,有持倾 ,有节事 。”王曰 :“为三者 ,奈何 ?”对曰 :“持盈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与地。王不问,蠡不敢言。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夫圣人随时以行,是谓守时。天时不作,弗为人客;人事不起,弗为之始。今君王未盈而溢,未盛而骄,不劳而矜其功,天时不作而先为人客,人事不起而创为之始,此逆于天而不和于人。王若行之,将妨于国家,靡王躬身 。”王弗听。

    范蠡进谏曰 :“夫勇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于人者,人之所卒也;因佚之事,上帝之禁也,先行此者,不利 。”王曰 :“无是贰言也,吾已断之矣 !”果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不胜,栖于会稽。

    王召范蠡而问焉,曰 :“吾不用子之言,以至于此,为之奈何?”范蠡对曰 :“君王其忘之乎?持盈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与地 。”王曰 :“与人奈何?”对曰 :“卑辞尊礼,望好女乐,尊之以名。如此不已,又身与之市 。”王曰 :“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与吴,曰 :“请士女女于士,大夫女女于大夫,随之以国家之重器 。”吴人不许。大夫种来而复往,曰:“请委管钥属国家,以身随之,君王制之 。”吴人许诺。王曰:“蠡为我守于国 。”对曰 :“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 。”王曰 :“诺 。”令大夫种守于国,与范蠡入宦于吴。

    三年,而吴人遣之。归及至于国,王问于范蠡曰 :“节事奈何?”对曰 :“节事者与地。唯地能包万物以为一,其事不失。生万物,容畜禽兽,然后受其名而兼其利。美恶皆成,以养其生。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自若以处,以度天下,待其来者而正之,因时之所宜而定之。同男女之功,除民之害,以避天殃。田野开辟,府仓实,民众殷。无旷其众,以为乱梯。时将有反,事将有间,必有以知天地之恒制,乃可以有天下之成利。事无间,时无反,则抚民保教以须之 。”

    王曰 :“不谷之国家,蠡之国家也,蠡其图之 !”对曰:“司封之内,百姓之事,时节三乐。不乱民功,不逆天时,五 谷睦熟,民乃蕃滋,君臣上下交得其志,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因阴阳之恒,顺天地之常,柔而不屈,强而不刚,德虐之行,因以为常;死生因天地之刑,天因人,圣人因天;人自生之,天地形之,圣人因而成之。数故战胜而不报,取地而不反,兵胜于外,福生于内,用力甚少而名声章明,种亦不如蠡也 。”王曰 :“诺 。”令大夫种为之。

 

〔译文〕 

 

    越王勾践继承王位后的第三年就想去攻打吴国。范蠡进谏说:“治理国家有三件事要注意:国家强盛时要设法保持下去;国家将倾复时要设法转危为安;平时处理国家政事要得当。”越王问:“要做到这三点该怎么办呢?”回答说:“要保持国家强盛就应顺从天道,要使国家转危为安就应顺从人道,要妥善地处理国家政事就应顺从地道。君王不问我,我不敢说。天道要求我们盈满而不过分,气盛而不骄傲,辛劳而不自夸有功。圣人顺着天时行事,这就叫守时。对方没有天灾,不要发动进攻;对方没有人祸,不要挑起事端。现在君王没有等到国家殷富,就要采取过分的举动;没有等到国势强盛,就骄傲起来;没有辛劳,就夸耀自己的功劳;对方没有天灾,就想发动进攻;对方没有人祸,就要挑起事端。这样会违背天意,而且失掉人和。君王如果这样做,必将危害国家,损害自身。”越王不肯听范蠡的话。

 

    范蠡又进谏说:“好勇斗狠是违反道德的行为;攻战的兵器是不吉祥的器物;战争是一种最后的手段。阴谋做不道德的事情,喜欢使用不吉祥的器物,首先向别人挑起事端的人,最终反要被人所害。做得过分的事情是上天所禁止的。首先挑起战争,决不会有好处。”越王说:“不要再说这些惑乱视听的话了,我已经拿定主意!”越王果然出兵攻打吴国,在五湖之战中打了败仗,退守到会稽山上。

 

    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我没有听从你的话,以至到了这步田地,现在该怎么办呢?”范蠡答道:“君王难道忘了吗?保持强盛要顺从天道,转危为安要顺从人道,处理政事得当要顺从地道。”越王问:“要顺从人道,该如何去做?”回答说:“现在应该用极谦卑的辞令,极恭敬的礼节,带上珍宝和女乐,去向吴王求和,用高贵的名号推崇他。如果这样还不行,君王那就只有亲自去做他的奴仆。”越王说:“好吧。”于是派大夫文种去吴国求和,说:“越国愿意把士人的女儿都送给贵国的士做女奴,大夫的女儿都送给贵国的大夫做女奴,并且把国家最珍贵的宝货重器都献上。”吴国不答应。文种回国汇报后又去求和,说:“越王愿意把国库的钥匙都交出来,把整个国家托付给贵国,自己亲自到贵国,听凭吴王处置。”吴国答应了。越王对范蠡说:“你替我看守国家吧。”范蠡回答说:“在国境以内,治理百姓的事,我比不上文种。在国境以外,对付敌国,需要当机立断的事,文种也比不上我。”越王说:“好吧。”于是就叫文种留守在越国,自己带着范蠡到吴国给吴王做臣仆。

 

    三年后,吴王打发他们回国。一回到越国,越王就向范蠡请教说:“现在要妥善处理政事,该怎么办呢?”回答说:“处理政事得当应顺从地道。只有大地能包容万物成为一个整体,同时完成自己的功能而不失时机。大地生长万物,畜养飞禽走兽,然后享受它应得的名声和利益。凡物不论好坏,都使之成长以养活人的生命。时令不到,不能勉强让人生长;功夫不够,也不能勉强成事。顺乎自然,权衡天下大势,以等待时机的来临,再加以匡正,才能在适宜的时机下使天下稳定。君王应和男女百姓共同从事耕织,消除百姓的祸害,以防止上天降下灾殃。还要开辟荒地,充实仓库,让百姓富足。不要让民众旷时废业,以致成为祸乱的阶梯。天时将会有反复,吴国的事情也会有间隙可乘,只有懂得天地的常规,才能取得天下既成的利益。如果吴国的事情一时还没有间隙可乘,天时还没有转化的迹象,君王就应专心安抚和教育民众,等待报复的时机。”

 

    越王说:“我的国家就是你范蠡的国家,你好好谋划吧!”范蠡答道:“在国境以内,那些治理百姓的事,比如怎样限制春、夏、秋三季的游乐活动,不扰乱农事,不违反天时,使五谷丰登,人口繁衍增加,让君臣上下都满意:这些事情我比不上文种。在国境以外,对付敌国,决断大事。顺应阴阳的变化和天地的常规,做到柔顺而不屈服,坚强而不僵硬。赏和罚的施行以天地为常法,生和杀的掌握以天地为准则。天根据人,圣人也根据天。人怎么行动,天地就显示怎样的征兆,圣人根据天地的征兆去完成大事。所以能战胜敌人而不给它报复的机会,夺取敌人的土地而不让它夺回;军队在国外取得胜利,给国内带来幸福,用力很少,而名声卓著:这些事情,文种却也不如我。”越王说:“好吧。”于是就叫文种治理内政。

 

                                   范蠡劝勾践无蚤图吴

 

    四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 :“先人就世,不谷即位。吾年既少,未有恒常,出则禽荒,入则酒荒。吾百姓之不图,唯舟与车。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吴人之那不谷,亦又甚焉。吾于与子谋之,其可舆?”对曰可 :“未可也。蠡闻之,上帝不考,时反是守,强索者不祥。得时不成,反受其殃。失德灭名,流走死亡。有夺,有予,有不予,王无蚤图。夫吴,君王之吴也,王若蚤图之,其事又将未可知也 。”王曰 :“诺 。”

 

〔译文〕 

 

    越王从吴国回来的第四年,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先王去世,我刚继承王位。我年纪轻,没有定性,出外就迷恋于打猎,在家就迷恋于饮酒,不考虑百姓的事,只是坐着车和船游逛。因此上天给越国降下灾祸,使越国被迫接受吴国的管制。吴国对于我,压迫也太过份。我想同你商量,现在报仇可以吗?”范蠡答道:“现在还不可以。我听说,上天不肯成全的时候,应该等待天意的转变。勉强要求的事不吉祥,时机来了不顺着去做,也会有灾难。不守天时,将丧失威德、身败名裂,逃亡在外以至死亡。上天有时会夺回已经赐予的东西,有时肯赐予帮助,有时又不肯赐予,请君王不要过早地图谋吴国。那吴国,迟早会是您的吴国,要是主意打得过早,事情就反而难以预料了。”越王说:“好吧。”

 

                                   范蠡谓人事至而天应未至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 :“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吴王因于乐而忘其百姓,乱民功,逆天时 ;信谗喜优,憎辅远弼,圣人不出,忠臣解骨;皆曲相御,莫适相非,上下相偷。其可乎?”对曰 :“人事至矣,天应未也,王姑待之 。”王曰 :“诺 。”

 

〔译文〕

 

     又过了一年,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我以前同你商量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现在吴王沉缅声色,不顾百姓,扰乱民事,违反天时;相信谗言,喜欢倡优一类的艺人,憎恨疏远那些敢于诤谏的大臣,因此贤能之士隐居不出,忠良之臣精神涣散。其他人都曲意逢迎,国内是非不分,上下苟且偷安,你看现在可以报仇了吗?”范蠡说:“人事方面是可以了,只是上天还没有征兆,君王姑且等一等吧。”越王说:“好吧。”

 

                                  范蠡谓先为之征其事不成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闻焉,曰 :“吾与者谋吴,子曰‘未可也’,今申胥骤谏其王,王怒而杀之,其可乎?”对曰 :“逆节蒙萌生。天地未形,而先为之征,其事是以不成,杂受其刑。王姑待之 。”王曰 :“诺 。”

 

〔译文〕 

 

    又过了一年,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如今伍子胥屡次向吴王进谏,吴王竟恼怒而杀了他。你看现在可以行动了吗?”范蠡答道:“吴王失道的行为还刚刚萌芽,天地还没有明显表示出什么征兆。如果我们现在先去攻打,事情不会成功,反而会连带一起受害。君王姑且等一等吧。”越王说:“好吧。”

 

                                 范蠡谓人事与天地相参乃可以成功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 :“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遗种,其可乎 ?”对曰 :“天应至用处,人事未尽也,王姑待之 。”王怒曰 :“道固然乎,妄其欺不谷邪?吾与子言人事,子应我以天时;今天应至矣,子应我以人事。何也?”范蠡对曰 :“王姑勿怪。夫人事必将与天地相参,然后乃可以成功。今其祸新民恐,其君臣上下,皆知其资财之不足以支长久也,必彼将同其力,致其死,犹尚殆。王其且驰骋弋猎,无至禽荒;宫中之乐,无至酒荒;肆与大夫觞饮,无忘国常。彼其上将薄七德,民将尽其力,又使之往往而不得食,乃可以致天地之殛。王姑待之 。”

 

〔译文〕 

 

    又过了一年,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如今吴国天灾严重,稻和蟹都吃得没有剩余了,你看现在可以行动了吗?”范蠡答道:“上天的报应可说已经来到了,可是人事方面还没有完全成熟,君王还是再等一等吧。”越王发怒说:“道理果然是这样的吗?还是你在欺骗我呢?我跟你谈人事,你对我说要等天时;现在天的报应到了,你又说要等人事,这是为什么?”范蠡答道:“君王先不要见怪。那人事一定要和天地相互配合起来,然后才可以成功。如今吴国的天灾新发生不久,人民都有戒惧之心,他们君臣上下都晓得本国的物资不能持久,一定会同心合力,拼命对付我们,所以现在打起来还有危险。君王暂且只管外出跑马打猎,但不要真正沉缅在狩猎上;只管在宫中饮酒取乐,但不要真正沉缅在酒色上;只管随意和臣僚们大摆酒宴,但不要忘记国家的正事。这样,吴国上层的统治者将会放松警惕而更加荒淫无道,百姓将被弄得精疲力尽,使他们心怀怨恨而又得不到粮食,那时我们就可以执行天地的惩罚去诛灭吴国了。君王暂且再等一等吧。”

 

                                    越兴师伐吴而弗与战

 

    至于玄(九)月,王召范蠡而问焉,曰 :“谚有之曰 :‘觥饭不及壶飧 。’今岁晚矣,子将奈何?”对曰 :“微君王之言,臣故将谒之。臣闻从时者,犹救或。、追亡人也,蹶而趋之,惟恐弗及 。”王曰 :“诺 。”遂兴师伐吴,至于五湖。

    吴人闻之,出而挑战,一日五反。王弗忍,欲许之。范蠡 进谏曰 :“夫谋之廊庙,失之中原,其可舆?王姑勿许也。臣闻之,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赢缩(进退)转化, 后将悔之。天节固然,唯谋不迁 。”王曰诺。“弗许。

    范蠡曰 :“臣闻古之善用兵者,赢缩(星辰出没)以为常,四时以为纪,无过天极,究数而止。天道皇皇,日月以为常,明者以为法,微者则是行。阳至而阴,阴至而阳;日困而还,月盈而匡。古之善用兵者,因天地之常,与之俱行。后则用阴,先用则阳;近则用柔,远则用刚。后无阴蔽,先无阳察,用人无艺,往从其所。刚强以御,阳节不尽,不死其野。彼来从我,固守勿与。若将与之,必因天地之灾,又观其民之饥饱劳逸以参之。尽其阳节、盈吾阴节而夺之,宜为人客,刚强而力疾;阳节不尽,轻而不可取。宜为人主,安徐而重固;阴节不尽,柔而不可迫。凡陈之道,设右以为牝(非主力),益左以为牡(强;主力),蚤晏无失,必顺天道,周旋无究。今其来也,刚强而力疾,王姑待之 。”王曰 :“诺。“弗与战。

 

〔译文〕 

 

    到了这年的九月,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俗话说得好,饿着肚子等好吃的,还不如先吃到一碗粗米饭。如今一年快要完了,你看怎么办呢?”范蠡说:“君王不说这话,我也要请求君王攻打吴国了。我听说,捕捉机遇,好像扑灭大火和追捕逃犯一样,拼命追赶还怕来不及呢。”越王说:“好。”于是马上起兵攻打吴国,进军到五湖。

 

    吴国人听说越军来了,出兵挑战,一天之内来回五次。越王按捺不住,准备答应交战。范蠡进谏说:“在朝廷里谋划得好好的,一到战场就失算,这行吗?君王暂且不要答应交战。我听说,得到了时机不能怠慢,时机一失不会再来。上天赐予而不收受,反而会有灾难。进退变化中,如果拿不准主意,后来一定会懊悔。天道变化本来就是这样,谋划好了的事不要再更改了。”越王说:“好吧。”就没有同意交战。

 

    范蠡又说:“我听说古代善于用兵的人,以星辰出没和四时转换的规律为准则,不越过天道的极限,到了一定的限度就停止。天道非常显明,日月的运行是天道的常规。日月光明时可以作前进的法则,日月晦暗时可以作隐蔽的榜样。阳到极点一定会转为阴,阴到极点一定会转为阳。太阳落了又升,月亮圆了又缺。古代善于用兵的人,遵循着天地的常规,和它一起行动。被动防守时用阴道,主动进攻时用阳道。敌人逼近时用柔道,敌人远离时用刚道。但被动防守时不能过于隐蔽,主动进攻时也不能过于显露。用兵没有一定的格式,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来作决定。如果敌方顽强抵抗,说明他们的阳气还没有耗尽,就不同他们死战。当敌方来寻我交战时,我们就坚守不战。如果准备出战,一定要乘敌方遭到灾祸的时候,而且还要看他们的民众是饥是饱,是劳是逸,作为决定出战与否的参考。直到敌方的阳气耗尽,我方的阴气积蓄饱满,然后才可夺取胜利。采取攻势的时候,应该勇猛顽强而行动迅速。敌方阳气没有耗尽前,不要轻易地攻取。采取守势的时候,应该从容不迫而稳重坚定。我方阴气没有耗尽前,虽然柔弱也不可能被困迫。布阵的方法也很重要,右翼可以布阵严整,但不是主力所在。左翼应该加强一些,使它成为主力。早晚都不能有疏忽,顺着天道,进退周旋而变化无穷。如今敌方的来势凶猛而迅速,君王还是暂且等一等吧。”越王说:“好。”于是没有和吴军交战。

 

                              范蠡谏勾践勿许吴成卒灭吴

 

    居军三年,吴师自溃。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使王孙雒行成于越,曰 :“昔者上天降祸于吴,得罪与会稽。今君王其图不谷,不谷请复会稽之和 。”王弗忍,欲许之。范蠡进谏曰 :“臣闻之,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不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复反,小凶则近,大凶则远。先人有言曰 :‘伐柯者其则不远 。’今君王不断,其忘会稽之事乎?“王曰 :“诺 。”不许。

    使者往而复来,辞愈卑,礼愈尊,王又欲许之。范蠡谏曰:“孰使我蚤朝而晏罢者,非吴乎?与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吴耶?夫十年谋之,一朝而弃之,其可乎?王姑勿许,其事将易冀已 。”王曰 :“吾欲勿许,而难对其使者,子其对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以应使者曰 :“昔者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而吴不受。今将反此义以报此祸,吾王敢无听天之命,而听君王之命乎?”王孙雒曰 :“子范子,先人有言曰:‘无助天为虐,助天为虐者不祥 。’今吴稻蟹不遗种,子将助天为虐,不忌其不祥乎?”范蠡曰 :“王孙子,昔吾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故滨于东海之陂,鼋鼍鱼鳖之与处,而蛙蝇之与同渚。余虽腼然而人面哉,吾犹禽兽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王孙雒曰 :“子范子将助天为虐,助天为虐不祥。雒请反辞于王 。”范蠡曰 :“君王已委制于执事之人矣。子往矣,无使执事之人得罪于子 。”

 

    使者辞反。范蠡不报于王,击鼓兴师以随使者,至于姑苏之宫,不伤越民,遂灭吴。

 

〔译文〕

 

     越王出兵围困吴国三年后,吴军终于自己崩溃了。吴王带着他的谋臣和贵族们逃到姑苏台上,派王孙雒向越国求和说:“过去上天给吴国降下灾祸,使我在会稽得罪了贵国。现在越王如果肯照顾我的话,我请求恢复当年在会稽实行的和好。”越王有点不忍心,打算答应讲和。范蠡进谏说:“我听说圣人的成功,由于他能利用天时。得了天时还不成功,上天就转到相反的方面去了。天时的转变为期不很远,五年转化一次。小的灾难来得快,大的灾难来得慢。前人有一句话说:‘砍树干做斧柄,手里拿的斧柄就是式样,不必去远处寻找。’现在君王迟迟不能决断,难道忘记了在会稽蒙受的国耻吗?”越王说:“好吧。”就不答应与吴国讲和。

 

    吴国的使者去了又回来,求和的措辞越发谦卑,礼节越发恭敬,越王又打算答应他。范蠡进谏说:“谁使我们一早就上朝,很晚才罢朝而忧劳国事的呢?不是吴国吗?同我们争夺三江五湖利益的,不也是吴国吗?我们辛辛苦苦谋划了十年,却又一旦丢弃前功,怎么可以呢?君王暂且不要答应,事情很快就有希望了。”越王说:“我想不答应,但难以答复吴国的使者,你去答复他吧。”范蠡于是左手提着鼓,右手拿着鼓槌,答复吴国的使者说:“过去上天给越国降下灾祸,让越国落在吴国的手中,而吴国却不接受。现在上天一反此道,叫我们报复吴国。我们君王怎敢不听从上天的命令,而听从吴王的命令呢?”王孙雒说:“尊敬的范大夫呀!古人有句话说:‘不要助天作恶。助天作恶的人不吉祥。’现在我们吴国的稻和蟹都吃得精光了,您还要助天作恶,不怕遭厄运吗?”范蠡说:“尊敬的王孙大夫呀!从前我们的先君原是周朝不大够格的子爵,所以只能住在东海岸边,和鼋鼍鱼鳖相处,同水边的虾蟆共居。我们虽然面貌俨然像个人,实际上跟禽兽差不多,怎么懂得你说的这些巧辩的话呢?”王孙雒说:“尊敬的范先生一定要助天为恶,助天为恶可是要遭到厄运的。请让我再见越王一面向他告辞。”范蠡说:“我们君王已经把全权委托给管事的人了。你走吧,免得管事的人得罪你。”

 

    吴国使者只得告辞回去。范蠡不再报告越王,擂起战鼓,出兵跟在吴国使者的后面,一直追到姑苏的吴国王宫,越国人没有什么伤亡,就灭掉了吴国。

 

                                   范蠡乘轻舟以浮于五湖

 

    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 :“君王勉之,臣不复入越国矣。“王曰 :“不谷疑子之所谓者何也?”对曰 :“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为此事也。今事已济矣,蠡请从会稽之罚 。”王曰 :“所不掩子之恶,扬子之美者,使其身无终没于越国。子听吾言,与子分国。不听吾言,身死,妻子为戮 。”范蠡对曰 :“臣闻命矣。君行制,臣行意 。”遂乘轻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终极。

    王命工以良金范蠡之状而朝礼之,浃日而令大夫朝之,环会稽三百里者以为范蠡地,曰 :“后世子孙,有敢侵蠡之地者,使无终没于越国,皇天后土、四乡地主正之 。”

 

〔译文〕 

 

    越王灭吴返回五湖时,范蠡向越王告辞说:“君王努力治国吧,我不回越国了。”越王惊奇地问:“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为了什么?”范蠡答道:“我听说,做臣子的,君王忧虑,臣子就要为他操劳;君王受辱,臣子就要为他去死。过去君王困守会稽受到兵败之辱时,我所以没有去死,为的是报仇。如今仇已报,请让我补受在会稽时就应该受到的惩罚。”越王说:“如果有不原谅你的过失,不称赞你的美德的人,我将让他在越国不得善终。你听我的话,我要把国政分一部分给你主管。你若不听,将被处死,妻子也一起杀了。”范蠡回答说:“我听到您的命令了。您可以执行您的法令,我按照我的意志行动。”于是就乘着小船泛游于五湖之上,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去向。

 

    越王命令工匠用上等的金属制成范蠡的像,每天礼拜它,命令大夫们每十天也要礼拜一次,同时把会稽山四周三百里土地划为范蠡的封土,说:“后代子孙,有敢侵占范蠡这块封土的,让他在越国不得善终,天地神灵,四方的官长都可以为我的话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