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祚：资产泡沫和金融危机的一般规律

劳约翰(John Law)和密西西比泡沫(上)

--兼论资产泡沫和金融危机的一般规律

向松祚 著名经济学家，太平洋[16.82 -2.89%]研究院院长

1715年，44岁的劳约翰从荷兰阿姆斯特丹转战法国巴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路易十六王室的亲信大臣奥尔良公爵，接受他为法国量身定制的金融改革宏伟规划。劳非常清楚：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须全力抓住，以实现自己毕生最恢弘的梦想。过去十年里，他虽然混迹于世界金融中心阿姆斯特丹，却时刻关注着法国的财政金融局势。他知道：路易王朝的专制君主连年穷兵黩武，早已导致法国王室的财政金融濒临绝境，国库枯竭，债务危机，通货紧缩，经济萧条，民不聊生。王朝第三次破产迫在眉睫，路易十六急需“金融奇才”为他排解燃眉之急。

劳约翰胸有成竹，他告诉奥尔良公爵：“首先是创建一家可以自由发行钞票或扩张货币的银行。当然，创建银行只是我宏大规划的第一步。我发动的金融改革将震惊整个欧洲，为法国创造巨大财富。我的金融战略给法国和欧洲带来的巨大变革，必将超越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给欧洲带来的变化。”劳约翰娴于辞令，夸夸其谈，却绝非完全吹牛。

1671年生于苏格兰富裕小商人之家的劳约翰，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和赌徒。21岁只身闯荡伦敦金融市场，嗜赌之余，尝试过一些金融生意。23岁与人决斗致人死亡后被投入大牢，旋即越狱逃往荷兰阿姆斯特丹。那是当时全世界最主要的进入中心。眼花缭乱、奇妙莫名的金融创新让劳约翰心醉神迷。他认为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比世界上任何赌场都令人兴奋。很快，他就学会了买空卖空、透支炒股、制造假消息操纵股价，并且开启了一项天才般的金融创新：为购买荷兰国家彩票的人提供保险(这可能是当代债务保险合约CDS的始祖吧)。

当然，劳约翰的真正兴[0.43 0.00%]趣绝非赚点小钱那么平庸。阿姆斯特丹的三项伟大金融创新给他无限想象和灵感，让他坚信金融创新乃是国富民强的不二法门。第一项伟大金融创新是成立于1609年的阿姆斯特丹汇兑银行(Amsterdam Exchange Bank)，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家中央银行，发明支票交易和清算系统，从而极大提高了贸易和金融交易之效率。第二项伟大金融创新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发明了有限责任公司制度，实施公司股票公开自由买卖。第三项伟大创新就是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了(成立于1608年，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公开买卖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中央银行(信用创造和清算系统)+股份公司(发行股票和创造利润)+证券交易所(自由买卖股票)，乃是人类金融系统的“铁三角”，皆为阿姆斯特丹人所首创。

劳约翰很快发现阿姆斯特丹金融创新的不足之处。他特别关注两件事。其一、阿姆斯特丹汇兑银行实施100%金属货币储备制度。流通的货币不过是商人们的黄金和其他贵金属货币的银行存单(商人们将实实在在的黄金和贵金属铸币存入汇兑银行，银行开具的凭证可以流通，成为流通货币)，中央银行不具备扩张货币和信用之功能，既没有部分储备制度的货币乘数效应，更不能发行完全的信用货币(纸币)。劳约翰发现：中央银行的首要神奇之处，其实是无限度扩张货币和信用之功能。

其二、荷兰东印度公司没有根据市场需求增加股票数量。他亲眼见证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股价的急剧上涨和投资者的巨大回报(该公司的历史数据表明：从1602年到1733年，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年均回报率高达27%，或许是有史以来最赚钱的公司！)。投资者对荷兰东印度公司股票之需求如此旺盛，为什么该公司不大量增发股票、募集资金、从事大规模扩张呢？劳约翰深感困惑。

阿姆斯特丹的“金融炼金术”让劳约翰如获至宝，他的“恢弘金融构想”日渐成熟，却苦于找不到一个理想的试验场。随后十多年里，他先后转战热那亚、威尼斯、都灵和欧洲多个商业重镇，从事外汇、股票、彩票等多种金融交易。“白天交易，晚上豪赌”的劳约翰，始终不忘寻找试验他本人“金融炼金术”的机会。1705年，回到故乡苏格兰的劳约翰，向苏格兰议会提交一份金融计划书，核心思想是创建一家能够发行纸币的新型银行。结果议会否决了他的设想。失望却绝不灰心的劳约翰又跑到欧洲大陆碰运气。尽管有好几个王公贵族对他的新金融思想深感兴趣，却没有人愿意冒险。

今天的读者或许以为劳约翰的新金融思想算不上新奇。各国皆有中央银行，信用货币或纸币早就成为世界潮流；根据市场需求发行股票，是多数国家资本市场惯例；发行新股进行收购兼并或产业整合，几乎无日无之；以股票抵押或质押贷款，亦是平常金融交易。然而，200年前，所有这些思想，无一不是独创。从某种意义上，劳约翰确实抓住了现代金融最核心的本质。他说：“国家信用的唯一基础是公众信心。只要公众具有信心，纸币与金属货币完全等价，功能相同。我发现了困惑古往今来一切哲学家的最大秘密，那就是如何从纸币里面创造黄金！”

1716年5月，劳约翰梦寐以求的银行获得路易十六王朝批准，正式开张营业，他给银行取了一个极富想象力的名字：通用银行，经营期限20年，拥有发钞权，不过最初规定该银行所发钞票必须以固定价格与黄金和白银铸币兑换。显然，贵金属储备之要求将严重束缚银行货币和信用扩张能力，这并不是劳约翰所需要的银行。

他的策略是步步为营。1717年，他说服王朝政府发出敕令，规定王国所有税收皆以劳约翰的银行钞票缴付，从而为银行纸币之流通开辟了广阔空间。1718年12月，劳约翰劳再次创造惊人之举。路易十六批准他的银行更名为“皇家银行”(Royal Bank)。起初，为了增加钞票的吸引力，皇家银行宣称钞票可以依照固定价格兑换为白银铸币或依照市场可变价格兑换为黄金铸币。然而，半年时间不到，1719年4月，皇家银行就宣布钞票价值与白银价值脱钩，不再保证兑换。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劳约翰的“金融炼金术”让古老的法国诞生了第一家中央银行，并迅速从金属货币本位制转向彻底的信用货币或纸币本位制，那是当时全世界闻所未闻的惊人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