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钢:遭遇美国教育续--法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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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钢:遭遇美国教育(一)续 By  法格特 发表于 2005-6-16 15:02:00 

班主任弗丝女士是教育学博士,我和她很熟悉,特别熟悉她的那种作为教师的“职
业性”微笑,这种微笑不仅给你一种平静和安全的感觉,而且给你一种信心和鼓舞。当
年儿子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们征求她的意见,是让孩子进美国的普通小学,还是让孩子
进“双语”学校?弗丝反对让孩子进入双语学校,她带着微笑却不容置疑地说:“请相
信孩子的语言能力,就让他在我们这所公立小学里上学吧。有一天,你们会突然发现,
他已经在用熟练的英语与同学们聊天了。你们不要担心他的英语,要担心的恰恰是他的
中文。”
  当时我看着连“How are you!”都听不懂的儿子,真是不敢相信弗丝女士的断言。
但是后来的事情说明弗丝女士是对的。也就是在半年后的一天里,似乎真的就是在那一
天、那一刻,我发现儿子拿着电话和他的美国小伙伴有说有笑地在聊天了!儿子英语虽
然简单,但是很流畅。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之前我就没有听他说过一个完整一些的英语
句子呢?我不是搞语言学教育的,我不知道这里的奥秘。当然,我一直坚持严格要求孩
子在家里一定不能说英语,这倒不是因为听了弗丝老师的忠告,而是我怕孩子真有一天
不会说中国话了,我会愧对祖先!感谢老天,我的这一要求让儿子至今一直保留着一口
标准的北京话,汉语口语没有任何障碍。但是随着他的英文越来越熟练,他也几乎不能
用中文写作,对中文的阅读也日益艰难了。弗丝老师真的是在微笑中预见了一切。
  弗丝老师向大家问好后,带着几分神秘说:“今天对在座的孩子们的家长,可能是
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因为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确切地说,为你们送上
这个礼物的不是我们这些教师,而是你们的孩子!”
  孩子们此时也交头接耳,嗡嗡地议论起来。弗丝女士说:“孩子们,请不要吃惊,
你们当然也不知道这个礼物是什么,因为两小时前,我们刚刚把它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取
回来。但是,确实是你们创造了它。”
  这时,她向一位站在旁边的老师示意,这位老师转身走出会议室,从外面推进一个
有轮子的小桌,上面是彩色的绸布覆盖着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方块儿。弗丝女士走上去
轻轻地掀开了绸布,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摞新书。
  面对着人们惊诧的目光,弗丝女士很得意地说:“这个学期,我们讲授了英文诗歌
的写作,我让孩子们试着写了一些诗,这些诗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我的同事们,于是我
们决定把它们汇集起来,印成这本诗集。我想,这可能是你们的孩子们人生的第一部诗
歌作品,是他们人生的第一部著作,请各位阅读吧。你们会比我更为孩子们的才能骄傲
!因为是你们养育了他们。”
  一瞬间,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的家长几乎不敢相信班主任的话。渐渐地,人们开
始骚动起来,几位西服革履的家长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矜持,纷纷站起身来,迫不急待地
要看那些书了。孩子们更是喧声一片。
  ———这太出乎意料了!我们的孩子,眼前这些小学生,竟然写了诗,还印成了书

  老师们把书一本一本发给了家长。我也拿到一本,打开目录,很快看到了儿子的两
篇“作品”。
  一首诗题为《朋友》,写的是他出国前与国内的小学同学分别的感情经历。儿子离
开中国的时候,心里的痛苦,对童年小伙伴的怀念,都是我未曾想到的。他在诗里述说
着对童年友情的感受:我们都会长大,我们再见面时,可能都难以辨清对方的脸庞,但
是,哪怕我走到天涯海角,童年的回忆也会永远伴随我,直到我白发苍苍。
  天啊,离开中国,离开小伙伴,让儿子一下想到了“老”吗?
  他自己画的一幅画成了书中这首诗的题图,画面上是一个椭圆形的地球,两个孩子
站在地球的两端,仰望着天上的云。
  还有一首诗写的是《时间》,我从中听到了儿子对时间的感受。他说,时间本身没
有速度,只是因为人的存在,时间才变得不同,就是对同一个人,时间也会变化,当你
在不知道去做什么的时候,时间不是慢了,而是快了,因为它在流失;而当你想做的事
情太多,觉得时间不够用时,时间实际上很慢,因为你的创造已经拖住了时间的脚步。
时间的速度在人的掌握中。
  这难道是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社会学意义的解释吗?
  为这首诗配的图也是儿子画的,上面是一个变形的闹钟,时针和分针已经变成了人
的两只手,正在拉着已经跳出表盘的标示着12个小时的阿拉伯数字。我不敢说这幅画有
多大的美学价值,但是它确实反映出孩子对时间的理解。
  我一遍遍读着儿子写的诗,刹那间似乎对孩子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复
杂,先是感叹,但是很快就被一种自责的心绪笼罩了。我自认为平日对孩子不仅是很了
解,而且是很关注的,我是职业记者,平日就是与人打交道的,面对社会采写的也都是
“深度报道”,我一直相信自己很了解儿子。但看了儿子的诗以后,我发现我错了。
  我发现,我这个比他大了30岁的父亲,对人生的的体会有的时候未必有儿子细腻,
甚至在有些地方也未必有他深刻。
  我也十分惊异儿子对英文诗歌韵律的掌握。我记得也就是在不久前,我还为他对英
文报纸的一则广告的似是而非的解释而恼火,和他严肃地谈过学习英语的态度问题,实
际上当然是教训他。儿子当时真是很老实的样子,我还为自己抓住了他的隐藏很深的弱
点而暗自得意呢!
  看着儿子写的诗,我不禁问自己:我真的知道孩子正在发生的变化吗?我真的了解
自己的儿子吗?
  捧着这本孩子们写成的“书”,我内心充满了感动!这本书里不仅有儿子此生第一
次印刷成书籍的英文诗作,而且记载着儿子到了美国后最初的成长历程,不仅是美国小
学教育不同凡响之处的一个实证,也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反省自身局限的镜子。我很想多
留下一本,于是问弗丝女士能否满足我的要求。弗丝女士笑着说:“对不起,每个家庭
只能有一本。这是绝版的印刷。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经费。所以,我们也希望家长们能
够支持我们,让我们以后多做这样的工作。”
  当老师们推出一个巨大的蛋糕为孩子们祝贺时,会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一些美国
的家长们忘情地亲吻着自己的孩子,好像是刚刚看到孩子从远方归来似的。显然,不少
家长和我一样,被震撼了,被感动了,我们可能真是在这一个晚上,重新认识了自己的
孩子。
  孩子们也显得很兴奋,他们都神采飞扬地聚在一起,侃侃而谈,笑声不断,显然他
们在为自己骄傲。
  我也看到,家长们都不声不响地走到会议室窗台前,那里放置着一个捐款箱,家长
们都在捐钱。这个时候,谁不觉得捐款是桩最应该做的事情啊!
  尽管很感动,我还是没有忘记我印象中家长会上的“法定程序”———征求一下老
师对孩子的意见,这似乎应该是“家长会”的惯例。我找到弗丝老师,问她,我的儿子
在学校有什么问题?老师说:“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能早就通知你了。不会等到现
在。”
  可能是想起我与她见面时经常问她我的儿子有什么问题这样的话,弗丝老师笑着问
我:“你们中国人总是在研究孩子的'问题’吗?”
  我说:“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名言叫'未雨绸缪’,还有一句名言叫'防微杜渐’,
还有一句叫……”
  弗丝女士微笑着打断我说:“让我们用更多的精力去发现孩子们的可爱和他们的潜
能吧,鼓励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心中充满自信,充满光明,充满欢乐,这样孩子才
有更大的兴趣去学习,才有更大的力量去战胜困难。”
  回家后,我问孩子,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诗啊,我怎么不知道啊?儿子说,就是课
堂上老师让我们写着玩的,又不是作业。我问:“老师没有告诉你们要出版?”儿子说
:“没有。老师就是说,你们写得很好,再努力写,你们中间会出现真正的作家。谁知
道她真的把我们的诗给印成书了。爸爸,你说过,作家就是写书的人。现在我们也写书
了,我们现在都是作家吗?”
  让我怎么回答呢?这本不起眼的诗集,在孩子们的心中有多重的分量啊!可能就是
这本小小的诗集,会激发起孩子对于写作的兴趣和信心,未来的作家可能真会是从这里
走出第一步!
  那天晚上,我发现,当天参加家长会带去的笔记本上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记。孩子长
到12岁以来,我参加了多少次家长会啊,而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长会上没有对老师说的话
作现场记录。
  那天晚上儿子也非常兴奋,12点了,还在写他的日记。我发现,从那以后,儿子开
始喜欢写点儿东西了,而且写得越来越快。他一有什么感慨,就写上几句诗一类的东西
,遇到什么事情,可能就会写出一篇记事散文。
  尽管我和儿子都认定,他以后是要学理工科的,自然科学是推进人类进步的绝对的
“物质力量”,何况咱们中国人是在美国,为了谋生,为了把日子过好,也都是重理轻
文的。但是从那以后,儿子对写作的兴趣始终不减。
  我的一些留学生的朋友看过我的儿子写的一些文章后都说,他写作的天赋是受了我
这个当记者的爹的遗传。其实,我根本不相信遗传之说,我至今仍然相信,就是那本小
小的诗集,激发了儿子对写作的最初兴趣,培养起他对写作的自信心。那本诗集让他相
信自己有写作的才能,特别是有用英文写作的才能,于是,他才兴致盎然地尝试各种文
体的英文写作。
  那次家长会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挥之不去,让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感叹美国老师的用
心之良苦,他们通过把孩子们的作业编辑成书这样一个举动,完成了一个多么复杂的教
育环节!
  ———孩子们看到自己写的诗变成了真正的书,而且让自己的父母阅读后真正受到
感动,于是,孩子们重新认识了自己!与此同时,每个父母都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创造的
“奇迹”,在这个“奇迹”面前,家长们也重新了解了自己的孩子。而在对自己孩子全
新的了解面前,稍有头脑的家长就不能不反省平日教育孩子的方式,不能不反省自己在
教育过程中与孩子的关系,甚至不能不反省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的得失成败,从而去寻
找培养和教育孩子的更为正确的途径。
  这使我想起在国内的家长会。学校一下开家长会的通知,家长和学生就开始忐忑不
安了,如同面临一次严峻的考验。家长会上,校领导和老师们高高在上(真是高高在上,
有时老师们的讲话是从学校的扩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抑扬顿挫地讲着话,时而指出严峻
的竞争局势,时而布置艰巨的考试任务,不时会指责一下典型的学生或者家长,接着危
言耸听地发布全面警告。此时,家长们坐在孩子们的座位上,低眉顺眼,洗耳恭听。那
些平日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的家长,更是心惊肉跳,如坐针毡,受了这番“折腾”之后
,还要与折腾完自己的老师再去认真研究怎样折腾(整治调教)孩子的对策。而孩子们呢
?此时正躲在家里魂不守舍地猜想着家长会现场的种种景象,充满忧虑等待着父母的归
来,不知道老师与家长私下运筹了什么,自己的处境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不知有多少孩
子在家长会后受到父母的打骂。开家长会的这一天,特别要是赶上孩子在期末考试或者
是升学考试前的家长会,对一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惊恐的日子。家长等待着老师的“宣
判”,孩子则等待着来自老师和父母的双重“审判”。
  我的儿子在中国只念到小学四年级,我记得从他三年级开始,每次开家长会的这一
天,都是他一年中最乖、最老实的日子。每逢这一天,儿子显得特别懂事。实际上,我
是从来不打孩子的,也从不为孩子考试高几分低几分而责骂他。何况他从小受我们的影
响,总是想做个好孩子,而且也确实做得不错。然而就是这样的好孩子,也还是如此惧
怕“家长会”。可见中国学校“家长会”的威严之甚。
  我们中国的家长会为什么让家长和孩子感到如此的紧张,甚至恐惧呢?教育为什么
把它的服务对象塑造成了惧怕教育的人?这是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异化”现象?那么
,究竟是孩子们在内心叛逆了教育,还是我们的教育走到了自己的反面,背叛了自己呢

  梅克教授说:“没有残疾的孩子,只有残疾的教育。”她为什么说得这样肯定?她
说,她确信,每一个生命都有特殊的潜能,而教育的任务就是要开掘每一个孩子的创造
力。这不只是教育学家的理想追求,而是一个国家的发展需要。
  1993年,我采访了美国亚利桑那大学一位教育学专家梅克教授。
  我之所以萌发采访梅克教授的欲望,完全是因为她从事的专业名称和她的研究对象
之间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强烈反差。
  她从事的专业是“天才教育”。在我们这些中国人的心目中,天才似乎就意味着与
众不同,意味着超凡脱俗,意味着出人头地……而一说到天才教育,我们就立刻会想到
名牌大学的少年班,奥林匹克学校,以及种种为培养特殊人才、而且只有极少数人能享
受的教育特权……
  而梅克教授的研究对象,却是那些长期被人们忽略的教育水平低下的印第安部落的
儿童、新近移居到美国的发展中国家的儿童、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得到良好教育的儿童和
各种各样的残疾孩子。梅克教授在这个领域埋头耕耘了15年。在她的办公室,我看到各
种肤色的孩子的照片,贴满了整整一面墙的墙壁。
  采访她的时候,我单刀直入地提出了我最感到困惑不解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在那些看起来比正常孩子更远离天才境界的孩子中间,进行天才教育的研
究?”
  梅克教授平静地回答:“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们,他们更容易被
社会忽略。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时常会为他们以后的人生境遇感到哀伤。我想,造
成这种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现行教育在用一个单一的标准去衡量、去要求、去塑
造千差万别的孩子,从而制约了孩子们各种潜能的发展。我的研究就是要找出解救这些
孩子的办法来。”
  让每一个孩子的潜能充分发挥出来,让每一个孩子最大程度地拥有创造未来生活的
能力!这个梦想如此强烈地缠绕着梅克,因此当她摘取了教育哲学博士的桂冠,进入教
育科学的殿堂之后,她就急不可耐、全力以赴地去寻找将梦想变为现实的道路。
  在苦苦地探索了15年之后,她终于找出一种能够发现各种孩子的各种特殊才能的测
试方法。这是一项在美国教育界前所未见的科研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