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自伤的七伤拳——评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武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57:57

 

七 伤 拳

 ——评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武功 霍军选自个人专著《论剑》
    七伤拳是很有意味的一种拳术,掌握了它的人可以同时发出或刚猛或阴柔的不同劲力,摧伤敌人脏腑,拳力复杂,吞吐闪烁,变幻万端,威力惊人。但这神妙凶恶的武功,伤敌力强,伤己也重,似应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道理,每练一次,内脏便受一次损伤,“一练七伤”,“先伤己,后伤敌”。若内功不够雄厚充沛,万不可练,否则摧肝损肺,令人狂性大发,不可自制。有诗为证:“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摧肝肠,藏离精失意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

 

金毛狮王谢逊练的就是这个功夫。谢逊武功应属一流,其人威武雄壮,心思敏捷,犹如战神金刚。而性烈如火,偏执极端,无视凡庸。他是明教的代表人物,本师从混元霹雳手成昆。成昆爱恋师妹,却为阳顶天强娶,心怀愤恨,加之权欲炽盛,便从高徒谢逊——一个爱激动、爱走极端的年轻人身上入手,先奸杀他的爱妻,再杀他全家,诱他复仇。谢逊果然入套,寻仇未果,便四处杀人,嫁祸于成昆,激他出面,却不知落入成昆计中,明教事业固然废弃,而滥杀无辜,为祸江湖,更损害明教声誉,使明教成为天下公敌,人神共愤,天怒人怨,帮助成昆实现着罪恶目的。

谢逊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抢到《七伤拳谱》,开始修炼七伤拳的。这时,他内力不济,又一心复仇,因而变态杀人。这很有意味:没有足够内力的谢逊强练七伤拳,当然是损伤心脉,神智癫狂,凶性难抑;没有足够的人生经验、对大是大非缺少分辨能力的年轻狮王一心寻仇,杀人无度,当然是给他自己留下了如内脏受伤一样的精神祸根。没有雄厚内力的谢逊也正是没有仁慈德性的狂狮,拳力越大,为祸愈烈,伤己越重;复仇愈切,损德愈深,为害愈惨。当人们伤害他人的时候,看似消灭了对手,清除了对头,其实损人从未利己,害人必将害己,这是天理。

佛性不足的谢逊以恶抗恶,求武技之高明,求报仇之痛快,却坠入魔道,越陷越深,渐渐使自己变成了野兽妖魔。他疯狂失智,全然不知所有的伤害,只能使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击出的每一拳,都在摧肝损肺,击向自己的心脉。

伤害他人从不能使一个真正的人受益。伤害别人使人异化,使人变成世界的敌人,变成那个原本是人的自己的对头和敌人,变成与自我分离的异类,伤己与伤人是同时发生的。因此,谢逊非但没有报得了仇,反而成了敌人的工具,成了成昆实现其罪恶野心的最好帮手,帮他除去了无数武林好汉,帮他损毁明教的声威,帮他为明教树敌,帮他混淆乾坤,破坏世界,好让他乘虚而入,有机可乘。而谢逊自己得到了什么?他使自己变成了武林公敌,人人欲得而诛之,他使自己时时狂性大发,如同疯魔,人性全无;他使自己为无谓的争斗瞎了双眼,孤苦无依;他使自己从一个优秀青年变成了一个血债累累、走投无路的大魔头;他使自己成了野兽和魔鬼。“一练七伤”,这就是那欲以无比威力——暴力伤害别人而终于反噬自己的七伤拳!

当然,真正的源头在成昆那儿,在阳顶天的霸道那儿,他们的邪行败道,成了成昆复仇的“缘”,他们埋下的恶因,成了谢逊练拳的动机来由。想想吧,这样的恶根能长出什么果子来!

谢逊是在内力不足时强练七伤拳的,是啊,他的确是内力不足。恶带来恶,善导致善,惟有断绝恶根,才能避免恶果;惟有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惟有回头,方才有岸。所以,当谢逊在少室山顶勇猛出击,以牙还牙,刺瞎成昆双眼,废去他一身武功,大仇得报之时,也是那恶根被挖去的时候。那时,狮王平静地承担了所有的血债,他向人们请罪,要求最严厉的惩罚,无怨无恨地接受了命运。仇心已泯,他对自己的损伤方告结束,七伤拳的使命就此完成。于是,谢逊废去一身武功,立地成佛,遁入空门。

空见神僧曾劝他回头,但孽根不除,劝说无用,空见只能指望自己将那些罪孽承担起来,超度成昆与谢逊二人灵魂。空见的死是谢逊回头的第一步;空见武功至高而对谢逊的攻击决不躲闪还击,这种“非暴力”的反常态度,将谢逊的思考方式从那惯常的以武逞强的轨道上拖了出来,让他进入了一个从未涉足、难以置信的新天地——充满人性光辉的温暖的人生境界,故而空见那佛一般的死在谢逊心中唤起了久已消失的人性。当邪恶失去了落脚点,当恶的力量发泄而出,得不到它所期待的反作用力,恶便陷入了“空无”!空见以至高无上的人性光辉点燃了谢逊心中微弱的人性之烛,使这头狂怒凶暴的狮子在纯真的人们(张翠山等)面前复萌了人性。而待成昆真相毕露、谢逊大仇得报,则使谢逊得到了彻底的“空”。谢逊终于“谢”离了武林,谦“逊”成佛,得“空”之真谛——即无仇敌,何来复仇?即不复仇,何必伤人?即不伤人,又何能伤己?七伤拳之害,至此尽“空”。七伤拳由此演绎了谢逊的一生,成了谢狮王由人变魔、由魔成佛的人生故事的象征。

张无忌练成九阳神功,内功沛然,兼之心地仁厚爱人,所以,七伤拳到了他手中,非但不会“一练七伤”,损伤脏腑心智,反而手到拈来,成了化解争斗、调和矛盾的手段,他让同谢逊一样激切的、修为不足而以七伤拳逞能的崆峒一派长老们心服口服,绝恶念,结善缘。张无忌不以七伤拳害人,用雄浑内力演示出来,既给各位长老以真理,更能慈悲为怀,比武是名,助他们疗伤是实,诚心相待,从崆峒诸老身上拔除了七伤拳带来的伤害和为人行事中的戾气。

九阳神功和仁爱之念,使伤人伤己的七伤拳变成了无害于人的技艺,所以,张无忌能借着唐文亮的发问,指出真凶成昆。

七伤拳,一个关于人性的妙喻。

 

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早就天才地揭示了物质世界的力量关系——当我们施力于某一物体时,该物体必对我们反应相应的力。这是上帝的法则!牛顿晚年沉迷于宗教之中,有人讥讽说,这是因为“牛郎才尽”;也有人说,牛顿毕竟是落后阶级的代表,他不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淖才怪;还有人说,牛顿无力解释宇宙那神奇的推动力,只好到上帝那儿寻求答案,这恰恰可看出他的时代局限。这些言之凿凿的观点都有道理,我也曾经认可它们。但现在,我要说,天才真正的伟大被人们忽略了!

我们总是太多地沉迷于事业的成功,我们总是太关注物质的奥秘,我们总是爱“向外求”。我们只关心伟人的物质创造,而不太愿意探求他们的心灵世界;我们只是想知道世界会给自己给予多少物质财富,而极少注意它对我们的精神馈赠;我们只是盯这身外的一切,而很少有工夫坐下来“反求诸己”。对牛顿的发现,人们似乎只看到了它的物理意义,而并不注意其精神价值。

正是因为了解了物质世界的神奇结构,牛顿才倍感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无比合理:上帝是用这壮丽奇妙的物质组合启迪他的子民——你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力量关系中,你们必须遵循它的法则才能得到和谐!你们是一个群体,你们彼此无法隔绝,你们必须学会相处的艺术,这艺术我放在了你们生活的广阔宇宙中,自己去寻找吧,这也是我给予你们的生命意义!

我想,当年,天才牛顿在发现的狂热过去之后,在他反复吟味这个奇妙的乾坤构架时,有那么一刻,他一定感到了来自心底的颤栗;他一定在无数的夜晚仰望星空,在许多个清晨凝视露珠,那时,他一定充满了敬畏与虔诚:这一切是多么和谐啊!是的,不能再合理了,不能再奇妙了,除了是对我们的启示,还会是什么?我们除了遵循这个法则,没有别的生存之道。对此,我们除了表示敬意,别无它途。我想,正是这样的敬畏使牛顿变得狂热,不是对科学,而是对心灵。然而,心灵的秘密,有许多时候,并不宜于表白,更多的,是无以言表,是沉默,是默默的、持久的虔诚。这便造就了那个晚年的天才,那个被世人批评的泰斗,那个突然转向、脱离了常人期待目光的伟人,那个由博返约、绚烂至极复归平淡、铅华洗尽自然毕现的信徒。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更是人际关系的规则。多么深奥又多么平凡的真理。惟其深奥,故而少有人探究;惟其平凡,所以常常被我们忽略!比如,当得到了《七伤拳谱》那样的秘籍,人们更多想的是它的威力可以怎样使自己无敌……

 

写完了《复活》的最后一个字母,托尔斯泰脑子里只有一段话,他曾在无数本书上读到过这段话,但此刻,他才从真正的人身上读懂了它。他感到了由衷的感动,他用颤抖的手,将这段许多人不置可否的“怪话”题写到了一部刚刚诞生的杰作的扉页上:

“那时彼得近前来,对耶酥说;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么?耶酥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基于这样的“怪念头”,这位诚挚的老头,在大俄罗斯帝国皇帝与大日本帝国皇帝为争夺领土,在中国东北的黑土地上指挥千军万马厮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给头脑发热、野心如火的两位权势赫赫的重量级人物各写了一个祈使句:“你忏悔吧!”这个句子的语气、内容和出现的时间、方式,在那个时代的许多人看来是太不合时宜了,它听起来简直像是卡在“隆隆向前的历史车轮”轴间的石头发出的刺耳的怪声。托翁要么是冥顽不化,思维方式老掉了牙,在遥远的菩提树下假寐,在沉重的十字架下徘徊,远远地被拉落在了时风的后边;要么就是走得太快,思绪如风,目光超前,在高高的未来极顶上俯瞰,在上帝的肩膀上祈祷,早早地站在了时代的前面。总之,理解他的人极少极少。甚至,伟大而朴素的《复活》出版后的近一个世纪后,还有人揪住他的“和平主义”和“不切实际”的“小辫”不放,滔滔不绝地发表了无数宏论。

是的,期待豺狼退化其牙齿是无望的,等待狮子吃素只能是坐以待毙。忍耐永远是奴隶的生存哲学,宽容似乎也是糊涂的代名词。可是,战争消灭了战争吗?在战争中正义的获胜者除了摧毁了非正义者外,就不会保留任何毁灭的惯性吗?我们装上了和苍鹰一样的翅膀,苍鹰就让出了蓝天吗?争斗以后一片和平景象,就可以扫去被碾碎的血肉之躯们的悲惨吗?为碰撞而毁灭的人们,就应该为历史的前进付出“必要的”代价吗?让那些死去的人们来替换我们今天的位置,你我他答应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或是模糊的,那么,是否可以想想其他的可能。冲突一定要发生吗?以恶抗恶是一个不二法门吗?弱者除了揭竿而起和甘当奴隶,就没有别的选择吗?人性演变成兽性是绝对的吗?制服了一个、一群恶人就可以一劳永逸吗?人类需要永远彼此戒备吗?

诚挚的托尔斯泰相信,只要那个身躯是人的,只要那张脸上还有人的表情,只要那两只眼睛里还有光泽,那么,再凶恶的人也依然是人,再狠毒的刽子手也是由人变成。人性是永恒的,而兽性则是其变态。或者,人是人性与兽性的综合,但那作为一部分的人性依然是永恒的。人性可以被掩盖,被扭曲,被压制,但不能被取缔。只要活着,那个活着的人就带着一分上帝赐予的人性。因而,一个真正懂得人性的人,一个真正想拯救人类的人,一个真诚地想要呼唤和平、和谐和安宁的人,一个真正想要拯救自己的人,他的使命,他的人生意义,就在于以自己真诚无伪的人性,以自己那与任何兽性兽行画清了界限的品格去坚守人性,以人性的光辉去映照周围的世界,以人性的温暖去融化四周的坚冰,以人性的坚忍去承受兽性,以人性的宽容去接纳整个世界,不管它有多少罪恶与丑陋。从而,用自己真正的人性唤醒那些被掩盖、被扭曲、被冰冻、被窒息的人性。我相信,当托尔斯泰结束《复活》的最后一个标点时,他是充满了这样的信心的。而托翁的伟大也正是在于,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人,他坚信人是可以被拯救的,人性永远充满希望。从最低意义上说,托翁拯救了自己。他把一个放荡不羁的青年变成了内心充满仁慈的老人,这就是他的理论最有力的证明。

 

话头至此,不能不提到伟大的圣雄甘地。身处一个衰亡弱小民族之中,面对那时世界最强大帝国的殖民统治,这种羊与狼的关系使这位民族先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启迪过无数哲人的恒河河水哺育了他瘦小却坚韧的肌体,古老大地上丰富多样的宗教资源滋养了他宏阔的灵魂世界。他在印度母亲的告诫下学会了自制和忍耐,在大英帝国的现代教育中学到了理性和契约,在南亚次大陆的广阔土地上看到了坚韧而自尊的人民,在不同教派、不同信仰、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阶级、不同服装的人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光芒——人性的光芒。尽管,这光芒有强有弱,有的已接近熄灭,有的时隐时现,但诚挚的甘地还是用自己诚实的、充满人性光芒的眼睛发现了、捕捉到了人们眼睛中哪怕是最细微的一点人性之光。

这样的光一天天积累着,汇聚着,终于形成了一轮永恒的、光明无限的太阳,终于贮就了一个伟大而丰盈的爱的海洋,柔波滚滚,无边无际,深厚无比,永不干涸。在这样的光芒前,没有真正的黑暗,没有不化的顽冰;在这样的海洋里,没有盛不下的寒流,没有澄不清的浊水。然而,这样伟大的爱,这样灿烂的光,却总是从那一双最最普通的小小眼睛里缓缓散出,不锐利,不灼人,不强烈,但清澈温暖,绵绵不绝,永无止息。它投射给每个遇到它的人,真诚,专注,像母亲的凝视,像朋友的关怀,像亲人的牵挂,像春天的朝晖。不光给友人,亲人,同胞,教友,同志,爱人,更给异族,异教徒,不同肤色的人,反对派,也给敌人,甚至是那个开枪刺杀他的人。

因为,这光芒的分发者相信一个真理,是人,就有人性,只要你去发现,去探询,去追索,去理解,去唤醒,去交流,去点燃,它们即使早已蒙蔽,早已扭曲,但必定存在,而且可以如春草,长成一大片;如冰山,化成一条河;如火苗,燃成熊熊烈焰。但你自己,要首先学会真诚,学会克制,学会忍耐,学会容纳。你要坚信,要永远相信,永远期待,永远祈祷,为人性祝福。

面对邪恶,甘地没有选择回击,但更没有选择回避和服从,他的道路,叫做“非暴力不合作”。他不认为用恶的方式可以根除恶。他不觉得压服、消灭是获得善的途径。世界上从未有过被消灭杀戮的恶,也没有战而胜之的敌人。仇恨总是在互相的攻击中越积越深的。当人们互相不再信任、不再期待、不再关爱、不再去理解、不再忍耐、不再容纳的时候,世界也就成了永远的战场和炼狱。

于是,甘地选择了爱,选择了完全从自己瘦小的躯体开始的忍耐和容纳。首先,他接纳了一个并不十全十美的自己,让自己归于完全的质朴和真实状况中。其次,他接纳了所有的同胞,接纳了他们多样的信仰、多样的习俗、多样的肤色,甚至是他们多样的偏见。再次,他接纳了敌人,接纳了来自他们的打击和凌辱,接纳了他们的仇恨。对于一切,他以佛的胸怀待之,“众生平等”是他坚定不移的信条。因而,他斗争却不对抗,忍耐却不屈服,容让却不妥协。他有足够的自信和永恒的耐心来期待,期待哪怕最冷漠的心灵中爱的火苗的复燃,期待也许是最冥顽的念头里人性光辉的再现。

许多时候,他做到了:他让疯狂殴打的、举在半空的手背再也无力下落,他让充满仇恨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他使强大的敌手一步步向弱者让步,直到还给他们应有的尊严和权利,他让有各自利益和执守的人们有了共同的信念,他让仇杀的人们停止了相互攻击……;也有许多时候,他做不到,比如,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举起刺杀的武器,但是,这个总是宽容他人、克制自己,甚至是虐待自己的干枯瘦小的老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瞬,也还是不相信,人会彻底丧失人性——他为刺客祝福!

血性刚烈的人们有资格批判甘地:对魔鬼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没有斗争就没有解放,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理性的政治家们可以侃侃而谈:奴隶的生存哲学才是忍耐,一味挨打只会鼓励残暴,对豺狼讲人性是自我毁灭,不可忘了农夫与蛇的寓言。但是,无论人们找到多么振振有辞的理论,甘地的回答是平静与沉默,是一个获得了独立与尊严的印度。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信念:只要是人,就有人性,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许多时候,人们其实是比那残忍的对手更早地放弃了自己的人性的。

我不是一个甘地主义者,但我相信,在许许多多争取人类自由的方式中,甘地的方式无疑是其中的一种,是伟大的一种。

 

今天,南斯拉夫的塞族与穆斯林互相射击的枪弹尚未停止,索马里大屠杀中死灭者的尸骨也还历历在目,而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之间的攻击与仇杀正如火如荼。关于这些地区的冲突,人们早已讲了许多意见,人们也掺入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调停者有之,观望者有之,插手推波助澜者有之,伸手援助一方者有之,实行制裁者有之,派兵出动航空母舰者有之,各打五十大板者有之,引经据典、高论纷纷者有之。可以相信,人们多半是出于好意,出于和平的愿望,出于对那些在报纸照片和电视镜头前凄苦无助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的真诚怜悯。但是,当我们总是看到两个民族的人们怒目相向时,当我们看到孩子在地上拣起石块投向坚固无比的坦克时,当我们看到双方为一丁点小事就酿出流血死人的悲剧时,我们会由衷地感到某种绝望,感到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世界。

我们悟到了,任何来自外部的援助和干涉、调解其实都不会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倘若这些民族的人们自己不能从心底生出对自己和敌人真正的怜悯同情,不能生出大慈悲、大仁爱,特别是,不能产生自己的甘地,自己的托尔斯泰,自己的释迦牟尼,自己的爱的情怀,自己的对人性的真诚坚定的信念,相信自己也相信对方,那么,可以肯定,他们的悲剧不会结束,或者说,结束也是开始。因为,仇恨只孳生仇恨,攻击只带来攻击,压迫只引出压迫,流血只造成流更多的血。在一片仇恨的荒草繁茂生长的荒野上,你难以找到爱的种子。但,必须有人去撒播这样的种子,必须将这样的种子撒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使它发芽,使它根深蒂固,使它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进而变成森林。甘地就是这样做的,但今天,还有谁在面对以巴冲突时有心提到这位伟人的名字呢?人们多半认为这是不现实的,是过于奢侈、过于保守、过于落伍的。人们还是更相信导弹和航母,相信世界警察,相信一蹴而就,相信干干脆脆,相信摸得着看得见,相信自己的胸中块垒化作敌人的成片坟茔。

于是,我们又发现,关于地区冲突,关于新闻,人们其实早有了新的感受。人们早已离不开这号消息了,它们是生活的伴奏,是日常的背景,且须日日更新,多多益善。人们已不太喜欢看难民的镜头,而对大国的新式武器充满了好奇,每当一架f-16掠过荧屏,该引起多少人的惊叹啊!而托尔斯泰呢,他的那些书还有多少网络读者?更遑论他那封早已尘封的书信!甘地呢,甘地在哪里?

可是,当人们静下心来的时候,我们其实还是明白的,我们知道,在这个冲突四起的时代,在这个充满了核威慑的世界,真正令我们肃然起敬的,还是甘地这样的圣雄,还是戈尔巴乔夫这样的过时人物。不是吗?不呼唤人性,人是没有希望的,不向人们展示自己的人性,世界更没有希望。因为,秉持七伤拳那样的强悍武力,伤人的事也许可以不顾,但“一练七伤”,你首先在毁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