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祭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3:54:24

谨以此文捧献给我一辞世12年了的慈父——

没有祭坛,没有祭品,父亲,儿子远在1000多公里之外的异乡南宁搭起心的祭坛,摆上心的祭品,点燃一束心香,向您做最虔诚的祭祀——

又是清明节。这已经是您辞世后的第12个清明节了。第一个清明节,我没有回去;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今年的第12个清明节,我仍然没有回去。不是不想,而是有困难:其一,路程太远,回去一次不容易;其二,工作忙,不便请假。也不知道您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否有知?如果有的话,您是怪罪儿子,还是谅解儿子呢?若是依您生前的胸怀,您肯定是谅解儿子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类似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

记得小时候,邻居家跟我一般大的男孩甚至女孩子,担水、打柴、浇菜、干农活,样样都比我强,您却很少埋怨我,更不会像有的父亲那样对像我这样的孩子轻则骂,重则打。还有,我从小爱看书,一看就迷,打柴看,捡粪看,吃饭看,走路看,上厕所看,睡觉了钻进蚊帐点煤油灯还看……。您基本上不干涉我。有时我实在迷得不像话——可以帮母亲做点事而不做的时候,您才数落我几句。

还记得,您得知儿媳给您生下的是一个孙女时,您的心情十分平静,超然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我知道,这个事实让您接受是多么的不容易!因为您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我在登记结婚时就向国家做了保证:终身只生育一个孩子。按孔夫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我应该是最大的不孝子。可您不这样看,您说,现在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是要控制人口的增长,每对夫妇终身只生育一个孩子,谁就能够保证第一胎都生男孩呢?生了女孩也就不存在孝不孝了。

更记得,1986年,当我把自己将要转业到地方工作的消息告诉您时,您希望我能转业回长沙,因为您和母亲年纪大了,儿子在身边,万一二老有些疾病什么的也好有个照应。您的要求合情合理。可是,考虑到回长沙找工作有难度,并且儿媳当时的思想工作一时做不通,最后我还是违背了您的意志,留在了远离家乡的南宁。开始,您有些不高兴,可很快您就谅解了我,赞同我转业留在南宁了。

尤其记得,您虽然关心我的进步,但对我当兵14年最高官职是个干事、转业到地方多年还是个“干事”却丝毫也不介意,每次我回家都会有亲戚或乡亲问我“当官了吧”,而每当我不无惭愧地回答“我一点也没有出息,至今还是个‘当兵的’”的时候,您总是开导我说:“看问题不能这么看,有出息不一定非要当官不可,像你就那么点文化底子,现在都成了记者了,这不就是有出息吗?我们王家祖祖辈辈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记者呢!”

…… ……

想起这些如烟的往事,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我知道对我不能到您的坟上去祭祀,父亲您是不会计较的,可一想起您对我及姐妹的抚养、呵护和教育,想起您的那份舔犊深情,想起您为人处世的胸怀和情操,为儿的又怎么能不抱憾、不负疚呢!……

您出生在湖南宁乡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仅仅读了一年多的书就给地主家放牛,当长工,以后到长沙当了一名建筑工人,再后来入了党,当了干部。1962年,您带着伤残之躯随母亲回到望城县农村当了农民。

本来,凭您在搞建筑时从三层楼上摔到地上落下的伤残完全可以不回农村的,可您说您是党员,又是干部,要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农村建设。您回农村后,公社党委让您当上了大队长——一个芝麻绿豆官。尽管您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小权利,可您从来不为家里谋取过私利。在我的记忆中,您从来没有没有拿公家什么东西回家过。我们姊妹四人,都张着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加上您和母亲,一家六口人就靠您当大队长那么一点可怜的收入。记得那时候我们家穷极了,几乎是每年过完春节就没有米下锅了,还有漫长的四五个月都是靠您东借几斤、西借几斤米来对付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姊妹还常纳闷:您当时烦吗?苦吗?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您当时从不把生活的苦涩、家庭的重负写在脸上,您当时留给我们的印象是:不苟言笑,表情茫然乃至有几分麻木,整天一根接一根卷“喇叭筒”抽,弄不清您的内心是喜还是忧。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母亲的絮絮叨叨中知道,家里十分穷,而您是十分的不易。当时,我年纪小,不能为您分忧解难。好在我干活虽不行,读书却不错,尤其是作文,几乎每一篇都能得到老师的好评。还有姐姐、妹妹,成绩也都不错,从不要老师和父母操心。正是看中这一点,您说,您读书少,母亲没有读过书,现在家里虽然很困难,但只要我们读得进去,再苦再累也要让我们读下去。就这样,除大妹因上学晚,只读到初中自己不愿读了之外,我、姐姐、小妹都读到了高中毕业。这种情况,在我们那方圆十几里绝无仅有。

1972年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参军是每一个热血青年的志向,我更是能把当兵看作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于是我把我要当兵的想法跟您和母亲说了。虽然我是您和母亲唯一的儿子,可是您和母亲一点也不封建,不仅不阻拦,而且还对前来征兵的部队首长表态说:“人家都说‘独子不当兵’,我们觉得这是旧观念,只要部队要我们的儿子,我们一百个支持他去!他要是能去保卫国家,这是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大好事!”也算走运,我在体检中一一过关,后来,通知书很快就到了。于是,我穿上军装,离别了您和母亲、姐妹及家乡,踏上了孤身闯世界的漫漫长路。那一年,我刚好18岁。

一转眼过去了24年。1996年深秋,我带着全区邮电系统的几名写作骨干在河池地区举办第二期文学创作笔会,一天下午,正在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准备去采访的我,接到姐姐的电话,她告诉我,说父亲您脑蛛网膜出血,病情非常严重,医生都让准备后事了,叫我赶快回去,争取在您临终前见上一面。听到这个消息,我如同五雷轰顶,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涌了出来。采访显然进行不下去了。我匆匆提前结束了笔会,第二天急忙赶回了南宁,连夜又跟妻子马不停蹄地挤上了北去的火车,风尘仆仆地奔向您住进的县医院。走进医院,姐姐告诉我,由于打了从瑞士进口的止血针,您的病情有了一些好转。我跟儿媳站在您的病床前,看到您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脚上在打着点滴,嘴里说着胡话,我心里一阵阵绞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跟儿媳抽泣着轻轻地呼唤了您一声:“爸,我们回来了!是儿子、儿媳妇看您来了!”也许是亲情的神奇作用,您居然从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拉着我们的手,喃喃地说:“国庆……吕伊……你们回来了……我怕是不行了……”说完,一串浑浊的泪水从您无神的眼睛中涌出,顺着两腮小溪似的淌下。那一刻,我有如万箭穿心般地伏下身子跪在您的病床前,尽量控制着自己安慰您道:“不、不会的,您会好起来的!”也不知道您当时是否听到了我的这句话,只听到您“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进入到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那几天,我日夜守候在您的身边,为您洗脸擦汗,端屎倒尿,喂水喂饭,总之是恨不得多为您做点事情,以便弥补几十年没能服侍您的遗憾。也怪,我们回去不到一个星期,您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并且在没让我们接的时候自己打的回到了家里。

您的饭量仍跟往常一样大,仍然爱吃面条和肥肉,只是,您的反应明显迟钝,感情也变得麻木了。记得我们以往每次离开家乡返回南宁前,您都会恋恋不舍,及至老泪纵横,可这一次,当我跟儿媳即将跨出家门对您说“爸,我们回南宁了,等您完全好了就到我们那里去住一段时间”时,您除“嗯”了一声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了。当时,我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种不祥之兆。您的生命信息告诉我,您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尽管如此,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我们父子的永诀!

三个月后,即1997年春节期间的正月初九下午,我们在家里睡午觉刚醒来,忽然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悲伤地告诉我您上午已经走了。明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可我还是不愿相信:是吗?怎么可能呢?大年初一我们全家还跟您通了电话,您声音洪亮,说自己身体很好,给我们的感觉是再活十几年没问题,谁知道现在……虽然我不愿相信您已离开我们的事实,但我找不到怀疑姐姐所告消息的理由。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好像悬在半空中悠悠荡荡地飘飞。我跟您的儿媳又是连夜赶回望城,抢在封棺前见上了您最后一眼。您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跟平时睡着了并无大的不同,唯一有所区别的是您的面色乌黑。据说这种情况还是由于上次脑蛛网膜出血留下的后遗症在作祟的缘故。生离死别,我肝肠寸断,我放声哭泣道:“父亲,您怎么走得这么匆忙?……父亲,您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我跟儿媳给您送行来了!……”

父亲,我多想像小时候那样再多陪您下几盘军棋,也多想再多陪您抽几口那呛人的‘喇叭筒’,更想多为您煮几次香辣面条啊!……可是,这一切都永远永远地不可能了……

父亲,您走了,就这样不辞而别地离开了您的亲人!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是可恶的疾病剥夺了您从容离别亲人的权利!您1926年年初出生,到1997年年初刚好71岁,应该说,生命的里程不算短,可我总觉得您再活十年八载的也不算长,并且您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多么舍不得离开您的亲人啊!……

一晃又过去了12年。在这12年里,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您。父亲,您生前是我们国家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公民,我们党的队伍里一名平平常常的党员,但您又是模范地遵纪守法的公民,时刻服从党安排的好党员;您的一生没有干出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业绩,可有谁能否认您的思想境界中的伟大成分啊!

继承着您在人生道路上不怕困难、始终高扬起生命旗帜的遗传基因,遵循着您时刻提醒我的“要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的教诲,这30多年来,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虽然碰到过一个又一个、有时甚至是很大的困难,然而我始终没有屈服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永远也不会!我用笨鸟先飞的精神和意志,用自己的青春,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创作了对我们这个社会或多或少有用的100多万字的新闻和文学作品;当我的两鬓已遮掩不住雨后春笋般丛生的银丝的时候,当我离退出正式工作的舞台没剩下多少年光阴的时候,我丝毫也没有歇息、丝毫也没有放弃追求的意思,只要一息尚存,我将永远努力地为党、为国家、为人民而工作,也将努力做出更大的成绩回报我们崭新的时代,告慰您九泉之下的魂灵!

父亲,安息吧!

                                        2009年4月4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