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仙配》片尾——肉麻的颂圣曲

新《天仙配》片尾——肉麻的颂圣曲

南之梧/文

12月9日晚，无意中看了正在央视8套热播的连续剧新《天仙配》30集、31集。明显感觉，与黄梅戏老版本相比，新剧除了技术手法，在剧情上也“与时俱进”了：七仙女会武功，王母娘娘成了贤妻良母，玉皇大帝成了知过能改、心怀三界万民的仁君，特别是那个穷孝子董永，从一个别无长物的长工，竟然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宰相，成了个大清官，还有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他。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老版故事中，那种单纯而朴素的男耕女织、夫妻恩爱的草根爱情梦想，终于被以权力、地位为标志的世俗权威观所取代，也被以三角恋等为看点的现代审美流俗所挤兑。这是可以理解的，在当下中国，权力、地位、金钱、美女，这些都是大众所趋，这部电视如果不去迎合世俗心理，又怎能提高收视率，达到宣传地方旅游的初衷呢？我注意到，这部电视剧是以安徽天柱山为背景的，打的广告是“天柱山——七仙女的故乡”。

编创人员要通过戏说、篡改传统故事的经典情节，以达到取悦观众、推销地方旅游的商业目的，也就罢了，最多不过被冠以“恶俗”的名号。但令人大吃一惊的是，一听此剧片尾曲《天地和谐》，发觉编创者除了商业目的外，竟然还别有深意，搞出了一部颂扬“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的主旋律作品！姑且引一段歌词：
天和谐，天生五千年的太阳；
地和谐，地长五千年的芬芳；
人和谐，人聚五千年的智慧；
家和谐，家有传承五千年文明的力量。
啊，天人合一，和谐共享，
把那慈爱的阳光洒遍天地，看天地吉祥飞扬。

按理说，这歌词也写得不错，表达的愿望也很好呵，但其中一些术语怎么听着就那样熟悉呢？歌中的“和谐共享”，还有下段的“和谐社会”，以及片头曲中的“中华自古人为本”（乖乖，五千年中国历史居然是“以人为本”！），这些不都是十七大才确定的一些执政理念吗？这不，一古脑儿全搬进来了。把七仙女与董永的朴素爱情故事，偷换成中国哲学上的“天人合一”政治观念，并由此推衍出当前执政党刚刚提出的“以人为本”、“和谐社会”、“共建共享”等政治理念，从而完成了一曲及时周到、含情脉脉的颂圣礼赞。

不仅如此，就我仅见的两集而言，该剧还有许多创新：玉皇大帝在王母娘娘的劝说下，开始解放思想，破除天庭许多“老规矩”，免去七仙女的过错，并放下威严架子到人间为民众驱除毒瘴，成了一个慈父仁主；而丧尽天良的傅官保和张巧嘴，也因董永们要施行仁政、构建和谐社会而得到无原则的宽囿。于是乎，天地洋洋和谐，一派欢乐景象。为了给“和谐社会”注脚，竟然曲改《天仙配》到如此地步，对该剧创编人员的这番苦功夫，我除了表示佩服叫绝外，再也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了。

颂圣好像是中国的一个文化传统。古往今来，那些铺天盖地、汗牛充栋的“吾皇英明”、“谢主隆恩”之类奏章表册且不说它了，那些五花八门的灵兽、祥鸟、吉图、瑞宝之类也不必论了，“圣人出、黄河清”的典故也不必追究了。就是《红楼梦》里，颂圣情节也不乏见，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一群深闺女子对雪联句，联到最后居然以“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李纨、李绮句）结束。在千百年颂圣的流风下，即使伟大如曹雪芹者，也未能免俗。

现代文人中，郭沫若的颂圣功夫更可谓登峰造极。如他写的《题毛主席在飞机中工作的摄影》：在一万公尺的高空，/在图—104的飞机之上，/难怪阳光是加倍地明亮，/机内和机外有着两个太阳！”还有《献给在座的江青同志》：“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你善于活学活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你奋不顾身地在文化战线上陷阵冲锋，/使中国舞台充满了工农兵的英雄形象。”而“四人帮”倒台后，此老又马上掉转笔头，写了一首《水调歌头》：“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在那些荒唐年岁，在威权的高压下，也许每个文化人，甚至每个普通民众，都免不了要干点颂圣的事，高呼几句“毛主席万岁”，唱几句红太阳颂歌，不然自身难保。这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但像郭老这样，颂圣颂成了潜意识，有事没事都要高呼几句“万岁”，且随时顺风转向，也真算是“中国特色”了。

这些年来，许多主旋律歌曲都很好听，也好唱，但仍脱不了颂圣之嫌。歌颂第一代的不必说了，歌颂第二代的代表作有《春天的故事》，歌颂第三代的代表作有《走进新时代》、《好日子》，歌颂第四代的也于十七大前夕粉墨登场了——祖海在《和谐中国》中甜甜地唱着：“和谐中国，和谐中国，一个中国同欢同乐，一唱天下和……”似乎大家一唱和谐歌，中国马上就成了和谐社会，迎来了“盛世”和“伟大复兴”，甚至成了和谐世界的领头羊。在社会矛盾层出不穷、稳定压力巨大的当下中国，这也不失为一种“精神疗法”吧。

对领袖政治家的丰功伟绩，自然可以歌颂、赞扬，甚至适当夸大一点，以表示民众感恩戴德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如说江山是某某打下的，大局是某某开创的之类。但不讲究方法，不掌握度，搞成赞声盈耳、万岁震天的颂圣大合唱，甚至把流传已久的神话、民间故事也拿来曲解、比附、引申、暗示，不仅暴露了颂者的浅薄、拙劣，也辱没了被颂者的名声。

清朝独逸窝退士著的《笑笑录》有则笑话：世俗谓媚人为顶高帽子，尝有门生两人，初放外任，同谒老师者，老师谓：“今世直道不行，逢人送顶高帽子，斯可矣。”其一人曰：“老师之言不谬，今世不喜高帽如老师者有几人哉！”老师大喜。既出，顾同谒者曰：“高帽已送去一顶矣。”你看，人家颂圣的功夫何等高明，于无声处，春风化雨！相形之下，新《天仙配》的创编人员真该学习学习了，你搞得那么抒情而肉麻，想忽悠谁呢？还不如周星驰那句台词干脆些：“在下对你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