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一桩文学/地理悬案的“重大突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22:54

       文学中的“三家巷”
       公历一千八百九十年,那时候还是前清光绪年间。铁匠周大和他老婆,带着一个儿子,搬到广州市三家巷来住。……
那年方九岁的孩子周铁就问他爸爸周大道:“爸爸,这巷子里住着六家人家,为什么叫个三家巷?”周大在他的后脑勺上狠狠地给了一巴掌,瞪大眼睛对他说:“……你又不是一个读书人,吃着饭没事儿干的,你管他三家六家做什么?”后来他悄悄问他娘,他娘也回答不上来,只是安慰他道:“你去招你那蛮老子干什么。没得找打!一条街、一条巷,都是皇上叫大官儿定的名字,谁猜得透是什么主意?只怕那和过番的李太白才能猜出几分呢!”
                                                                                                                                                   ——欧阳山长篇小说《三家巷》

        广州人心中的“三家巷”
       我们在市民中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看看市民心日中的三家巷究竟在哪里。
       报社编辑马先生:大概在西关,小说写的是老广州的故事,西关商业氛围浓,和小说比较接近。
       万安里居委会某女士:惠福东路附近,总之就是有这个印象。
       惠福东路边小吃店档主:离这远着呢,沿江路一带吧,小时候看过电影。
       三府前三家巷附近居民:不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都是普通市民,解放前都是些做小生意的,没有地主和资本家。

       心灵地图

        艺术比生活更真实
       从《三家巷》到三家巷
       如果不是欧阳山的小说《三家巷》,那么这个地名和广州的四家巷、六间巷一样,是最平凡、最不用心机的名字,想来住的也该是打铁或者做鞋的平凡人家,仿佛老百姓家的孩子“二娃”或者“三妹”,父母的平常心在名字中就看出来了。
在《广州地名古今谈》这本书中,我们从编委廖汝忠的文章中了解了“三家巷”在广州城市变迁中的来龙去脉,尽管三府前街的三家巷在1982年并入了三府前街,在广州市地名委员会出版的地名图册中已经找不到这个名字,但我们还是在三府前街中段的一条小岔路前发现了“三家巷”的路牌,并且为之欣喜若狂,虽然这条拐了个直角,一共长不到10米的巷子与欧阳山的三家巷可能没什么关系,倒至少是广州曾经有过、而且还继续有一条叫做“三家巷”的巷子最后证明。
       我们这次的寻找,得益于廖汝忠先生的文章,因此,关于三家巷究竟在哪里,其实我们是事先知道答案,但是我们仍旧享受着寻找的乐趣。比如在《三家巷》这本书描述的20年代的广州,曾经叫做“三家巷”的万安里附近,我们找到居委会,询问知不知道“三家巷”,两个阿姨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且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三家巷在北京路附近”,同样,在附近曾经有一条巷子叫做三家巷的百灵路附近,在那里住了二十几年的小士多店的老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想了想说“好像在惠福东路”,他说“三家巷我知道,区桃和阿炳吗。”似乎知道小说中的主人公,就验证了“惠福东路”的说法。即使在现在仍叫做三家巷的那条巷子里,虽然我们并没有提起那本小说,只说想问问“三家巷以前的样子”,从铁门中走出来的年轻人也不断否认着“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在起义路。”仿佛叫做“二娃”的孩子,知道另一个“二娃”是名人,连自己也叫“二娃”的事实都忘了。
事实上,惠福东路、北京路、起义路附近有条三家巷的说法一次次动摇了我们寻找的信心,只好重新打电话向廖汝忠老先生询问,到越秀区国土局查旧地图,都证明了这种说法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我们又向中大中文系的陈培赞教授求证,他是在广州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广州”,尽管一再强调自己不是研究现代文学的,但坚信“三家巷”是虚构的,和任何一个三家巷都关系不大。
       至此,我们才重新回到确定的寻找轨迹。我们确定自己找到了真的三家巷,也了解到在广州人的心目中,三家巷并不在我们找到的那个位置,就连住在三家巷的人都以为,还有一个三家巷“在西门口一带”、“出三家巷,往南不远就是窦富巷”,附近有周炳常去玩的“将军前”广场,小说五十年代出版,至今半个世纪过去了,没有人再去追究虚构与真实,比生活的真实更真实的,似乎反而是艺术的真实。

       地理发现

       所有的小巷都拦住脚步

 

                                        发现
         记者在三府前意外发现的一条长仅数米的“三家巷”。由于曾经出现在广州地图上的几条“三家巷”早已更名、拆毁,许多地名专家断言“广州最后一条三家巷早已消失”,如今,这三个谜一般的名字竟奇迹般出现在我们眼前。尽管它与其他几条已经消失的“三家巷”一样,只是文字中的“三家巷”的影子的影子,但都让我们的记忆和想象终于有了一点现实的凭证。



       迷失在城市和记忆的最隐秘地带
       这三家巷,除了何家占了半条巷子之外,剩下半条巷子,陈家又占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周家那一幢破烂的、竹筒式的平房。……总之,大家都公认这三幢房子并列在一起,那格局不大相称,同时还显得滑稽可笑。
                                                                                                                                   ——欧阳山《三家巷》

       我们的寻找之旅就从真实的三家巷开始。我们找到了至今仍叫三家巷和曾经叫过“三家巷”的四条小巷,它们是不是小说描写的三家巷并不重要,就像北京的胡同之于北京文化,上海的弄堂之于上海文化,广州的巷子也带着浓浓的岭南文化的气息,而三家巷是其中最为平凡的一个,它是三两户人家比邻而居后形成的一小段通路,它的名字是老百姓随意丢下的,真实的它甚至没有虚构的真实,可见它的平凡。
       我们采访的时候下着蒙蒙的细雨,时间的脚步都仿佛慢下来,海珠南路直到珠江边的古老骑楼透出些许的落寞来。骑楼之间是巷子口,我们一处一处地走过去,最后恐遗露了要找的,因为地图上没有标出三家巷,按照廖汝忠先生的说法,旧的三家巷已经与三府前合并了,如果找不到,我们就只有在附近的小巷中寻找记忆。
海珠南向南一路走过去,依次可以见到逢春里、瑞安里、清良里、毓美坊,都是很窄的巷子,因为下雨,老楼外墙和小巷石板路旁的青苔格外翠绿,倒给老楼添了几分俏丽。这些不长的巷子里面隐藏着这个城市中最普通的人家和最不为外人知的广州。
三府前路西接海珠南,从这一带的地名来看,清末应该是衙门所在地。资料显示,三府前路北侧的三府新街是清朝的三府衙门,往南与三府前路平行的卖麻街,清代是卖麻之地。可见这一带当年也是下级官员和市民、商人混集的地方。今天的三府前路,东侧是骑楼,西侧是海珠市场,因此整条街也充满市井的喧闹气息。沿三府前内进,在老人家的指点下,我们终于找到了三家巷。

       广州最后的三家巷
       在地图中消失的三家巷奇迹般出现了

       我们发现的这条三家巷已经说不上是一条巷子了,因为实在太短,在八十年代,这条小巷子还是有三户人家,是名副其实的三家巷。据说其中的一户还和小说中一样,是姓陈的,但现在,三家巷变成了“两家巷”,只剩下两幢房子,但住的并不是两户人家,而是几户合住,至于里面的住户都姓什么,倒无从考证。   ——记者发现的“三家巷”
我们采访了一户人家,是1975年和人换房子搬到这里的,据男主人介绍,巷子最里面的一幢房子,因为旁边盖楼,不记得什么时候拆了,估计可能是九十年代初期。除了三家变两家,巷子几十年来没什么变化。
人事更替,记得几十年前的事情的老人已经不多了,在三家巷与三府前交界的路口,我们找到了一位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伯。
       老伯姓麦,解放前就住在三府前,据他介绍,当时的三家巷倒也不长,是三府前的一个枝杈而已,至于三府前,倒是颇为繁荣,比如他家对面,依次是一个小茶馆、卖柴的铺子、制衣的铺子,自己家是做模具的,公私合营后,工厂和开平的一个厂子合并了,自己还住在当年工厂这里,已经六十年了,至于街道的变化,他记得当年三府前街道是地下水渠,上面横铺着石板,水在石板下流,现在,地上变成街道,石板变成竖着铺的了。
麦老伯的记忆如此详细,连他的邻居都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也判断不出记忆是否准确。不过,今天的很多街道当年是河涌,这在我的采访中倒是遇到过几次。广州是个炎热的城市,用水量肯定很大,排水系统应该是城市建设的重要部分,因此,有些河涌从居民区流过,将居民用水排入珠江。

       记忆迷宫
       已经消失的三家巷

       既然三家巷是个平常的名字,重名的肯定会有。二十年代的广州,除了三府前的三家巷,还有三条三家巷,分别在百灵路知用中学附近、小北路附近、德政北路万安里附近,为了避免异街重名所造成的混乱,1931年广州市地名调整时,这三条巷子分别更名为三春巷、三省巷、三光巷,后均拆毁,从广州地图上彻底消失。

       三春巷  只在记忆中

百灵路的三春巷(原名)位置最接近小说中的描述。

 

       按照《广州地名古今谈》中的说法,三春巷应该东邻知用中学,但据我们的观察,并且对照1982年的地图,东邻知用中学的应该是牛巷,三春巷应该还往西一点,现在是一处民宅。虽然三春巷拆毁了,隔壁的牛巷可以见些影子。

       三光巷  万安里和东风路一步之遥
       由于东风路扩建,德政北与东风中交界处的万安里三光巷早就拆毁了,万安里还在,离东风路边的车站只有一步之遥,里面的一条小巷不足五米。至于三光巷,居委会的同志说,从户籍登记上看,现在没有这个地名。

       三省巷  张家里找不到一丝痕迹
       三省巷曾被日军炸毁,五十年代初重建并入了小北路附近的张家里,现在这—带比较难找,新楼旧楼交错,没有丝毫当年三家巷的样子。

       作家证词
       “三家巷”一直是个谜

姐弟俩
现在的三家巷里一群可爱的孩子,让人想起小说《三家巷》中第十章的标题——“姐弟俩”。

巧合
     (周、区、陈家的表兄弟姐妹们)走到三家巷的正中,本来应该分手,道晚安了,可是大家都不愿意在这样美满的时刻分手,就都自然而然地,疏疏落落地,在东墙下面的几张石头凳子上坐了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幸福的感觉。——《三家巷》

       中山大学黄伟宗教授是研究欧阳山的专家,他告诉记者,欧阳山曾经亲口讲过,在广州有三条三家巷,至于他指的是哪三条,却不得而知。但黄教授认为,可以肯定的是,小说中的“三家巷”是广州社会生活的浓缩,肯定不会有完全相似的原形。
作家让大家猜谜
       据黄教授介绍,当时《三家巷》这部作品在《羊城晚报》连载,一时洛阳纸贵,颇受欢迎,市民纷纷笑言“四分钱买三家巷”(当时报纸四分钱一份)。1959年,《羊城晚报》的记者曾经采访了欧阳山,对于市民关心的三家巷的问题,欧阳山自己讲过,要大家猜一猜是不是真的有。
黄伟宗教授称自己60年代在中山三路附近见到过二条叫做三家巷的巷子。这让我们又多了一个答案。
欧阳山广州话讲得很好
       从《三家巷》的语言特点看,似乎不像是粤语方言区的作家的作品。黄教授说,其实欧阳山的广州话讲得很好,他出生在湖北,但从小在广州长大,30岁后从事文艺运动,转战上海、延安、重庆,因此,无论是粤语还是普通话,都很标准。在小说中,他尽量用普通话来描述广州风情,但也有不少粤语出现,比如第一章的标题说周炳“俊”,内文中也用了广州话的“靓”。欧阳山的语言主张是“古今中外法,东南西北调”。

       个人游荡地图

 

        我的寻找过程有些曲折,关键是在最初,我一心一意寻找的是小说《三家巷》中的巷子,因为对于广州最初的记忆来自于这本书,除了这本书,就是那部叫做《羊城暗哨》的电影。
       四条巷子,本来都是叫做三家巷的,只因为其中一条坚持得久了些,因此成了寻找的主角,抛开小说的因素不谈,四条巷子都是平凡的,广州的最后一条三家巷也不愿意掠美小说的主角,依旧是平凡的。
尽管一般认为三家巷是虚构的,但百灵路的三春巷位置要和小说中的描述接近一些,但从今天的情况看,倒是最后一条三家巷有点旧广州的味道,其他几条巷子不但拆了,而且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迹。
        我把三家巷当成一个普通的名字,放下包袱寻找。在一场意外的小雨中,我搭乘一辆摩托车,把几条曾经叫做三家巷的巷子或者巷子曾经的位置都走了一遍,尽管用的时间比预想的长,事先讲好价的摩托仔并没有多收我一分钱,他和我一样,都是来了广州几年,但仍然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并期待着融入这个城市的一个异乡人。这次对一个普通巷子的寻找过程,也给了他不少快乐,希望它也能够给更多有耐心跟我们一起寻找“三家巷”的读者,以一点点寻找和发现的快乐



        三部描写广东风情的经典
       黄教授认为100年后仍然被后人记得的广东作家的作品应该有这样三部:小说《三家巷》、《虾球传》和散文《花城》。而欧阳山、秦牧和写《羊城暗哨》的陈残云是广东最重要的三位作家。

       关于《三家巷》

       作品简介
       曾经是上海左联盟员,后来在延安参加过文艺整风的欧阳山,早在1942年就有意要创作一部“反映中国革命的来龙去脉”的历史小说,初取名为《革命与反革命》,1957年正式动笔,改名为《—代风流》。1959年出版第一部《三家巷》,主要表现“一个叫周炳的打铁出身的知识分子的半生经历”。在50年代出版的现代历史题材创作中,这部作品在题材选择、人物塑造、表现方法和风格情调等方面都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
《三家巷》的叙事是从《子夜》模式发展而来……别出心裁地塑造了—个远离斗争漩涡、并具备革命者成长要素的“典型环境”——三家巷。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

       作家简介
       【 欧阳山】(1908年一2000年)著名作家,原名杨风歧,生于湖北荆州,少年时在广州长大,1926年组织“广州文学会”。1933年到上海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41年到延安,主编《华北文艺》。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系列小说《一代风流》(由《三家巷》、《苦干》、《柳暗花明》、《圣地》、《万年春》等五卷组成)、《高干大》等。

       《三家巷》里的广州地理

       ●区华就带着区苏、区桃、周炳、区细、区卓这五个孩子,到长堤外面去看龙船。看了一会儿龙船,又带他们到海珠戏院,买了几张“木椅”票子,爬到最高的三层楼上面去看戏。这一天,直把孩子们乐坏了。
       ●走了—程,周炳提议道:“咱们逛花市去。”区桃说了一个字:“好。”这真是没话找话说。他俩哪里像是去逛花市呢?花市在四关,他俩如今正朝看大东门走去。……实际上,他们从大东门拐出东堤,沿着珠江堤岸走到西堤,又从那里拐进西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把这广州城绕着走了一圈。

       《三家巷》里的绮丽爱情

       ●大家伙儿又愉快又兴奋地往上爬着,享受着这个春节的假日。区桃和周炳紧挨着走,看样子真令人羡慕。她脱去金鱼黄的文华绉薄棉袄,搭在手上,露出里面那件和长裤一样颜色的粉红毛布短褂子来,在温暖的阳光底下,简直就像—朵那种叫做“朱砂垒”的牡丹花一样。
       ●周炳看见人多,怕挤坏了区桃,就想拿手搂住她的腰。没想到区桃十分乖巧,她用手把周炳的手背轻轻打了一下,嘴里像相思鸟低声唱着似地说道:“你坏!” 

       《三家巷》与广州想象

       ●第—次走进广州在60年代,那是欧阳山《三家巷》里的广州。关于潮湿的广州的最早记忆大约来自蒙蒙细雨中昏黄路灯下那条长长的巷子,有水洼的青石板路面通向的巷子深处,有一个身穿一身白衣裙的美丽女孩区桃。那一年,区桃消失在小巷深处时只有16岁。——朱伟《入广州记》
       ●我是30多年前读的这本书,之后再没翻过,但一切都在眼前,连一个细节都没忘记。
有一次我从同学那里好不容易借到—本《三家巷》,回家后一头钻到堆满麦秸草的牛棚里,正看得入迷,我二哥悄悄地摸进来,—把将书抢走,说:这书有毒,我先看看,帮你批判批判!几天后,他将《三家巷》扔给我,说:赶快还了去,这书流氓极了!我怀着甜蜜的忧伤读《三家巷》,为书里—些小儿女的纯真爱情痴迷陶醉。旧广州的水汽市声扑面而来,在耳际鼻畔缭绕。当我读到区桃在沙面游行被流弹打死时,趴在麦秸草上低声抽泣起来。……那时我大概9岁吧?看完《三家巷》,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怅然若失,无心听课,眼前老是晃动着美丽少女区桃的影子,手不由己地在语文课本的空白处,写满了区桃。班里的干部发现了,当众羞辱我,骂我是大流氓,并且向班主任老师告发。几十年后,我第一次到广州,串遍大街小巷想找区桃,可到头来连个胡杏都没碰到,我问广州的朋友:区桃哪里去了?朋友说:区桃们白天睡觉,夜里才出来活动。——莫言《童年读书》

       类似地名

        住宅是居民点最主要的地理实体,住宅特征往往成为本街的主要特征,故人们常选取住宅的某些特征做街名。广州以房屋数或住户数命名的街巷,有三家巷(巳拆毁)、四宅里、六间巷、七间直街、八间街、九间巷。六合园则由六户居民合资所建而得。  ——《广州地名古今谈》(中山大学出版社)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张丹萍   图片摄影(除署名外)本报记者  邹卫

       下期预告
      李白什么时候来过广州?北京路上为什么有一条“李白巷”?答案见下期广州地理。

 

来源: 南方都市报 2002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