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辫帅张勋同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6:34:08

序:张勋和孙献韬    王小山 

    孙献韬同学出身名师门下,虽曾短暂误入官场,但仍保持赤子之心,实属难能可贵。我这么说,看上去有点不尊重,但好在孙同学现在我眼里,根本不需要人对他表面客气。

    这是一本关于张勋的史书,我阅读有限,此前尚未发现有人为张勋立传(不含小传)者,琢磨孙同学为什么第一本书就以张勋为传主,忽然发现张勋和孙同学颇有相似之处,不知道孙同学对张勋是否有惺惺相惜之意,可堪把玩。我这么想,可不是说孙同学有着和张勋一样的政治野心,即使有,也不可能再有做军阀的实力,想做军阀者另有其人。

    张勋和孙同学的相似之处,大致有三,一谓愚,二谓勇,三谓痴,且容备述:

    愚,孙中山谈对张勋复辟的看法:"张勋强求复逆,亦属愚忠,叛国之罪当诛,恋主之情可悯。文对于真复辟者,虽以为敌,未尝不敬之也。"孙中山其人,革命有胆,行事无谋,但看人很准,后半句也颇有胸怀。张勋的一生,的确成也愚忠,败也愚忠,他的复辟,虽然和他的长相一样,像个笑话,但也多少让人钦佩。即使现在,我对很多坚持倒退言论和行为的人,无论新左旧左,虽然心里绝不认同,但对部分真心认为自己正确的人,也有点佩服,这种人,起码真诚,自有其价值,这话和本书及孙献韬同学无关,算是废话。张勋死后,溥仪给的谥号是"忠武",也可见其愚忠之一斑。

    孙同学之"愚",是迂腐。据我所知,他的老师,历史学家顾诚先生临终有令,凡其门下出身者,四十岁前不得著书。昔者章太炎见学生黄侃五十岁了,依然述而不作,还写了对联催促,而顾先生反其道而行之,是另一种慎重。顾先生的意思我这样理解,他是怕学生研究不够,浅尝辄止,贻害后人,与其早晚悔其少作,不如谨慎行之。孙同学小我半岁,着手写此书之时,刚好四十,真是有学究先生自有学究学生,一脉相承,半步不差。此之迂腐,说成愚忠也无不可,对老师遗言愚忠,不算丢人。

    勇,张勋和清末很多将帅大员之尸位素餐不同,军人出身,因战功卓著而屡屡升职,直到高位。袁世凯小站练兵时,委任张勋为头等先行官,看重的就是张勋的累累战功,袁世凯自己就是能员,请人看本领,文胆徐世昌,武胆就是张勋。虽然袁张二人一生面合心不合,但袁世凯一代枭雄,影响历史直到今天,对张勋之勇如此看重,张勋也足可自傲。孙同学是报人,报人之勇,和武夫之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的意思是,想做个勇敢的报人,比做将军需要更多的勇气,"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嘛,这是在讲儿的,"纤"的不是"文小姐",而是"笔",新闻人用笔去触摸自由的边界,当然需要更大的勇气,孙同学做新闻,常恨手下胆子小,动辄高呼不过瘾,虽碍于现状,和很多前辈相比成就尚不足相提并论,但其一致的脉络,已然可以触摸。我和孙同学共事经年,他是我的上级,我对其新闻判断和成长经历有着直接的认识,从初接触的不信任,磨合阶段的种种矛盾,到我离开那家报纸后我们成为朋友,期间几经反复,之曲折,之动荡,至今想起,也赧然,也澎湃。

    痴,张勋之痴,自不待言,是痴于帝制,痴于对他有恩者,凡其恩人,无不得到他发达后的照顾和尊重,甚至可比诸蒋介石对待黄金荣,虽然让其恩人的诸多儿子做县长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但也反映出其简单可爱的一面。孙献韬同学所痴迷是另外的东西,我与孙同学都喜欢《红楼梦》,我自诩对红楼了如指掌,但一次酒后,孙同学问我,红楼二十九回中,巧姐还有个姐妹,为什么?我忽然答不上来,回去翻书,果然见到一句"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当然,后来发现这句只在不靠谱的庚辰本里有,程甲本中就没有"巧姐儿"字样,这才释怀。此虽小事,但让我对孙同学的细心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孙同学更痴的是他的历史本行,虽然研究生毕业后他的工作大多与历史无关,但此书之成,足可见其花费的那无数心血,因为本书不是坊间流行的戏说历史写法,虽然语言也颇多俏皮之处,但更重义理和考据,非三更灯火五更星而不能。当我尚在孙同学手下做事时,他曾提议我们每天拿出两个版面,以时间为经,衣食住行为纬,专做历史考据,此事已开始策划,但报社忽遭变故,我和孙同学此刻更如参商,罢了。

    张勋复辟时,与康有为分别被称为武圣文圣,阮忠枢说张勋"质直忠勇,饶有血性,惟脑筋太简单,思想太旧",康有为思想也"太旧",但谁敢说他"脑筋太简单"?那么经历民国初年的民主政治熏陶后,康有为依然跟张勋搞到一起,做起春秋大梦,为了什么呢?如果说张勋这个"二傻子"是真保皇的话,康有为的"保皇"大概要加上引号了,他更想保的是自己的宰相位置吧,要我看,私心和公心孰大孰小还真是问题。这样的文人,学问越大,影响越大,结果也就越南辕北辙。我真正想说的是,就是今天,也有太多的人想让人称自己为"圣",有康有为这样名望卓著的文人,再配上张勋这样头脑简单的武夫,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发生,"复辟"闹剧事小,历史倒退事大。从这个角度看,历史果然是一面镜子,要像孙献韬同学这样,时不时拎出来,给大家自己照照,也互相照照才好。

    这样给孙献韬同学的历史著作写序,我都替他不值,不过既然写了,还是说一句——是为序,以为牛B。

 

 

后记:爱张勋 (孙献韬)

这就是一本游戏之作。这个小游戏玩了我好几年。

王小山是我敬重的朋友,请他为这本小书作序是我的荣耀。成为王小山上司的最大好处,是有机会成为他的兄弟。王兄弟在序里考证了一番,说我和张勋才是兄弟呢,所以我的第一本书就写了他。这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当初想写张勋,完全是因为无聊。2003年上半年,正是闹非典的时候,我在光明日报当记者,整天闲得上下半截都难受,想着写点什么吧,顺便练练五笔字型。这就是创作本书的动机,跟大帅本人没什么关系。

决定开写了,到处查资料,民国离我们很近,复辟九十周年纪念日当时都还没有来到。稍一用力,资料就已经堆积如山。小山兄在序里提到我的老师顾诚先生,顾老师生前的确给我说过“四十岁之前不写书”的话。本来我还真想学习顾老师写《南明史》的样子,对张勋资料也来个竭泽而渔;试了试赶紧放弃,还是查到什么用什么吧,歧路太多羊容易亡。于是写法找到了:就奔着好玩有趣写,千万别太有追求、非要写出一本张勋的信史全传,那满坑满谷的民国资料能把人淹死。

我的老领导侯君舒说过一句经典的话:爱好未必擅长,擅长必定爱好。这话用在我和张勋身上特别合适,放眼当下,从国内到国际,好像还没有哪个人比我更热衷于张勋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我对大帅越来越擅长了,这真是一个疯狂而神奇的游戏。

擅长之后必定爱好。我对大帅的爱和好,体现为对他的理和解,特别是那一场被后人嘲笑了一个世纪的复辟行动,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当然我也不能说支持大帅复辟,那样就太不现代了。

大帅其实是个挺“现代”的人。我这样说会招来一顿板砖—他脑袋后头的那根辫子怎么解释?

“现代”是个相对概念,他得跟同时代的人比,不能跟正在读这本书的您比。跟当时最“现代”的孙中山比,张勋当然落后得一塌糊涂,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现代”的强项,他的军事指挥才能就远超孙国父,孙中山直接指挥的数次武装起义—当然全都是教科书上需要重点复习的重大事件—没有一次成功的。在当时,你是可以这样表述的:战功卓著的张绍帅(张勋字绍轩),是一位掌握了现代军事理论和先进战术思想的军事家。

大帅的“现代”还体现在他的生活趣味上,他喜欢听戏,高兴了还会上台客串一小下;复辟的前夜,他还有心思去听刚刚红起来的梅兰芳唱戏。这在当时是时髦而现代的生活方式。

即便是他脑袋后面那根代表着“落后”的灰白的辫子,也不能说完全就跟当时的“现代”绝缘。孙中山创办中华革命党,要求全体党员按手模、宣誓绝对效忠他本人,黄兴因此与他彻底掰了。当时是1914年,比张勋发动复辟还早3年。很难说张勋的辫子和孙中山的指模哪个更不“现代”。

当然从本质上讲,“复辟”是个绝对落后的玩意儿,民主选举的总统大家尚且经常不满意、嚷嚷着要换掉,世袭的帝王谁还稀罕呢?张勋死心塌地忠于清朝,这在当时就已经显得相当落后,他那个时代的“现代人”都知道他的落后和不合时宜。但知道归知道、反对归反对,当时的“现代人”并不嘲笑他的这种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的死忠做派,当时的人们好像都能理解他,都知道大帅的死忠其实是有一点道理的—至少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回溯当时的这种情景,似乎能够归纳出一个道理:人之所以嘲笑一个事物,源于他对这一事物的无知、不了解。

对这种情景的回溯,似乎还能印证另一个老掉牙的说法: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即便是刚刚过去的民国史(包括复辟史),也早已经被改造成了当代史。

扯得有点远了,回头再说大帅的复辟。这本小书如果还有一点点价值和作用,那就是或许能解释一下张勋为什么要复辟,能帮助你部分了解大帅的动机。当然我不解释原因,张勋也已经复辟了;你不了解动机,大帅也不会怪罪于你。

但是,我真的能解释清楚张勋复辟的原因吗?或者说,我真能够了解大帅行事时的意图吗?这个问题让人心虚,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世界上最深的不是海底,是人的心。

到底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呢?我也经常质问自己。无论哪个方面,张勋和我都扯不上关系,小山兄说我和大帅在“愚、勇、痴”三方面都一拼,那是他善意的抬举。对这位逝去已经85年的大帅,我既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也不觉得他那样的人有什么超常或反常之处。他对我来说,就是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一份谈资。

对待这样一个早已经被扣上“复辟祸首”铁帽子、鼻梁上涂满白粉的历史书上的丑角,像我这样只讲述、不评述,是不是有违公序良俗?会不会把别人家的孩子教坏?这个问题我想过多次,最后决定放纵一下自己,不考虑这么多了,这只是个游戏。

这样想罢,心态释然:既然是讲述,就尽量讲得准确些、轻快些,对得起读者的银子和时间;既然不评述,就不必时时事事上纲上线,至少不必对大帅的所作所为固定在道德评判的层面。事实本身就是意义,历史本身就是价值,读者高明,自有主见;不必非得“让历史昭示未来”,才能显示出作者“实在高明”,以及历史这玩艺儿“确实有用”。

搞新闻的人都知道,“讲述”比“评述”更难。一个看似简单的事实,好像铁板定钉了,稍微用心多查一些资料,就会发现“事实”并不那么简单,或者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查资料的过程,是个痛苦的证实或证伪的过程。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当事人有不同的说法。民国时期的官员、特别是文职官员,基本都是前清时期的进士、举人,最少也得是个秀才,没事还要找事似地吟诗弄月,一旦经历了大小事件之后,那更是笔耕不缀。与张勋本人和复辟事件有关的时人笔记多如牛毛,看资料看得我头昏脑涨,经常是看着看着就跑到了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去了,而这另一个死鬼的人生恰巧也同样波澜壮阔精彩绝伦。经常对这帮爱写字儿的死鬼老夫子咬牙切齿,当初你们少写点、少记点,我这本复辟纪写得还快一点。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这本书从2003年初开始写,但我并没有把接下来的5年时间全部奉献给大帅。2003年底新京报创刊,蒙光明日报编委薛昌词等领导栽培、新京报社长戴自更提携,本人忝列新京报社委兼副总编辑,所谓职业报人生涯,由此正式开始,期间风风雨雨、苦辣酸甜,虽算得上刻骨铭心,亦不足为外人道。虽不足为外人道,留给张勋的时间的确是相当少了。

从2003年底到现在,“张勋”在我的日程表里断断续续地存在着。有点骑虎难下,资料越查越多,头绪越理越乱,事实越考证越可疑,无数次想放弃,又舍不得那上千页资料,和那十几万字半成品。工作之余的时间里总是游移不定首鼠两端,看张影碟、翻翻闲书都觉得对不住大帅—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去写张勋呢?

总得有个了结。下决心不再去查资料、对稿子,好赖就是这一堆了。光明日报出版社社长朱庆兄足够友善、无限宽容,愿意将“这一堆”付梓,做成书,供读者一哂,顺便也给我本人一个签名赠书的机会,之前都是别人签名送书给我,终于我也有机会折磨一下别人了。

虽然本书几无价值、不值一提,但这的确是我的第一本书,还是要借机感谢如下人士:

首先感谢我的家人,为了我和大帅的这点小事业,老婆甘愿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带儿子洗澡,端的是又寂寞又辛苦。

第二感谢我的同事许英剑,这位成熟的插图画家做事极其认真,作画之前做了充分的案头准备,全部看完了书稿,还搜到了许多张勋的历史照片。读者诸君明鉴,本书插图确实精彩细致、机智传神,远超本书的文字水平,您如果看不上本书的文字,看在插画超高水平的份上,建议也掏钱买一本回家慢慢欣赏。

值得一提的是,许项剑兄的插画不但精妙智慧,而且还相当准确。比如第四、第五、第六三章的插画,张大帅头戴民国政府的制式军帽,这个细节曾让我心生疑问,我的印象中,张勋似乎从不穿戴民国政府的军服军帽,无论在南京还是在徐州,他都是一身大清极品武将的行头。许英剑修正了我的这个认识,他给我看了两幅大帅头戴民国军帽的图片,民国军帽下还是大清的发型。

第三要感谢我的另一个同事胡小军,他是张勋的小老乡。今年2月我去了一趟江西省奉新县,有赖小军兄的周到安排,我在两天时间里走遍了张勋的出生地赤田村、成长地岗头村、安息地陶仙岭,以及南昌城内的张勋公馆(即新四军驻赣纪念馆)。小军兄经纶满腹且人情练达,他建议我把本书的首发式放在奉新县,这是个好主意,且不管“首发”与否,先给当地预约一下也不错。

同时要感谢的还有奉新县委宣传部的诸位官员朋友,自副部长以下,两天时间里分头陪我到上述各地走访,还一定要管吃管住,这让我很是不安,但愿我这趟“张勋故里自助游”对当地经济文化发展能够起到一点拉动作用。

还要感谢赤田村诸位父老乡亲,村支书张轮根亲自带我走遍绵延大半个村子、规模惊人的张勋旧宅,专门为我打开了一扇几十年来没人打开过的大门。村里多位父老轮番给我讲述张勋生前身后的种种事迹传奇,让我认识到张勋对家乡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顺便再为张勋旧宅的保护问题呼吁一下。以我个人的粗浅判断,张勋旧宅具有相当高的文物价值;要知道张勋作为民国时期的军政要人,他的独特经历和震撼作为,与其他任何民国人物相比都毫不逊色。他不是一般的都督、省长、执政之类的高官,他曾经是左右时局的中国政坛第一人(至少名义上是这样),他的复辟壮举(姑且称之为壮举)在任何一个版本的历史书上,都是无法略过的关键章节。即便是搞旅游开发,这个规模庞大的旧宅子也具有可观的市场价值吧。现在任由这巨大的宅子在风霜雨雪里破败下去,真是让人无比心疼,希望当地政府能够认识到其独特的价值(即便是认定其市场价值,也比目前“没有价值”要好),将这处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人文遗产尽快保护起来。

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本书的出版人、光明日报出版社社长朱庆先生,责任编辑刘彬女士,他们的支持、指导与帮助,促成了这本小书的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