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波吾思:记念唐福珍君——仿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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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念唐福珍君——仿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仿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作者:杜波吾思来源:作者赐稿来源日期:2009-12-20本站发布时间:2009-12-20 9:11:48阅读量:506次

  【一】

  西历二OO九年十二月一日,就是为阻止野蛮拆迁而自焚的唐福珍女士死去的第三天,我独在网络上徘徊,遇见一个题为《你们要冷静,我要请示一下领导》的帖子,点击一下,就进去了,我的良心质问我,“周一超死去了,你一直都不冷静,唐福珍死去了,你为什么一直还在冷静呢?”我说“我很惭愧”。它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唐福珍和周一超一样,也是被逼上绝路的”。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认识的国人,大概是因为往往不愿牵累亲友之故罢,遇事一般都颇能隐忍以行,然而在——“你们退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否则我就要自焚了”——的退让中,她还是赌输了。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近乎丛林。唐福珍女士的血,唐福珍女士的亲友们的泪,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某些群众演员阴险的帖文,犹使我觉得齿冷。我已经出离悲愤了。我将深味丛林中的刺骨的齿冷;以我的最大愤恨显示于丛林,使它们快意于我的悲愤,就将这作为后被推土机者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这是怎样的悲愤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齿冷。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齿冷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推土机之下的“官机和商机”。我不知道这样的“官机和商机”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十一月二十九日都快十天了,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推土机经济制造出来的悲剧主角中,唐福珍女士是刚烈的代名词。刚烈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和尊敬。她既是千年帝国奴化教育浇灌出来的新祭品,也是为了守卫正当私产而死的中国的公民。

  她的抗争事件第一次为我所知,是十一月底、我参与蜗居台词事件网络辩论的时候。有一天,一篇名为《对抗的底线在不断下降》的帖文被天涯聚焦首页推荐了;但文章里没有她的名字。直到后来,我循着“五岳散人”先生文章里的信息提示,搜到《新湘报》的独家报道《成都一女企业家因拆迁楼顶自焚》,才知道:这个拆迁事件的抗争者,有一个和刘和珍相近的名字。其时,我才将名字和事件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在一个个公民韩寒相继涌现的今天,无论如何,李昌平先生笔下的朱长仙们,总该是已有长进的,但唐福珍女士,却在受屈农妇朱长仙、喝药长眠12年之后,奔着这条血迹斑斑的旧路去了。我平素想,在“鱼死也往往破不了网”的今天,一个平头百姓,在面对全副武装的推土机的时候,总该是

  能够继续苟且偷生下去的,但她却不再苟且、拿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后的武器。

  我希望,她是最后一个朱长仙,我同时还希望,她是最后一个为了守卫正当私产而死的中国的公民。

  【四】

  我在十一月底,才知道有民妇在自家楼顶上为了阻止拆迁而自焚的新闻报道;报道上说,“女主人以死相争未能阻止政府组织的破拆队伍,最后‘自fen’于楼顶天台,……,政府部门定性为暴力抗法……”。但我对于这则《新湘报》的新闻报道,竟至于颇为怀疑。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这片土地上如火如荼的拆迁运动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苛政猛于虎”到这地步。况且“姐妹三人中长得最漂亮,平时也很会打扮、很爱美”的“自主创业模范”——唐福珍女士,更何至于无端在自家屋顶上自焚呢?

  然而,这确实是事实,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不仅如此,还有最让人愤愤不平的——,“家属悲恸的哭声令人心颤,有人不断地质问,‘亲人死去了都不让见一面,你们还有人性吗?’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回答说‘你们要冷静,我要请示一下领导’……”

  但当地的城管部门就有定性,说她是“暴力抗法”!(最新消息,“区城管执法局局长钟昌林停职接受调查”,稍感欣慰;希望这个“暴力抗法”的定性能够得到早日纠正)

  但仍有一些群众演员,说记者们在无耻地煽动。(虽然此言一出,被广大网友骂得狗血喷头)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群众演员的表演,犹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苦难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抗争出人权至上的普世文明,就在沉默中深陷于以暴易暴的丛林咒语。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唐福珍君,此前曾经以自焚相要挟、成功击退过当地城管的一次进攻。

  自然,守卫自己的家园而已,稍有常识者,谁也不会料到,在中国已经人权入宪的今天,在中国已经日渐民主的今天,在重庆牛钉事件已被立为官民互动的佳话的今天,面对鲜活的生命,公权机器会不稍加收敛。

  但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唐福珍的邻居***说,我听到唐福珍一遍遍喊话,看到她两次朝自己身上浇汽油,想以死来阻止那些人进攻,但那些人完全不理会,他们锯开三楼防盗门,头戴钢盔,手持棍棒,冲上三楼楼顶,唐家的人都躲在楼顶平台上,两边人交汇在一起,顿时乱成一锅粥,吼叫声、打斗声、妇女孩子的哭叫声混成一片,站在阁楼上的唐福珍对三楼平台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情绪很激动,再次把油桶举过头顶,将剩下的汽油全部浇在身上,她是万般无奈才‘自焚’的。……”16天后的11月29日,“晚11时许,医院宣布唐福珍死亡。”

  始终“爱美、爱生活”的唐福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她那已经成为工地的家园上,亲友们,熟悉不熟悉的人们,为她敬献的花圈,可以为证;她的丈夫和一些亲人,一些还在被拘留,一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唐福珍以死抗争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推土机的时候,这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的伟大呵!城管部门的横扫民房的伟绩,圈地运动的升官发财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举世无双的城管部门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着血腥的铜臭……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唐福珍君的这条生命,不知道能不能算点什么,至多,不过供那些靠着大拆大建升官发财的狼狼狈狈们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那些“给钱就让上”的雇佣写手们做“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自fen式的抗争,是很难包括在其中的。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逝,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愤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时寒冰先生赋诗道,“我们看见/ 你/ 站在高处/ 点燃一个民族/ 仅存的血性和骨气/ 而后/ 把自己交给/ 洁净的天空;……正义不死,苍天当哭”。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这片土地上如火如荼的拆迁运动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中国大陆居然还有如此不屈的维权者;一是唐女士死亡之前的十几天内,网上网下居然鲜有声息发布出来;一是“唐福珍被抬走后,破拆始终没有停止,她家后院平房的物品被多辆货车拉走,而楼房里的很多家居用品甚至贵重物品被破碎机直接埋在废墟中”;一是除了南方报业,除了凯迪,除了中青报,原来还有《新湘报》;一是CCTV居然也能够在《新闻1+1》栏目中作出较为中立的报道,人民网、光明网居然也能够推荐《唐福珍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孙志刚》、《政府岂能为暴力拆迁护航》、《<四川在线>还嫌唐福珍死得不惨》这类不隔靴搔痒的好文章。

  我目睹中国大陆的拆迁运动,是始于去年的,虽然很多都被过滤了,但从“吴萍的幸运,潘蓉的悲壮”中,不能不对苦难同胞的抗争精神深深感佩。至于这一次“唐福珍的惨烈”,虽有朱长仙的遗传基因,但仍然不能不为轰隆隆的推土机面前、那不死的抗争之魂,静静默哀。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已经目睹野蛮的拆迁将唐女士逼上绝路。但愿天堂里,没有拆迁办。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唐福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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