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知青精神病院感受那些被遗忘的岁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3:00:25
这是一栋特殊的建筑,这是一群特殊的人,一代人的青春与热血,一代人的泪水与伤痛,40年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永远走不出北大荒。《冷暖人生》走进佳木斯--关注知青精神病院。
这是一家专门收治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知青的医院
也是一处从未见诸任何媒体的神秘所在
孙萍,佳木斯人。是一位有着多年医务经历的经验丰富的护士长。2008年底她调入了新的岗位,在工作上她开始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孙萍:躲开!你俩又干啥呢?李建你又干啥呢?他没事就拉他手,干啥?现在就躺下!这谁躺下了。
精神病人:现在就躺下了呢。
孙萍:那你一会儿吃药不睡着了么。
精神病人:不能啊,不能睡啊。
孙萍:这吃完饭这就开始了,他出去是最能捡烟头的一个。你咋不开灯呢?还尿,盖你被,赶快把被盖上。
晓楠:我身后的这座大楼呢,就是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这是一座极为特殊的医院。而这里住着的是一些身份极为特殊的病人,病人如今大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他们都是曾经耕耘在北大荒这块土地上的知青,而他们相聚在这里又是因为一个极为特殊的共同的特质--精神病人。
这些患上病的知青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他们是散落在各地的,有的是成了家人极为沉重的负担,有的根本和家人彻底断了联系四处流浪,也有的是常年的被当地的老乡,当地的福利部门抚养。而今在他们人生的暮年,他们又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和战友们重聚在一起。
2009年10月,我们来到了位于佳木斯市郊的,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
孙萍:这边整体就是病房。
在到来之前,我们只知道这是一家专门收治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知青的医院。也是一处从未见诸任何媒体的神秘所在。
孙萍:这边是患者休息的地方,就吃饭。肖景秀。肖景秀在晒太阳呢。过来过来,来这是我们比较特殊的一个患者。站起来肖景秀,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肖景秀来,站起来看比我还高呢嘛,是不是高?
孙萍:丽丽啊,丽丽。看谁看你来了啊,谁看你,这又咋的了?又磕了,磕床上了?丽丽看我给她贴两个小人,认不认识我是谁啊,我是谁?
患者:阿姨。
孙萍:又阿姨了。她就是那个主任介绍的那个北京知青来的时候说四十多斤,四十八斤。完了到这之后,我说你看她一点白头发没有,给我们嫉妒够呛。
孙萍:她来的时候是搁一个平板车推过来的。来的时候骨瘦如柴那个皮肤的颜色特别不好。她一个还有一个叫王登华的那个患者他来的时候就是,就跟外边说那个流浪人是一样的,头发那么长胡子那么长。我们给他洗头的时候他不让,后来给他洗头的时候用了能有三盆水吧。那些水的颜色都是黑的。
曾经的北大荒知青当中有近三百人 因各种原因刺激而罹患上精神疾病
吴斌,知青安养中心主任据他介绍,曾经的北大荒知青当中有近三百人在下乡过程中或返城之后因各种原因刺激而罹患上精神疾病。
2008年末,黑龙江农垦总局特地建设了这个安养中心,吴斌和同事们开始四处寻找散落在各农场的患病知青以及知青子女。目前中心共聚拢了82名病患。
吴斌:北京知青,她叫吴秀菊。她是哈尔滨知青,他妈是上海知青。是吗?哈尔滨知青,哈尔滨的,她是哈尔滨知青,她是佳木斯知青,她丈夫是上海知青,那个是哈尔滨,她也是哈尔滨知青,哈尔滨知青多。
武春玲:还有我,主任。
吴斌:对,她妈是哈尔滨知青。
孙萍:来的时候满地尿,拉在外边。我们教他们坐便怎么用,不会用。洗手不洗。再一个就是骂人打人,这也是常有的事。头两天那新来的患者把我们的护士给挠了吗。给主任也给挠了,完了给我掐了一下,等我回家一看都掐青了。
护士:起来拽她腿,拽她裤子不拽下来了么,拽她脚丫子。这病人现在正犯病了,打人。
每晚孙萍都要对病房进行巡视,由于入院前已经有了30多年的患病史,很多知青病人的病情很难控制。这位老知青又大便到了床单上,而楼上的女病房此时也传来阵阵哭声。
孙萍:咋的了叶萍?来叶萍来跟我说谁欺负你了,来过来来咋的了,咋的了,咋的了说话。
叶萍:不想结婚。
孙萍:不想结婚,不想跟谁结婚啊?把眼睛睁开来看我,哎对,在这咱不让你跟别人结婚,跟谁都不能结婚,咱就是不结婚。
叶萍:不跟人结婚。
孙萍:不跟谁结婚呐?不跟人,不跟人结婚呐?行,这事听你的,但不能哭了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不能哭了啊。
孙萍:你在那儿蹲着干嘛呢?等着抽烟呢是吧?
每天上午饭过后是安养中心的病患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我们也试图了解一点这些老知青们的经历和故事。这位一直来回踱步的人叫姜盈国,是哈尔滨知青据说当年他在农场开拖拉机时压了一捆稻草,由于夜深他误以为压死了一个人就此犯了精神病。
记者:叔叔您多大了?
患者:二十一。
记者:您哪年当的知青啊?
患者:1968年。
记者:1968年,你哪年出生的?
患者:1990年出生的。
解说:据医生讲,很多精神病患的意识。还停留在早年犯病之前之后的记忆就是混沌一片。
孙萍:这个是上海知青,这是上海知青。
这个活动大厅是大家最喜欢来的地方。37岁的知青子女武春玲酷爱唱歌,但老知青们对她唱的流行歌曲丝毫不感兴趣。
孙萍:一个是《东方红》还一个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长征组歌》他们有好多都会唱的。但现在的歌曲他们不会唱,你要让他们听的时候他们也不爱听,有几个患者好像一犯病的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什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记者:你记得那个毛主席号召你们下乡吗?
患者:是我下乡以后四个月发表的,当时叫最高指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很有必要毛主席语录。
记者:对对。
记者:毛主席说的开发三江平原。
患者:对。
这位插话的老人名叫赵印宝,他的知青经历最为传奇,一张大字报改变了他的人生。
记者:跟他问个好。
赵印宝:你好。
记者:你好,握个手。老家是哪儿的?
赵印宝:丰台。
记者:北京啊?
赵印宝:对。
记者:文化大革命你记得吗?
赵印宝:记得。
记者:你当时写标语了?
赵印宝:对。
记者:写得什么?
赵印宝:刘少奇。
记者:刘少奇怎么了?
赵印宝:万岁。
记者:你写的“刘少奇万岁”啊?
赵印宝:嗯。
记者:后来就有人抓你了?
赵印宝:对。
记者:你挨打了没有?
赵印宝:没有。
记者:给你什么罪名啊
赵印宝:“现反”。
记者:你当时承认么?
赵印宝:承认。
记者:你为什么要写“刘少奇万岁”啊?
赵印宝:因为那是主席。
记者:把你打成现行反革命你服气不服气啊?
赵印宝:给我平反了。
记者:那个时候想不想回北京啊?
赵印宝:想。
许多知青的记忆都停留在他们初当知青的年龄 那个不曾疯狂的灿烂岁月
也有一些女病患不喜欢活动大厅的热闹,每天的这个时间,她们就在这间女病区的小餐厅里静坐度过。
孙萍:你哪年下乡的?
患者:1968年。
孙萍:下乡多长时间了?
患者:下乡很长时间了。
孙萍:她语言组织的还挺好的。
记者:你今年多大了?
孙萍:今年二十多岁。
记者:你二十几?
患者:二十几,二十八。
孙萍:精神分裂症。
记者:因为什么得的你知道么?
患者:在农场太苦了,农场太累了,农场干活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记者:您愿意来么当时?
张慧颖:愿意来,不愿意来能行么都得去。打鼓欢迎。
记者:家里逼着你来呀?
张慧颖:家里头不知道,自己去的。
孙萍:有病是返城之前事吧?你什么时候有病的?
张慧颖:没病哪有病呢?
孙萍:那你在我们这是哪儿呀?
张慧颖:精神病院。
孙萍:没有病上我们这来干嘛?
张慧颖:吃饭。
孙萍:你太有才了,那我们这儿饭好吃呗。
张慧颖:好吃,毛主席的饭都好吃。
记者:当年是想留在北大荒还是想回北京?
张慧颖:就留北大荒,北京回不去,这次接他们回北京走了一趟,走了一趟车。
记者:当年想不想考大学啊?
张慧颖:考大学没想。
记者:那时候1978年不是恢复高考了么,您知道么?
张慧颖:知道,没考。
患者:大学什么样啊?
记者:她问大学什么样?
记者:大学什么样您想知道呀?
患者:我不知道啊,我瞧不懂,大学瞧不懂。
晓楠:在安养中心的病房里,一天当中有大部分的时间这里是非常安静的。因为很多的病人他们会长时间的陷入深深的沉默当中,他们自己的经历他们曾经的这个命运故事。他们是很少向别人提起的,当然往往回忆起来的时候,也是非常地吃力,医生们就说这里大部分的病人,对于他们过去的几十年间的这个经历。他们曾经住在哪里,由谁来照顾,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样的事情,在他们的回忆当中,其实是一片混沌的。很多时候甚至我们问他们多大年纪很多人会回答我今年二十几,好像他们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岁月都定格在了他们青春的年纪,而每到这个时候其实我们会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不如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他们最灿烂的年纪吧。
精神病院的知青都大多都与家里失去了联系
患者:进一个进一个站一排往里走
晚饭时间到了,安养中心实行男女分餐,年老体弱的病人优先打饭
护士:你先吃一个吧都拉肚了,先吃一个先去。
护士:慢点别摔了。
吴斌:这些病人吧逐渐年龄大了,你像心脏病脑血管病这些病可能都要上来了。包括洗脸刷牙换尿布都是我们在做,等于其实你不仅是在看病人而且是在给他们养老。就是双重的安养中心就是治疗和养老为一体的。
记者:这是新来的吧?
孙萍:今儿刚来的,咋的啦要啥?他不高兴了因为新来的挨着他坐。
陆续更多的患病知青也要住进安养中心,中心的工作人员常常是驱车数百里,到下面的垦区和市镇将他们接来,病人中很多都曾是流浪孤老或是被当地的农场职工简单照料。
他叫李启,北京知青。当年因无法回城抑郁成疾,二十年前已经沦为乞丐的他被北安农场的一个老乡收养。
晓楠:你跟北京的家里后来也都没联系啊?
李启:没有,没联系。
晓楠:那都多少年了,二十年了?
李启:二十多年了。
晓楠:没打过电话?
李启:没有。
晓楠:他们也没来看您呀?
李启:没有,二十多年了。
晓楠:后来是不是知青越来越少了?
李启:都走了,宣武区的也走了,海淀区的也走了,把我留这儿了。
晓楠:你那会儿看着着急不,看着他们走心里什么滋味呀?
李启:没人,就我一个人了。
知青们的乡音成为了他们曾经来自异乡的唯一印记
晓楠:您从上海来的呀?
患者:妹妹你好。
医生:典型的上海腔,上海人。
晓楠:家原来在上海哪里呀?
患者:长宁区。
晓楠:这儿有你的上海老乡么?
患者:孙小青。
晓楠:怎么没想回上海治病去啊?
患者:上海那坏爸害我,他不让我上海那坏爸打我小时候把我从亲生母亲抱到这鬼地方,害我五十六年了。
孙萍:他印象当中就是这样的。
晓楠:家里现在上海那边还有人么?
患者:上海那爸不是我家爸妈。
晓楠:有没有上海的亲戚来看过你呀?
患者:没有。
晓楠:现在上海变化可大了。
患者:中国都发展起来了。
晓楠:在电视里看没看过现在的上海?
患者:电视没注意。
晓楠:想回去一趟么?
患者:想回家回不了,单位领导不来我想家,没有办法回不了,不让我回家不知道怎么搞的。
晓楠:还记得原来上海的老房子什么样吧?
患者:记得。
吴斌:我们现在就有二十多人,和家属几乎就失去联系了。
晓楠:他们有想找家人的时候吗?
吴斌:有,也有经常,让我回家吧,给我联系联系让我回家,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是这些病人如果找到了回去了,其实对家庭也是一个负担。
记者:就是说他们基本上相当于被亲人和社会忘掉的一群。
孙萍:说不好听的话是抛弃了被家人抛弃了,应该是那样。其实有的时候说你说他没有家人吧,应该有。你要问他自己的时候他说他也有兄弟姊妹,但是他兄弟姊妹没有来问的。
今年夏天,北京上海和哈尔滨的一些知青组团返回北大荒怀旧。他们都参观了安养中心,老知青们相见患病的已认不出当年的战友而健康的大多都已眼含热泪。
采访的第三天 又有一个病人被送到中心
我们采访的第三天,又有一个病人被中心从省城哈尔滨接来,对于那些返城后发病有自己亲人照顾的知青中心同样收留,因为精神病人在家中是不可能得到有效治疗的。
主任:冷不冷?
患者:不冷。
主任:往这儿走。
主任:刘曼丽是她吧?
家属:对,这是没来的在家没来的。
吴斌:这是残联给我们的。
家属:哈尔滨二十四人,二十四个呢,哈尔滨人多。
根据农垦总局残联提供的名单,安养中心逐一寻找着那些患病知青,他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将所有身患精神病的知青全部接回北大荒。
护士:她上床费劲,就给她特意弄了一个矮一点的床。肖景秀,看有人来看你来了,你跟人说话吧,你说欢迎你来。
吴斌:他(一个患者)鸡蛋他不会剥,我每次分鸡蛋的时候我都剥鸡蛋给他。每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一进门他保证站在门口,一进门敬个礼,给个鸡蛋。其实他知道我对他好,我也想你要对他好他也一样,再糊涂的病人,再没有自制力的病人,他也知道谁对他好。
晓楠:你们有时候拿他们当孩子一样。
吴斌:是,他们本身有些行为就是像小孩一样。
孙萍:时间长了处出感情来了,他跟你特别亲就像我们患者,他虽然说不会表达,他不吱声,他瞅你高兴的时候他笑。我们也觉得挺高兴的。时间长了之后,我们就把他当做可能是我们这一个大家庭的一分子吧。
晓楠:你认识她么,认识么?乐啦。
“我们觉得我们帮他们一把或者把他们照顾好了 我觉得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交待”
晓楠:安养医院的很多病人们,他们至今说起话来还带着特别浓重的北京腔、上海腔、天津腔。当很多人不能够再复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他们身上这乡音,也就成了他们曾经是知青他们曾经来自异乡的唯一的印记。现在其实很多的病人他们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家里也没有任何的亲人来探望他们。他们就此和家乡永远地断了联系,我想当年当他们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纪,离开家门来到这片异乡土地的时候,他们可能决然不会想到最终他们的宿命也将永远留在这里。而陪伴他们最后一程的,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晓楠:你们其实有可能,是见证他们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人。
吴斌:是吧,也有可能他们送终都是我们去做。
晓楠:为什么你觉得你自己有这份责任呢?
吴斌:我就是北大荒生人嘛,我的老师好多都是知青,其实我对知青感情挺深,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就是现在留下这些人很可怜。我希望我能为他们尽我一点微薄之力吧。
孙萍:他们这一代人吧,我觉得我们父母的年纪也就跟他们差不多少,他们也已经把他们青春献给这个北大荒了。我们到这个时候了他们现在可能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觉得我们帮他们一把或者把他们照顾好了,我觉得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交待
李启:景山公园最高啦。
晓楠:哦,您爬到最高那地方去了?
李启:北海划船,劳动人民文化宫划船。
晓楠:都记得呐?
李启:颐和园、石舫、十七孔桥。
记者:想不想北京当时,想不想回城啊
患者:我两年回一次家,这次回不去了,太大了,回不去了。
记者:您的那些朋友不都回去了么?
患者:没回去
记者:他们都还在这儿呢
患者:嗯,对
记者:他们来看你么?
患者:他们都在这儿
记者:战友都在这儿,现在都在这儿。
患者:嗯,都在这儿。
记者:都在医院里呢?
患者:嗯,在别的楼。
歌词:
第一眼看到了你/爱的热流就溢进心底/站在莽原上呼喊/北大荒啊我爱你/爱你那广阔的沃野/爱你那豪放的风姿/啊北大荒/我的北大荒/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