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瑜:王梦本寻找“身份”的人(南方都市报 200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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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梦本寻找“身份”的人
类别:深度调查 作者:马金瑜 原创 浏览量:32
发布时间:2009-12-16
版次:AT08 版名:深度周刊 记录 稿源:南方都市报

为了身份证,王梦本跑过很多部门。

王梦本最珍贵的东西:朋友的照片。

“25”,是他在公安部网站“宝贝寻家”专栏中的编号。
“梦本”是他自己改的名,意为做梦都想找到家乡和亲人。
现在,他还有一个遥远的梦:拥有一张身份证。
天渐渐亮了,大自然醒来,人们能听见温柔可爱的鸟鸣,和附近铁轨的火车声,还有那远远近近的狗叫。人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日常生活的纷扰也一点看不见,眼前所有的,只是菜地的清幽和宁静,偶尔走过的村民,也几乎是在无声画面里移动的晨景了。
在铁轨旁的小屋子里,无论有怎样的声音,王梦本还是会睡得很香,他听不见什么,也不会说话,在这个只有一张床、不漏风的小屋里,他唯一的财产是身上穿的衣服和盖的被子,院子里的三轮车。
王梦本,正是中国公安部网站上“宝贝寻家”专栏中“编号25”的孩子。2009年10月27日,公安部打拐办公布了首批60名已解救的未查清身源被拐儿童信息,王梦本的照片旁边写着:“原名张中。”那是他六七岁时记忆中的名字,现在的名字是他自己改的,意思是:“做梦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
已经20多岁的王梦本,想拥有那张证明自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身份的小卡片———这个愿望,对他来说,也许太奢侈了。
“身份证,来!”
他捡过20多个身份证,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送还失主,有时被误为小偷
十几年过去了,在安徽合肥流浪长大的王梦本没有自己的身份证,不晓得父母是谁,也不认得很多字,甚至连自己到底多少岁也不知道。可是只要有一个睡的地方,每天不饿肚子,他的笑就总在脸上,对谁都是笑的。哪怕是在合肥市县桥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在热水瓶、锦旗、烟灰缸、电脑之间,在跟所长余正传比画那一张小小的身份证的时候,王梦本也还是天真地孩子样笑着的。
所长摊开手,又摇摇头,“你没有户口,又没有在合肥落户的条件,身份证肯定是我们这解决不了的。”然后,他在办公桌后面点上烟,抽起来,“你这种特殊情况我也头一回遇到,按正常法律程序不能办身份证……看民政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梦本的眼睛看着所长的脸,黯淡了一下,很快又亮起来,派出所分管反扒的防控队副队长张强走进来了。王梦本跑过去亲热地勾住他的肩膀,两个人对着笑起来。
“你,身份证?”张强比画卡片的模样。
王梦本点头,又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感谢。
“唉。”张强朝王梦本苦笑一下,伸手摸摸了这孩子的脑袋。
已经有二十多次,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给他短信“身份证,来。”
在合肥市府广场附近的草丛里,地下通道没有灯光充满尿臊味的角落里,人行道边的垃圾桶里……王梦本捡到被小偷丢掉的身份证,已经有20多个。虽然说不出,王梦本总是用自己想得到的办法,用最快的办法,送到别人手里,有时候就打摩的,一次要3块到5块钱,这些钱,王梦本有时拉货一天也挣不到。
如果张强不在,王梦本送到别的派出所去,常常造成误会,别人不知道这个依依呀呀啊吧啊吧的孩子想说什么,更不知道钱包和身份证是哪里来的,解释不清楚的王梦本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张强发短信:“来!来你!”有一次,他真的被当做小偷进了派出所。
“我感觉他对身份证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好像这个东西———在他认为,这个东西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对他来讲是非常重要,那么他可能想到别人丢失以后就非常着急。”张强就这种感觉。
只要张强在合肥,接到求救短信,他常常连猜带蒙,赶紧去派出所领这个急性子的孩子。
在合肥市一家法院工作的张芊,就曾经以为王梦本是个骗子,或是小偷。2009年2月22日,身份证、工资卡丢失的第二天,王梦本就通过一家咖啡店的前台通知她来拿东西。以防万一,张芊还叫上一位男同学做伴。
“我想送钱给他作为回报,但他可爱地用手在脸上划过表示害羞不愿意要,我说请他吃饭喝杯咖啡,他也不肯,并拿出报社记者写的报道来证明,他不是一个坏人。”
最珍贵的东西
他向喜欢的营业员要了照片,存在鞋盒里,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亲人和朋友
王梦本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合肥市府广场旁边的百大乐普生商场一楼的珠宝柜台里。
一只塑料袋里,放着一叠翻得破旧、卷成一团的报纸,一个灰白色的旧鞋盒,装着一些遭水浸过发黄的老照片。
报纸是刊登着王梦本要办身份证的消息那几期,照片上是他所有的朋友,有的是合影,有的是很小的一寸黑白照片,虽然大部分就是平时介绍他拉货的营业员;有他“爸爸妈妈”的照片,虽然照片上的老夫妇不是他的父母……这些,已经是他生存过的所有印记。
“他热衷于和他喜欢的人拍照,”营业员唐莉指着其中一张说,2008年下大雪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同事带了相机,王梦本就非要拉着大家到雪地里拍照,“他向所有他喜欢的营业员要了照片,存在这里,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亲人和朋友。”
王梦本最爱吃的,就是商场外面6块钱的鸡腿,但经常连一天的饭钱也挣不回来,活不是每天都有。金宴有时候买给他,她是这个商场众多营业员里最早认识王梦本的人。1997年前后,金宴在另一家商场工作,那时她就看到这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走在商场外面,“夏天睡在路边草丛里,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冬天用一条烂被褥睡在商场的屋檐下,个子小小的。”
“大家都喜欢他,今天这个给他买饭,明天那个营业员又塞给他5元钱。后来,有人看见他晚上睡在街上,还从家里给他带来一床厚棉被。”即便是现在,王梦本身上穿的每件衣物也都是女营业员们给他的。“他的蓝衬衫、牛仔裤,还有黑皮鞋,都是我的同事们从家里带给他的,我也送过他一件衬衫。”金宴说,“他就经常帮我们打水带饭,帮我们搬东西。”
王梦本就是这样长大的,鞋盒里照片上的人,就是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了。在上一个住处,屋顶漏下来的雨水落在积攒的照片上,他就把照片全部转移到了这里。
最大的一张照片有11寸,一对老年夫妻眼神忧伤地看着镜头,那是曾经丢失孩子的父母亲,就在王梦本记忆中的老家四川射洪县,但经过视频认亲和D N A检验,结果都不对。
王梦本一直记得自己的家乡四川射洪,在一张白纸上,他的聋哑朋友王庆根据他的比画,画出了他记忆中的老家———在这张粗糙但极其用心的图上,“家”字旁绘有许多山的形态,家门前有一条波浪线示意的河,河上有桥,家旁边还有“汽车站”、“寺庙”、“菜场”,河对面有“射洪县公安局”、“医院”和“电视台”,甚至包括几棵树。
图纸一侧歪歪扭扭地写着:“时间已经很久了,我慢慢记不清自家……”
新安晚报记者江婷一直在帮助王梦本联系四川射洪的亲人,“那是我见他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在网吧视频认亲结束后,哭得好伤心,走在前面,擦着眼泪,就是不理我。”
四川射洪老夫妇的照片,是营业员饶红霞拿去帮王梦本放大的,“5寸,这么大,行不行?”
王梦本只摇头。
“9寸,够大了吗?”
王梦本还是摇头。
“11寸,你看,这么大呢!”饶红霞给他比画。
王梦本这才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重新笑起来。
那一段时间,王梦本总是要把这张过塑的大照片给认识的营业员看一眼:“我的———爸爸———妈妈。”他用手语说。
我是不存在的吗?
一年多过去了,他始终拿不到那张证明身份的小卡片
王梦本是个很容易快乐的人,每天骑着大家凑钱给他买的三轮车拉货,十分卖力,总是笑嘻嘻的。营业员饶红霞说,她们都很心疼他,因为他一个人在合肥独自生活了十余年,非常不容易,“谁的柜台有货要拉,都发短信找他,把活让给他做,要是有废纸盒、塑料瓶之类的,我们也都留着给他,让他赚点生活费。”
2008年5月,王梦本想把拉货赚来的1000多元钱存起来,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没有身份证就无法开户办理业务,所以不能在银行存钱。
没有身份证带来的麻烦远不止于此。没有身份证,在合肥他只能用“神州行”的手机卡,“因为‘神州行’是充值卡,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办。”饶红霞说,别的手机卡有优惠活动他就享受不了。
如果王梦本要落户合肥,安徽省合肥市庐阳区民政局工作人员杨海飞解释,按照我国收养法的规定必须是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才能被收养,王梦本已经超过20周岁,不符合收养法的规定,不能被收养。
确立了一套严格户口管理制度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颁布于1958年。安徽省公安厅户证处一位负责人曾就此事向当地媒体诉苦:“在现有法规赋予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我们没办法为王梦本这样的特殊人群落户或办身份证……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户籍法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
中国公安大学治安系教授王太元认为,被行政当局登记、确认并保护,是联合国相关文件规定的公民基本权利,而中国的户口还“捆绑”有社会资源分配、权益保障、福利待遇等诸多权益,更只能由当地政府出来解决问题。他说,王梦本身份基本清楚,亲属关系可以后查,如果能在残疾人福利事业单位以集体户口名义确定一个法定住址,公安部门就可以办户口了。
截至2009年10月28日,全国公安机关已解救被拐卖儿童2169人、妇女3851人,利用DN A数据比对确认身份的,只有298人。而那些找不见父母和家的孩子,将成为更多的王梦本。
王梦本还不明白这些,他不知道大人都在朝他说什么,他也看不懂那么多的字,只会笑着看看部门里这个人的脸,又看看那个人的脸,同时把两只手拧作一团。天冷降温了,在王梦本工作的商场门口,看见商场的后勤正在挂门帘子,他飞快地跑过去,手脚十分麻利地帮他们装起来。一位师傅拍拍他的肩膀,他还是那样的笑容,笑得像个孩子。
这一天,是2009年11月19日。从王梦本提出办理身份证开始,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新安晚报记者江婷曾通过合肥市公安局和四川省公安厅方面电脑查询年龄范围在18岁到25岁、叫张中或张中本的四川人“查无此人”。
合肥的冬天总是下雨。傍晚回家的路上,三轮车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上磕磕绊绊地咣当着,王梦本瘦弱的脊背努力挺起来,随着脚踏板一上一下。回家的路是一段上坡路,在路两边,简陋的小吃摊透出温暖的灯光,飘散出食物的香气,也混合着泥水和下水道的气味。一个熟识的馄饨摊老板朝他招招手,热气也在细细的雨丝里飘出来,王梦本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停下来,径直骑着。火车快来了,他要赶在火车停在路口之前,把三轮车骑回小小的家里去,可是到底还是晚了,红灯亮起来,沉重的庞大的火车鸣叫着颤抖着开过来,横在每日穿行的村口。王梦本缩着脑袋站着,帽子淋湿了,他还站在信号灯柱子旁边,等待着红灯变成绿色。
天色渐渐黑下来,周围的村子灯光很少,雨水细细密密地打在他旁边的菜叶上,反射出些微的光亮,一只小小的黄鼠狼爬过来,它穿过铁道边的菜园,悄无声息地跑开了,只留下这个孤独的人,无声地等待着。
(图片提供:江婷)
采写:本报记者 马金瑜
只要有一个睡的地方,每天不饿肚子,他的笑就总在脸上,对谁都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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