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期专访 --- 做一个读书人 - 梁文道 (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9:53:33

“读书无用论”的根本不是读书无用,而是他们想要一些很确定的“用”。我们越来越不愿意做一些事前无法预知结果的事情,我们希望一切都能事前计量好。读书能改变人,但这种改变无法提前预知航程。可能你满怀期盼读某种书,最终发现你没有获知太多。的确,你需要冒这种险。但就算读书真的无用了,我们也讲“无用之用”。世界上很多东西原本看来是无用的,但就是这种“无用”,有时候带来的用处是意想不到的,让你充满快乐。
文-本刊特约记者  一盈
梁文道得了甲型H1N1流感,来内地前先在香港被隔离了一个星期,紧接着气管炎发作,又拖了好一阵子。
见到他时,病已大愈。依然喝很浓的黑咖啡,每天只睡5个小时;依然每天读一本书,见缝插针写文章。
抽烟。不是香烟,亦非雪茄,而是自己动手卷烟丝。取一片烟纸,捏一撮烟丝,熟练地搓捏成条。燃起,一根接一根抽。
光头,黑框眼镜,白衫,黑服,几乎已经成为标志性符号。不吃麦当劳,不穿耐克鞋,众所周知的两大怪癖亦只是一种习惯,与趣味无关。
温和谦逊与尖锐犀利和谐并存,是这位“凤凰名嘴”留给多数人的印象。
现实中的他非常温和、认真,逻辑性强得令人惊叹,似乎不能算作一个有趣的人,距离《铿铿三人行》里坐在窦文涛身边那个妙语连珠、妙趣横生的他,差很远。
去年是《铿铿三人行》开播10周年。采访中,主编邹倚天把梁文道、许子东和窦文涛比作节目的“铁三角”,坦承很多即兴话题不敢交给面生的嘉宾,非要这三个人坐在一起才能指望聊出世态百相。
然而网友们则认为:与许子东的博学多知相比,梁文道显得轻松俏皮;与窦文涛的俏皮滑稽相比,他又显得博学开阔。他身上洋溢着中西交融的独特气质。
20世纪70年代初,梁文道出生在一个笃信天主教的香港家庭,却在台湾跟随恪守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公外婆长大。
校训为“四维八德”,四书等儒家经典更是烂熟于心。然而天生极具怀疑精神,反叛不羁,打架,寻衅滋事,直到今天,胸口依然有少年时拳头棍棒的“纪念”隐隐作痛。
曾经向往当神甫,差点进入黑社会。“恶名昭彰”,以至于台湾中学纷纷将其拒之门外。
无奈回到香港,“假装历史是清白的”。曾经,在一次示威游行中,激动之余,他竟脱下裤子坐在痰盂上与警察对峙。于是在香港文化界,他被戏谑为“一脱成名”。
其实早在“成名”前,梁文道便在香港《信报》发表评论,初出茅庐,四处与人笔战。当编辑打电话约稿时,才知道这位惊动波澜的笔者竟只是一位少年,年仅17岁,还在读中学。
从少年轻狂到中年不惑,“专栏作家”这条道路,他一走便是二十多年。今天的他,是15家以上主流媒体的专栏作家,从香港到内地甚至马来西亚,话题涉及剧评、艺评、书评、影评、文化及政治评论。
1998年与“凤凰”结缘,先后主持《铿铿三人行》《开卷八分钟》《文道非常道》。他温和而不失锐利,以一种独特的文人气质成为不折不扣的“凤凰名嘴”,为节目注入浓烈的文人气质及思想。
他看重读书,焦灼于都市里的文化沙漠:“我们这个城市(的人)是不读书的。或者读书却不敢承认,在家里偷偷摸摸读《尤利西斯》,然后在地铁里被迫拿出本《一分钟经理人》,以免被人当做怪物般耻笑。”
为了推动公民阅读风气,2001年,梁文道在香港一处废弃的动物检疫站开办“牛棚书院”。书院不提供学历、文凭或者专业资格,只为开阔视野。2006年,梁文道与友人共创“上书局”,并且创办《读书好》杂志,每期6万册,免费赠送给读者。
他梦想有一天,人们把追求知识当做嗜好,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为“好玩”。除了专栏作家、节目主持、出版社社长、书院院长、杂志主编,梁文道还担任大学客座讲师、绿色和平组织董事、剧团董事、多家NGO顾问等职,甚至积极参加小区运动、反战等不同形式的社会运动。
两年前,他在老码头静坐,抗议政府的无理拆除;继而又在老街道静坐,为拆迁住户争取最大的权益。他形容自己是一种“介入的旁观者”的姿态,面对极权、威权等民主“怪兽”,很难做到沉默,只不过现在少了少年时的轻狂,多了一份沉着理性。
采访中,谈及民生,他数度沉默,看得出在努力压抑感情。置身于香格里拉豪华酒店里,内心很难平静。数年前,他曾经策划过一个展览,为那些在大型公共建筑施工中死亡、伤残的工人设立纪念碑,纪念工人的血汗,要求提高对工人的合法赔偿。
“那一阵子,我很难过,走进很多大楼,都会感觉楼里有灵魂。”
“而今呢?”
“今天当然不会了,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慈悲心。”他坦白。
一直在向“慈悲喜舍”靠近。人说四十不惑,然而他却有越来越多的困惑,关于人生,关于自我。两年前,他从哲学走向宗教,皈依南传佛教。每年择出固定时日去寺庙清修,坐禅行禅,过午不食,断绝一切尘冗,专心礼佛。
“现在我们已经这样认为,将来历史也必会如此记载,梁文道是中国公共知识分子的代表之一。”香港作家邓小桦如此评论。
2008年,他当选“时尚先生”;2009年,他谢绝了某杂志评出的“中国青年领袖”这个头衔。
提及层层光环,他一笑置之,只愿意把自己界定为“读书人”,以读书为“志业”。“志业比职业重要多了,当你有志业时,这种志业会给你一种责任感。”
还有,那块藏书印“为己之学”,他乐意与你共享出处,那便是孔子所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天的读书人与古代是不一样的。在古代,读书人是一个身份,需要自己来主动承担一个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要做的事情太多,或许会死得很早。”他常常开这个玩笑。
铿铿十年,闲聊十年
《读者·原创版》:虽然你在香港声名卓著,但在内地,知名度的提升依然是通过《铿铿三人行》。机缘是什么?
梁文道:其实在香港我也没有什么名气。1998年至1999年间,我的一个好朋友马家辉把我介绍给窦文涛,但文涛一开始没有同意,感觉我长得太丑了。后来谈一个日本漫画的话题,因为他看过我写日本漫画的文章,而身边能讲这个题材的人并不多,只好又把我找去了。然后有观众说,哎呀很好,找了一个看上去像一休的人来讲日本漫画。
《读者·原创版》:目前这个节目做了11年了,去年窦文涛调侃自己是“一个话唠的10年”,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梁文道:变化是很大的。刚开始这个节目给人的感觉还是诲淫诲盗的,很多黄段子。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中环吃饭,有几个从内地过来的大款模样的人,走过来大赞,你们这节目好啊!然后又贴着窦文涛的耳朵小声说,好看,够黄!(笑)
那时可能是嘉宾组合的关系,都喜欢讲些男女情爱、色情段子。后来慢慢地,尤其这两年来北京做了之后,不知是不是受了北京气场的影响,就变得越来越忧国忧民,谈些时政话题,只是偶尔还会回到那种黄段子风格。
但无论是黄还是严肃,无论嘉宾来来去去多少,基本上都摆脱不了一种轻松聊天的气氛,是真正的清谈。据我所知,这也是中国最长寿的谈话节目。曾经一度有很多台也学着做这个节目,但总好像做不长。我看那些节目,感觉他们太有准备了,好像有一个剧本或者讲稿,但我们真的是闲聊。
《读者·原创版》:窦文涛、许子东和你被称为“铁三角”。
梁文道:我在“凤凰”十年,和很多同事不熟,坦白来讲,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但和窦文涛却是很要好的朋友,许子东也同样。所以三个人坐在一起,自然就有默契,完全可以在入场前才想好聊的话题,然后坐下来开聊。甚至聊到一半,感觉话题无聊,忽然又换一个话题聊。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三个都很习惯去听对方说话。我想很多谈话节目没做好,甚至包括我们请一些嘉宾上来,感觉不太舒服,原因就在这里。今天这个国家能说的人很多,但能听的人很少。而一个谈话节目不在于能否找到一群很能说的人,他们必须还能听,否则谈话就变成访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