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迷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3:15:11
夜影迷雾 cover of night(共31章)
作者:琳达·霍华
文案
路尾镇座落在爱达荷州淳朴的乡间,只有一条联外道路,年轻寡妇聂琪蒂带着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儿子平静地住在镇上,经营一家民宿。虽然投宿的客人不多,仅少数猎人或钓鱼客来光顾,但琪蒂仍尽力维持收支平衡。镇上的巧手杂工何凯文给她很大的帮助,从木工到水电,各项杂务他都能一手包办。但凯文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而琪蒂的好运也走到尽头了。
一天早上,民宿唯一的客人无缘无故地留下行李失踪了。几天后,有人持枪闯进她家,命她交出神秘房客的行李。为了孩子的安全,琪蒂只能合作,此时凯文突然现身把坏人赶跑。
然而噩梦才刚开始。琪蒂、凯文与全镇的居民被困在镇上、求助无门,威胁步步逼近,小镇已经染血。整个小镇遭受挟持,所有镇民危在旦夕,琪蒂与凯文别无选择,只能藉由夜色的掩护下挺身一搏。沉默寡言的凯文化身无所畏惧的护卫,琪蒂奋勇出击……两人合力闯入危险的核心。
第一章
「夜莺民宿」三号房的房客在餐厅门外停下脚步,随即转身走开。民宿的老板聂琪蒂老觉得三号房的装潢有浓得化不开的男人味,所以她总是把三号房租给男性客人。来民宿享用早餐的乡亲,大概根本没察觉这个客人出现过,因此也不觉得他突然离去有什么奇怪。爱达荷州路尾镇的居民从不多管闲事,如果民宿的客人没心情跟大家一起吃饭,他们也无所谓。
因为琪蒂端着火腿片刚好从餐厅对面的厨房出来,才会注意到他。她提醒自己一有空就要上楼去看看赖杰夫先生需不需要在房里用早餐。有些客人就是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送早餐到客房也很平常。
夜莺民宿开张快三年了。住宿生意不怎么样,早餐却越卖越好。对外开放餐厅是意外的美事。她在餐厅里放了五张小圆桌,每桌有四个座位,让房客用餐时能多一些隐私,而不是所有人挤一张大餐桌。不过她的五间客房难得客满,而小镇的人很快就发现夜莺民宿有好东西吃。不知不觉,开始有人询问早上可否来喝咖啡,也许再配个蓝莓松饼。
当时她初来乍到,希望跟大家打成一片,反正也有空位,于是就答应了,尽管她也暗自忧心会有额外开销。后来乡亲提起要付钱时,她也不知道该收多少,因为早餐的费用通常算在客房里,后来她不得不手写了一张菜单与价目表,贴在当地人懒得绕过整栋房子而习惯进出的偏门门廊上。不到一个月,她必须在餐厅里挤进第六张餐桌,座位增加到二十四个。有时这么多还不够,尤其客房有人住宿的日子。没有空位时,常有男人就靠墙站着喝咖啡,津津有味吃着松饼。
但今天是圆面包日。每周一次,她会烤小圆面包。镇上的人多半在农场或伐木场工作,一开始不太能接受这种「花俏的点心」,但小圆面包很快就变成他们的最爱。她试过很多口味,但还是香草最受欢迎,因为跟每种果酱都很对味。
琪蒂把煎火腿放上一张桌子,准确地放在穆康睿和他儿子之间,以免他们怪她偏心。有一次她不留心把火腿放得比较靠近康睿,从此他们就不断计较她比较喜欢谁。儿子穆高登可能只是在开玩笑,但康睿正在物色第三任妻子,而琪蒂有点尴尬地感觉,她可能是他心目中的对象。但她没有同感,所以每次放火腿都很小心,以免不经意地鼓励他。
「看起来真好吃。」高登赞叹,他每天早上都这样说,伸叉子插起一块。
「超级好吃。」康睿补上一句,不想让高登专美于前。
「谢谢。」她匆匆离开,不让康睿有机会多说。他是个好人,但年纪可以当她爸,就算她有交男友的闲工夫,也绝不会挑他。
她经过咖啡机时眼睛自动检查壶里还有多少咖啡,接着停下脚步又煮上一壶。餐厅依然客满,今天早上大家待比较久。狩猎向导柯乔书也带他的客户来这里吃早餐,柯先生来的时候大家都会留下来跟他聊天。他有一种领袖的风范,一股权威感,让人心生敬意。听说他是退伍军人,丝毫不怀疑,他整个人辐射出统帅气质,不管是锐利的眼神、或是坚毅的下巴与肩膀。他不太常来,但只要一出现,就会成为大家尊敬的焦点。
他的客户是一个帅气的黑发男人,大约快四十岁吧,正好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外地人。他显然很有钱才雇得起柯乔书,虽然跟餐厅里其他人一样穿着牛仔裤和靴子,他却在有意无意间总想表现出尽管他跟大家平起平坐、但他可是个重要人物的样子。举例来说,他把衬衫袖子卷起来,不断秀出左腕上的薄型钻表。
而且他的嗓门有点太大,态度有点太热络,加上他不断提起在非洲打猎的经历。他甚至给大家上了堂地理课,解说内罗毕在哪。琪蒂忍着不翻白眼,他真以为乡下人都没知识。他们也许各有各的怪睥气,但知识绝对丰富。他还特别强调他打猎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摄影,他从不杀害野生动物。他真是摄影师才有鬼。
她匆匆走向厨房,不知何时她开始把新来的人看成是「外地人」。
她过住的人生和现在截然不同,有时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改变不是渐进的,她没有时间逐步分析、应变,进入现在的模样,而是巨变骤然降临,一切被硬生生扯裂。
德瑞过世、到她决定迁居爱达荷之前的那段时光,彷佛阳光永远照不进去的死荫幽谷。
自从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这里,她一直忙着民宿开业、忙着安定下来,根本无暇去担心自己是个外地人。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这个小小区日常生活的一份子,就跟以前在西雅图一样,甚至更融入。因为西雅图是个大城市,有太多陌生人,所有人走到哪里都带着防备。在这里,她真的认识每一个人。
她才走到厨房门前门就开了,毕雪莉采出头来,看到琪蒂过来,一脸松了口气的样子。
「怎么了?」琪蒂匆忙走进厨房。她先看看厨房里的餐桌,她那对四岁大的双胞胎儿子达可与达纳正在吃玉米片,两个都坐在儿童餐椅上,跟她刚才离开时一样。他们跟平常一样有说有笑、扭来扭去,他们的世界一切正常。更正确地说,是达可在说话,达纳在听。她总是担心达纳太少说话,但小儿科医生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很好,」医生说。「他只是不需要说话,因为达可把两人份的话都说完了。他有话要说自然会开口。」达纳在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包括理解力,她不得不相信医生——但还是会担心。没办法,妈妈就是这样。
「洗碗槽下面的水管爆了,」雪莉很烦恼地说。「我把水阀关上了,但我们必须尽快能用水。脏盘子越堆越高了。」
「真糟糕。」除了眼前没水洗碗、煮饭之外,更严重的问题是她母亲,魏席拉,要从西雅图过来看他们,她要住两个星期,今天下午就会到。母亲一直不赞同琪蒂带着双胞胎离开西稚图,万一没水可用,琪蒂可以想象她会如何批评这里偏僻又不方便。
这陈老房子总是有问题、动不动就需要整修,想必老房子都是这样的吧.但她的财务快负担不起了,只要能有一星期不出任何事就太好了。也许下星期吧,她想着叹了口气。
她拿起厨房的电话打给欧华德五金行,号码她早就背熟了。
欧华德本人接的电话,跟平常一样,才响第一声就接起来了。「五金行。」只说这样就够了,因为镇上没有别家五金行,而且电话都是他在接。
「华德,我是琪蒂。你知道何先生今天在哪里做事吗?我急着找他修水管。」
「何先先!」听到镇上杂工的名字,达可高声欢呼。他兴奋地用汤匙敲桌子,琪蒂得用手指塞住耳朵才听得到华德说话。两个男孩都开心地望着她,满心期盼地动来动去。镇上的杂工是他们最喜欢的人,因为他们热爱他的工具,而他也不介意他们玩他的扳手与榔头。
何凯文(Calvin Harris)没有电话,但他习惯每天早上去五金行准备当天工作需要的东西,因此华德通常都知道去哪里找他。刚搬来的时候,琪蒂很难想象这种时代还有人没电话,但现在她已经习惯这种作法,也不奇怪了。何先生不想装电话,所以没有电话。没什么。这个镇那么小,要找到他也没多难。
「凯文刚好在这里,」华德说。「我叫他马上过去。」
「谢谢。」琪蒂很高兴不用到处找他。「可不可以麻烦你问一下他多久会到?」
华德转达问题的声音模糊传来,她听到一阵比较柔和、没特色的低语,认出那是何先生的声音。
电话里清楚传来华德的声音。「他说几分钟就到。」
说完再见挂上电话,琪蒂松了一口气。运气好的话,也许问题不大,很快就有水可用,对她的财务也只有小小冲击。她实在太需要何先生什么都能修理的天才巧手,她甚至考虑用食宿来交换修理工作。他住在饲料行楼上,虽然房间可能比民宿的大,但他还是要付租金,加上她可以供应三餐。她会少一间客房,但民宿也很少客满。唯一的顾虑是有人会长期跟她和双胞眙住在一起。因为她白天总是很忙,所以希望把晚上的时间全部留给他们。
不过何先生非常害羞,可以想象他吃完晚餐一定会含糊找个借口躲回房里去,到早上才出来。但万一不是这样呢?万一孩子们比较想跟他在一起,而不要她呢?她觉得自己小心眼又爱计较,竟然担心这种事,但——万一真的发生呢?她是他们小小生命的重心,她不知道能不能放弃这种地位.她终究得放弃,但他们才四岁,而且是德瑞留给她的一切。
「怎样?」雪莉追问,挑起眉毛等消息,不论好坏。
「他马上过来。」
「幸好在他上工前找到他。」雪莉跟她一样松了口气。
琪蒂看看双胞胎,他们两个坐在位子上望着她,汤匙举在半空中。「你们两个要先把早餐吃完才准看何先生做事。」她坚定地说。她只是吓他们,因为何先生会在厨房里工作,就在他们坐着的地方。不过他们才四岁,他们懂什么?
「我们会粗很快。」达可说,两个孩子一起兴冲冲地继续吃,弄得到处都是。
「吃。」琪蒂刻意强调发音。
「吃,」达可乖乖重复。他想说清楚时还是可以,但只要一分心——他常常分心——就会变回儿语。他实在太多话,似乎无暇顾及发音。「喝先先要来了,」他对达纳说,好像以为他弟弟不知道。「我要玩窜子。」
「钻子,」琪蒂纠正他。「而且不准玩。可以看,但不准碰工具。」
他的蓝色大眼睛满是泪水,下唇颤抖。「喝先先都让我们玩。」
「那是他有空的时候。他今天很忙,因为还有很多事。」
从民宿一开业,琪蒂就一直努力阻止他们打搅杂工做事。他们那时才一岁,要阻止他们好像不难,但他们实在太会溜。只要她一转身,两个小鬼就像铁块被磁铁吸引似的,立刻跑回他身边。他们活像两只小猴子,在他的工具箱里翻到任何拿得动的东西抓了就跑。她知道他们对他的耐性绝对也是一大考验,但他从未抱怨。光是这点,她就万分感激。不过他没有怨言也不奇怪,他根本很少说话。
双胞胎长大了,对工具的热爱却没有动摇。唯一的差别是,他们现在会吵着要「帮忙」。
「一点都不烦。」她逮到他们时何先生总是这么说,低着头、满睑通红。他害羞得不得了,很难得看着她的眼睛,只在非得说话时才开口。唉,他跟两个孩子倒很有话说。也许因为他们还很小,他不觉得紧张。她听过他的声音和双胞胎兴奋、尖锐的童音交杂在一起,好像他们真的在聊天。
她从厨房望出去,客人已经在排队等结账了。「我马上回来。」她连忙出去结账。她连忙出去结账。她不太想在餐厅放收银机,但早餐的生意需要收钱,于是她在出口旁放了一台小型的,等着结账的客人包括柯书乔与他的客户,也就是说餐厅很快就会因为柯先生走了而空下来。
「琪蒂,」柯先生对她点点头。他高大魁梧,一头黑发,额前有些银丝,脸上满布风霜。狭长的浅棕色眼睛锐利有神,从里到外部是硬汉模样,但对她说话时总是亲切有礼。「你的圆面包越来越好吃了。要是我每天都来吃早餐,铁定会变成大胖子。」
「才不会呢,不过谢谢夸奖。」
他转身介绍他的客户。「琪蒂,这位是魏蓝道。蓝道,这位可爱的女士是聂琪蒂,夜莺民宿的老板,也是附近最棒的厨师。」
第一个称证言过其实,第二个根本就是骗人。因为欧华德的太太蜜丽才是天生的好厨师,不用量食材就能做出佳肴。不过,柯先生的赞美对生意只有好处。
「一点也没错。」魏先生用那种过分熟络的语气说着,伸出手来、眼睛迅速上下打量过地全身才回到脸上,表情说明他觉得她的人或厨艺都不怎样。琪蒂勉强跟他握手。他握得太用力,皮肤太柔滑。他绝不是常做劳力工作的人,这本来没什么不对,但他不该轻视劳动的人。只有柯先生没有被看扁,不过任何不蠢、不瞎的人都知道不可以对他不敬。
她没有说话。从他炫耀财富的样子看来,他应该是自己开公司,但她根本懒得问。柯先生略一颔首,戴上黑帽子,两个人相偕离去让后面的客人付账。排队的人又多了两个。
等她收完钱,把所有人的咖啡添满,穆家父子已经吃完了,她回到收款机旁,拚命抵挡康睿的殷勤,和高登的取笑。他似乎认为他父亲对她动心很有趣。
琪蒂一点都笑不出来。康睿在儿子出去后还刻意停留,他用力吞着口水,喉结鼓动。「琪蒂小姐,我想请问——呃……今晚是否可以前来拜访?」
这种老派的招式让她既好笑又紧张,她喜欢他的问法,但他还真吓坏了她。琪蒂也吞吞口水,走出来收盘子。理论上,回避只会招来更多攻势。「不行,我每天晚上都要陪我儿子。我白天太忙,只有晚上能陪他们,我不想牺牲难得的相处。」
但他还是不放弃。「你不该平白浪费人生最精彩的时间——」
「这不是浪费,」她坚定地说。「我把时间用在对我跟孩子最好的地方。」
「等他们长大,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真以为这样她就会改变主意?她给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接着点头附和。「没错,的确可能。但我还是必须放弃这个机会,相信你能理解。」
「不能,」他喃喃说。「但我会像个男人,接受拒绝。」
雪莉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凯文来了。」她说。
康睿的眼神转向她,选定了新对象。「雪莉小姐,」他说。「今晚是否可以前去拜访?」
琪蒂留下雪莉应付老情圣,乘机溜过她身边走进厨房。何先生已经跪在地上、头钻进洗碗槽下的橱柜里,双胞胎已经离开座位,正忙着把工具箱里的东西都挖出来。
「达可!达纳!」她双手插腰、做出最有力的妈妈怒视。「把工具放回箱子里.我不是说过今天不可以烦何先生吗?我说过你们可以看,但不可以动他的工具。你们两个都回房间,马上去。」
「可是,妈咪——」达可开口,每次被抓到调皮捣蛋,他都有一大堆慷慨激昂的话可辩。达纳只是后退,手里还抓着扳手,等达可辩出输赢。她感觉到情势每下愈况,母性的本能知道他们快造反了。这种状况越来越常发生,他们不断测试她的底线。绝不可以示弱。这是母亲给她的唯一训诫,不管面对的是坏人、野生动物,还是不听话的四岁小孩。
「不行,」琪蒂坚定地说,指着工具箱。「把工具放回去。快!」
达可噘着嘴把螺丝起子扔回箱子里。琪蒂咬牙,达可知道东西不可以用扔的,更别说是别人的东西。她快步跨过工具箱,抓着他的手臂,拍打他的小屁屁。
「小家伙,你很清楚不可以乱丢何先生的工具。你要先去跟他道歉,然后去房间坐十五分钟坏坏椅。」达可立刻嚎啕大哭,眼泪流得满脸,但琪蒂只是指着达纳,提高音量说.。「你,把扳手放回去。」
他叛逆地沉着脸,但还是叹口气把工具轻轻放回箱于里。「好——吧。」他的语气如此忧郁,她得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笑。她从惨痛的经验中学到,对这两个孩子半步都不能让,否则他们会爬到她的头上去。
「等达可坐完,你也要坐十分钟坏坏椅。你也不乖。你们两个快把工具捡起来放回箱子里,要轻轻的。」
达纳一脸阴沈地噘着下唇,达可还在哭,但两个都已经动手收拾,她这才松了口气。琪蒂回头,何先生的头已经离开橱柜深处,显然想开口帮两个小捣蛋说情。她对他伸出一根手指。「什么都别说。」她严肃地说。
他满睑通红,结巴地说。「是,女士。」赶紧把头又塞回橱柜里。
工具终于放回箱子里了,但八成没有归位,琪蒂催促达可:「你该对何先生说什么?」
「对不挤。」他抽抽噎噎地说,鼻水流个不停。
何先生很明智地躲在橱柜里。「没关——」他刚开口又停了下来。他好像瞬间僵住了,接着终于嗫嚅着。「你们该听妈妈的话。」
琪蒂抓起一张厨房纸巾替达可擦鼻子。「擤,」她拿着纸巾下令,他奋力一擤把所有鼻水都挤出来。「现在你们两个都上楼去。达可,去坐坏坏椅。达纳,你可以在旁边玩,可是不准跟他说话。该交换时我会上楼告诉你们。」
两个小男孩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上楼,彷佛未来笼罩着恐怖的阴霾。琪蒂看看钟,确定达纳受罚的时间。
雪莉回到厨房,同情又好笑地望着琪蒂。「达可真的会乖乖坐着等你上楼?」
「现在会了。以前有好几次他偷溜而被罚更久,后来他终于学到教训.达纳更顽固。」
这样说还太保守,要让他听话总得大费周章。达纳话不多,但他简直是顽固的化身。两个孩子都好动、固执、非常有惹麻烦的天分,有时还会招来危险。
以前她根本无法想象要打孩子屁股,更别说体罚了,但他们还不到两岁,她的育儿经就已经换了好几版。他们到现在还没真的被体罚过,但她不敢保证他们的童年会完全没有体罚,这个想法让她不舒服,但她得独自拉拔、管束他们,保护他们安全之余,还要努力让他们长成认真负责的大人。未来还有好多年,想太多只会让她更加慌乱。德瑞不在了,她只能靠自己。
何先生谨慎地退出柜橱抬头看她,好像想看看现在开口有没有危险。显然觉得时机不错,他清清嗓子。「呃……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接头松了。」他说话的同时,血液渐渐爬上他的脸,他连忙低头看手里的扳手。
她安心地吁了口气走向门口。「感谢老天,我去拿钱包。」
「不用了,」  他含糊地说。「我只是把接头锁紧而已。」
她惊讶地停下脚步。「但你花了时间,总要收一些……」
「根本用不了一分钟。」
「光是那一分钟,律师也会收一小时的费用。」雪莉带着奇怪的笑容说。
何先生低声嘀咕了几句,琪蒂没听清楚,但雪莉一定听到了,因为她忽然笑起来。琪蒂纳闷到底有什么好笑,但没有时间追究。「至少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他说了句好像是「谢谢」的话,不过也可能是「不用了」。她假设他说的是谢谢,走进餐厅拿起外带的大杯装满咖啡、盖紧塑料盖。又有两个人来付账,一个她认识,另一个不认识,但狩猎季节常有陌生人。她收了钱,看看剩下的客人,他们似乎不需要服务,于是带着咖啡回到厨房。
何先生蹲着收拾工具箱。琪蒂愧疚得脸红。「真抱歉。我跟他们说过不准动你的工具,但——」她无奈地耸耸肩,伸手把咖啡递给他。
「没关系,」他接过杯子,粗糙、油污的手指握着保丽龙杯。他低下头。「我喜欢他们作伴。」
「他们也很爱跟你在一起,」她淡淡地说。「我上楼看看他们。再次感谢,何先生。」
「还不到十五分钟呢。」雪莉看看钟说。
琪蒂笑了。「我知道。但他们不会看时问,差几分钟也不会怎样.可不可以帮我顾一下收银台?餐厅应该没问题,没人要咖啡,除非有人结账,不然没什么事。」
「知道了。」雪莉说。琪蒂离开厨房,经过走廊登上长长的阶梯。
她把最前面的两个房间留给自己跟孩子,让花钱的客人享有最好的视野。楼梯与走廊都铺了地毯,她上楼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她看见他们的门开着,但没听见他们的声音。她微笑,好现象。
她停在走廊观察他们片刻。达可坐在坏坏椅上,低头噘着嘴在弹指甲。达纳坐在地上,腿上靠着一本书做成斜坡,推一辆玩具车往上爬,同时小声做出引擎的声音。
回忆的浪潮让她的心揪成一团。他们一岁生日时收到一大堆玩具,那时德瑞刚过世几个月。她从来没有假装引擎的声音跟他们玩过,当时他们才刚学步,所有玩具都是毛茸茸、软绵绵的填充动物、可以敲打的东西,或用来教他们认字和增加协调力的学习玩具。德瑞过世时他们还太小,不可能跟他们玩过玩具车,她知道应该也不是父亲教的。可能是她弟弟,但他住在沙加缅度,德瑞死后她只见过他一次。
尽管没人教他们怎么做出引擎的声音,他们还是各自拿起色彩鲜艳、圆滚滚的塑料新玩具车前后推着跑,嘴里发出「鸣登、呜登」的声音,连换档的声响也没放过。她惊奇地看着他们,第一次真正明了,他们人格中很大部分是与生俱来的,她也许可以根据他们的本能微微调整,其实并没有能力塑造他们整个心智。他们就是他们,她爱他们的每一寸、每一毫。
「该交换了。」她说,达可松了口气跳下坏坏椅。达纳放下玩具车,头低得不能再低,一副可邻兮兮的惨状。他勉强站起来,无形的桎梏拖着他的脚,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他走得有够慢,恐怕等他坐上椅子都该上小学了。但他终于走到了,整个人萎靡不振地沈在椅子里。
「十分钟。」她再次忍住笑。他显然觉得人生就此绝望,整个身体表现出到死都无缘离开坏坏椅的颓丧。
「我很乖。」达可跑过来靠着她的腿。「都没有说话喔。」
「你好勇敢喔。」琪蒂伸手摸摸他的黑发。「像个男人一样接受处罚。」
他抬起头,睁大一双蓝眼。「真的?」
「真的,我好骄傲。」
他挺起小小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看看达纳,后者一副随时会崩溃的模样。「我比达辣勇砍吗?」
「勇敢。」琪蒂纠正他。
「勇——敢。」
「很好。达纳。」
「达——纳。」他大声重复。
「记住,慢慢说,就不会吃螺丝。」
他困惑地歪着头。「什么是吃该死?」
「达可!」琪蒂震惊地僵住。「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
他看起来更困惑了。「你说的啊,妈咪。你说『吃该死』。」
「螺丝,不是该死!」
「喔——」他皱眉。「吃螺丝。什么是吃螺丝?」
「算了。」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根本没听过「该死」这句话。说到底,发音不就那几个,他会搞错也不奇怪。如果她轻轻放过,也许他很快就会忘掉这件事。才怪。他会私下反复回味,然后在最尴尬的时候语惊四座——很可能就当着她母亲的面。
「乖乖坐着玩,陪达纳坐坏坏椅,」她拍拍他的肩膀下令。「我十分钟后回来。」
「八分钟。」达纳说,稍微拾回生气,怒视着她。
她看看表,他真的只要再坐八分钟就好。处罚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分钟。
没错,她有时会被儿子吓一跳。他们两个都会数到二十,但她还没教他们算数,更何况他们的时间概念还是只有「现在」跟「好久以后」。达纳在只听不说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学会了算数技巧。说不定明年他就能帮她报税了呢,她好笑地想。
她转过身,眼光落在走廊对面门上单调的「3」字上。赖先生!水管坏掉加上双胞胎捣蛋,她完全忘记要送早餐上来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门开着一条小缝,她敲敲门框。「赖先生,我是聂琪蒂。需要我送早餐上来吗?」
她等了一会儿,一直没人回答。他会不会出去了,而她在儿子房间里没看到他下楼?这扇老门开关都很吵,她应该会听见的。
还是没人回答。她轻轻推门,门枢立刻唧唧响。
被单乱糟糟地堆在一边,衣橱门开着,杆子上挂着几件衣裳。每间客房都卫浴,浴室门也开着。折叠式行李台上放着一个小皮箱,箱盖开着靠在墙上。到处都没看到赖先生的人影。他一定是下楼了,就在她跟儿子说话的时候,但她怎么没听到门响。
她准备离开客房,不想被他刚好回来撞上,以为她在窥人隐私。这时却发现窗户开着,纱窗也有点歪。她困惑地走到窗边把纱窗拉回原位锁好。纱窗怎么会掉了?难道双胞胎跑进来玩,还试着爬窗户?想到这里她全身冰冷,看看外面的门廊顶,从这里摔下去他们一定会跌断骨头,说不定会摔死。
她惊魂甫定才发现停车场是空的。赖先生租来的车不在了。他要不是根本没回楼上来,就是从窗户爬出去、踩着门廊顶再沿着廊柱下到地面、开车跑了。这个念头简直荒唐,但比双胞胎爬到门廊顶上好太多了。
她离开三号房回到双胞胎的房间。达纳还坐在坏坏椅上,依然一副随时会倒地身亡的模样。达可拿着彩色粉笔在黑板上画画。「你们有没有去开窗户?」
「没有,妈咪。」达可没有停手继续昼着。
达纳勉强抬头,虚弱地摇了一下。
他们说的是实话。他们说谎时眼睛会睁得又圆又大,而且会一直盯着她看,像被响尾蛇催眠的青蛙。多希望他们到了青春期还会这样。
窗户打开的唯一解释,只剩下赖先生真的爬窗逃走了。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事?万一他摔下去,她的保险会不会理赔?
第二章
琪蒂匆匆下楼,希望她在楼上处置双胞胎时没有来一堆客人忙坏了雪莉。她走到厨房门口,听到雪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在说话。「我还在想,你要在水槽底下躲多久呢。」
「我怕一个轻举妄动,连我也会被打屁股。」
琪蒂猛地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说话的人是何先生?何先生?对雪莉说话?她能想象他也许会跟男人这样说话,但跟女人说话时,他说不到两个字就开始脸红。她从没听过他这么自在地说话,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问题。
何先生……跟雪莉?他们该不会有什么吧?不会吧..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太突兀,简直像……像猫王的女儿嫁给麦可.杰克森一样。
这样一想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雪莉的年纪比何先生大,大约五十出头,但年龄不是问题。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略微矮胖但曲线诱人,美丽的红发加上温暖、开朗的个性。
而何先生——呃,琪蒂不知道他几岁。也许在四十出头,她猜。她在脑中描绘他的模样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不过不是因为有皱纹之类的,他就是那种生来老成、看尽世间一切的人。事实上,现在仔细想想,他可能还不到四十岁。他凌乱的头发总是太长,颜色介于棕色与深金色之间,而且每次看到他都穿着有油污的宽大连身工人装。他又瘦又高,工人装整个挂在他身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琪蒂觉得万分羞愧。他太害羞,所以她每次都不敢直视他或跟他聊天,不愿害他不自在,现在却觉得无比惭愧,因为懒得让他打开心门、了解他,而选择跟他保持距离。雪莉显然做到了。琪蒂也早该多用点心、努力跟他交朋友,就像民宿刚开张时大家努力跟她结交一样。她真是个坏邻居!
她走进厨房,感觉却像走进阴阳魔界.何先生整个人跳了起来,满脸通红,彷佛知道她听到他们的对话。琪蒂把念头拉回赖先生诡异的行径,尽量不去想眼前正上演浪漫爱情剧的可能性。「三号房的客人爬窗户跑走了。」她耸肩做了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姿势。
「爬窗户?」  雪莉同样困惑地问。「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有他的信用卡号码,所以他不可能是想白住,而且他的东西都还在。」
「也许他只是想爬爬窗户,看看能不能爬出去。」
「也许吧,他也可能是个神经病。」
「也是,」雪莉附和。「他本来要住几天?」
「只住一夜而已。十一点退房,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过她实在想不出他会跑去哪里,除非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去饲料行一趟。路尾镇上既没有商店也没有餐厅;如果他想吃早餐,大可以在这里吃。附近最象样的城镇要一小时车程,所以他不可能赶到那里、用餐、在退房前赶回来——如果他不想跟陌生人一起吃饭,这种作法也太诡异。
何先生清清嗓子。「我……呃——」他不知所措地左右转身。
猜他应该是不知道该把杯子放哪里,琪蒂说:「我来。」她伸出手去。「谢谢你特别过来一趟。希望你愿意收我的钱。」
他顽固地摇头,一边把杯子递给她。决心要更友善一点,她接着说:「真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大家都不知道凯文搬到这里之前,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雪莉愉快地说着,走到洗碗槽前动手把盘子堆到洗碗机里。「每次有东西要修,都得等上一个多星期吧,我想。」
琪蒂有些讶异,她还以为何先生一直住在这里。他跟街坊完全打成一片,根本像一辈子都住在这里。羞愧感再度升起。雪莉直呼其名,而琪蒂却总是叫他何先生,分明是想保持距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他,不过事实摆在眼前。
「妈——咪!」达可在楼上大叫。「时间到了!」
雪莉大笑,琪蒂看到何先生嘴角牵动。他举起两只手指对雪莉行个军礼、拿起工具箱,显然想趁两个小淘气下楼前逃跑。
琪蒂抬眼望天,祈求片刻安宁,接着在走廊上大喊:「跟达纳说可以离开坏坏椅了。」
「好耶!」欢呼过后紧接一阵跳跃声。「达辣!妈咪说你可以起来了!我们来盖一个要塞和黄线,然后我们可以躲在里面。」他迫不及待想玩耍,兴冲冲地跑进房间。
琪蒂被他的儿语发音逗笑了,同时又不懂他怎么会用这种词汇。「防」线?他从哪学来的啊?也许他们看太多旧西部片了;他们看电视时她最好盯着一点。
她去餐厅看看,里面已经没人了,早餐的尖峰过了。她跟雪莉要先清理餐厅和厨房,等赖先生回来拿了东西,她就可以去换客房的床单,接下来就要准备迎接母亲大人来访。
何先生走了。雪莉正在收拾盘子,琪蒂过去撞一下她的屁股。「你跟何先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
雪莉张口结舌,无比震惊地看着琪蒂。「老天啊,当然没有。你怎会这么想?」
她的反应非常真实,琪蒂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竟然妄自做出错误的结论。「他在跟你聊天耶。」
「那又怎样?凯文常跟大家聊天啊。」
「可是我从没听过他好好说完一句话。」
「他只是有点害羞。」雪莉说。这句话再确实不过。「而且,我老得可以当他妈啦。」
「才没有——除非你非常、非常早熟。」
「好吧,我是有点夸张。我的确很喜欢凯文。他很聪明。他也许没有高学历,但他什么都会修。」
琪蒂也同意。不管民宿里有什么需要修理,不论木工、电工、还是管路,何先生都有办法。
必要时,他还会修汽车。如果有人天生是杂工的料,那一定是何先生。
十年前刚踏出大学时,她可能还会轻视做劳力的人——她的圈子里管他们叫:口袋上绣着姓名的人——但现在她长了年纪、也长了智慧,至少她希望如此。世界上需要各种人,从规划的人到动手的人,在这个小小区里,会修理东西的人才最有身价。
雪莉快清好厨房了,她动手整理餐厅,接着在楼下潭灰、吸地,至少先弄好公共区域。幸好这栋维多利亚式的老房子有两间起居室。前面那间大的留给客人用,后面小的则是她跟儿子晚上休憩的小窝,他们都在那里看电视、玩游戏。她还没有收拾地上的玩具,反正母亲要好几个钟头后才到,而且双胞眙一定又会把玩具丢得到处都是,琪蒂懒得白费工夫。
雪莉从厨房探头出来。「这里都弄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希望你母亲顺利到达。」
「谢谢,我也希望。要是她的车子故障或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会念个没完。」
路尾镇遗世独立,没有任何便利的方法可以到达,附近没有客机机场,而且只有一条路可以进来。虽然搭小飞机会比较快,但母亲讨厌小飞机,而且在这一带要租车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 ,所以母亲选择飞到爱达荷首府博依市,那里绝对有租车公司。
但如此一来就得开很久的车,让她更忧心琪蒂选择居住的地方。她不喜欢女儿带着外孙住在别的州,她不喜欢爱达荷!!她向来比较喜欢大城市——她也不喜欢来一趟要这么麻烦。她不喜欢琪蒂买下民宿,这样一来她几乎毫无空闲;事实上,自从买下民宿,琪蒂只回过娘家一次。
母亲的想法有道理。琪蒂承认,甚至也对母亲这么说过。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宁愿待在西雅图。
但她没有选择,于是她作了对双胞胎最好的打算。德瑞死了,留下一双九个月大的儿子,她不只要承受失去他的严酷打击,还要面对财务困境.两个人都在赚钱时,日子过得很不错,但孩子出生后,琪蒂改成兼职,而且大部分都在家处理。德瑞一走,她势必得重回全职工作,但又负担不起把双胞胎送进优良托儿所的费用。她的收入几乎要全耗在上面。她母亲也在上班,无法帮忙带外孙。
他们小有积蓄,德瑞有十万美金的保险,本来打算等收入好一点慢慢增加。他们以为有无止尽的未来。谁料得到一个健康的三十岁男人会因为病菌侵入心脏而骤然去世?儿子出生后他第一次去攀岩,不小心割伤了腿,医生说病菌可能由那道小伤口进入他体内。医生说,大约三成的人皮肤上有这种细菌,但很少出问题。但有时皮肤破裂会造成感染,也许是因为压力造成免疫系统一时衰弱,感染快速传遍全身,怎样也停不下来。
在理智层面,这些原因跟理由的确有意义,但在情绪上,她只知道自己突然变成二十九岁的寡妇,还要照顾两个小婴儿。从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打算都必须顾及他们。
他们的储蓄加上保险理赔,如果谨慎理财,她遗是可以住在西雅图,娘家与夫家都在那里。但这样一来就没钱给双胞胎上大学了,再加上她得长时间工作,根本没时间跟孩子相处。她跟会计师反复商量各种选择,他能给最好的建议就是搬到消费不那么高的地方。
爱达荷州比特鲁山脉这一带她相当熟悉。德瑞大学时代的死党在这里长大,教会他攀岩的乐趣。他跟德瑞周末常来这里攀岩。后来她在攀岩俱乐部认识德瑞、开始交往,自然也加入周末攀岩的阵容。她很爱这个地方,景色险峻壮丽,气氛平静。她现在拥有的这家民宿,当年她跟德瑞来住过,所以对这一带更加感到亲切。前任老板魏老太太无力继续照料生意,当琪蒂决定经营民宿时,老太太立刻把握良机搬去跟儿子媳妇住。
路尾镇的开销低得多,而且琪蒂卖掉房子时小赚了一笔,她立刻把钱存起来等孩子上大学用。她决心不去动那笔钱,除非事关双胞胎的生死。她完全靠民宿的收入过活,负担不起额外开支。幸好早餐生意让她略微宽裕,但前提是一切平安,没有早上那种管路危机造成额外开销。感谢老天,只是小故障——也要感谢老天,何先生不肯收费。
她为自己和双胞眙选择的生活,有好也有坏。最大的好处之一是,孩子们整天都在她身边。她尽力让他们幼小的生命安安稳稳,而他们也快乐又健康地长大,光是这样就值得留在这里。另外一个好处是,她可以做自己的老板。她喜欢现在的工作,喜欢烹饪、喜欢镇上的人。他们都是好人,也许比大城市的人多了点个性,但他们跟所有人一样,有怪癖、有长处、也有短处。空气干净清透,孩子们在外面玩也很安全。
但坏处是这里实在太偏远.这里手机收不到讯号,也没有宽带网络。电视得靠卫星接收,常会收讯不良。临时出门买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最近的杂货店来回都要一小时,所以她每两周去采购一次,每次都搬回小山一样的必需品。去儿科诊所也要一小时。等他们开始上学,这趟路她每天都得开两趟,一个星期五天,如此她势必得雇人帮忙。就连收信都很费事。在大路口有一整排信箱,但那也要十英里的路程。任何经过那里的人都有义务把全镇要寄的信带过去,再把寄来的邮件带回来——大家车上都放了一堆橡皮筋好把信件分开一一送到收件人手上。
而且双胞胎也没有玩伴。跟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只有一个
孔安洁,她六岁,已经上一年级了,所以白天都在学校。少数几个青少年平时都住在城里亲友家,只有周末才回来,因为学校离家太远。
琪蒂并没有忽视这些问题,但整体来说,她认为这是对两个孩子最好的选择。他们是她最首要的考虑,是她一切行动最终的原因。养育、照料他们的责任落在她肩上,她决心不让他们吃苦。
有时候她会因孤单而觉得快被压垮。表面上,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有些单调。她住在一个所有人都彼此熟识的小小区,她养两个孩子,她采买杂货、烹饪、付帐,处理所有一般家庭会有的问题。每一天都跟前一天一模一样。
但自从德瑞死后,她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仿佛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她一个人要负担两个孩子,要供养他们,不只现在,还有漫长的未来。万一她存的钱不够他们上大学呢?万一他们十八岁时股市突然崩盘,万一利率调降?她还要一肩扛起民宿的成败——这一切都压在她的肩头,所有决定、所有计划、时时刻刻。如果她要担心的只有自己,当然不必这么戒慎恐惧,但她还有孩子,为了他们,她在慌乱的边缘奋力求生。
他们才四岁,比小婴儿大不了多少,凡事都得依赖她。他们已经失去了父亲,即使他们不记得他,但一定感觉得到他的缺席,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她要如何填补?她有能力带领他们安然度过顽固、荷尔蒙纷乱的青春期吗?她好爱他们,无法承受他们受到伤害,但万一她为他们做的决定错了呢?
为了两个孩子,德瑞刚过世时她强迫自己振作,把哀伤逼到心里的牢笼严加看管,等夜深人静时才独自面对。连着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她每天彻夜哭泣。到了白天,她会全心照顾孩子,供应他们的需求,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她依然如此生活。时光磨钝了悲伤,但未曾耗尽。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德瑞,在儿子活泼的脸上看到他的表情。她的梳妆台上放着他们合照的相片。孩子们会看着照片,知道那是他们的爸爸。
她跟他共度七年的美好时光,失去他,她的生命、她的心都被挖了一个大洞。孩子们永远无法认识他,这是她无法弥补的缺憾。
下午四点刚过,她母亲就到了。琪蒂一直在等,那辆黑色吉普车一开进停车场,她跟两个孩子立刻冲出去迎接。
「我的宝贝外孙!」魏席拉嚷着,跳下车蹲着拥抱两个孩子。
「外婆,看。」达可展示着手上的玩具消防车。
「看。」达纳秀出一辆黄色砂石车。两个孩子都挑出最引以为傲的玩具给她欣赏。
她没让他们失望。「天啊,我没看过这么棒的消防车跟砂石车耶,一辈子都没有。」
「听。」达可打开警铃。
达纳臭着脸。他的砂石车没有警铃,但后斗可以升降,还可以打开把车上的东西倒出来。他弯腰捡起几块碎石子装在车上,拿到达可的消防车上一卸而下。
「嘿!」达可生气大喊,推了弟弟一把,琪蒂在他们开打前及时介入。
「达纳,这样坏坏。达可,你不该推弟弟。把警铃关掉,把玩具都给我。我会放在我房里,你们明天才准玩。」
达可张嘴想抗议,看到她扬眉警告,很明智地对达纳说..「对不挤,我不该推你。」
达纳看了她一眼,他早上已经受过罚了,跟哥哥一样决定下午最好安分一点。「对不起,我不该倒你。」他有样学样地说。
琪蒂咬紧臼齿以免爆笑出声,她看了母亲一眼。席拉睁大眼睛,用手遮着嘴,她很清楚有些时刻当母亲的绝对不能笑。一个笑声溜出来,但她很快控制住,站起来拥抱女儿。「我等不及跟你爸说这件事。」
「真希望他能一起来。」
「也许下次吧。如果你感恩节没办法回家,他绝对会跟我一起来。」
「崔克和安笛好吗?」崔克是她弟弟,安笛是他太太。席拉打开吉普车的后车厢,她们动手搬行李。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我们感恩节可能会来这里。当然啦,如果你欢迎我们。要是你的客房都被订定了,那也没办法。」
「那星期有两个人订房,但还剩三个房间,绝对没问题。崔克和安笛能一起来更好。」
「要是安笛感恩节没回娘家,跑到这里来过节,她妈妈一定不会饶她。」席拉刻薄地说。她很喜欢儿媳妇,但亲家母是另一回事。
「我们也要帮忙。」达可伸手拉一个行李箱。
那个箱子比他还重,琪蒂拉过一个手提袋,没想到还是相当重。「你们两个一起拿这个袋子。很重喔,要小心。」
「我们拿得动。」他们一脸坚毅地各拿起一边把手,哼声抬起手提袋。
「你们好厉害喔。」她妈妈说,他们小小的胸膛立刻挺了起来。
「男人,」琪蒂小声说。「就是这么简单。」
「当他们不找麻烦的时候。」席拉补上一句.
她们登上门廊前的阶梯,琪蒂回过头。赖先生还没回来。她不想从他的信用卡多扣一晚的费用,反正明天也没有客人会来,他没有退房也没大碍,但她还是很生气。要是晚上锁门以后他才回来呢?她从来不给客人钥匙,所以他得吵醒她——也许会连她儿子和妈妈都一起吵醒——不然就得跟出去时一样,爬窗户进来。可是她已经把纱窗锁上了,所以不可能。要是他敢把大家从睡梦中吵醒,她绝对会多扣他一个晚上的钱。而且,他还能去哪里过夜?
「怎么回事?」席拉注意到她的表情,因此问道。
「一个客人今天早上出去了,没有回来退房。」她压低声音不让儿子听见有样学样。「他从窗户爬出去的。」
「怪透了。他没打电话回来?想打也没办法吧,手机在这里不能用。」
「可是有公用电话啊,」琪蒂恼怒地说。「而且他真的没有打。」
「如果他明天还没联络,」席拉跟着双胞胎进屋。「把他的东西收一收,拿到网络上拍卖。」
好主意,不过她会多等几天才没收他的东西。
以前的客人也做过各种古怪的要求,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逃跑,还把所有东西都留下来。她有些微的不安,不知道该不该报警。但她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就算只有一条路可以离开镇上,二十英里外就有一个十字路口,他可以转到任何方向。此外,他是从窗户爬出去的,好像想偷偷逃走。他可能故意这样离开,也许根本没出什么事。
他在登记住房时留有电话号码。要是他明天还不回来,她会打电话看看。等事情解决之后,她会跟他说清楚,从此再也不欢迎他来住宿。这个神秘兮兮——或神经兮兮——的赖先生带来太多麻项。
第三章
琪蒂五点起床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第一件事就是从窗户察看楼下的停车场,说不定赖先生夜里回来睡在车上,因为她没有被敲门声吵醒。但停车场上只有她的红色福特,以及母亲租来的车。换句话说,赖先生还是没有出现。这个怪人到底跑哪去了?至少他该打个电话来……交代一下吧;等他回来,或万一他回不来,要如何处理他的东西。
她实在很生气,决定把他的东西收一收,并多收他一晚的费用补偿他造成的麻烦。她可不是整天无所事事。
但首先,要先煮咖啡,准备迎接早上的客人。整幢大屋出奇宁静,只有走廊上的老爷钟滴答响着,尽管有很多事情,她还是很珍惜清晨这片刻清静,只有她一个人醒着,终于可以独处。只有这样一大早的时间,她才能静心思考,不被孩子或客人打断。她可以跟自己对话,也可以边做事边听听音乐。雪莉快七点才会到,双胞胎会在七点半准时蹦跳下楼,跟冬眠醒来的熊一样饥肠辘辘,但这两个小时里,她可以偷偷留一点时间给身为女人的自己。她其实不用这么早起,但这样她才能从容准备,甚至还能偷闲几分钟。
三不五时,她会怀疑德瑞赞不赞同她搬到路尾镇的决定。
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不过他只是游客,而不是定居在此。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家民宿。
当她要找个开销比西雅图低的地方落脚时,他们共享的美好回忆——白天用尽全力攀爬险峻岩壁,晚上满身疲惫回到民宿倒在柔软的床上,才发现还没累到什么都不能做——确实对她的决定有所影响。
在这里,她觉得很接近德瑞。在这里只有欢乐。尽管跟他住在西雅图也很快乐,但那是他去世的地方,一景一物都让她想起他临终那几天的惊惧。当她还住在那里时,回忆偶尔会将她吞没,让她以为又要重回那场恶梦中。
她开车经过这条街去医院。她在那家干洗店拿回他的西装,没料到竟成为他的寿衣。她在这家店买了葬礼上穿的丧服,她一脱下来立刻扔进垃圾桶里,哭喊着把那件令人厌恶的衣服扯破。
他躺在他们的床上高烧不退,直到撑不下去才让她带他去挂急诊——已经太迟了。他过世之后,她再也没有睡过那张床。
不堪回忆加上经济困境,她毅然离开西雅图。她想念那个城市,想念文化活动,繁忙的气氛,自成一格的特色,普吉湾以及海湾渡轮。她的娘家和朋友都在那里。但她搬到路尾镇之后一直忙着房子的事、安顿自己跟儿子,想方设法招揽生意,过了好久才回去探望,那时她已经变成了「这里的人」而不是「那里的人」。
对双胞胎面言,这里一直是他们的家乡。搬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太小,根本不记得在其它地方住过。等他们再长大一点,等民宿的生意——老天帮忙——更好一点,她打算带他们去西雅图看看,带他们去听音乐会、去看球赛、参观展览和博物馆,拓展他们的视野,让他们知道这个道路尽头的小镇不是整个世界。
她也知道住在这里的好处。在这种小地方,所有人都彼此熟识,孩子们可以安全地在外面玩耍,她只要从窗户看着就行。大家都认识她跟双胞眙!知道他们是哪家的孩子,万一看到他们跑去离家太远的地方,也会立刻把他们送回来。他们的生活里只有一件苦差事——
每天晚上要把玩具收好,其它时间都用来玩耍,最后听听故事,加上不断重复的小课程,学习字母、数字、颜色和他们认识的那几个短词。七点半洗澡,八点上床,每晚帮他们盖被子时,她都会看到两张疲倦但心满意足、充满安全感的小脸。她努力让他们有安全感,也很高兴至少现在他们不虞匮乏。
住在这里另外一个优点是四周美丽的景色。这里风景壮丽令人赞叹,而且难以置信地崎岖。路尾镇,一如其名,在道路的尽头。再往前就只能步行,而且路很难走。
路尾镇座落在倾斜山坡上突出的一小块平地上。冰凉、湍急的河流从右边奔流而过,锋利多角的岩石露出水面。就连泛舟好手也不敢试探这条急流,而选择在下游十五英里的地方做起点。河两岸是高耸的比特鲁山和垂直矗立的岩壁,她和德瑞在这里攀过岩,或至少尝试过,终因为经验不够而放弃。
基本上,路尾镇四面被山壁包围,只有一条碎石路和外界连结。独特的地理位置让他们不受雪崩侵袭,但冬天有时还是会听见积雪崩落陡峭山坡的巨响,她每每胆战心惊。这里的生活很多样化却极不便利,而且欠缺文化活动,但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美景弥补了一切不足。她怀念住在家人附近的日子,但在这里她的钱可以撑得比较久。也许这不是最理想的选择,但整体说来,她相当满意。
母亲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径自走向橱柜拿了个杯子去餐厅倒咖啡。琪蒂看看钟叹口气。
五点四十五分,她难得独处的两个小时今天缩短了,但可以趁两个小鬼来争宠前,享受跟母亲相处的时光。这也是一种平衡。她想念父母,希望他们能更常来访。
席拉整张脸埋在咖啡杯里,重新回到厨房,叹口气,在桌边坐下。她不习惯早起,琪蒂猜想她可能设了闹钟,想趁双胞胎起床前母女谈谈心。
「今天的松饼是什么口味?」席拉终于哑着嗓子问。
「奶油苹果,」琪蒂微笑着说。「我在网络上找到的食谱。」
「可是对面那家小店没有卖奶油苹果。」
「是啊。我在网络买的,从田纳西运来。」琪蒂不理会母亲的挑剔,一方面因为那的确是事实,另一方面,她很清楚就算她搬到纽约去,母亲还是会挑出一堆毛病,因为问题的重点是,她希望女儿和外孙在身边。
「达纳比较常开口了。」过了一会儿席拉说,伸手把金发从睑上扫开。她非常漂亮,琪蒂多希望遗传到母亲的容貌,而不是这种大杂烩的五官。
「他愿意的时候就会开口。我在想,搞不好他是故意不说话,好让达可出头惹麻烦。」她笑着跟母亲说何先生的工具的故事,还有达纳不知怎地学会基本算数,知道只要在坏坏椅上坐八分钟。
母亲大笑,表情却满是得意.「听说爱因斯坦好象六岁才开口。我记不清楚年纪了。」
「我不认为他会是下一个爱因斯坦。」琪蒂只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她对儿子没有奢望,有标准,但没有奢望。
「那可不一定。」席拉伸个懒腰。「天哪,我绝对不可能每天都这么早起,简直不是人过的。总之,你不可能看出孩子长大会变成怎样。你小时候是个男人婆,最爱玩垒球和爬树,更别说你还加入攀岩社,看看现在变成怎样.。你的事业完全都是家务,打扫、烹饪,服侍客人。」
「我是在做生意,」琪蒂纠正她。「而且我喜欢烹饪。我很会做饭。」大致上说来,烹饪是一种乐趣。她也不介意为客人服务,因为一对一的沟通让客人愿意重新上门。另一方面,她讨厌打扫,不得不每天强迫自己动手。
「没有话说。」席拉略微迟疑。「但德瑞在的时候,你不常下厨。」
「是啊。我们平分家务,而且常叫外卖、也常出去吃饭,至少双胞胎出生前是这样。」
她小心地把牛奶倒进大量杯里,弯腰看刻度。「可是他走了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在家里照顾孩子,吃快餐吃到烦,所以就买了几本食谱开始学做菜。」很难相信那只是三年前的事——测量、搅拌食材的动作现在已经那么自然,好象她生来就会烹饪。刚开始时她尝试过各种异国料理,藉此转移心思。她也倒掉过下少难以下咽的成品。
「我眼你爸刚结婚、你们还小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煮。那时候我们没钱出去吃,去快餐店买个汉堡就已经很奢侈了。但我现在不常煮了,而且也不会想煮。」
琪蒂看看母亲。「但每次感恩节和圣诞节你都会准备大餐,我们生日你也烤蛋糕。」
南拉耸耸肩。「传统、家人,你知道那一套。我喜欢大家聚在一起,但说实在的,我宁愿不用煮那么多菜。」
「下次何不让我下厨?我喜欢烹饪,你跟爸可以陪双胞胎玩、照顾他们。」
席拉眼睛发亮。「你真的愿意?」
「愿意?」琪蒂似乎怀疑母亲神智不清了。「其实我才占便宜呢,他们每天都发明新的闯祸方法。」
「男孩子就是这样。你算是很大胆,但崔克小时候害我头发都白了——像他在房间引爆炸弹那次。」
琪蒂大笑。有一年国庆日,崔克觉得爆竹不够大声,威力也不够,于是设法收集了一百个爆竹。他从厨房拿了把刀子,把所有爆竹拆开,将火药倒在纸巾上。等火药够多了,他要了个空铝罐,席拉还以为他要用来做玩具听筒,不假思索给了他。
他在书上看过从枪口填充弹药的老式步枪,决定比照处理他的炸弹,不过不确定什么该装在哪里。他在铝罐里铺上卫生纸、碎石头、火药,用泡过酒精的线当引线。因为怕地板着火,他还特地把炸弹放在烤盘纸上。最后,他用旧金鱼缸罩住炸弹,一边留个小缝把引线塞到铝罐上。他以为金鱼缸罩得住,这样一来他可以尽情享受声光效果,而且不用收拾残局。
大错特错。
崔克只做对了一件事——点燃引线后立刻躲到床后面。
随着轰然巨响,金鱼缸四分五裂,碎玻璃与碎石子炸得整个房间都是。塞在里面的卫生纸着了火碎成小片,飘落到床上、地毯上,崔克的衣橱门开着,于是也不能幸免。父母冲上楼时,崔克正忙着踩熄地毯上的火星,一面还拚命吐口水,试图阻止在他床上蔓延的一场小火灾。
当时没人笑得出来,但现在琪蒂跟席拉相视爆笑。
「将来我恐怕也会遇上这种事,」琪蒂觉得又好笑又可怕。「而且是两倍。」
「也许不会,」席拉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世上真有公平正义,崔克该有四个跟他一样的小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他的孩子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半夜打电话给我,打从心底『哭着』道歉。」
「不过那会苦了可怜的安笛。」
「唉,我的确很喜欢安笛,但这样才算公平吧。即使她也将因此受苦,我的良心也承受得住。」
琪蒂呛笑着在松饼烤盘上抹奶油防沾,把面糊舀进模子里。她很爱母亲;她有些顽固易怒,但她很爱家人而不常发作,不过孩子们犯了错可逃不过她的法眼。有一次崔克抱怨不想去除草,母亲当时说的话琪蒂熟记在心,打算等双胞胎长大以后拿出来用。「你以为我怀孕九个月、痛工二十六个小时把你生出来,是为了让你坐在那里纳凉吗?快给我滚出去除草!我是为了这个才生你的!」
真是天才。
席拉略微迟疑。「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趁我人在这里,你好好想想。」
听起来很严重。母亲也一脸凝重。琪蒂觉得胃一抽。「怎么了,妈?爸生病了吗?还是你病了?喔,天啊,你们该不会要离婚吧?」
席拉瞪大眼睛望着她,故作恐惧地说:「老天,我怎会养出这么悲观的女儿?」
琪蒂脸颊胀红。「我不是悲观,是你说话的口气,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发誓。」席拉喝了一口咖啡。「只是我跟你爸想让孙子来家里玩玩,圣诞节以后他就没看过他们了。他们够大了,你不觉得吗?」
装出来的。琪蒂翻个白眼。「你故意的。」
「我故意做什么了?」
「让我以为有不好的事情,」她抬起手阻止母亲的抗议。「不是你说的话,而是你的态度和表情。这样一来,跟我想象中的坏事一比,让你带双胞胎回家就变得没什么。妈,我知道你的招数。我都记起来了,因为我打算用在我儿子身上。」她吸一口气。「不用这样,我不特别反对他们回去。虽然我也没有非常赞成,但我会考虑。你想让他们住多久?」
「路程那么遥远,待个两星期应该算合理。」
接着就要来讨价还价了。琪蒂也知道这一招。席拉八成想让双胞胎住一星期,为了达到目的,她故意多说一个星期。如果琪蒂欣然同意,她势必会学到惨痛的教训。连续十四天照顾两个活蹦乱跳的四岁小孩,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
「我会考虑。」她不想还没答应,就先跟母亲争执他们该待多久。如果她不留意一点,席拉会用一堆细节缠死她,等双胞胎到了西雅图,琪蒂才想得起来根本没答应让他们去。
「当然啦,你爸跟我会出他们的机票钱。」席拉继续放饵。
「我会考虑。」琪蒂又说一次。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整天忙着民宿的事,那两个小流氓也让你忙得没时间照顾自己。你该去剪剪头发、修修指甲……」
「我会考虑。」
席拉叹口气。「我们要先商量好细节。」
「还有时问慢慢商量……『如果』我让他们去。我绝不会只考虑两分钟就决定。」不过一瞬间,她还真怀念西雅图她常去的那家发廊。她好久没去做头发了,根本没有发型可言。
今天她也是把棕色鬈发绾起来用玳瑁发夹随便夹住。她的指甲又秃又短,因为她常要揉面团,这样最方便。她根本想不起来上次涂脚趾甲油是什么时候。她唯一有时间进行的修饰工作是剃腿毛和腋毛,但那也只是习惯使然。更何况,只要淋浴时多花个三分钟就能解决。
因为外婆来玩,双胞胎兴奋得整整提早半小时狂奔下楼。雪莉刚到,三个客人跟她一起进来,琪蒂乐得让母亲去陪他们,喂他们吃早餐。她会偷空进厨房咬两口松饼解决早餐。
天气很好,九月初的空气清新爽朗,好象路尾镇所有人都跑来吃早餐了。就连戴妮娜也来吃松饼,她从前当过修女,因为个人因素离开教会,现在在镇上开间小饲料行——她也是何先生的房东,因为他住在饲料行楼上的小公寓里。妮娜安静自持,大约四十来岁,她是路尾镇上琪蒂最喜欢的人之一。她们没什么机会闲聊,今天早上也是,因为她们各自要经营生意。妮娜开朗地挥手打个招呼就走了。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到了下午一点,琪蒂才终于有空上楼。双胞胎有母亲陪着,琪蒂才能准备迎接下午要到的客人。赖先生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她现在开始担心而不是生气了。他会不会出了意外?那条碎石路还挺危险的,不熟路况的人很可能在曲折的山路上开太快。他失去音讯已经二十四小时了。
她很快做出决定,到卧房里打电话给郡警局,没多久就被转接给一位警探。「我是路尾镇的聂琪蒂。我在这里开民宿,我有一个客人昨天早上出去后就没有回来。他的东西都还在这里。」
「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警探问。
「不知道。」她回想昨天看到他自餐厅门口退开。「他大约早上八到十点之间离开,我没有跟他说到话。但他昨天没有回来退房也没有打电话,我担心他可能出意外了。」
警采记下赖先生的姓名及外貌,接着询问他的车牌号码,琪蒂下楼去办公室查资料。警采跟她一样认为赖先生可能出了意外,他会先查询当地的医院,下午再给她回复。
她相当满意.回到楼上进赖先生的房间,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以知道他去了哪里。三号房的梳妆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零钱散落台面。衣橱里挂着一套替换的衣服,行李台上敞开的行李箱中有内衣和袜子,一个大卖场的塑料袋、提耳打了结,一瓶阿司匹林,一条卷成一团的丝质领带。她想打开塑料袋看看,又担心警探不会同意。万一赖先生被杀害了呢?她可不想把指纹留在他的东西上。
房间里的小浴室中,洗脸盆边放着抛弃式的刮胡刀和一罐刮胡泡沫,冷水龙头边有一瓶止汗喷雾。马桶盖上有一个打开的盥洗包,里面有一把梳子、一条牙膏、一个牙刷筒,还有几块OK绷。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一般人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扔下。既然他把东西留下来,应该有打算回来。换个角度想,他是爬窗户出去的,怎么看都像逃跑而不是单纯离开。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他不只是个神经病,也许他逃跑了。
问题是…逃避什么东西?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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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傅约尔向来自认是个生意人。他拿钱办事,因为客人主要是口耳相传介绍来的,半分差错都出不得。他在道上的名声是使命必达,不管怎样的「工作」,他都能干净俐落地办好。
有时候他也会直接拒绝案子。他的规矩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接可能会引来联邦调查局上身的案子。也就是说他绝对不碰政治,尽量不做任何会变成全国新闻的事。真正的技巧在于,干下的工作即使会上新闻,也要手脚麻利,让人以为只是意外。
秉持这项原则,他在接案前都会彻底调查。有时客户不一定说实话——可想而知,跟他打交道的毕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因此任何资料都要反复查证,才能决定是否接案。他努力不让好胜心影响决策,也不受以小博大的快感摆弄。没错,他的确会接最棘手的案子,费尽脑力和组织力赢得微乎其微的成功。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成天玩弄机率却没有倒店,就是因为没有算计的赌客通常不会赢。他做这行不是为了成就感,而是为了钱。
他也想保住一条老命。
一走进班萨拉的办公室,他就知道这个案子不能不接,不管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管是否能全身而退。他听说过班萨拉的事迹,不过也只是大家都知道的传闻。约尔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不过没人知道他打进芝加哥帮派前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他的姓是意大利文,名字却不是。而办公桌后的那个人感觉起来像斯拉夫人,也可能是德国人。见鬼了,看那高耸的颧骨跟突出的眉棱骨,说不定是俄国人。班萨拉的发色很淡,发量稀疏、粉红的头皮隐约可见,还有双跟鲨鱼一样毫无人性的棕色眼睛。
班萨拉靠在椅背上,没有请约尔坐下。「你收费那么贵,」他评论。「八成觉得自己很行。」
约尔没有开口,因为这话说得没错。不管班萨拉想干啥,他一定急得不得了,才会让约尔穿过层层守卫与电子仪器跟他亲自见面。此外,约尔的价码显然还不够高,早知道该再调高一些。
约尔等着班萨拉说明为何需要他的服务,而班萨拉等着约尔露出焦虑之色,过了好久,班萨拉才终于说:「坐下。」
约尔没有坐,反而靠近办公桌,拿起电话旁昂贵的笔,四处张望着找纸。光可鉴人的桌面什么也没有。他对班萨拉扬起眉毛,后者面无表情地打开抽屉拿出一本速记簿推给约尔。
约尔撕下一页,把簿子推回去给班萨拉。约尔在那张纸上写下:确定这里没有**?他还没开过口,名字也没被提起,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调查局一定会试图监听,也会测录电话通讯。说不定对街就驻扎了一群人,拿着高感度碟型接收器对准这间办公室的窗子。
调查局的动作有多大,端看班萨拉有多大条。就算道上的传言只有一半传进调查局,他们也该知道班萨拉是航空母舰级的人物。
「我今天早上才亲自检查过。」班萨拉狞笑着说。
也就是说,尽管班萨拉手下众多,他还是亲自动手,不相信任何人。
够聪明。
约尔把笔放回去,把纸折好放进外套口袋,接着才坐下。
「你非常小心,」班萨拉的眼神像结冰的烂泥。「不信任我?」
爱说笑,约尔想。「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凭什么信任你?」
班萨拉大笑,刺耳的笑声不带半点笑意。「我欣赏你。」
他该觉得荣幸吗?约尔静静坐着,等班萨拉笑完讲重点。
没人能一眼看穿约尔是个「清洁工」。他负责收拾残局,让一切仿佛完美无缺。他是这一行的个中好手。
他的外型也很有帮助。他毫不起眼。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棕发棕眼,看不出年纪。他来去自如,很少人会特别注意他,就算真的有人注意到,也只能给个模糊的描述,可能符合几百万个对象。他的外表一点也不具威胁性,他可以轻易接近任何人而不引起警戒。
他表面上是个私家侦探——收费很贵的那种。这一行的知识在进行追杀时很好用。他有时也接一般私家侦探的案子,大多是抓奸之类的,这样才有办法报税、躲开国税局。他所有的支票收入每一毛钱都有报税。幸好大部分的案子都付现,因为案主不想留下任何痕迹。这些钱要花之前还得费一番手脚洗干净,但大部分都存在海外退休帐户里。
约尔精心挑选了五个帮手。每个都能临机应变,从不犯错也不逞英雄。他花了好多年才打下江山,可不希望热血牛仔毁了一切。他以前也用过错误的人,后来不得不动手「埋葬」这件过失。只有傻瓜才会重蹈覆辙。
「我需要你的服务。」班萨拉终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偷拍照片,滑过桌面交给约尔。
约尔看着照片但没有拿起来。照片里的人一头黑发,看不出眼睛的颜色,年纪大约快四十,一身保守的灰西装,手里提着公事箱,正要上一辆最新款的灰色轿车。背景是郊区,有红砖洋房、草皮、路树。
「他拿了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约尔拉拉耳朵望着窗子。班萨拉笑了,露出跟狼一样尖锐的犬齿。「放心。窗户都有隔音,声音进不来也出不去。墙壁也是。」
仔细想想,完全没听到街上的噪音,只有他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冷气或水管的声响——什么都进不来。约尔安心了,至少可以不用担心调查局.他没蠢到对班萨拉放心。
「他叫什么名字?」
「赖杰夫,他是会计师。『我的』会计师。」
啊,做假帐的人。「他污钱?」
「更糟,他把我的财务记录拿走了。那个小杂种打电话来,说想换回这些资料,就要汇两千万美金去他的瑞士银行帐户。
约尔吹个口哨。这个会计师赖杰夫,要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根本没大脑。应该是后者。
「要是不给钱呢?」
「他已把资料下载到随身碟。他说如果十四天内钱没进帐户,他就把东西交给调查局。他还真贴心,给我那么多时间筹钱,对吧?」班萨拉顿了一下。「两天已经过了。」
班萨拉说得没错,这比污钱严重得多。钱可以再赚,逮到赖杰夫事关颜面,如此而已。但被下载的档案——班萨拉说的一定是他真实的财务记录,而不是给国税局看的那套——不只会让调查局掌握他逃税的证据,班萨拉生意往来的对象也会见光死。不只国税局会盯上班萨拉,还有一堆人会因这团混乱找他算帐。
赖杰夫死定了。他也许尸骨未寒,但也只是迟早的事。
「你为什么等了两天?」约尔问。
「我的手下找过他,没找到。」他的语调暗示,那些派去找他的人应该凶多吉少。「赖杰夫打电话之前就跑了。他逃到博依市,租了辆车,接着就不见了。」
「爱达荷州?他老家在那里吗?」
「不是,鬼才知道他为什么去爱达荷,也许他喜欢马铃薯。我的手下走进死胡同,所以我决定需要专家帮忙。我四处打听,最后听说你的名号。听说你很行。」
约尔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名声没那么响亮,多希望这辈子都不用跟班萨拉当面交谈。
从约尔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双输的局面。如果他拒绝接案,他可能被五马分尸,或人间蒸发。要是接案,班萨拉势必猜得到,他交出随身碟之前会先把资料存进自己的计算机;知识就是力量,不管你混的是哪个世界。有机会从背后捅人一刀,班萨拉绝不会手软,他也认定所有人都是如此。这种状况下该怎么做?杀了送货员,死人不会勒索。
问题是,约尔能有今天的名声也绝不是笨蛋,更不是胆小鬼。他迎视班萨拉冷酷空洞的双眼。「你一定猜得到,任何人拿到那个随身碟都会先复制档案才还给你。,接着你会杀了找到随身碟的人。这种状况下,我为什么要接这个工作?」
班萨拉再次发出剠耳、没笑意的大笑。「我真的很欣赏你,傅约尔。你会用脑,大部分的混蛋都不会。我不担心档案被复制。没有密码的人想复制,档案会自动删除。赖杰夫有密码。」他靠回椅背。「未来的档案都会做防下载加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对吧?」
约尔想了一下。班萨拉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约尔得查查资料才知道有没有程式能在密码错误时自动删除档案。也许有,八成有。那些该死的骇客和技客(译注:geeks电脑怪客与高手)如果想要,连会站起来汪汪叫的程序都写得出来。
或许就算档案被清除了,资料还会留在磁盘上。他一直在考虑该找个计算机专家,多希望他没有省那笔钱。太迟了,他得自己动手调查,而且没时间彻底调查了。
「把那个随身碟找出来,」班萨拉说。「处理掉赖杰夫,那两千万就是你的了。」
他妈的。约尔努力不做出任何反应,但他不但上钩了,还嗅出警讯。班萨拉就算只开一半的价码——去他的,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他也觉得太高了。班萨拉愿意出这种钱,随身碟里八成有更具杀伤力的东西,而不只是他的财务记录。不管里面有什么,约尔一点都不想知道。
也可能班萨拉打算不论如何都要做掉他,所以答应再高的酬金也无所谓。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他无法忽视这个想法,但从生意人的角度看,实在不合理。班萨拉出尔反尔的消息传出去他就毁了.尽管恐惧能让人低头,但最后的底线还是在的:如果你对别人的钱动歪脑筋,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反扑。
但他已经陷进去了,他会接这个案子。
「你有赖杰夫的社会保险号码吗?」他问。「有的话可以让我省点工夫。」
班萨拉笑了。
第五章
约尔不想让这次的工作出任何差错,于是找来最厉害的两个手下,杜克修和高肯尼。同时派了另一个手下,史壮,去赖杰夫郊区的住家搜查,也许会有信用卡账单在赖杰夫落跑后才寄到。天知道,说不定姓赖的会把重要数据随手乱扔。每天都有人犯下愚蠢的错误,而赖杰夫显然不是宇宙间逻辑最缜密的人。
在等手下回报的空档,约尔在计算机上同时跑好几个搜寻程序,想尽量摸清赖杰夫这个人。他查到的资料可真不少。
一般人如果知道网络上可以查到多少个人数据,可能会吓得中风。从户籍资料中,他查到赖杰夫结婚、离婚的日期,他记下前任赖太太的名字以备调查。如果她没有再婚,也许赖杰夫会去找她帮忙。约尔也注意到赖杰夫的房屋税高得惊人,一些数据虽然可有可无,他还是通通记下来。天知道,也许表面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最后会变成重要关键。
他用的程序有些不太合法,但他还是咬牙砸钱,因为这些程序让他能够进入不公开的资料库。保险公司、银行、联邦计划——只要让计算机认定你是合法使用者,就可以在系统中畅行无阻。他从伊利诺伊州最大的保险公司查起,发现赖杰夫有高血压需要服药,两年前还拿过威而刚的处方!不过他没有继续拿药,八成最近房事不勤,也许根本没搞头。而且他带着班萨拉的档案消失前,也忘记要去拿降血压药。逃亡生涯压力很大;那家伙一不小心搞不好会中风。
约尔自保险公司的系统注销,登入州政府数据库,很快就查到赖杰夫的驾照号码。侵入社会保险局的系统费了番功夫,因为得等合法使用者登入,才能跟进去,但他耐心地等,因为值得。社会保险可以开启个人生活与数据的宝库,有了它,赖杰夫的人生就握在他手里。
史壮打电话来了。约尔告诫过,绝不可以用别人家的电话。警方只要按下「重拨」键,就可以查到从那支电话最后拨出去的号码。从电话公司的纪录也会查出你跟那个地方的关联。约尔的铁则是:用自己的手机。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都用抛弃式手机。万一疑心电话号码不安全,只要重买一支就行。
「中大奖了,」史壮说。「那个混蛋什么都留着。」
约尔正希望如此,赖杰夫到底是个会计师。「你找到什么?」
「他的整个人生。重要的东西他都留着,出生证明、社会保险卡、信用卡账单,全放在墙上的保险箱里。」
他早料到赖杰夫可能有保险箱,所以特地派史壮去,外面卖的小型保险箱对史壮面百只是小儿科,就算是订制的保险箱也只要多费一点时间就能破解。「我已经有社会保险资料了。给我他的信用卡号,完了以后把东西放回原位。」
史壮念了好几个卡号和安全码。赖杰夫有一堆信用卡,标准入不敷出的人。可能就是这样才会孤注一掷勒索班萨拉,不过约尔才不在乎。那个没大脑的混帐害他跟班萨拉搅在一起,害得约尔非接这份工作不可,不然他自己也得跑路去了。
他考虑过干脆跑路去;叫手下暂避风头,自己则带着老本消失,也许到远东躲个几年。但班萨拉势力太大,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约尔知道后半生都得提心吊胆,等着哪天后脑挨一枪、或一刀刺进肾脏里,赖杰夫的烂命实在不值得。姓赖的反正没命了,就算约尔不接案,别人也会接。
他动手清查信用卡。赖杰夫有两张美国运通卡,三张威仕卡,两张万事达卡。第二张威仕卡就中了:爱达荷州,路尾镇的一家民宿,前一天入的帐。
宾果。
这家伙怎会这么蠢?他该用现金,放低姿态,多花点时问湮灭行踪。用信用卡的唯一理由是他的现金已经见底了。又一件蠢事,要干这种大票的,谁会笨到不先准备一大笔现金跑路用?
约尔靠在椅背上努力思考。信用卡可能是个陷阱。赖杰夫很可能订了房,却没有取消也没有去住。,很多旅馆会扣一晚的空房费。赖杰夫做的事很蠢,但思考却很周到。
他抄下民宿的名字,查出电话号码。很简单就能知道赖杰夫有没有出现。他拿起自己的电话响第三声时一个女的接听了。「夜莺民宿。」她轻快地说。约尔喜欢她的声音,悦耳又开朗。
他的脑筋动得飞快,她可能不会随便透露房客的事情。「这里是全国租车公司,」他说。「一位客人没有如期归还车辆,他留了这支联络电话。他的名字是赖杰夫。他在吗?」
「恐怕不在。」她遗憾地说.
「他去过吗?」
「是,他来过,但——很抱歉,我想他可能出事了。」
约尔眨眨眼,他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可能出事了?」
「我也不确定。他昨天离开就没再回来,他的行李都还在这里,但——我已经打电话跟警方报案他失踪了。恐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希望不会,」约尔说,但如果这家伙真的带着随身碟开车坠落山谷而亡,约尔就省事多了。整件事会变得非常单纯:他拿到钱,赖杰夫也除掉了。「他有说要去哪里吗?」
「没有,我没跟他说到话。」
「唉,真是坏消息。希望他没事,但——我得知会我们的保险公司。」
「是,当然。」她说。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行李?警方联络他的家人了吗?」
「赖先生还不算正式失踪。要是他一直不出现,我想应该会有人去找他的家人,我会把他的东西寄过去。在那之前,我大概会先保管吧。」感觉起来她似乎不太情愿。
「也许会有人过去领取,谢谢你的帮忙。」约尔带着微笑挂上电话.知道赖杰夫把行李留在民宿由一个女人保管,他实在太高兴了。他迅速打着主意。赖杰夫会不会把随身碟带在身上?那玩意哪都能藏。有人拿来当钥匙环,以免那个小装置遗失。赖杰夫也可能把它藏在其它地方,例如银行的保险柜,这样约尔就弄不到手了。但说不定他只是放在行李箱中。
如果他运气好,约尔想,随身碟可能还在民宿里,只要翻翻赖杰夫的行李就能找到。不管是否如此,他都觉得不错。赖杰夫可能死了,而且还死于单纯的意外事故。只要找出随身碟,钱就到手了。赖杰夫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
杜克修先到了。他大约四十出头,老练有耐心,做事有方法。只要工作需要,他哪里都愿意去,从没有半句怨言废话。跟约尔一样,他也是一般身高,黑头发,但他的五官比较显眼。事实上,他是约尔第一个雇用的人,双方合作愉快。
「我要你先放下西尔佛的案子,跟高肯尼一起去一趟爱达荷。」
「为什么要去爱达荷?」杜克修问,拉拉笔挺的裤管坐下。他的打扮像在大公司拥有高级办公室的高层主管,这也许是他的梦想,但离现实未免太遥远。
「去追班萨拉落跑的会计。」约尔说。
杜克修抽了一下。「他妈的蠢蛋。卷款潜逃,对吧?」
「不太对。他拷贝了所有财务档案——真的那一套——存在随身碟里,想要勒索班萨拉。班萨拉追他追到爱达荷,在那里追丢了,所以来找我。」
「他为什么会去爱达荷?」杜克修问。「如果我蠢到去勒索班萨拉,至少会逃到国外去。不过呢,要是有人真的蠢到去惹班萨拉,那大概也蠢到不懂得躲到国外吧?」
「或者你也可以很聪明地留下假线索。」不然就是走投无路,约尔突然想。赖杰夫可是个会计师呢。他也许是个天真的生手,但他绝对不笨。千万不可以小看他。他可能买了一套换洗衣物、新的行李袋,故意留在民宿里让他们白跑一趟,然后他乘机远走高飞。尽管知道赖杰夫留下的行李可能只是拖延时间的饵,约尔还是必须派人去察看一番,搜寻随身碟。
「你认为他可能这么做?」杜克修问。
约尔耸肩。「不知道。有可能。我要你明天特别提高警觉;有任何不寻常,就算只是小事,也要立刻让我知道。看看他留下来的衣物是不是新的,还有行李袋。」他把刚才花了几个小时搜集到的资料交给他。「这是我找到关于那家伙的数据。」
杜克修拿着班萨拉给的照片看了好久,把赖杰夫的脸记在脑子里。接着他仔细阅读他的背景、教育等,除了无聊的数字外,约尔能找到的一切资料。看着他的脸,约尔知道杜克修跟他有同样的看法。「脑子坏了,」杜克修终于开口。「但并不笨。」
「我同意。他在爱达荷州路尾镇的小民宿留下踪迹,你一定也想到,他知道一用信用卡就会被查到,对吧?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杜克修还来不及回答,高肯尼到了。高肯尼有一种冷酷无情、无法无天的味道,不过他通常掩饰得很好;他工作时跟斗牛犬一样死咬不放。需要接近女人时,约尔就找高肯尼;他金发俊俏,有某种特质让女性不由自主地言听计从。因为他的外型也让他容易被记住,高肯尼总是加倍小心,加倍善于躲避嫌疑。尽管他太依赖科技,但倒也无伤大雅。他认为,一家好饭店就该有宽带网络,全天候客房服务,每晚都有枕边巧克力。
约尔把高肯尼叫过来迅速说明赖杰夫的事。高肯尼弯下腰,脸埋在手里。「爱达荷州一个鸟下生蛋的地方,」他哀叹。「要花两天才到得了。我们得从西雅图搭卧铺过去。」
约尔忍住笑。他真想跟他们一起去,只为了看高肯尼面对大自然的困窘。「你们不用经过西雅图。爱达荷到处都有小型机场。在博依市降落可能会有点颠簸,但一旦着陆,开车的那一带应该不会太糟,我会安排四轮驱动车。」
高肯尼闷声哀嚎,接着哀求。「千万不要是小货车,我求你。」
「我尽量。」
高肯尼听着约尔说明情势和可能性,满意感与其它可能性油然而生。他恨傅约尔入骨,却为他工作了十多年,把仇恨摆在一边好好做事,耐心等待天赐良机。等待的同时,他却变得跟仇人越来越像,他自己也注意到这个讽刺的变化。多年来,他的情感也萎缩了,现在的他冷血无情,杀人就跟踩死蟑螂一样轻松。
他早知道会这样,知道他得付出代价,但仇恨如此强烈,这样的代价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接近约尔、等待机会,一切都无所谓。
十六年前,傅约尔杀死了高肯尼的父亲。肯尼现在已经看清父亲当年是哪种人:他是个杀手,跟傅约尔、跟现在的肯尼一样。但他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超乎寻常的伟大。他父亲
是个复杂的人,他一方面是爱家的丈夫,严厉又公正的家长——而同时,他以杀人为业。父亲有办法在心里与生活中把这两个角色分开,肯尼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父亲为傅约尔工作过二年多。高肯尼在混进傅约尔身边当杀手后,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显然傅约尔认为肯尼的父亲太软弱,于是处决了他。背后的原因傅约尔从不对人说。
对傅约尔来说,这只是生意上的抉择。但对肯尼而言,他的人生就此毁灭。丈夫被杀,他母亲悲痛欲恒,葬礼一周后,肯尼从大学放假回家,当天她仰药自尽。肯尼下午到家时发现她的尸体。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的尸体倒在地上,他心中的人性也随之而亡。父亲刚过世没多久,母亲也紧跟着走了,这样的打击将他逼到墙角。
他那时已经十九岁,年纪太大不能进寄养家庭。他从大学退学,离开郊区的故居,从此再也没有回顾,也不曾怀念。那栋房子大概早被拍卖抵税了吧。他不在乎,也从来不曾回去,甚至从未开车经过,打探现在是否已有新住户,或已被拆除改装成加油站之类的东西。
父亲过世大约一年后,复仇的意念终于成形。在那之前他心智麻木而无法进行策划,现在他的人生又有了目标——那个目标就是死亡。更准确地说,他要傅约尔死亡——不过他过了好久才知道杀父仇人的名字——就算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首先他要换个新身分。那个叫费雷恩的男孩必须死去。要办到这件事并不难。他找了个流浪汉,一个毒虫,身高、年龄都跟他差不多,跟踪他,一等到机会就从后面敲昏他,把他的脸打烂,然后杀了他。他把自己的身分证件放在尸体身上,丢到一个没人会从尸体上偷东西的小区,接着跑到别的州去。
他知道,杀了第一个人,从此再也无法回头。他渐渐会变成他所憎限的人。
以毒攻毒。要对付死神,自己就要变成死神。
他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才建立起新的身分。他没有马上回芝加哥去找杀父仇人。他透过层层认证建立新的自我,高肯尼。他狠心抛去自己,变成高肯尼,不只在别人面前,还把自己彻底看成高肯尼。
要找出五年前一起凶杀案的幕后主使并不容易。没有人指认出傅约尔。发现父亲曾经是杀手,也让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大受打击,但也为他指明方向。他循线查出父亲为一个叫傅约尔的人工作,肯尼认为要查出父亲的遭遇,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傅约尔的组织。
他设法引起傅约尔的注意,他历练够多,知道不可以自己找上门。要让傅约尔来找他。一旦加入,肯尼努力工作,小心不犯错。随着时间,他渐渐赢得信任,不只是傅约尔,还包括他的手下。为傅约尔工作最久的人就是杜克修,也是他吐露出肯尼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个友善的忠告:千万别被目标打动。干净利落把工作完成。不要听他们废话。以前有个姓费的人,被目标说得心软,没有完成工作,约尔因为他感情用事解决了他。目标活着会留下线索,让约尔的公司曝光。不只这样,不完成工作有害生意。于是姓费的被处理掉了,傅约尔亲自完成他搞砸的工作。
傅约尔杀了肯尼的父亲。他甚至能够理解那是生意上明智的选择,但肯尼复仇的心没有动摇半分。
傅约尔死定了,但肯尼在等待最完美的时机。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走进办公室往傅约尔脑门上开枪,但他不想让他死得这么痛快。他想搞得一团乱,想让傅约尔吃尽苦头,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下能。
也许班萨拉的这件案子就是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班萨拉凶狠毒辣,只要肯尼有办法让班萨拉来对付傅约尔……
他得好好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而且自己不会被班萨拉的报复波及。反正他得去找那个生死不明的落跑会计师,也许在去爱达荷那个鸟地方的路上会想出办法。
「今天就上路吗?」肯尼问。
第六章
琪蒂把三号房的寝具,包括毯子与床单整个扯下来。她打算把所有东西都拿去洗。赖先生可能没死,但她怀疑他已经死了,不把所有寝具先彻底洗过就直接铺床,好象有点过意不去。就算新来的房客不知道,但她的良心知道。
母亲带双胞胎去野餐了,家里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没有走远,只是去戴妮娜在自家后院树下搭的野餐桌,但两个孩子却像要去大冒险。琪蒂从窗口看着他们走上路尾镇唯一象样的路,母亲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花生酱加果酱的三明治和柠檬水,两个男孩兴奋地在她脚边乱转。她每走一步,他们至少要走五步,又蹦又跳,不时跑去研究地上的虫子、石子、叶子,然后又回到外婆身边卫星似地转不停。琪蒂希望他们回家时会累到不能捣蛋,自从母亲来了,他们就一直停不下来,想必母亲应该也跟她一样,想安静几分钟。
全国租车公司的电话让她既不安又难过。难过的是,那通电话确认赖先生失踪了,她觉得自己不该气他没准时退房。不安呢……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整个事件,从来没有客人失踪过,她有种感觉,不管赖先生出了什么事,一定不是好事。
因为觉得应该这么做,所以她打电话向警方报告接到这通电话。她被转给同一位马警探。  据她所知,他是整个郡唯一的警探。
「我知道不该一直打扰,」她带着歉意说,接着说明电话的事。「他不只昨天没回来,也没归还租车。因为他没有还车,租车公司打来问他的下落.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他没有出现在意外报告中,也没有任何身分不明的受害者。你说他把衣服都留下来了,还有什么东西吗?」
「只有一套换洗衣物,内衣裤和袜子,抛弃式刮胡刀,一些盥洗用品。还有一个大卖场的塑料袋,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好象没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聂女士,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没有任何犯罪事实,也没有证据显示赖先生出了意外。有些人就是会毫无理由地跑走。你有他的信用卡号码,所以他不是想白住,对吧?」
「没错。」
他是自行离开的。他懒得退房,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留下来。我们会继续调查可能路线上的意外事故,但非常有可能他只是——走了。」
虽然看不见马警探,但琪蒂知道他在耸肩。「那他租的车呢?」
「那是租车公司的事了。没人报案车被偷,我们也无计可施。」
她道谢,挂上电话。警方也帮不上忙,就如同马警探说的,没有犯罪事实。如果赖先生有家人,他可能已经跟他们联络过了,也可能他们认为他还不到回家的时候,所以他也不算正式失踪。他只是不见了。
也许是她太小题大作。也许赖先生没事,只是懒得回来拿那些东西。
她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昨天早上他下楼一下,发现餐厅没空位后立刻离开餐厅门口回房去。在那之后到她上楼去看儿子之间,他从卧房窗户爬出去,开车离开了。
她那时以为他只是不想跟陌生人一起用餐,但他离开的方式,加上他一直没回来,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餐厅里看到认识的人,不想被人知道他在这里。昨天早上人特别多,但唯一的陌生人是柯乔书的顾客——她记不得他的名字了。难道赖先生认识他?如果他只是想回避那个人——不能怪他——他大可留在房里,等柯乔书和他的顾客走掉就好。
从这个角度一想她安心了许多。因为这样看来,赖先生很有可能只是离开了,懒得回来拿他的东西罢了,就像马警探说的那样。如果他急着想回避那个她想不起名字来的人,甚至不惜爬窗偷溜,把行李留下来应该也不算什么。
但为何他没有归还租车?如果他不方便在博依市还车,也可以在全国租车其它分店还啊。琪蒂不是阴谋论者,但外地人很少来路尾镇,如果赖先生在躲的那个人一路追他到这里,
那个人很可能也知道他租了车,还有他要去哪里。尽管法律禁止泄漏这些资料,但资料买卖
再常见不过,这种交易大都不合法。那么,赖先生一定知道那辆车会拖累他,如果他不想被发现,最好处理掉那辆车。也许他只是把车停在某处后一走了之,很像是他一贯的手法,反正任何额外费用都会算在他的信用卡帐上——
郡警探的话在她脑中响起。她已经从赖先生的信用卡扣了款,所以他不是想白住。租车公司一定也是如此,事实上,没有信用卡应该不能租车。那么,租车公司又为什么要追查赖先生的下落?是标准程序吗?她不清楚他们的规定,但租车公司应该会继续从信用卡多扣几天的费用,才是合理的想法。
她忍不住去查通话记录,却只显示「号码保密」。太奇怪了。做生意的怎会不显示号码?不只这样,昨天打电话的人也没报上名字。但她想,最好还是接受马警采的说法。
她打到查号台问全国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等查号台转接。电话响第二声,一个女的接起电话。「全国租车,敝姓梅,很高兴为您服务。」
「不久前贵公司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我的一位客人,」琪蒂说。「赖杰夫先生。赖先生昨天没还车,所以那个人想查问他的下落。很抱歉,但那个先生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有人从这里打电话去问……您说那位先生的名字是……?」
「赖杰夫。」尽管这个名字很普通,琪蒂还是一一拼给她。
「一个男的打给您?」
「没错。」
「很抱歉,女士,今天这里只有女性员工。您确定他是从本分店打的吗?」
「不,不确定,」琪蒂承认,真希望那时候有问。「他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都没有显示。」
「号码没有显示?真奇怪。让我查一下赖先生的资料。」
琪蒂听见计算机键盘的声音。停了一下,又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那个小姐说:「是赖杰夫先生对吗?有中间名吗?」
「没有,没有中间名。」琪蒂很肯定,因为她在收下信用卡前确认过他的身分。她问过怎么没有中间名,也没有缩写,赖先生笑着说他刚好没有。
「他什么时候应该还车?资料里没有他的名字。」
「我不清楚耶,」琪蒂迟疑地说,这件事让她有点吃惊。「感觉起来赖先生应该刚到爱达荷,但也可能是我弄错了。」
「很抱歉,我真的查不到。他不在我们的系统中。」
「那,可能是我弄错了。我一定是记错租车公司的名字了。」琪蒂说完道谢挂断。琪蒂很客气,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记错.,那个人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显然他假冒全国租车的名义。就连她儿子都猜得到,他只是想找出赖杰夫。赖先生一定是惹上什么难缠的麻烦,抛下行李一走了之。
她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最要紧的是,她终于放心了,赖先生很可能还活着,而不是在山沟里腐烂。生他的气也没什么不对。
把所有脏寝具扔到走廊上,她吸地、除尘、扫厕所,用干净的床单和毯子重新铺床。最后把衣橱里那套换洗衣物拿出来,整齐折好放进赖先生留下的行李箱。她把大卖场塑料袋挪到一边空出位置放衣服,塑料袋沙沙作响,她无比好奇地瞄着。
「要是不想被我看,就不要留在这里。」她小声责备不在场的赖先生,拿起袋子用指甲拨弄提手打的结。结松了,她打开袋子住里看。
偌大的袋子里只有一支预付式手机。里面没有收据,所以无从得知这支电话是不是最近买的,只是放在袋子里没拿出来,或他刻意把它放在袋子里加以保护,以免行李托运时被弄湿。不过,一般人会把手机带在身上,而不是放在行李箱里。
她的猜测则是,他可能带着手机到镇上才发现这里没讯号,带着手机也没用,因为不想随手乱放遭窃,于是收进袋子里。在一般状况下,在客人退房前琪蒂绝不会进去,除非客人要求每天铺床、清洁浴室——不过,赖先生没理由信任她,他又不认识她。
她仔细检查衣橱,找到一双之前没看到的黑皮鞋,她把鞋放进塑料袋里,一起收进行李箱。来到浴室,她把所有盥洗用品都收进皮盐洗包里,拉上拉炼,想塞进行李箱鞋子旁边。但行李箱太小,盥洗包怎么都塞不进去。
赖先生的行李箱绝对不只一个,她想,可能放在车上没拿下来。登记住房时她有看到他的行李,他只带着这一个行李箱。既然他留下来的东西塞不进去,他一定是回车上拿了什么东西,应该是盥洗包或鞋子。如此一想,她才明白,他没有把「所有」行李都留下,留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用不着随身带着的东西。他大可以把行李箱推出窗口,等人落地后再捡起来,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做这种事,所以她不认为他还会回来领取遗弃的东西。
那么,她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该保管这个行李箱多久?一个月?一年?她打算先放在阁楼。但自从德瑞过世后,她就不停想着各种意外状况,尽管不见得会成真。如果不把行李箱丢掉,万一几年后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整理阁楼的人发现一个装满男用物品的行李箱,会以为那是德瑞的东西而她为了怀念保存着。那时最合理的下一步,就是把行李箱与内容物交给双胞胎,她不希望他们就此珍藏一个惹上麻烦的白痴陌生人落跑后留下的东西。
以防万一,她拿出民宿专用的信笺,写下日期与赖先生的名字,还有他遗弃行李的事情
,再把这张纸放进行李箱。如果意外发生而她死于非命,这张字条能说明一切。
她原本不是这么爱担心的人,但她在短时间内先当了母亲又作了寡妇。不好的事情总会发生。她一知道怀孕就停止攀岩,尽管她比德瑞的身手更好,却从没重拾这项运动,因为她得为孩子们着想。万一她掉下来摔死怎么办?噢,她知道他们会衣食无缺,她的娘家会照顾他们,德瑞的家人也会,尽管他们跟双胞胎不够亲。但,他们的心理健康怎么办?他们会在被父母遗弃的阴影中成长,多少大道理都敌不过本能反应。
因此她尽量谨慎小心,不冒无谓的风险,但她不可能敌过命运之手:每天都有意外发生。她绝对不能让儿子误认赖杰夫的东西属于他们的父亲。更何况,德瑞的品味好得多。
为了预防双胞胎单独跑上阁楼,她一向把门锁起来,钥匙放在浴室柜子抽屉里的化妆包中。去浴室的路上,她经过放满相框的梳妆台,停下脚步,揪心地望着她人生凝望的片断。
偶尔还是会这样,已经过了那么久,通常她就算经过梳妆台也不会多看这些照片一眼。她难得晚点起床时,双胞胎会跑进她房间,几乎每次都会问起照片的事,她也能平静回答。但有时……有时刀锋般锐利的记忆,会从过往伸出魔掌捏紧她的心,她会无法动弹,几乎被突如其来的伤痛所击倒。
她望着他的照片,一瞬间似乎又听到他的声音,她几乎快忘记了。他在双胞胎身上留下好多遗产:淘气的蓝眼睛、黑头发、率性的笑容。就是那笑容夺走她的心,开朗又性感——当然还要加上他精壮的运动员体恪。
他是广告企划,而她在一家大型银行上班。他们年轻、单身,有足够的钱去做想做的事。一起攀岩后,他们在不同的地方约会,而不只是岩壁,感情从此渐渐发展。
她的眼神移到一张结婚照。他们的婚礼很传统,他穿著燕尾服;她则穿著浪漫的软缎蕾丝礼服。她看起来真年轻,她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较两个影像的不同。她的棕色长发那时剪成及肩长度,发型俐落妩媚。现在只是随便留长,总是夹起来或绑马尾。她那时常化妆;现在有时问抹点护唇膏就要偷笑了。那时她无忧无虑;现在却镇日劳心,连黑眼圈都出出来了。
她的嘴倒是没变过;还是一张鸭子嘴,上唇比下唇厚。德瑞觉得她的嘴很性感,但她年轻时总觉得嘴巴很丑,从不把德瑞的话当真。蜜雪儿?菲佛的鸭子嘴比较不明显,而且性感得多。琪蒂的嘴常引来弟弟崔克的嘲弄,他常不停学鸭子叫,有一次她气得用台灯扔他。她的眼睛也是棕色的,比头发颜色浅、而且比较金黄,但……总之是棕色。无聊的棕色。她的身材也从来没变过,除了怀孕的时候胸部变得比较大。她修长到近乎削瘦,身高一般,但比例让她感觉起来高一点。全身上下唯一的曲线就是臀部,在平板的身上很显眼。她的腿很结实,手臂瘦长多筋。总而言之,她绝对不算辣,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钟爱丈夫,而且在这种时刻会如此思念他,他留下的空洞像插在心口的利刃。
第三张照片里,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德瑞、她,还有三个月大的宝宝。他们各自抱着一个,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她跟德瑞骄傲地傻笑看着孩子,现在看到这张照片,她既想哭又想笑。噢,天哪,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
琪蒂摇头回到现实,眨眨眼逼回泪水。她只准自己在夜里哭,没人会注意的时刻。母亲跟双胞胎去野餐随时都会回来,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哭红了眼。母亲会担心,儿子看到妈妈哭过,也会跟着哭。
她拿出那把长长的老钥匙塞进牛仔裤口袋,回到走廊上,她之前把行李箱和盥洗包放在三号房门口。她打开走廊的灯,拎起行李箱和盥洗包走到尽头,通往阁楼的梯子那里,再次放在地上。
楼梯门是往外开的,登上三级阶梯后有个转角,右转后往上通往阁楼。楼梯尽头的位置很不好,太接近低斜的屋顶,走上最后一阶时得弯着腰。至少,门「理论上应该会向外开」
。她插进钥匙往右一转,没开。她并不意外,这把锁相当难开。她把钥匙稍微拔出来一点,重新试过,还是没用。低声咒骂着这副老锁,她把钥匙整个拔出来,重新又插回去,想再转一次。她应该没插错……
这时她感觉到微微卡进的触感,胜利地一扭手腕、俐落地转动钥匙。啪答一声,半截钥匙被拔出来。也就是说,另外一半显然卡在锁里了。
「可恶!」她咒骂着,说完连忙回头确认双胞胎没有悄悄躲在后面。他们很难得悄悄做任何事,但每次都选在她说脏话的时候。确定安全无虞,她大声补上一句:「真该死!」
好吧,反正这扇门也该换锁了。门锁不算太贵,但家里老是有东西要修或要换。她还是得把门打开,好把这个行李箱收到不碍事的地方。
低声咒骂着,她跺着脚下楼进厨房。她刚走到电话边,想打去五金行问何先生的下落,一辆车在门口停下。从窗口望出去,她看到奇迹中的奇迹——何先生本人正从那辆老旧的卡车下来。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走上阶梯时她一把拉开厨房的门,既沮丧又松了口气地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停下脚步,满脸通红地回头看卡车。「需要我去拿工具箱吗?」
「阁楼门的钥匙断在锁里——我需要把门打开。」
他点点头走回卡车边,从车后一手拎起沉重的工具箱。她突然有个不相干的想法:他比外表来得壮。
「我明天要进城去,」他重新走上阶梯时说。「所以想过来说一声,看你有没有需要什么东西。」
「我有几封信要寄。」她说。
他点点头,她让到一边让他进门。「这边。」她带着他从走廊登上二楼。
灯虽然开着,走廊还是很暗,因为两头都没有窗户。日光从打开的卧房门照进来,光线还算足够,除非要做什么精密的工作,像是拆开顽固的老锁,或是拿出断在里面的钥匙。何先生打开工具箱,拿出一支黑色手电筒交给她。「照着锁。」他含糊说完,动手搬开行李箱,跪在门锁前面。
琪蒂打开手电筒,射出来的光强得惊人。这支手电筒异常轻,外层包着橡胶。她拿在手上转动,想找出是哪个牌子的,但没看到任何商标。她把光线对准门,照在门把下面一点的地方。
他用一支针状工具取出断掉的钥匙,再拿出某种锥子插进锁里。
「我不知道原来你会开锁。」她打趣地说。
他的手僵了一下,她几乎可以听到他在自问该不该回答;他嗯了一声,又继续开锁。
琪蒂移动到他背后,靠近想看清楚他在做什么。炫目的灯光照着他的手,每一条突起的静脉和强壮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注意到他有双好手。虽然长了茧又有油污,而且左手拇指发黑,好象被榔头敲到过,但他的指甲短而干净,双手瘦长强壮,而且形状很好看。她特别无法抵抗强壮的手;因为攀岩,德瑞的手也很强壮。
他哼了一声,拔出锥子,转动门把,把门往外开一点。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诚心诚意地道谢。她指着他刚才搬开的行李箱。「那个留下行李跑走的人一直没回来,所以我得帮他保管一阵子,看他会不会回来拿。」
何先生看了行李箱一眼,从她手上接过手电筒关掉,把它跟锥子一起放回工具箱里。「真怪。他为什么要逃跑?」
「我想他是想避开餐厅里的某个人。」怪了,她想了好久才想通,杂工怎么会这么快就想到?一开始,她还以为赖先生是神经病。也许男人天生比女人多疑。
他又哼了一声,好象接受她的说法。他往行李箱的方向歪歪头。「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行李箱一直开着。我把他的衣物跟鞋子放进去了,但盥洗包塞不下。」
他站起来把工具箱推到旁边,把门整个打开,弯腰拎起行李箱。「你要放哪里?」
「我提得动。」她婉拒。
「我知道,不过我刚好在这里。」
她带路爬上陡峭的阶梯,琪蒂想着,过去十分钟他说的话比几个月加起来更多。而且还很稀奇地自动提出看法。通常要问他,他才会简短回答,而且只有回答。也许他加入了演讲协会,不然就是吃错药了。
阁楼很热而且灰尘很厚,弃置不用的东西都有股霉味,即使没有真的发霉。阳光从三扇
天窗洒下,阁楼出奇明亮,但墙面裸露、地板也只是厚木板,一踩下去就吱嘎响。
「放那里。」她指着外墙边一块空的地方。
他放下行李箱和盥洗包,转头四处看。他看到攀岩装备停了一下。「那是谁的?」他伸手指着问。
「我跟我先生的。」
「你们两个都会攀岩?」
「我们就是因为攀岩才在攀岩社认识,我怀孕后就不再攀岩了。」但她没有丢掉他们的装备。所有东西都在这里,整整齐齐收着:攀岩鞋、安全绳、石灰袋、确保器、勾环、头盔、攀岩绳。虽然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攀岩,但还是小心不让阳光直射装备。她不会随便对待用具,这是她的天性。
他略微迟疑,她看到他的脸又红了。接着他说:「我也试过攀岩,不过比较常登山。」
他竟然自动说起自己的事情!也许他决定她和男人一样不具威胁,可以放心交谈。她该在日历上画个红圈记下这一天,羞怯的何先生竟然开口谈起自己,今天一定很特别。
「我只攀岩,」她想继续多聊一点。他会继续聊多久?完全没有登过山。你曾去过什么名山吗?」
「不是那种登山。」他含糊地说,往楼梯口退去,她知道他难得的谈兴又没了。就在此两层楼下面传来小孩大声争吵的声音:他知道母亲和双胞胎回家了。
「糟糕,有麻烦了。」她说完冲下楼。
她刚走到楼梯底,光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大事不妙。他们三个都很生气。母亲提着野餐篮,用力抿着嘴唇,站在中间隔开双胞胎,让他们一人站一边。双胞胎气得满脸通红,衣服很脏,好象在地上打过滚。
「他们打架了。」席拉告状。
「达辣骂我!」达可一脸顽固地首先发难。
达纳瞪着哥哥。「你把我推地上!」他的愤怒很明显。达纳不喜欢输的感觉。
琪蒂像交通警察那样举起手来,不让他们两个继续争辩下去。何先生跟在她后面下楼,手里提着工具箱,两个男孩焦躁地动来动去;他们的英雄在这里,但他们却不能像平常那样拥戴他。
「外婆会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琪蒂说。
「达纳拿了最后一片柳橙,可是达可想要吃。达纳不肯给他,达可就把他推倒在地。达纳说达可是『该死的白痴』。然后他们就在地上滚成一团打来打去。」席拉皱眉低头看着她们。「他们把我的柠檬水打翻,弄脏了我的衣服。」
琪蒂仔细一看才发现席拉牛仔裤上有一块湿湿的深色痕迹。她双手抱胸,做出最严厉的表情,跟母亲一样皱着眉头。「达可——」她开口。
「不是我的错!」他大声说,显然很生气先被骂。
「你先推达纳的,不是吗?」
他的表情更加叛逆。他的小脸胀得通红,气得跳脚。「都是——都是外婆的错!」
「外婆!」琪蒂震惊地重复。母亲对急转直下的情势也同样惊讶。
「她该看好我!」
「聂达可!」琪蒂大吼,因为他推托责任而更生气。「你立刻给我上楼去坐坏坏椅!你怎么敢怪外婆!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好丢脸。好男生绝不会把自己的错怪到别人头上。」
他哀求地望着何先生,希望他会理解他、支持他。琪蒂猛地转过身,锐利地瞪着杂工,阻止他说出任何同情的话。何先生眨眨眼,看着达可缓缓摇头。「她说得没错。」
达可小小的肩头一沉,开始拖着步子上楼,尽一个四岁小孩所能,尽量拖延。走到半路他哭了起来。在楼上他停下来抽噎。「坐多久?」
「很久。」琪蒂说。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楼上超过半小时,但对达可那么好动的孩子,那感觉起来像永远。此外,达纳也得坐坏坏椅,因为他说他哥哥是「该死的白痴」。好吧,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知道「该死的」这个词,而且知道怎么用。她的孩子已经会说粗话了。
她低头对达纳皱眉。他叹口气坐在阶梯上,等着换他去坐坏坏椅。什么都不用多说。
何先生清清嗓子。「我明天进城的时候会顺便买锁。」他说完连忙抢到门口。
琪蒂深呼吸转身看母亲,她正用力吸着脸颊内侧。
「你确定你还想带他们回家?」琪蒂无力地问。
席拉也深吸一口气。「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她说。
第七章
因为时差,高肯尼和杜克修傍晚才到博依市。机票是在登机前买的,想必一定花了大把银子,肯尼想,不过不关他的事。因为不想深夜还在陌生的山路上开车,他们决定在机场附近的旅馆过夜。
明天早上他们要去买枪,然后搭小飞机到离目的地十五英里的小机场。因为是包机,把枪带上飞机不成问题。傅约尔安排了四轮驱动车在机场等候,他们将开车去路尾镇,他也已经在夜莺民宿订好了房间。这是合理的作法,住进他们打算搜索的地方,名正言顺地进去。
他们在旅馆餐厅吃过晚餐,杜克修回房去,高肯尼决定进城钓马子。他坐出租车找了间人很多的单身酒吧,打发掉几个他看不上眼的女人,最后盯上一个漂亮爽快的棕发妞,名字叫佳咪。他讨厌这种装可爱的名字,但春宵苦短,又不是要跟她一生一世,等他爽过了,穿上衣服离开就结束了。
他们去她家,一个只有两间房间的狭小公寓。他每次都觉得很奇怪,这些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带他回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搞不好是个强奸犯或杀人狂。好吧,他的确杀过不少人,但都是拿钱办事。他对一般民众完全无害。但佳咪不知道,其它女人也不知道。他们筋疲力尽,浑身大汗地并肩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情感牵绊,连装都不用装,他说:「你该当心点。遇到我算你运气好,万一我是个专门收集眼珠的变态怎么办?」
她伸伸懒腰,拱起背脊,向上挺起胸部。「万一「我」才是收集眼珠的变态呢?」
「我说真的。」
「我也是。」
她的语调让他起了疑心。他们在灯光下互看,她的黑眼空洞,他的双眼流露出冷血无情。「那我们都算好运喽。」他说。
「喔?怎么说?」
「我警告过你,你也警告过我。」也就是说她现在没有机会突击他了,如果她珍惜自己的小命就更不会试。就算他们都全裸也没差。她可能在床垫下藏了刀——就像「第六戚追缉令」那样,但他已蓄势待发,只要她一伸手到枕下或床边,立刻就能出手扭断她的脖子。
她刻意地缓慢摊开双手……微笑着,歪着头用眼神挑逗他。「你真的相信啦?」
「手放好不要动。」他冷酷地说完下床拿衣服。一秒钟也不愿背对她。
「噢,拜托。我是杀人魔的机率跟你一样低。」
可不是吗?她绝对想不到。但,他颈子上倒竖的汗毛提醒他不能放下防备,不管她说什么、多有说服力。「你刚找到了最棒的招数,把搞过的男人踢下床,」他边说边穿上内裤和长裤。「恭喜你——希望下一个男人以为你要挖他眼珠的时候,不会吓得抓狂。真是个找死的好方法。」
她翻翻白眼。「我只是开玩笑。」
「是喔,哈哈哈。我快笑死了。」他穿上袜子和鞋子,手臂套进衬衫袖子里,露出牙齿假笑。这么说吧,要是我听说有人眼珠被挖掉,我可能会向警方举发你。」他突然灵光一闪,转头找到她扔在地上的小皮包,猫一般敏捷地捡起来。
「还我。」她大喊着过来抢,但他抓住她,把她面朝下压在床上,一手压在她背上,全身的体重都压上去让她动弹不得,同时把皮包里的东西整个倒在床上。她喘着气又踢又扭,但他没有放手。她大骂着双手向后乱挥想打他下体,他闪到一边,拳头打中他的髋骨。
「乖一点,」他警告。「别惹我发火。」
「干!」
「干过了,纪念品就免了。」
他用手指翻着倒在床上的东西。她没有皮夹——至少皮包里没有,钞票用纸钞夹夹着。
他觉得很怪,女人很少用纸钞夹。还有一个两边可以插信用卡的皮革小玩意。其中一格插着她的驾照。他用拇指指甲把驾照推出来,看看照片确定那真的是她,接着查看名字。
「哼,哼……艾黛翠,看来你真的是个变态。」她大概不觉得好笑,因为她又骂了一句。高肯尼笑着,好久没这么乐过了。最有意思的是,他也用假名。心灵扭曲的人想法还真相近。「我猜猜——「佳咪」应该是你的小名吧?」他把驾照扔在她旁边。
她挣扎着,黑色长发(这里我觉得有BUG,因为前面描写的是棕色头发……嘛,也许深棕和黑色看起来差不多=v=a)飞散在脸上,转头怒瞪他。「你这个混蛋,等我去报警,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告我什么罪名?」他无赖地问。「强奸?真可惜,我跟女人上床一定会带声控录音机,以防万一嘛。」
「放屁!」
「事实上,是新力牌的。」他拍拍长裤右边口袋,他的手机在里面,口袋鼓鼓的。「录音品质棒透了。而且,你要跟警察说我叫什么名字?」他嗤笑一声。「这年头,谁说的话都不能信,对吧?今天真开心,我得走了,永远不再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眼珠的事我是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在搞鬼,最好换一套手法。」他一放手,连忙离开她碰得到的范围。「不用送了。」他说着已走到门口。
她没有——或者是懒得起来追他,也许是因为没穿衣服。肯尼走出公寓步上破烂的人行道。来的时候她开车,他一时搞不清楚方向,但他不担心。他有手机,之前搭出租车时拿了车行的号码。他步行到一个交叉路口有交通号志的地方,打电话叫出租车。
如果黛翠/佳咪开着她那辆五年车龄的日产车冲过来撞他,也没什么好意外,但显然她决定不要继续惹麻烦。肯尼不确定,她可能只是假冒杀人魔的怪人,也可能真的是杀人魔,但直觉警告他快点跑。无论如何,这个晚上实在太有趣了。
过了还算合理的时间——几乎快接近不合理——出租车终于来了,他上了车。二十分钟后他轻快地吹着口哨走回旅馆房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睡不了多久,但今晚的娱乐值得他牺牲睡眠。
他冲过澡上床,整夜睡得香甜安稳,早上六点闹钟响才起来。什么都比不上无瑕的良心,不,该说「没有良心」,更能让人一夜好眠。
他们的枪应该在早上七点送到,但过了好久都还没到.杜克修打给负责安排一切的傅约尔,然后只能等。高肯尼利用时间要了早餐。九点多,有人送来一个用胶带密封的盒子,上面写着「印刷品」,他们半小时前就该上飞机了。杜克修接过盒子,他的打扮像高级主管或业务员,穿西装打领带。高肯尼选择比较舒适的衣着,宽松长裤和生丝衬衫,不打领带。他设想,一般会去住民宿的人应该都在度假,而不是出差,但杜克修不分场合,就是要穿西装。
盒子里的两把枪都很「干净」,编号已经被磨去。他们默默检查武器,这是一向的惯例。肯尼最爱用的武器是葛拉克手枪,但这种临时急用的状况只能将就。盒子里的枪,一把是贝瑞塔,一把是陶鲁斯.各有一盒子弹。肯尼没用过陶鲁斯,杜克修用过,于是杜克修拿那把,让肯尼拿熟悉的贝瑞塔。他们把枪放进行李,打电话向包机飞行员说他们要动身了。
他们搭的是私人飞机,所以不用经过安检。飞行员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满布风霜的皮肤一看就知道从来不防晒,打过招呼再也没有废话。他们自己提着行李上飞机,不过没人在意。这是架老旧的小飞机,却依然拥有最宝贵的两个特质:会飞、不需长跑道。
高肯尼不喜欢看风景,至少不喜欢乡间风景。他理想中的美景应该是从高级阁楼鸟瞰城市。但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多石激流和险峻的山岭挺漂亮的。不过从空中欣赏比较好。他的看法一下飞机就得到证实,跑道凹凸不平、风沙很大,崎岖的岩石山峰盘据,仿佛凶恶的巨人。这里没有城镇,只有一间破烂铁皮屋;外面停着三辆车。其中一辆是毫无特色的米色轿车,另外一辆是老旧的小货卡,年纪可能比肯尼更大,最后一辆是灰色休旅车。「希望那辆卡车不是我们的四轮驱动车。」
「不可能。约尔会打点得好好的;相信我。」
杜克修对傅约尔无比信赖,肯尼一直觉得很烦,但从没表现出来。一小部分的原因是,肯尼不想让任何人有丝毫怀疑他可能仇视傅约尔;更重要的原因是,傅约尔的固定班底中,杜克修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一个。并不是说杜克修是超人或怎样;只是他实在厉害,肯尼不得不敬重他。杜克修比肯尼至少多出十年的经验。
他们下了飞机,把行李从行李舱拖下来,一个穿著肮脏工作服的大块头从铁皮屋里慢吞吞走出来。「你们就是要租车的人?」他问。
「没错。」杜克修答。
「他们已经在等了。」
「他们」是租车公司派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把休旅车开出来,另一个跟在后面。显然耐性不是他们的强项,因为两人都一脸不耐烦。杜克修在文件上签好名:两个年轻人跳上米色轿车,离开时扬起一大片灰尘。
「死孩子,」杜克修抱怨,一边挥手赶灰尘。「他们故意的。」
杜克修和高肯尼把行李放进休旅车后座,坐进宽敞的车里。驾驶座前面有一份折起来的地图,通往路尾镇的路用红线标出,目的地也圈了起来。看看地图,肯尼不懂何必费事把这个地名圈起来,因为路就在那里到了尾,再也无法前进。路尾镇——不用想都知道这地名怎么来的,真好笑。
「乡下还挺美的。」过了几分钟杜克修开口攀谈。
「大概吧。」肯尼从乘客座望着外面徒然直落的峡谷。绝对有三、四百英尺是垂直的,路况也很差,狭窄的双线道凹凸不平,只有最危险的地段才偶尔出现老旧的护栏。问题是,他认为需要护栏的地方,显然还达不到爱达荷州交通局对危险的定义。太阳很大,头上的天空深蓝无云,但他们开到被山影遮蔽的路上时,他注意到车内温度计降了足足十度。他可不愿意半夜在这种山路上开车。自从离开机场,他们还没看到任何建筑或其它车辆,虽然他们上路才十分钟,肯尼还是觉得很不自然。
半小时过后,他们终于开进一个小镇,人口只有四千多,有街道、红绿灯——两个——什么都有,他才稍微安心。至少附近有人。
他们照着地图左转开上一条路,所有文明的迹象又消失了。
「天哪,真不知道怎么有人能过这种日子,」肯尼喃喃埋怨。「家里牛奶喝完了,得开上一整天才到得了杂货店。」
「总会习惯的。」杜克修说。
「我想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一样,不曾拥有就不会怀念。」一转弯他们又开上阳光耀眼的路段,挡风玻璃刺眼的反光让他眯起眼睛,接着打呵欠。
「你昨天晚上该好好休息,不该跑出去泡马子。」杜克修略带批评地说。
「我不只是泡,我还弄到手了,」肯尼说着又打了呵欠。「一个怪娘们,感觉起来像小镇上的大美女。我告诫她不该带陌生人回家,我可能是杀人狂,她却说『她』才是杀人狂。她的眼神吓到我了,好象真的是个神经病。我穿上衣服连忙跑了。」他没说出压制她、还有用假名的事。
「夜路走多终会遇到鬼。」杜克修警告他。
肯尼不在乎地耸耸肩。「难免的。」
「你该不会杀了她吧?」过了几分钟杜克修问,肯尼感觉得出他真的很担心。
「我没那么笨,她没事。」
「可别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说了,她没事。活着,有呼吸,毫发无伤。」
「很好,不要把事情弄复杂。我们找到要找的东西,完了就闪人。就这么简单。」
「我们上哪找?总不能直接问。『你把那个笨会计师的东西放哪』吧?」
「说不定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说是他叫我们来的。」
肯尼考虑了一下。「很简单,」他承认。「说不定有用。」
这段路九弯十八拐,他开始觉得头晕想吐。他降下车窗,让新鲜空气进到车里。一路上都有「禁止超车」的标志。他们经过快十五个时,他低声抱怨:「都是屁。」
「什么都是屁?」
「这些「禁止超车」的标志啊。首先,在这条鸟路上要怎么超车?没完没了都是弯道。其次,根本没车可超嘛。」
「城市乡巴佬。」杜克修笑着说。
「我就是。」他低头看地图。「下一个转弯应该就在右边。」
他们开了足足十分钟才到了「就」在右边的转弯。气温又降了五度,感觉起来空气很稀薄。肯尼忍不住猜想这里海拔多高。
他们在找的那条路边排了三十来个东倒西歪的信箱,像一群酒醉的士兵。路旁还有一个牌子写着「路尾镇」,和一个箭头,再过去一点有个写得很工整的招牌:「夜莺民宿」。
「就是那家,」杜克修说。「应该不难找。」
路不停往上爬,没多久他们转上一条狭窄的单线道,开始变成下坡路。下坡的路比上坡更陡。杜克修打到低速档,但还是不停地踩煞车。
转弯的时候,他们看到下面的路尾镇座落在一块平地上,一条激流从右边奔驰而过。镇上建筑物的数量跟路边的信箱差不多。
他们在山脚下开过一座窄木桥,桥被休旅车的重量压得吱嘎作响。高肯尼低头看湍急的溪流从山上直奔河流的怀抱,溪水撞上突出水面的黑色岩块激出白色水花,他背脊一阵发凉。这条小溪不像他们看到那条河那么汹涌,但不知为何却让他胆战心惊。
「我们好象到了『激流四勇士』的拍摄现场。」他喃喃说。
「那部片不是在这里拍的。」杜克修轻松地说,这片蛮荒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小路蜿蜒爬上一座小丘又下降,他们开到尽头——肯尼闭上眼睛,生怕有车从山丘另一边过来——路尾镇就展现在眼前,一小群房屋挤在路两旁。一些又小又旧的住家、一家饲料行、一家五金行、一家小杂货店,接着又是几间住家,左边尽头有一栋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有着宽敞的外廊、棕色扶手,正门前面的招牌上说这是家民宿。在旁边的停车场上有两辆车,另外还有一辆停在后面独立的车库里,车库门开着。车库门右边有扇普通门。赖杰夫的东西可能就在里面,肯尼想。
「看来你说对了,」他说。「这地方确实不难找。」
他们才刚停好车,一个女的走下阶梯迎接。「你们好,」她说。「我是聂琪蒂。欢迎光临路尾镇。」
杜克修先下车,带着微笑自我介绍、握手,接着打开后车厢准备拿行李。肯尼比较慢下车,同样行礼如仪。他们自称是贺斯利跟梅勒尔——他是贺斯利,杜克修是梅勒尔。傅约尔已经付过帐了,用的是一般公司的信用卡,因此他们不用查验证件。
高肯尼打量民宿老板娘,毫不隐藏眼中的色欲。她比想象中年轻,高瘦的身段没有曲线,不过屁股很漂亮。她没有刻意强调身材,穿著简单的黑长裤和卷起袖子的白衬衫,但他感觉得到她屁股很美。她的声音也不错,温暖友善。浓密的棕发绑成马尾,眼睛也是棕色没什么特别。她的嘴形状却很奇特,上唇比下唇厚,给她一种柔软、诱人的神情。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她亲切地微笑着说,对他展现的欲望毫无响应。她转过身,他乘机仔细欣赏她的屁股。他猜得没错,的确很漂亮。
他走进屋里,看到一扇门前躺着一只泰迪熊,表示这里有小孩。很可能这里还住着聂先生。不过她没有戴婚戒;刚才握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肯尼看了杜克修一眼,感觉得出来他也看到那只泰迪熊了。
她在楼梯前停下脚步,从旁边的小桌子拿起两把钥匙。「你们的房间是三号和五号,」她边说边带他们上楼。「每个房间都有浴室,风景也都不错。希望两位住得愉快。」
「一定的。」杜克修彬彬有礼地说。
她给他三号房的钥匙,肯尼拿到五号。肯尼四下张望,看到右边还有两扇门在房子正面,左边还有另外四个房间。从停车场里车辆的数目看来,至少有两个房间有客人,也许还不止,要看每辆车坐了几个人。搜遍这个地方可能没有预期中容易。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肯尼带着微笑打开行李,说不定他们能从那个孩子身上找到更有意思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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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琪蒂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她总觉得昨天打电话来帮贺先生和梅先生订房的人,应该就是之前假冒租车公司名义探听赖先生下落的同一个人。她并不确定,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早起了疑心恐怕不会留意,不过电话中的声调和口音都很熟悉。挂上电话,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直到她终于想出中间的关联。
那两个人显然是来找赖先生的,不过这件事也很可疑。如果他们担心他失踪,怎么不一开始就直说,他们大可以说明他们是他的朋友、直接问她那天早上的情形。他们没有这么做,想必并不关心他的安危。赖先生一定有大麻烦了,而这两个人正是其中一部分。
她不该让他们住宿。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她及时认出电话里的声音,她就会说已经没有空房了——就算不能阻止他们来路尾镇,至少他们不会跟她和儿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想到儿子,一阵冷颤窜过背脊,还有母亲,甚至包括昨天下午住进来的那三个攀岩青年。她该不会无意间让所有人都陷入险境吧?
至少现在双胞胎跟外婆出去了。她带达可和达纳去散步,她说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证明他们是乖小孩,万一这次他们又让她失望……当然,母亲没有把话说完,但琪蒂小时候总觉得让母亲再次失望的后果等于世界末日。达可和达纳似乎了解其中的严重性。琪蒂只希望他们能晚点回来。
也有可能这两个男的跟赖先生毫无关联。琪蒂不能全然排除自己想象力过剩的可能。就算电话上的声音很相似,也不代表是同一个人打的——尽管来电显示依然是不明号码。她觉得自己很傻,竟然以为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还是提高警觉。
那两位先生很有礼貌。年纪比较大的那位梅先生,西装领带的打扮有点突兀,但也不代表什么。也许他是来出差,刚下飞机,没时间换上轻便的服装。贺先生长得又高又帅,不过色迷迷的。他试探过她,但她没有响应他也就放弃了。也许他们的动机很单纯——
她的思绪一转,路尾镇不在主要干道上;不可能有人在去其它地方的路上顺便绕进来,所有游客都是事先安排的行程。如果贺先生和梅先生不是来找赖杰夫,那又是为何而来?她的房客通常都是来度假的家族、健行客、追求浪漫气氛的情侣、钓鱼客、猎人、攀岩客。她敢用房子打赌,这两个人既不钓鱼、也不打猎、更不攀岩,因为他们没有带任何装备或用具。搞不好是来健行的,不过也不太可能。他们没有带健行靴、手杖、背包,认真的健行爱好者去到偏僻地带都会带一堆装备。
他们来这里唯一合理的理由只剩赖先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走进厨房帮儿子烤花生酱饼干。戴妮娜坐在餐桌旁,悠闲地慢慢喝茶。饲料行没什么客人,妮娜干脆贴了张告示在门上,说明她人在琪蒂家;需要卖饲料的人自然会来找她。
妮娜在路尾镇土生土长。她父亲五十年前开了那家饲料行。她姊姊不喜欢乡下,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大城市,现在住在米尔瓦基过着幸福日子。琪蒂不清楚妮娜的往事,只隐约知道她以前当过修女——或见习修女(琪蒂不确定正式成为修女还能不能还俗)——十五年前还俗回家,从此接手饲料行的经营。父母过世后,妮娜继承了那家店。她一直未婚,就琪蒂所知,也没交过男友。
妮娜是琪蒂认识的人里最平静祥和的一个。浅棕色的头发有些灰白,反而带来银亮的光泽,湖水蓝的眼睛、白瓷般的肌肤。她不算美,下巴太方、五官不太对称,但她让人一想起就会微笑。
路尾镇上的居民琪蒂几乎都很喜欢,但她和妮娜以及雪莉最亲近。她们两个都非常好相处;雪莉很开朗,妮娜很和气。
不过,「和气」不代表没见识。琪蒂在餐桌旁坐下。「新来的两个客人让我很担心。」
「他们是什么人?」
「两个男的。」
妮娜停了一下,杯子端在嘴边。「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会害怕?」
「不是你想的那样。」琪蒂揉揉前额。「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路尾镇那么小,八卦立刻就会传遍。「昨天有个客人爬窗出去,把车开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东西都还在这里,可能是因为他没办法带着行李爬屋顶。昨天有个人打电话来,自称是租车公司的人要找池。但我后来打给租车公司时,他们并没有赖先生的租车纪录。昨天傍晚有人打电话来帮两位男士订房,就是刚才到的那两个,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假冒租车公司的人。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妮娜点头,蓝眼很严肃。「房客消失了,有人假冒身分找他,而且现在就在这里。」
「基本上没错。」
「显然他不是好人。」
「来找他的那些人也不是。」
「打电话报警。」妮娜坚决地说。
「我要怎么说?他们什么都没做,也没犯法。我跟警方说过赖先生失踪的事,但他不是白住不付钱,所以他们也不能做什么。现在也是同样的状况。警方不可能只因为我的疑心就去审问他们。」琪蒂靠过去拿放在饼干面糊旁的茶杯,啜了一口,歪头细听走廊上隐约传来的声响,脉搏猛地加速。「你有没有听到?」她急促地低语,站起来迅速走向通往走廊的门。
「不要——」妮娜很紧张地说,但琪蒂已经把门打开了。
门口没人。走廊上也没人,楼梯上也没有。她走到楼梯边往上看,三号和五号房的门都关着。她采头进餐厅,里面也没人。她回到厨房,妮娜焦急地站在门口。「没事。」
「真的吗?」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琪蒂关上门,一阵寒意袭来,她搓着手臂。她端起茶杯喝一口但茶已经冷了,她做了个苦脸把杯子拿到洗碗槽倒掉。
「我什么也没听见,但你可能比较熟悉房子里的声响。会不会只是热涨冷缩的声音?」
琪蒂回想那个声响。「不是热涨冷缩的声音,比较像有人擦过墙壁。」她坐立不安,于是又开始用汤匙舀出饼干糊放到烘焙纸上,再用汤匙背面压扁成形。「我大概太敏感了。那个声音可能来自外面。」
在紧闭的厨房门外,高肯尼走出满地玩具的起居室。刚才真的好险,但他偷听到重要的讯息。他小心翼翼上楼,踩上每一阶前都先试过,以免吱嘎声泄漏行踪。他没有敲门径自走进杜克修的房间。他一转身,眼前就是陶鲁斯的枪管。
杜克修皱眉放下枪。「你找死吗?」
「我在楼下听到那个姓聂的女人跟另外一个女的聊天,」他压低声音快速说明。「她起疑了,还说要报警。」她没有这么说,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该死!我们要快点找到赖杰夫的东西闪人。」
肯尼就希望杜克修有这种反应。他们两个都没被通缉,但他们用假名登记,加上赖杰夫失踪的事,说不定哪个乡下条子会起疑。要是被乡巴佬警察循线查到傅约尔身上,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也许后果还不只这样,他们竟然让人注意到赖杰夫的事,班萨拉一定会很不高兴。形势比人强,现在已经不是小心谨慎的时候了,速度才最重要。
杜克修手忙脚乱重新打包行李。肯尼在隔壁房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他扯下一个枕头套,把所有摸过的东西都擦过,包括门把。事情也许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也可能不会,但他相信保护自己最重要。如果杜克修把事情搞大——
离他刚才去杜克修房间不到两分钟,他们已经在走廊会合。
「她们在哪?」杜克修小声说,手里握着枪。
肯尼靠在楼梯扶手上指给他看。「那扇门。开着的是餐厅门,所以旁边那间应该是厨房。」他也把声音压低。
「厨房,也就是说有刀。」既然她们手边有武器,杜克修不得不加倍小心。「屋里还有别人吗?」
「应该没有,我没听到别人的声音。」
「小孩呢?」
「楼下的起居室有玩具,但没看到小孩。可能去上学了。」
他们悄悄把行李搬到楼下、放在大门旁边,等下撤退时顺手就可以拿。肾上腺素在高肯尼血管里奔腾。两具尸体,一张不会直接追踪到傅约尔身上的信用卡,但聪明一点的警察很快就会把他挖出来;班萨拉势必会出手斩断线索……多么完美的陷阱。而且枪在杜克修手上,就算他被逮捕,也可以认罪协商、供出杜克修,之后他就可以逍遥个几年。他又得改名换姓、隐匿行踪,不过那不算什么。反正他已经厌倦高肯尼这个身分了。
杜克修以手势要肯尼掩护他,手里握着枪推开出房门。「真抱歉事情变成这样,女士们,」他冷静地说。「但你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聂小姐。」
琪蒂僵住,手里还拿着一匙饼干糊。年纪比较大、穿西装的那个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丑恶的黑色凶器.她心中只有一个急切的祈祷:上帝啊,千万别让我妈跟我儿子现在回家!
妮娜的脸毫无血色,手里端着茶杯,同样无法动弹。
「什——什么?」琪蒂结结巴巴地问。
「我们要赖杰夫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就不会有事。」
琪蒂觉得脑子仿佛陷入流沙,因为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而摇了摇头。
「你会交出来的。」梅勒尔轻声说,手里的武器动也不动地指着她的头。她看见黑色的枪口。
「不,我不是——」她咽了一下。  「当然!」
「有人来了,」外面传来轻声警告,她觉得快昏倒了。亲爱的上帝,亲爱的上帝,千万不要是我妈跟我儿子。「一个男的,开辆旧卡车。」
「去看是谁,」梅勒尔凶恶地下令,枪口对准妮娜。「打发他走。」
琪蒂听到车轮压过厨房窗外碎石地的声音回过头,她认出那辆卡车,还有正要下车的瘦长身影。她终于松了口气不再惊慌。她把汤匙放进大碗里,因为膝盖发软而抓着桌缘。「他——他是镇上的杂工。」
「他来做什么?」
她脑中空白了一阵,接着又摇摇头。「信,他是来拿信去寄。他要进城去。」
梅勒尔一把抓住妮娜的领口,把她从椅子拉下来拖到走廊。「打发他走。」他警告琪蒂,门廊的木头地板传来脚步声,厨房通往后院的门上响起敲门声。梅勒尔把厨房到走廊的门拉上,只留一条小缝。
她吓得头皮发麻,觉得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但她必须保持冷静,否则那个人会杀了妮娜,她知道他不会心软。他可能会把她们两个都杀了,只为了好玩,或是为了消灭能指认他的证人。她们需要帮手,但姓梅的在监听她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让何先生知道她们有难、又能不被发现。
她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去开门。
「我要进城去了,」何先生嗫嚅着,望着地板脸又红了起来。「要寄的信准备好了吗?」
「我还没贴邮票,」她拚命不让声音发抖。「一下下就好。」她没有像平常那样请他进来,而是匆忙奔向楼梯旁的书桌.梅勒尔拽着妮娜出来,枪口一直抵着她的前额。琪蒂从眼角看到另一个人,贺斯利,守在前门门口。
琪蒂的手抖个不停,抓起四份帐单,慌乱地贴上邮票,连忙又冲出去。「抱歉让你等那么久。」她把信递出去给何先生。
他低头看看信封,金棕色的头发落到眼睛前面,然后用手盖住信封。「没关系,」他说。「我回来时会顺便过来装锁。」说完转身走下阶梯,坐上卡车,倒车离开车道。
琪蒂关上门,头靠着门框。他什么都没发现,求救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非常好,」梅勒尔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快说,赖杰夫的东西在哪里?」
她转过身,快速喘着气,压力大到快不能呼吸。他抓住妮娜的头发,让她的头很不自然地向后仰,她因为无法平衡而不能挣扎。妮娜也在喘气,大张着嘴,圆睁的双眼满是恐惧。
琪蒂设法思考,催促僵掉的大脑运作。该怎么做比较好,拖延时间?还是把东西交给他们、希望他们会离开?如果拖延时间,她母亲跟儿子万一突然回家也会被波及,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楼  楼上,」她喘着气。「在阁楼。」
梅勒尔拉着妮娜,歪头示意。「带我们去。」
琪蒂的膝盖抖得太厉害,几乎不能走,更别说爬楼梯了,她在恐惧中回头看了妮娜一眼,她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妮娜非常安静,只发出喘气声,但看得出她在发抖。
琪蒂抓着扶手努力往上爬,用意志力强迫双腿前进。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楼梯这么陡、这么高。这栋维多利亚大宅屋顶挑高十二英尺,因此阶梯比一般高,每走一步,她都得聚精会神以免摔下去。「快。」她背后那个男的命令,把妮娜往前一推,她撞到琪蒂的腿,两个人都差点摔倒。
「别这样!」琪蒂发火了,猛转过身看着他,不受控制的怒火穿越重重惊恐。「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走。你到底还要不要那个该死的行李箱?」她的声音感觉起来好遥远,但语气却出奇熟悉。她有些震惊地察觉,当双胞胎过分捣蛋时她就是这么跟他们说话的。
那个男的回望着她,眼中毫无表情。「继续走。」
「你不要再推了,不然到时候大家都会摔断脖子。」
妮娜的脸一片死白,连嘴唇都是白的,眼睛睁得好大,四周的眼白都露出来了。她一定正怀疑琪蒂到底在想什么,但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噢,天啊,琪蒂慌乱地想,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她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往上爬,不过短暂发怒后脚步稳多了。
走到楼梯顶端,她向右转,走向黑暗的走廊尽头、通往阁楼的楼梯。她们可能会死在这里,一想到这里,她全身的血都变得冰冷。她们的尸体不会那么快被发现,这两个人就有机会逃跑。
万一她被杀了,她的宝贝怎么办?他们不会缺乏亲情;她的父母会照顾他们,也可能是崔克跟安笛会收养,尽管他们自己的宝宝也快出生了。但他们的人生永远会被暴力烙印。他们会有多少关于她的记忆?会不会十年后,他们就再也想不起她?他们会不会永远无法体会她有多爱他们?
该死的赖杰夫,竟然把这些凶神恶煞招进她家!她愤怒地想。最好不要让她遇见他,否则她会亲手掐死他。
他们千辛万苦爬上又陡又窄的阁楼楼梯。梅勒尔眯起眼睛搜寻拥挤的阁楼,接着把妮娜推向前。「东西在哪?」
「这里。」琪蒂走过去把行李箱拿出来。她正打算告诉他,不管他要找什么都是白费工夫,因为里面除了衣物什么都没有,但她把话硬生生吞回去。最好让他以为已经拿到他要的东西。说不定他不会杀她们,也许他会离开、把她和妮娜关在这里。
抓着行李箱的把手,她转身面对他,整个人怔住。
何凯文站在楼梯顶端,肩上扛着一把猎枪,直接瞄准梅勒尔的头。
琪蒂直觉想离开火线,向后一跳,头撞到斜斜的天花板。
梅勒尔注意到她不寻常的举动,拉着妮娜转过身。
「放开她。」杂工冷静地说。手中的武器坚定如岩石,脸颊抵着枪托,那双她之前觉得颜色太浅的眼睛,现在和冰一样透明寒冷。
梅勒尔轻笑。「那是散弹枪,如果你开枪打我,这个女的也死定了。你选错武器啦。」
凯文做出一样的笑容。「只不过,里面装的是铅弹而不是散弹,从这个距离,我可以一枪轰掉你的脑袋,而且一点都不会伤到妮娜。」
「说得跟真的一样。把枪放下,否则她就死定了。」
「你最好分析一下情势,」凯文温和地说。「你的伙伴没办法上来帮忙了。你大可以开枪,但绝对来不及阻止我扣扳机。我常用这把枪猎鹿,所以相信我,里面装的确实是铅弹而不是散弹。你也许杀得死我,也许杀得死妮娜,但你自己也要赔上一条命。所以,你可以选择一次死两个人,或是所有人都活下来,你跟你的伙伴还能全身而退。」
「你还可以把行李箱拿走。」琪蒂连忙说。只是他们不再找上门,怎样都行。
姓梅的深吸一口气算计着。事实上,现在他们已经陷入僵局,他只有放下武器才能活着离开。琪蒂想猜出他在想什么,但她只想到,他先得相信就算放下武器,凯文也不会开枪。他自己可能会冷血地杀光所有人,但凯文不会。
梅勒尔用很大的动作放开妮娜,关上自动手枪的保险。琪蒂正要奔过去,但凯文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停下脚步,立刻明白他不希望她太接近姓梅的男人。
「扔到地上。」凯文命令。
手枪重重落在地上。琪蒂一缩,生怕会走火,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拿着行李箱离开。」
梅勒尔缓缓从琪蒂手上接过行李箱,没有任何突然的动作。他们的眼神短暂交会。他依然冷静、面无表情,仿佛这只是日常工作。
「琪蒂,」凯文说。她对他眨眨眼睛。「把枪捡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过去,嫌恶地捡起枪。她从没拿过枪,很惊讶它竟然这么重。
「看到左边那个按钮了吗?按下去。」
她用右手握着枪,用左手按下按钮。
「很好。」凯文说。「你已经把保险打开了。除非你要开枪,否则不要扣扳机。你先下楼,保持距离让他碰不到你。我们就跟在你后面。你先走到转角,枪要一直瞄准他,等我从楼梯上下来,能控制他的背后为止。你懂了吗?」
非常合理的作法。如果他让姓梅的先走,他就得紧跟在后面,这样枪管会被抓到,不然就是姓梅的走到底时会暂时离开视线。琪蒂想象不出来,凯文究竟认为那几秒钟的时间姓梅的能怎样。但只要他觉得有危险,她就愿意照他的意思做。
另外一个人,贺斯利呢?凯文把他怎么了?
她下楼的速度比上楼时快得多,但不是刻意的。她的膝盖还在发软,她半跑半跌地下楼。她死命握紧枪,同时不断祈祷姓梅的不会耍什么花样,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枪口在晃,因为她还在发抖,但她觉得——她希望——她瞄准的距离够近,他不敢轻举妄动。
凯文隔着安全的距离跟着姓梅的,比起抖个不停的她,他显得冰冷、不为压力所动。
「继续走。」他用同样温和的声音对姓梅的说。他们继续往下走。
过了一会儿,琪蒂跟上去,妮娜这时才从阁楼下来,脚步非常缓慢,先是倚着栏杆、接着又靠着门框。她的视线对上琪蒂的,她咽咽口水。「我没事,」她气若游丝地说。「去帮凯文。」
琪蒂下到一楼,看到另外那个人躺在大门口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他无力地想坐起来。
「我没办法同时扛他和三个行李。」姓梅的说。
「那就帮他松绑,让他可以自己走。」猎枪一直架在凯文肩上。
姓梅的帮同伴松绑,扶他站起来。另外那个人摇晃了一下,但没有摔倒。他的蓝眼睛充满憎恨地瞪着凯文,但他只是白费力气,因为凯文完全没有反应。
他们两个拎起三件行李走出大门,姓贺的脚步蹒跚但还能走。琪蒂跟着凯文走到门廊上,看着他们把行李放进休旅车、爬上前座。就在姓梅的催动引擎前一秒,她隐约听见儿子们尖锐的童音,知道母亲带双胞胎回来了。一想到他们差点闯进要命的场面,她差点哭出来。
休旅车经过时,姓贺的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她跟凯文看着休旅车开出视线。
「你还好吗?」他终于开口,眼睛依然望着路的远方,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们又会回来。
「我没事,」因为惊吓,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她清清嗓子,重说一次。「我没事。妮娜——」
「我很好,」妮娜在门口说。她依然惨白,还在发抖,但已经不用扶着东西了。「只是吓坏了,我想。他们走了吗?」
「是,」凯文说。他轻松单手握着猎枪,枪管朝下,洞察地看着琪蒂。「把邮票倒贴真是个好主意。」
真的有用;她求救的小花招竟然真的有用!「我在书上读过……读过倒挂国旗是有难的讯号。」
他深深一点头。「而且你很紧张又在发抖。我把车停在街上,绕道走回来,想过来检查一下。」
「我没想到你有留意到。」他只是看了信封一眼就用手盖住了,而且完全没有反应,连个眼色都没有。
「我留意到了。」
他的冷静更让她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惊慌。她看看妮娜,她也颤抖着努力想镇定。琪蒂抽噎着扔下手中的枪,一把紧紧抱住妮娜,她们抱在一起彼此安慰、打气。她感觉凯文同时搂着她们两个,喃喃柔声说话,可能是在安慰她们,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一点都没关系。她脑子里某个角落注意到他还握着猎枪,光是这样就够让人安心了。她们倚着他出奇强壮的怀抱,过了好久,她听到达可兴奋地叫着冲过来,达纳紧跟在后。
「何先先!那是枪吗?」
听到孩子的声音,琪蒂站好,擦干从睫毛间渗出的泪水。她走下阶梯一把搂住他们,紧紧把他们抱在怀里。
第九章
高肯尼和杜克修一路沉默地开回干道上。肯尼乐得不开口,因为他的头疼得要命,自尊心也像被踩烂的小虫。他怎么会被一个该死的杂工从背后撂倒?他不记得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动静,只觉得后脑火辣辣地疼,接着就一片黑暗。那个混蛋一定是用猎枪的枪托打他。
杜克修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多话。他没有浪费时间问刚才怎么回事,反正已经够明显了。
肯尼感到一阵热烫的呕吐感涌上喉咙。「靠边停,我想吐。」
杜克修连忙把休旅车停在路边。因为根本没有路肩可言,左边两个轮子都还在车道上,肯尼差点摔进山沟里。他扶着车子维持平衡,走到保险杆旁边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这个姿势让他的头更疼,所有的树木、灌木和其它绿色的玩意糊成一团缓缓转动,让人更想吐。
他听到驾驶座的门关上,杜克修走过来。「还好吧?」
「脑震荡。」肯尼勉强说。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吐的感觉。被一个杂工偷袭已经够难堪了,他不想在杜克修面前呕吐。
杜克修不是感情丰富的人。他完全没有表示同情,连哼都没哼一声。他只是打开后车厢,拿出赖杰夫的行李箱。「看看里面有什么吧,」他说。「打电话向傅约尔回报前,我想先确认随身碟在里面。」
肯尼勉强站起来,杜克修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所有衣物都检查过,每个口袋、缝线都没放过,搜完就扔在地上,一个塑料袋里有一只预付式手机,东西很可能在里面,杜克修拆开后背板,里面却只有电池。他决然把整支手机拆开,还是啥都没有。
行李箱中还有一双黑鞋,杜克修开始动手检查。他把两只鞋拿起来往车上敲,直到两只鞋跟都掉下来。没有随身碟。接下来只剩行李箱本身了。杜克修拆开接缝,伸手摸索整个箱子,甚至拆开把手的缝线检查。
「去他的!」他大骂,把整个行李箱扔出去。「不在这里。」
「赖杰夫可能带在身上了,随便一个口袋都放得下。」肯尼说。他很失望这次扳倒傅约尔的机会没有成功,但现在他的头实在疼得太厉害,想不出新策略。
「如果他没打算回来。该死,他可能从不让那玩意儿离身。要是这个行李箱没什么可疑,我可能会相信吧。」
「有什么可疑?」肯尼疲惫地问。「你把它整个拆开了,啥也没找着。」
「没错,就是因为少了东西,我才觉得那个贱女人一定摆了我们一道。」
「什么东西?」肯尼又问。
「你有看到刮胡刀、牙刷、梳子、古龙水,任何盥洗用品吗?」
肯尼看看满地狼藉,虽然头疼得像打鼓,还是巡一遍。「她没把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大部分的男人会把东西放在盥洗包里,这里也没几件衣服,我想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行李箱。」
「去他的。」肯尼坐在保险杆上,感觉脑后肿起一个大包。稍微碰一下,刺骨的疼痛传遍整个头颅,眼前也冒出点点金星。现在又有一个机会,但他无法清楚思考、抓紧利用。
「我们不能再回去,」杜克修狰狞地说。「她认得我们了,很可能会报警。」
透过剧痛的迷雾,肯尼了解杜克修为何为难。他大可以跟傅约尔报告任务搞砸了,叫他派别人来——但这样等于半途而废,他们两个都不曾轻言放弃,也从不承认自己束手无策。
不单只是为了面子。他们靠与人消灾为生。他们两个都是出名的能干,不管状况多困难,他们一定会搞定,也因此傅约尔派给他们的工作比别人多。如果他们的信用下滑,就算只有一点点,从此就永远会被质疑。他们又不是拿月薪,去他的。他们从酬劳里抽成,因为他们的工作难度比较高,酬劳也比较高,他们拿到的也比较多。
「我有个主意,」杜克修说,转头看着道路远方。「让我再仔细想一下。不过,首先,你需要看医生吗?」
「不。」这个答案自动跑出来。话已经出口肯尼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于是改口:「不需要,除非我昏睡过去而你叫不醒我。」
「我才不会坐在你床边、每小时叫你一次,」杜克修很直地说。「你最好确定没事。」
杜克修就是这么贴心。「走吧。」肯尼说。「计划成形的时候跟我说。」
问题是:去哪里?他们需要找个暂时栖身的地方,自从下了飞机,连家三流汽车旅馆都没看见。杜克修拿出地图在引擎盖上摊开,肯尼挖着自己的行李,想找东西止痛。他的盥洗包里有随身包的依普洛芬,机场都有卖、装在密封塑料罐里的那种,他把两颗都放进嘴里嚼碎干吞。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食物和饮水。至少刚才经过的小镇买得到吃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哪条小路上还会有汽车旅馆。
「 这张地图一点屁用也没有。」杜克修臭着脸折起地图扔回车里。
「你要找什么?」肯尼小心翼翼地回到前座上车。一失足他就会摔进一百多英尺深的山谷里。山壁不是垂直的,他可能不会直直摔下去,而是被卡在树上,无论如何,他不想要这种经验。那老往野外跑的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他的个人意见是:去他的大自然。
「我需要有标出山地高度的那种玩意。」
「地形图。」肯尼说。
「对,就是那种。」
「你干啥要找山?看看外面。」他皱着眉,挥手比比挡风玻璃外的世界。外面的山够多了,不管在哪看,除了山还是山。
「我是要,」杜克修缓缓说。「看看有没有办去围困那个镇。我们都知道路尾镇只有一条路能进出,而且到那里就停住了。我们能不能把路堵住,让人无法进入?」
肯尼的头疼忽然不算什么了,他大致了解杜克修在打什么主意。这种状况到最后很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还需要鸟瞰图,」他沉思。「确定没有镇民才知道的小路。那里的地形很险恶,我在想,只要封锁几个点,从其它地方应该出不去。」
杜克修点头,他甽眯起眼睛,坚毅的表情说明他打算全心投入。这要花很多钱,肯尼想,还要人手。光靠他跟杜克修不可能办到。他们也需要熟悉这一带、知道镇民能耐的人。肯尼知道自己的极限。他在城市里稳当无虞。但把他扔到这种荒郊野外,对付一群常去猎鹿、衣橱挂满迷彩装的乡巴佬,他的胜算立刻锐减。他最大的资产是头脑,要好好利用。
「我们要先确定民宿的客人都走光了,」他自言自语。「说不定会有人在等他们回家,或打电话联系。」
「我们怎么会知道?」
「要派人去民宿看看,找个当地人——至少得是个不会让人起疑的人。」
杜克修发动引擎、打好文件。「我有认识的人,我打电话去问问。」
「你认识这里的人?」
「不,但我认识的人认识,你懂了吧?」
肯尼懂了。剧痛的头靠在椅背上痛得受不了,他把头转到旁边靠在车窗上。玻璃很凉,稍微能够止痛。他闭上眼睛。他们不能急就章,要好好想清楚,敲定所有细节。他幻想着所有细节一一搞定,不知不觉睡着了:切断电源线、切断电话线、切断桥梁通行、扭断该死杂工的脖子,跟杀手一样,只是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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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镇上的人涌进民宿,急着想知道出了什幺事。琪蒂习惯性地煮了咖啡忙着招呼大家,席拉看着女儿紧绷的表情,终于坚定地开口:「坐下,大家可以自己动手。」
琪蒂坐下。达可跟达纳也在餐厅里;平常有客人的时候她都不准他们进来,但现在不一样。这次他们的身分不是客人,而是在急难时前来关心的乡亲。她看着儿子们的表情,想知道他们对发生的事了解多少。他们很兴奋,如此而已。他们问凯文为什幺拿着枪时,他说阁楼上有蛇,他来打蛇。自然他们对猎枪跟蛇都无限神往,吵着两样都要看,听到蛇已经跑了说不出有多失望。对他们而言,这一切交谈与纷扰都是因为蛇——其实也没错,琪蒂想。他们站在七嘴八舌的大人中间,眼神不停来回看着发表意见的人。
「你该押住他们等大家赶到。」史洛伊对凯文抱怨。他高龄八十七,所发表的意见往往反应出旧时代的作法,那个年头要是有外人胆敢伤了镇上的居民,最后的下场一定是被吊死在附近的树上。
「在他们伤人之前把东西交出来、让他们快滚,才比较明智。」凯文冷静地说。
「我们该通知治安单位。」欧蜜莉说。
「没错,但最先被逮捕的人可能会是我,」凯文指出。「我打了其中一个家伙的头。」
「我同意蜜莉的意见,」妮娜插进来。「应该马上报警。我没有受伤,但也吓得少了半条命。」
「你差点被蛇咬到吗?」达可问,走过去靠在她腿上,蓝色大眼睛睁得好圆。
「差一点。」她凝重地说,伸手摸着他的黑发。达纳也靠过去,眼睛定定望着她的脸,他也同样得到温柔的抚摸。
「哇,」达可惊叹。「喝先先救了你?」
「没错。」
「用猎枪。」发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达纳轻声提示。
「没错,他用猎枪救了我。」
史洛伊低头看着双胞胎,一模一样的脸孔让他不知所措,他问大家:「他们到底哪个是哪个?」
「很简单,」欧华德笑着说。「开口说话的那个就是达可。」
餐厅里的人都笑了,气氛瞬间略微和缓。
琪蒂的心因为母爱而涨痛,涌起强烈的保护欲。他们好小,头抬得高高地想听清楚满屋大人此起彼落的交谈。他们才四岁,目前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学会自己穿衣服。他们的安全、健康完全依赖她。她转头对希拉说:「我要你明天就出发,带他们一起走。等事情平静了再回来。」
席拉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你觉得那些人还会回来?」她眯着眼睛问。自从带着外孙散步回家发现女儿被人持枪挟持,她一直没有说话,琪蒂这才明白席拉也感受到同样的保护欲。
「我很害怕,」她坦承。「不过他们没有理由回来,我已经把行李箱给他们了,我知道我可能只是受到惊吓而反应过度,但你把孩子带走我会比较安心。事情发生时,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三个回家撞见他们。」她又觉得一阵恶心,恐怖的记忆几乎跟事发当时一样令人腿软。「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她说不下去,咬牙忍住就要掉出来的泪水。
「你知道我多想带他们回家,但你还是仔细考虑一晚,看看明天是不是还这么想。」席拉停了一下,接着说:「要知道,不趁人之危我有多难受。」
这句话完全是席拉的调调,琪蒂破涕为笑,对母亲满是爱与感激。「我知道。」
毕雪莉过来拍拍琪蒂的肩膀。「你得打电话报警。」
「我并不反对报警,」琪蒂努力挤出一个只有一点颤抖的微笑。「但我不认为他们能做什么。那两个人给我的可能是假名,而且他们已经跑很远了。这件事证明赖先生不是好人,但就算持枪要胁他人确实违法,但说到底,并没有人受伤。就算报警,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何必麻烦?」
「他们有枪呢!他们抢了你!那可是重罪!你非报警不可!一定要有纪录,万一他们再「你说的没错。」她飞快地瞄了凯文一眼。「不过我大概不会提起何先生打昏其中一个人的事。」她同样飞快地移开视线,心中莫名骚乱。一个极度清晰的回忆不断闪进脑中:他用猎枪瞄准梅勒尔时的神情。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会扣扳机,而且相信姓梅的也有同感。她想像不到凯文有那样的一面,她无法把那个极度羞怯、温和的杂工,跟这个眼神冷酷、稳稳握着凶器的人连在一起。
其它人好象都不觉得意外,也许是她一直太盲目。事实上,德瑞死后,她以全部的心思养育儿子、经营民宿,对其他事情一概视而不见。她对镇民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从不过问他们的私事,从不了解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这几年来她勉强支应、处理必要的事务,其它事情全部摒除在外。她太过悲伤,只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这些邻居们和善的外表下有什么故事?妮娜是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但琪蒂并不清楚她的事情,甚至不知道她为何离开神职。是因为妮娜不愿意谈起,还是因为琪蒂从没开口问?
她感到羞耻,这些年的情谊都白白浪费了,她早该主动关心却没有做到。
她的邻人全在这里,一听到有麻烦立刻都来了。她毫不怀疑,要是他们及时知道,一定会抓着手边任何武器来打跑那两个坏人。认识这些人三年了,她却觉得第一次真的「看见」他们。例如现在,史洛伊坐了下来,从口袋拿出东西给达纳看、想逗他开口说话。她以前一直以为史洛伊是个反复无常的怪人,但现在却感觉很亲切,达纳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靠过去一脸好奇地看着折叠小刀和橡实。
蜜莉过来拍拍琪蒂的肩膀。「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借用一下厨房。我想帮你和妮娜煮一点茶。心情不好时喝茶比喝咖啡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是这样。」
「我正想喝茶呢。」琪蒂强装出笑容,其实她根本不想喝茶。姓梅的冲进厨房拿枪威胁她们之前,她们刚好在喝茶。她猜想蜜莉是想尽一点力,而烹饪是她最拿手的领域。妮娜也听见蜜莉的提议;琪蒂跟她隔着餐厅眼神交会。妮娜做了个小小的苦脸,好象很为难。她跟琪蒂一样,不想这么快又要喝茶。
琪蒂决定去报警,为了趁大家还在的时候转告马警探说的话,她乘机溜到家用起居室,打电话到郡警局。他没有接电话,于是她在录音机上留了言,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在相对安宁平静的起居室里安定情绪。她听见餐厅里话语起伏,偶尔还有人为她们高声打抱不平,但大致上已经渐渐安静。
她还没养足精神回餐厅,电话就响了,马警采回电了。
「我不确定是否听懂了你的留言。」他的声调严肃而紧张,想必他听懂了,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
「今天住进来两个男的,」她说明。「没有多久就在楼下持枪挟持我和戴妮娜,要我把赖杰夫留下的东西交给他们。我照做他们就离开了。我敢说赖先生八成不是好人,这两个人也一样。」
「他们姓什么?」
「一个姓梅、一个姓贺。」
「名字呢?」
「我查一下。」她站起来要去大厅拿房客登记簿,看到凯文站在门口听她说话,不由得停下脚步。他跟这件事切身相关,所以她挥手请他进去。她拿了登记簿回到起居室。
「他们登记的名字是梅勒尔跟贺斯利。」
「付款方式呢?」
「昨天下午打电话帮他们订房的人给我一个信用卡号。我想那个人就是假冒租车公司的同一个人。虽然不敢肯定,但我觉得声音听起来一样。而且来电显示也是号码不明。」
「信用卡持有人的名字呢?」
「他给我的名字是梅勒尔,但我知道今天来的不是同一个人,声音完全不一样。」
「刷卡成功了吗?」
「成功了。」
「不过依然可能是伪卡,我们可以查查。你有抄下他们的车牌号码吗?」
「没有。」通常客人登记时她都不会要求要登记车牌号码,也许今后该这么做。
「你把赖先生的东西交出去,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就离开了?」
「没错,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凯文打手势表示他想跟马警探说话。琪蒂扬起眉毛,无声地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他点头。「请稍等,」她对马警探说。「何先生想跟你说话。这位是马警探。」她对凯文说,伸手把电话递给他。
「我是何凯文。」他又变回之前宁静、平凡的模样。琪蒂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难以平衡。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竟然就是那个冷酷地用枪瞄准别人脑袋的人。她一时间无法承受,几乎是出于自卫,她发现自己专注地盯着他握着电话那只强壮的手。她跟妮娜真是好运,他用枪跟用榔头、扳手一样厉害。
马警探一定是问到他的职业。他说:「什么都做。木工、水电、修理机器、修屋顶。」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琪蒂听见马警采的声音,但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凯文说:「聂太太请我帮她寄信时,把邮票倒过来贴。你知道——就是一联一百张的那种邮票。上面印着美国国旗。」马警探又说了几句。「是。我认为她可能遇上什么麻烦,虽然也可能只是个白痴误会,但我还是决定回来看看。为了以防万一,我带着猎枪。所以那两个人没有伤人就走了。」又是一阵模糊的说话声,接着他说:「不,没有开枪,双方都没有。我用猎枪把他的手枪打掉了,顺便一提,他的枪还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嘲。
「明天可以。」他最后说,然后把电话交给她。
「聂女士,」马警探说。「我明天会去录何先生的证词。方便的话,是否也可以请你作个证?」
「当然。十点过后比较好。」她说。
「没问题,我十一点到。」
琪蒂按下结束键,知道她该回餐厅去跟大家报告,脚步却怎么也动不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终于问。
「不会有事的。」
她发现,在阁楼上最紧张难熬的时刻他完全没有结巴,也没有脸红过一次。他一定是那种有必要时会挺身而出,危机过后又退回舒适状态的人。她再也无法用同样的眼光看他了,她想。「凯文,我——」她停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起来。「我还没跟你说我有多感激——」
他好象很震惊,看着她的眼神好象她有两颗头。「你不用说啊,我知道的。」
因为双胞胎,她想。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席拉会带着孩子回来撞见梅勒尔和贺斯利。她很高兴不用多做解释,她转身加快脚步走回餐厅。他慢慢跟在后面,被两个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四岁强盗拖住,缠着问蛇有多大、怎么赶跑的。
她把警采说的话转告给聚集的乡亲,告诉他们他明天会过来录证词。蜜莉已经把茶煮好了,琪蒂被迫坐下喝茶,妮娜也是。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逐渐镇定下来,那种一切都错乱的感觉也慢慢平息了。直到去攀岩的三位房客回来,聚集的人才散去。
因为路尾镇没有餐厅,最近的一家也在三十英里外,只要多付一点额外费用,琪蒂会帮客人准备晚餐:三明治、洋芋片,如果客人想要,也有甜点。这几个攀岩的客人订了晚餐,于是她忙着准备肉片和起司。她母亲帮忙照顾孩子,但他们一直吵着要去阁楼抓蛇,琪蒂送晚餐给客人,她帮忙喂双胞胎吃饭。等她跟席拉终于可以坐下时,她已经没有胃口了。她知道因为今天压力过大身体才有这种反应,她筋疲力竭,活像攀岩一整天加上健行十英里。
「妈,我好困.」她喃喃说着,伸手掩嘴打呵欠。
「你该早点去睡,」她母亲建议,但语气感觉起来像命令。「我来送孩子们上床。」
琪蒂同意了,不只母亲,连她自己都很意外。「我已经快撑不住了。你帮他们盖被子的时候可以顺便提一下要带他们回家的事。他们从来没有离开我身边在外面住过,可能会有点抗拒。」
「看我的吧,」席拉自豪地说。「等我说完,他们会觉得外婆家比迪士尼乐园更好玩。」
「他们也没有去过迪士尼,所以可能无法比较吧。」
「别担心这些小事。明天早上,他们会求你让他们去。当然,前提是你还想让他们去。我还是认为你该考虑一晚,确定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才这么决定。」
「当然是,」琪蒂说。「我希望孩子们安全,现在我并不认为他们很安全.就算是我反应过度也无所谓。」
席拉拥抱她。「母亲的天性就是会反应过度。要是明天早上你改变心意了,我也不会反对……至少不会太过分。」
「噢,谢啦,真让人感动。」琪蒂笑着说。她抱抱儿子,给他们晚安吻,说明妈妈今天很累要先去睡了,外婆会带他们上床,他们很满意地接受。经过兴奋的一天,他们也很累了,已经在打呵欠、揉眼睛。
琪蒂刷完牙洗了澡,疲惫地倒在床上。她累得好象没了骨头,但她的思绪却疯狂飞转,一个念头跳过一个,就是停不下来。她不断回想起白天的场景,一幕幕历历在目:妮娜惨白的脸、凯文冰蓝的眼睛、他扣着猎枪扳机的手指——她当时没留意,但现在却不断在眼前看到,他的手指轻轻抽动,他真的会开枪。
梅勒尔一定也看到那个细微的动作,她想,所以才决定听话照做。她冷得发抖,于是蜷起身体,脚贴近身体取暖。在夜里她常会觉得冷,有时并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寂寞在黑暗中更加强烈。今晚她窝在毯子里,只有恐惧作伴,为孩子们感到恐惧、为今天闯进家中的力而恐惧,恐惧这个伴让寒意更深。
她的潜意识中不断出现凯文的眼神。她认识他三年了,却觉得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看见他。今天她发现邻人们不同的一面,也以新的眼光欣赏他们,但凯文不一样。她对凯文的印象不只略微调整,而是整个大翻转。
她再也无法把他看做那个异常羞怯的好心杂工。
不止如此,她觉得冥冥中发生了更多变化,仿佛她的人生刚转了个方向,但她还无法认清到底是什么发生改变、影响有有多深。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该怎么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立足点是坚实的地面,还是瞬息万变的流沙。
凯文冰蓝的眼睛、眼中的神情,无比清晰地钻进心里,她临睡前恍惚自问,她究竟该觉得现在比之前更安全,还是更危险。
何凯文很久以前就发现,天黑的时候,从他房间的窗户看得到聂琪蒂房里的灯光。民宿大约在一条街外过去一点,因为路转弯的角度,他刚好可以看到前面两间卧房的窗户。第一扇是双胞胎的房间,第二扇是琪蒂的。
他进过她的卧房修理浴室的水管。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像是床上华丽的抱枕,浴室里也有厚厚的棉质踏脚垫,与浴帘和马桶盖铺的东西配成一套。她的房间很香,像是淡淡的香水味……和女人味。他看着她的床,想象力立刻脱缰。
他对她的反应如此强烈,完全超出他的控制。他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样脸红结巴,镇上的人都觉得很好笑。三年来他们不断催他去约她,但他一直没有行动。因为她称呼他「何先生」的态度、看他的眼神像看着老祖父,他知道她还没准备好重新跟男人交往。
他很久没有用枪瞄准任何人,而且还真的打算扣扳机,那个叫梅勒尔的混蛋差点就要脑袋开花。要不是知道琪蒂在看,担心她会被吓坏,凯文早就扣扳机了。他不希望她看他时眼中出现跟看梅勒尔时相同的恐惧。
今晚她的卧房一片漆黑。他看到双胞胎房里的灯亮起来,过了快十五分钟才关掉,但琪蒂的灯没有亮过。他直觉猜想她一定是累坏了而提早上床,送孩子去睡的一定是她母亲。
三年来他一直等着,他的理智很久之前就告诉他该放弃、该忘记,但他做不到。不知道是天生死脑筋,还是那两个小男孩缠住他的腿也缠住他的心,或是因为琪蒂本身,他就是无法认命并放手。
这天的恐怖遭遇打破了藩篱。他感觉得到,心里也知道。今天,三年来第一次,她叫他「凯文」。而且脸红的人是她。
他上床时觉得世界整个位移了,他会站在全新的立足点展开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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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高肯尼和杜克修聚在杜克修的汽车旅馆房间里,一张地图摊在摇摇晃晃的小桌上。他们喝着旅馆里小型廉价咖啡壶煮的烂咖啡,吃着便利商店买来、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蜂蜜面包。镇上的家庭式餐厅有卖早餐,但他们不能在当地人聚集的地方商量事情。
杜克修把一张草图推给肯尼。「我记忆中那个地方的平面图大概是这样。如果你记得的不一样要快点说,这张图必须很准确。」
杜克修大致画出路尾镇以及通往外面的路,加上小桥、小溪、从右边流过的激流,左边盘据的高山。
「我想应该还有一条小路从右边连上那条算不上是路的路,」肯尼说。「我看不出那是车道或狩猎小径。」
杜克修记下来,接着看看表。他打过电话给认识当地人的熟人,一个熟悉这一带的当地人——而且应该也善于清理特定的麻烦——约好九点来杜克修房里会谈。肯尼够聪明,知道他们的计划太大,要是没有专家帮忙,他们绝对制不住路尾镇的乡巴佬。他们需要懂得在野外求生、而且很会使步枪的人。肯尼用手枪还行,但从没用过步枪。杜克修用过,不过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这个要来跟他们见面的当地人应该认识可以找来帮手的人。肯尼不是专家,但就连他也知道光凭三个人无法封死所有路线,更别说这三个人偶尔也得睡觉。杜克修的计划要成功,至少还需要两个人,能再多三个会更好。
不管杜克修的点子有多疯狂,肯尼都很乐意跟着起舞;事实上,越疯狂越好,越可能会把整件事情彻底搞砸,班萨拉也会因此得到许多不必要的关切——例如联邦调查局——继而对傅约尔非常不爽。
肯尼努力想拼凑出完整的计划,但变量实在太多。他最大的愿望是能有机会暗中做手脚,把情况越弄越糟。这整件事情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他们拿到班萨拉的随身碟之后全身而退——这是对班萨拉而言最好的结局,因此对傅约尔也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他必须尽力阻止,但依然要全身而退。他也不介意顺便喂那个混蛋杂工几颗子弹。
肯尼没有当晚归西,也就是说他的脑子没有损伤,但他的头还是疼得要命。他一醒来立刻吞了四颗止痛药,尽管药效让他稍微能够专注,但他希望今天只需坐着说话。
九点整,门上传来一下敲门声,杜克修站起来应门。他打开门,站到一边让客人进来。
「报上名来。」那个男的简短地说。
杜克修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但也没有自大到为这种小事动怒。「我是杜克修,」他不当一回事地说,仿佛那个人只是在问时间。「这位是高肯尼。你呢?」
「老翟。」
「名字呢?」
「叫我老翟就行。」
老翟像是穷途末路的西部硬汉。他晒得很黑,完全看不出年龄,肯尼猜想他大约五十来岁。短短的平头黑里夹着白。看得出来几代前跟印地安人混血过,颧骨特别高,眼睛漆黑细长。从外表看来没有半点软弱。
他穿著牛仔裤、健行靴。棕绿相间的格子衬衫整齐地塞进裤腰里。右边腰侧挂着一副刀鞘,里面的刀好象很利,那种用来剥鹿皮的刀。那玩意绝对不是随身小刀。他还扛着一个黑色旧帆布袋。老翟全身都表明他是个「真正的恶棍」,不是因为他的穿著或用语,而是那种无比的自信,还有眼中那种神情,他杀人跟打苍蝇一样不当一回事。
「听说你们要找个对山上很熟的人。」他说。
「不只这样。我们要去打猎。」杜克修平淡地说,手指着桌上的地图。
「等一下。」老翟说,他从帆布袋里拿出一台电子装置打开,在房里来回扫描。确定没有**他才满意地关掉装置、打开电视,最后才走近桌子。
「我欣赏谨慎的人,」杜克修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不是被调查局盯上了?我们不想节外生枝。」
「现在没有,」老翟面无表情地回答。「以后就不知道了。」
杜克修沉默地打量着他。到了最后,肯尼想,一切都是信任的问题:杜克修是否信任中间人?干他们这行的人,很少信任任何人。所谓的道义根本不存在,在杀手之间也是如此。仅有的信任关系建立在彼此的把柄上。肯尼知道的事情可以葬送杜克修,杜克修掌握的秘密也能让肯尼完蛋。这样的关系比友谊更让他觉得安心。
杜克修终于耸耸肩说:「可以接受。」他回到地图边迅速说明状况,没有提起班萨拉的名号,只说那间民宿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老板不肯交出来。之后就说明计划。
老翟弯腰看着地图,双手握着桌面,紧皱着眉头在心里衡量。「很困难。」他最后说。
「我知道,要找些知道该怎么做的人帮忙。」
「所以才找上你,」肯尼坦白说。「我们两个的野外经验不算丰富。」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老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算你们有自知之明,有的人会自以为厉害。好吧,有几件事情要考虑。首先,你们要怎么切断对外联络?不只是出入,还包括电话、计算机、卫星通讯?」
「切断电线和电话线,」肯尼说。「这样就解决了电话、计算机和卫星电邮。」
「万一有人有卫星电话呢?你想过这一点吗?」
「卫星电话并不普遍,」肯尼回答。「但万一哪个土蛋真的有,我们需要事先知道。在那种小地方要查出来应该很容易。要是有车子上有远距通讯系统也很容易查到。」
「那种东西在那里不管用。」老翟说。「因为手机收不到讯号,这点可以放心。」
太好了,状况已经够复杂了。
因为房里只有两张椅子,他们把桌子拖到床边。杜克修坐在床上,高肯尼和老翟坐椅子。他们花了一个小时研究地图,由老翟负责说明地形。
「我得先去探探路,确定那里跟我记得的一样,不过我想这个计划可行,」老翟最后说。「路尾镇是所有管线的终端,电话公司和电力公司可能不会发觉线路断了。就算发现,桥不通他们也没辙。所以,我们在这里放个『桥梁不通』的牌子,」他指着路尾镇通往大路的地方。「再摆几个建筑用拒马把路挡起来,应该就没问题了.要不了多少时间,顶多一、两天。只要压力够大,那个女的迟早会投降。天知道,说不定镇上的人会把她扔出来喂狼;谁也说不准。你说她有小孩?」
「到处都有玩具,只是没有看到小孩。」
「可能去上学了。我们要在小孩在家的时候动手,也就是傍晚或者周末。一般人不会让小孩有危险。东西一到手,你们要尽速消失。我跟我的人可以拖住他们一阵,但最后还是要撤退躲进森林里。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走,我们也顾不了你们了。」
「了,」杜克修说。接着皱起眉头。「要是桥不通了,我们拿了东西要怎么离开?」
「这条溪在别的地方可以涉水过去。我们只要不让人从这些地方过去,直到我们放行。
现在,谈谈钱吧。」
一个小时后,老翟带着钱离开汽车旅馆,感觉既满意又好笑,他拼了命才没当他们的面笑出来。他一辈子没听过这么蠢的计划,但如果杜克修愿意给他一大笔钱搞定这种事倍功半的计划,他也乐得赚一票。
计划尽管可行,但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财力。简直是自找麻烦。要是让老翟处理,他会带两个人、半夜两点悄悄摸进去,为了保住孩子的命,那个女人什么都会愿意交出来。简单明了。杜克修却异想天开打算用整个镇当人质。
杜克修跟高肯尼一定是贸然行动而吃了闷亏。老翠毫不怀疑这两个家伙不是好相处的角色,但他们来错了地方。他们大概习惯于只有他们有枪、别人都没有,但在这一带,连老祖母都会用枪。受伤的自尊和傲气蒙蔽了他们的判断力,这绝对不是好现象。
不过换个角度想,执行这个计划是个大挑战,老翟喜欢挑战。有太多事情要考量,有太多细节要安排,他得把最好的功夫使出来。也许被自尊影响判断的人,不只杜克修和高肯尼。其中的差异在于,老翟很清楚那是他的动机之一,但还是选择这么做。因为最大的动机其实是贪婪,他喜欢他们提起的数目。
他相当熟悉路尾镇那一带。四周地形异常崎岖难行。有些地方山壁几乎是垂直的,山岩裸露、深渊陡峭。另一侧,激流挡住出路,那条河非常凶险。他从没听过有人敢在上游划船,就连泛舟高手也不敢玩命。路尾镇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矿工在这一带开金矿,金矿采尽后,只留下一大堆废弃矿坑。那一小片卡在高山与激流间的台地,是方圆几英里内唯一可以开店的地方,于是就在那里开了一家杂货店,专门供应矿工生活所需。那家杂货店还在,但矿工早就离开了,镇上只剩下傻到不懂另寻出路的一小群人,以及偶尔出现的观光客、猎人或攀岩客。
嗯,攀岩客。他得先确认民宿里没有来攀岩的客人。他们很可能会提供一条无法防堵的逃生路线。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有人爬上东北边的岩壁,也还要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好几英里才找得到救援,只是他想做到滴水不漏。
就他看来,最大的难题是柯乔书。老翟尊敬的人没几个,而柯乔书正是他最敬畏的一个。这个退役的陆战队少校在路尾镇附近有座小木屋,他会到镇上去买东西,因为要开上三十英里才有其它商店。如果有人会带来意外变量,一定就是柯乔书。
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把柯乔书跟其它人一起困在镇上,但是他很可能会组织镇民发动反攻,二是把柯乔书挡在镇外,希望桥梁施工的骗局能骗倒他。老翟想,要是柯乔书在镇上,他得提心吊胆提防他,但至少能知道他人在哪里。如果柯乔书不在路尾镇,老翟恐旧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柯乔书很可能会撞破整个计划。
老翟决定最好还是把柯乔书困在镇上。这样一来得多费一番手脚,还需要特殊配备,才能确定柯乔书无法脱困。
时机最重要。行动开始时,路尾镇的居民必须都在镇上,而不是居民的人必须都离开。
外地人可能有人在等他们联络,或说好会回家的时间。而被挡在外面的镇民回不了家一定会问东问西。不过当地人可以用「意外」轻易解决,但要是不小心把外人困在里面就麻烦了。
无论如何,第一件要务就是实地勘查。
第二天早上,琪蒂睡过头了,她匆忙烤好松饼,准备迎接客人上门。经过昨天那场精彩插曲,镇上所有人都突然很想吃个松饼,就连最会做饭的欧蜜莉也是。
双胞胎一起床就缠着琪蒂,哀求着让他们去外婆家玩,看来席拉推销得很成功。琪蒂装出不答应的样子吊他们的胃口。她实在不希望到时候得用蛮力把他们架上车,但她也不能拒绝得太过分,免得他们以为她会伤心。要做得恰到好处才能哄四岁小孩上钩。
席拉打电话去航空公司改出发日期,顺便帮两个孩子买票。她只能挤上明天早上十一点起飞的班机,这样一来,她跟双胞胎最晚六点就要出发。她先开车到博依市归还租车,拖着两个小鬼和行李去机场,登机前还要找时间喂他们吃饭。她还打电话给琪蒂的爸爸,让他知道她会提前回家,还会带着双胞胎一起。「做好心理准备喔。」琪蒂听见母亲笑着说。
马警探说好十一点会到,一等客人都离开,琪蒂连忙清理厨房和餐厅。攀岩的房客各自抓了个松饼,一大早就出门了,打算整天享受攀岩乐。琪蒂想起从前她跟德瑞也是这样,满心只想在岩壁上一试身手。这几个客人明天早上就要退房了,他们想把握最后一天。
十点四十五分,她跑上楼换衣服、梳头、抹上一点唇蜜。半路上,她听到跳跃声,两个孩子在房里又叫又笑。她从经验中学到,他们会这么开心通常是因为枕头破了、羽毛满天飞。琪蒂连忙冲上楼。
她站在楼梯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他们两个全身光溜溜,不断上下跳着,笑得太用力而倒在地板上。她听见席拉跑上楼,在她背后问:「他们怎么了?」
「搞什么……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琪蒂一头雾水地问。她转过头对席拉说:「他们没事,只是把衣服脱光光在跳。」她回过头看着儿子。「停下来,不要再跳了!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摇小鸡鸡。」达纳说,难得比达可先开口,不过达可笑得太厉害,根本不能说话。
「小——」琪蒂大笑出声。他们太好笑了,一边跳着一边指着对方的小鸡鸡,他们实在太开心,她也只能摇着头跟他们一起笑。
一道强光突然闪过,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席拉,她手里拿着一台数位相机。
「好啦,」她得意地说。「等他们十六岁的时候,你就有把柄要胁他们了。」
「妈!他们会很丢脸啦!」
「绝对会,多希望你弟也有这种把柄在我手上。等我回家,我会洗很多张。等着瞧,你迟早会感谢我的。」
楼下的门铃响了,琪蒂看看表。马警探来得太早,她没时间梳洗了。她叹口气说:「我去开门,你能不能帮他们把衣服穿回去?可能是郡警来了。」
她跑下楼,打开大门。何凯文站在门口,一手捧着欧华德五金行的箱子,一手拎着工具箱;旁边有一个矮壮的男人,她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他腰带上扣着枪套,想必他就是马警探。他的头发是一般的棕色,穿著牛仔裤和马球衫,套着深蓝色风衣。「聂女士?」不等她开口,他就先说:「我是郡警局的马警探。」
「是,请进。」琪蒂退后一步,慌张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小孩子尖锐的笑声仍不断传来。她听到母亲越来越不耐烦地命令他们不要再摇小鸡鸡、把衣服穿上,不过显然没人理她。咚咚的声响穿透天花板。
两位男士同时抬头往上看。
琪蒂觉得两颊发烫。「呃……我有两个儿子,」她对马警探说明。「今年四岁。」显然不需要再多做解释。
「达辣,看!」她听到达可清脆高亢的声音。「我的会闪电跳!」
闪电跳?
好言劝诱这么久都毫无效果,席拉显然失去耐性了,她用最严厉的声音说——绝对比得上军队士官长:「够了!我不想看小鸡鸡闪电跳。也不想看小鸡鸡摇摆、跳舞、上下弹、花式跳跃,不管还有什么把戏我都不想看了!我想看小鸡鸡回裤子里。懂了吗?如果你们还想跟我回家,我们就得做好计划,看着你们光溜溜的小鸡鸡,我什么计划都做不出来。」
这番话说得真绝,琪蒂想,努力忍住笑。她尽量不去看那两个男人的脸,生怕会爆笑失态。小鸡鸡花式跳跃?真亏席拉想得出来。
显然不只她怕失态.凯文悄悄走向楼梯,眼神小心避开她。「我——呃——我去给阁楼的门换锁。」说完立刻全速奔上二楼。
琪蒂深吸一口气,向上吐气想吹凉滚烫的脸。「我们到起居室去吧,我母亲应该很快就能控制住场面。」
马警探一路偷笑着跟她去家用起居室。「他们一定把你整惨了。」
「有时候比较严重,例如今天。」她歉然说。感谢神,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显然去外婆家的计划比摇小鸡鸡更有趣。
她非常感激马警探没有追问楼上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不用问也想得出来。他自己以前也是个小男孩。她不愿意想象他做这类事情的样子,希望维持心中马警探执法人员的形象。
「我已经录好何先生的证词了。」他说,琪蒂突然间有点担心会误触陷阱,因为她不知道凯文跟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出打昏贺斯利的事?她暂且赌他没有,事实上,她也没看到他动手,于是她从头说起,甚至说到她跟妮娜谈到那两个人的事、还有她的疑心时,好象有人偷听。
她说完之后,马警探叹口气揉揉眼睛。她察觉他好象很累,想必工作量很大,但他还是为了录证词特别跑这一趟。「那两个人大概已经跑很远了。你昨天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其它事情,对吧?」
琪蒂摇头。「我应该早点打电话给你的,」她承认。「但我没想到。我们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你懂我的意思。大家都跑来我家商量,双胞胎一直在听,而我——」她无力地摊开双手。「要是我早点打,也许还能在路上拦住他们。」
「就算我能让他们定罪,他们也会付了保释金后就此消失。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我们实在没有足够的资源去追捕已经逃跑的坏人,尤其是没有人受伤,而且他们抢走的行李箱也不是你的。你确定行李箱里没有值钱的东西?」
「最值钱的就是那双鞋,而且还是我放进去的。原本不在里面。」
马警探合上笔记本。「那就这样了。要是你再看到他们,立刻打电话给我,不过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我想他们应该早就走远了。」
经过一夜好眠,琪蒂现在可以同意他的看法。她今天冷静多了,而且开始希望没有请母亲带双胞胎回家,但她是始作俑者,而且孩子们那么开心能去外婆家,她只有让他们去了。
一阵尖叫声划破宁静,琪蒂早就熟知孩子们不同的叫喊,听得出这是快乐的叫声。「他们一定是看到何先生了,」她对马警探说。「他们好爱他的工具箱。」
「我能理解,」他笑着说。「男孩就是这样。」
他们走出起居室,看到凯文从楼上下来,两个孩子又蹦又跳地走在前面。「妈咪!」达可看到她。「何先生让我们拿他的窜子!」
「钻子。」琪蒂不由自主地纠正,眼睛对上凯文的眼神,他跟往常一样冷静沉稳。
「钻子。」达可重复,抓住凯问裤腿上挂榔头的吊环用力拽。
「不要拉何先生的衣服,」她说。「会被你扯掉啦。」
话才刚出口,她立刻觉得满脸发烫。她到底怎么了?她好几年没脸红过了,伹从昨天开始,她一直脸红个不停。好象所有话都语带双关,或有强烈的性暗示。没错,扯掉凯文的衣服绝对非常性感。
这个念头吓坏了她。
凯文?性感?
只因为他昨天救了她?难道她硬是把他塞进英雄的角色里,并因为远古以来的男女相处模式的影响,对他所展现的雄性力量产生反应?她因为好玩而修过人类学,知道性本能的威力。一定是这样。女人会对雄壮威武、英雄气概的男人产生反应。在原始时代,那代表较高的生存机会。虽然现代女性不需要依赖男人,但本能依然存在;否则怎会有这么多女人拜倒在唐纳.川普的魅力之下?
这样一想她就放心了。只要知道原因,她就有办法处理这不寻常的感情。
她介绍双胞胎给马警探认识。当然,他们立刻注意到他的手枪,睁着大大的眼睛,崇拜他的警察身分,只为他没有穿制服而觉得有些失望。至少他们暂时放过凯文,琪蒂才有办法问他:「我要给你多少钱?」
他从口袋掏出新锁的收据交给她。他们的手指轻轻碰在一起,她强压下一阵窜过全身的颤抖,突然间又想起那双强壮的手握着猎枪、手指紧扣着扳机的样子。也想起后来他抱着她跟妮娜,令人安心的温暖双臂拥着她们,宽大的工作服下,瘦长的身体出奇地坚实。
噢,该死,她又脸红了。
他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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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跟母亲晚上坐在双胞胎床上帮他们收拾行李,母亲故作随意地问:「你跟何凯文是不是在交往?」
「当然没有!」琪蒂震惊地看着母亲,手上正在折的牛仔裤差点掉到地上。「你怎会有这种感觉?」
「啊就……那个嘛。」
「哪个?」
「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感觉喽。有点怪怪的,常偷看对方。」
「我没有偷看他。」
「假装清白这一招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你妈。我太了解你啦!」
「妈!我们什么也没有。我没有——我还没——」她停了下来,手放在腿上,手指抚平小小的牛仔裤。「自从德瑞走了,我再也没心思跟任何人交往。」
「你该找个新对象,已经三年了。」
「我知道。」她真的知道,但知道跟做是两回事。「只是——我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照顾双胞胎和民宿……要是再加上别的人或事,我绝对应付不来。而且我真的没有偷看他,」她补上一句。「今天我只是担心不知道给马警探的证词该怎么说,因为我不知道凯文有没有说出打昏贺斯利的事。就算我有偷看他,也是因为这个。」
「他一直看你。」
琪蒂觉得好笑。「而且还满脸通红、很快又把视线移开,对吧。他很害羞,过去两天我听他说的话比三年加在一起更多。不要无中生有,他可能对谁都这样。」
「才不是,我就不觉得他害羞。他来换锁的时候,双胞胎一直缠着他不放,他跟我聊天的态度就像跟雪莉或妮娜说话一样自然。」
琪蒂停了一下,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到凯文跟雪莉说话。显然有些人让他觉得很自在,而她绝对不是其中之一。这个念头让她胃部上方莫名地一阵小小刺痛。羞于探究原因,她勉强跟母亲聊下去。「无所谓。不过你如果想把我们送做堆,最好先考虑清楚:我们都不是什么好对象。我一穷二白,还带着两个小孩。他则是个杂工,我们恐怕都不怎么吸引人。」
席拉用力憋住笑。「那,说不定你们刚好能配成一对,条件都一样不好。」
琪蒂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可怕。她现在只配得上杂工啦?她从来不是个势利眼,但她活在地位分明的世界,她也有抱负。尽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抱负,但还是有。就她所见,凯文相当安于现状。不过,既然她选了开民宿这行,自己拥有杂工或许最方便?这三年来要不是有他,恐怕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笑了起来。「呵,我还真的想过让他搬进来。」
母亲惊讶地眨着眼。
「用食宿交换免费维修。」琪蒂解释,笑着站起来去五斗柜拿双胞胎的内衣,顺便探头去看儿子,他们坐在走廊上玩小汽车。她让他们在外面玩,才不会吵着要「帮忙」收拾行李,他们只会越帮越忙。他们用书搭成堡垒,然后用玩具车冲撞。看来他们会乖乖玩上好一阵。
「宝贝女儿,你也该考虑跟别的男人交往了,」席拉继续游说。「不过这里能挑选的对象还真少,凯文几乎是唯一的选择。要是你搬回西雅图——」
啊,又来了,母亲突然提起凯文原来是为了这个。琪蒂一脸无奈,又一个想劝她离开爱达荷的伎俩。
琪蒂等她停下来喘气,伸手按住她的手。「妈,你给过我这么多建议,你知道我最重视哪一个吗?」
席拉眯着眼睛,狐疑地稍稍后退。「不知道,哪一个?」
「德瑞过世时你告诉我,大家会劝我好好过日子、重新找对象,但我用不着当一回事,因为哀伤自有其过程,而且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席拉最讨厌人家用她的话来堵她。「唉,老天哪!」她无比厌恶地说。「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套场面话吧!」
琪蒂大笑着向后倒在达纳的床上,胜利地高举双手。
席拉用一团袜子扔她。「不知感恩的不孝女。」
「对,我知道:你阵痛了二十天——」
「二十个『小时』,只是每个小时都像一整天。」
两个孩子跑进来。「妈咪,你在笑什么?」达可追问着,跳上床趴在她旁边。
「你在笑什么?」达纳也问,跳上另外一边。
琪蒂抱住他们两个。「外婆跟我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故事。」
「哪种故事?」
「我小时候的故事。」
他们的大眼睛睁得好圆。他们的妈咪也有小时候,简直不可思议。「你小时候外婆就认识你啦?」
「外婆是妈咪的妈咪,」琪蒂说,幸好这不是绕口令比赛。「就好像我是你们的妈咪。」
她看到达纳无声复颂着,妈咪的妈咪。他把手指塞进嘴里,望着席拉的眼神像是想透视她。
「我觉得像动物园里的动物。」席拉抱怨。
「动物园?」达纳含着手指问,兴致被挑了起来。
「动物园!外婆要带我们去动物园!」达可欢天喜地地说。
「上当了吧。」琪蒂笑着对席拉说。
「哈哈,刚好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外婆一定会带你们去动物园,」她郑重承诺。「只要你们乖乖听话,该上床的时候就上床。」
孩子们看到她把他们的衣服放进行李箱,灾难开始了,一如琪蒂所料。他们兴奋得一发不可收拾。不断拿出一堆想带去的玩具,光是那堆玩具就能塞满一架飞机。琪蒂交给席拉处理,既然接下来两个星期她得负责管这两个小鬼,最好让他们习惯听她的话。
行李终于打包完成,每人限定只能带两件玩具。他们都累坏了,琪蒂让席拉帮他们洗澡、换睡衣,她则下楼去把儿童座椅从她的车上拆下、装上席拉租来的车。她就着小车灯与绑带及扣环奋战了好久,早知道就该趁天还亮时动手。终于,座椅装好了,她腰酸背痛地回屋里写行李牌,因为这两个座椅还得托运上飞机。她写好又出来把行李牌绑上去。
九月的晚上寒意已相当重,琪蒂后悔没有加件外套。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空气非常洁净,头顶那一小块天空挤了几万颗星星,她从没在其它地方看过这样的星空。
夜色包围着她,但周围并不宁静。河水湍急的声响不绝于耳,加上风穿过树梢、抚动树叶的声音。最高处的枝枒已经开始转黄;秋天来得好快。冬天一到,民宿的生意会落到谷底,有时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房客。也许该在淡季中开始卖午餐,她想。一些简单的料理,炖菜或热汤、三明治;既方便又能维持收入。等雪积到两、三英尺深,热腾腾的汤品、炖菜或肉豆辣汤一定会引镇上的人上门。天知道,说不定连穆家父子都会特地从农场来吃一顿。席拉问起凯文的话又回到心中。她对他从来没有半分浪漫念头——但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遐想。她的脑子还是无法接受,但一想起他在她身边总是沉默寡言,胃上方又一阵刺痛。如果他可以跟别人自在谈话,为什么跟她就不行?是不是她有什么问题?难道他是刻意保持距离,以免她有非分之想?虽然有点可笑——但其实并不好笑。她带着两个小孩,很多男人不想跟有孩子的寡妇交往。
但她怎会对凯文有这种念头?根本毫无来由。她对他从来没有这种意思,而就算他对她有意思,那他也太会演了,因为完全看不出来。
她决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简直是发疯,她一定是疯了才这样想个不停。还是趁早计划一下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要做什么吧。
孩子们不在家,她可以做很多事,例如清理冰箱和炉灶,用石头把停车场围出来,弄得像样一点。也可以整理他们的衣眼,挑出太小不能穿的放到阁楼里。她其实应该把旧衣服捐出去,但她还狠不下心放开他们的东西。她保存了他们所有的婴儿服,小小的连身装、围兜兜、袜子,还有可爱的小鞋。也许等他们开始上学,她便不会再这么可笑地眷恋他们的旧衣服;否则迟早整个家都会被塞满。
没错,孩子们不在家,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也许她会累到没有力气因想念他们而哭。
她想起再不进屋,他们可能会睡着了。她想帮他们盖被子、说故事,未来两个星期都没机会了,她不想错过今晚。
琪蒂走进蒸气氤氲的浴室,席拉刚帮他们换上睡衣。「都洗干净了。」达可抬头笑着对她说。
她弯腰吻他头顶,把他拉进怀里,抱着他站起来。他靠得紧紧地,头放在她肩上。她的心揪紧,时间过得好快,要不了多久她就抱不动他们了——他们大概也不想让她抱了。说不定到那时他们甚至不想跟她拥抱、亲吻。
琪蒂抱起达纳,他环抱着她的颈子,对她甜甜微笑。她后退一点,眯起眼睛看着他,要不是她还在拍他的背,这个眼神可能更有威力。「你在打什么主意。」她疑心地说。
「才没有。」他打个呵欠保证。
他们累了,想睡了,却又兴奋得静不下来.先是无法决定要听哪个故事;接着达纳吵着要抱恐龙睡,这么一来达可也得挑个玩具。他终于选中了蝙蝠侠人偶,拿着它在被单上跳来跳去。
达纳放下恐龙,正经严肃地看着她。「我长大以后要当军人。」他宣布。
达可点头,嘴巴忙着打呵欠没空说话。
上星期他们还决心要当消防员,变得还真快。「你们知不知道国王的军队都藏在哪里?」
他们一起摇头,眼睛睁得好大。
「藏在袖子里。」(译注:军队Armies与手臂音同。)
他们呆呆看着她好几秒,终于想通了才格格笑起来。有时候她得解释笑点在哪里,他们会觉得没意思,他们喜欢自己抓到笑点。母亲在她背后哀叹一声,也许是想到这年纪的孩子最爱不断重复,想必未来两个星期她得重听这个笑话很多次。
琪蒂念故事给他们听,不到五分钟他们就睡着了。给了晚安吻之后,她悄悄走出卧房。席拉看到她含着泪水,于是拥抱她。「我保证你一定撑得过去。等着瞧吧,他们第一天上学,你才真的哭不完。」
琪蒂破涕为笑。「谢啦,妈,这下我可安心了。」
「是啊,要是我跟你说到时候你根本不会有感觉,等那天真的来了,你一定会以为我说谎、从此再也不肯相信我的话。当然,」席拉沉思着说。「崔克第一天上学我没有哭。我记得我在草坪上举起双手欢呼。」
席拉继续数落崔克逗琪蒂笑,直到该上床睡觉。琪蒂跟母亲道过晚安,一关上房门,眼泪又冒了出来,下巴又开始颤抖。双胞胎从没在外面过夜。一想到,她就难过得不得了。他们要去好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赶到他们身边。白天少了他们玩耍的声音,他们的叫声、喊声、笑声,彼此追逐的脚步声。晚上也不能抱他们,感觉他们小小的身体贴在身上,知道他们健康无恙。
她多希望自己没有多嘴提议让他们去外婆家,不过那时她吓慌了——被人用枪指着头之后很正常的反应。一心只想让孩子远离潜在的危险。
她没想到剪断裙带有这么困难。她根本不想现在就剪断、也许等他们五岁比较好。或六岁。还是七岁再说吧。
她觉得自己可笑,在泪水中抽噎着笑了一声。她心里有点希望他们能自立,单亲妈妈带两个好动的小男孩很不容易。她好像根本没有机会放松,每天都得分秒保持警觉,因为他们可能一眨眼间就惹出大祸。等他们大一点、懂得负责了,她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她只是不希望他们「现在」就长大、负责。
哄劝自己没用;跟自己讲道理也没用。她哭着入睡,孩子还没出门她已想他们想到心痛。
第二天早上琪蒂比平时更早起,除了平常的烹饪工作之外,还要帮母亲把行李和双胞胎弄上车。她煮了燕麦粥,因为凌晨时分外面很冷,但他们太困了,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她知道还没到博依市他们应该就会饿了,于是帮他们各自装了一小袋玉米片,再包上两颗苹果以防万一。
她们赶着孩子出门时天还没亮,就连寒意都不能让他们清醒多少。他们爬进座位,穿着牛仔裤跟球鞋的模样真可爱,T恤外面穿着小小的格子绒衬衫,扣子没有扣。他们不肯穿外套,于是琪蒂先出门发动车子,把暖气开到最热,让车里舒服又温暖。他们坐好,各自挑了一个玩具抱着。琪蒂吻了他们,要他们好好地玩,而且要乖乖听外婆的话,接着拥抱母亲。「一路顺风。」她努力忍住哭腔。
席拉也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你终会适应的,」她安慰着。「我一到家就会打电话给你,也会每天寄电子邮件给你。」
琪蒂不想说出「想家」这个词让孩子听到——万一他们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说不定会后患无穷——于是她说:「要是他们哭闹——」
「我会处理,」席拉打断她。「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答应让他们去,后来什么都没发生,你觉得是庸人自扰,但——那又怎样?你答应了,我绝不会让你反悔。我不喜欢离开你提早回家,但带他们回去是我的补偿。」
母亲辛辣有力的话最能逗她开心,琪蒂想,大笑着再次拥抱母亲。接着母亲上了车,琪蒂弯腰最后再看看孩子。达可已经睡了。达纳也很困的样子,但他调皮地对她微笑,送出一个飞吻。琪蒂装出被射中的样子,他开心地笑了。
他们不会有事的,她看着车尾灯渐渐消失在碎石路上。但她怀疑自己是否也碎了。
老翟站在观测点看着休旅车放慢速度开上桥,接着又加速。就着仪表板的光,他看出开车的是一名中年妇女,旁边没有人。
他推测这女人这么早上路应该是要赶飞机。他不懂怎会有女人单身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度假,也许她是手握大权的高级主管,只想暂时逃离一切,没有比路尾镇更空白的地方了。
他趁天没亮勘查了整个小区。民宿后面停了两个出租车,现在应该只剩一辆了。他一直在监视。他在房屋之间游走,观测不同的角度,决定该在哪里布点才能制造最有效的火缐。偶尔有狗吠叫,但他很善于隐匿踪迹。所以狗并没有真的示警;也没有人点灯察看,大概这里的居民已经习惯狗叫了。
这些人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们会拚了老命反击,很可能家家户户都有武器。这一带常有熊跟蛇之类的野生动物出没,手枪绝对派得上用场。他不担心手枪,这么远的距离手枪没有作用,猎枪也是,只有步枪会碍他的事,这些镇民一定有人曾去猎鹿,很可能会有火力强大的武器。
他记下镇民可以躲在里面有效反击的建筑,要是他安排得当,反击效果将很有限。房子太过分散,中间常有大片空地,他们不可能安全穿越。镇上一共有三十到三十五栋房子。这一带的地形像个逗号,路顺势往左边弯,因此大部分的房子都在河那一边,也就是右边,这样很好,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无路可逃的地方。不只因为旁边那堵七十英尺高的峭壁,光是那条河就能断他们生路。
想逃命一定要走左边,那里的房子比较少,没有掩护。那边的山也几乎无法通行,但行动开始之前,他会亲自走一趟,确定没有路可以出去。这些人绝对很熟悉自家后院,很可能有废弃的矿坑直通山的另一头。如果有这种通道,他得预先知道。
下一步,找出柯乔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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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老翟打开民宿的餐厅门,令人垂涎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餐厅不小,但挤满了小桌子和客人,还有人没有坐下,一手端咖啡、一手拿松饼站着吃,其实也没几个空位了。
他仔细四下察看,留意到一、两张有些熟悉的脸孔。他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欧华德,他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行。换言之,欧华德很可能也认得出老翟,也就是说,他得小心不引人疑心,而且计划开始后,绝不能让镇上的人看到他。
大家注意到他进来,嘈杂的谈话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有的人甚至在座位上转过身来。那两个大城市来的小子大概做了什么蠢事让镇上的人如此不安,不过他们大概从来不觉得盯着外来客有什么失礼。
他们的兴致很快就减退了。那两个城市人可能像热带鱼缸中的鲨鱼一样醒目——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原来热带鱼也有利牙。但老翟像他们的一份子,因为他本来就跟他们一样。他穿着靴子、老旧洗白的牛仔裤,因为天气突然转凉而加了件格子绒衬衫。头上戴的绿色鸭嘴帽也绝对不是新的。他跟他们任何人都没两样。
一个女人走进餐厅,端着一个装满松饼和奶油的托盘,她把托盘放在一张桌上,迅速把装了松饼的盘子送到客人面前,奶油则放在桌子中央。每张桌上已经放着各色果酱。她经过时对老翟微笑着说:「我马上来招呼你。」
根据高肯尼的描述,他知道这一定就是老板娘。真有意思,杜克修跟高肯尼的描述完全不同。杜克修只是耸耸肩说。「她没什么特别的,棕发、棕眼,很平凡。」高肯尼则带着微笑说:「她的屁股很漂亮,像个运动员,又圆又结实。胸部很小。整个人很平板,只有屁股特别翘,像田径选手那样。长长的鬈发,嘴巴的形状很特别,让人想亲一下。」杜克修不以为然地冷笑,高肯尼也不当一回事。其中的差异让老翟在了解民宿老板娘之余,也更了解那两个人。
她的名字叫聂琪蒂,愚蠢的怪名字。他调查过了,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她怎么会跑到路尾镇来?如果不是土生土长,怎会有人想要来这里?镇上的几家小店铺维持得很勉强,客人主要是镇上的人和附近的农庄,赚不了什么钱。对于在这里生长的人来说,这里是家乡,好些人选择留下来,尽管理智告诉他们早该搬家。
送完松饼,她回来招呼他。「你要吃点什么?松饼?还是只要咖啡?」
她的声音很好听,感觉起来不像会强占别人东西的人,不过那不关他的事。
好像突然想起礼仪,他一把抓下帽子塞进口袋里。「呃——我要找柯乔书,不过松饼看起来很好吃。请给我一个,还要一杯咖啡。」
「马上来。」她回过头看看。「随便坐,这里很随意。要找柯先生的话,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算你问到的人不知道,一定也有人知道。」
他点点头,她快步走进厨房,他瞥见里面还有一个女的在做事。没看到小孩,根据他的经验,只要有小孩在一定藏不住。如果这家里真的有小孩,年纪应该也可以上学了,想必下午就会回来。
从服装看来,其中一桌应该是外地人。来攀岩的,他想,他们的对话肯定他的猜测。他们的穿著不像要去攀岩。他们今天就要回家了吗?周末才刚开始,但也许他们计划去别的地方。要注意他们,看他们离开时车上有没有行李。
他靠近欧华德那桌,郑重点头招呼。「抱歉,打搅了,」他说。「你们知不知道哪里找得到柯乔书?」
「我是不是认识你?」欧华德带着有点疑惑的表情说。
老翟装出仔细看他的样子。「也许。你很面熟,我是老翟。」还是不要说谎比较好,欧华德说不定以后会想起他的名字。
华德的脸豁然开朗。「没错。你来过我店里几次,对吧?」
一次,去买猎枪子弹,但这种小地方,大家会特别记住不常见的人。「的确。」老翟说。也许这个老家伙认出他也是好事,别人会以为他不是外人。
「乔书带客人去猎鹿了,」华特回答,「星期一去的,对吧?」他看看别人想确认。(这里的华特应该指的是华德吧,大概是个bug)
好几个人点头。「好像没错。」另外一个人说。「我不记得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今天或明天吧,他通常一趟去个四、五天。他说那是他忍耐的上限。」
「这次带这个家伙,他应该昨天就想回来了。」另外一个人说,大家都笑了。
老翟也顺着气氛挤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是个奥客吧?」
「这么说吧,他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对吧,琪蒂?」华德说,姓聂的女人端着老翟的松饼和咖啡过来。
「什么对不对?」
「乔书这次的客人,星期一跟他来这里的那个,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她轻笑一声。「可不是,我爱死他帮大家上的地理课了。」她问老翟:「你坐哪?」
「我站着就好,」他接过盘子和杯子。「谢谢你。」
她微笑一下快步离开。他看到她经过时留意客人还剩多少咖啡,然后直接走向咖啡机,从加热盘上拿起一个壶四处帮人续杯。因为他是男人,自然也看着她的屁股。就像高肯尼说的,很吸引人。
「琪蒂是个好女人。」华德说,老翟发现那桌的客人全带着程度不同的敌意看着他。想保护她是吧?
「用不着盯着她瞧,」一个几乎九十岁的老人家说。「她已经被订走啦。」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觉得有必要警告他不要垂涎聂琪蒂?老翟再次挤出笑容,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举起一只手。「我正要说她很像我女儿。」他撒谎。他没有女儿,但这些老家伙不知道。
果然有效。他们都放松下来,笑容又回到脸上。华德靠向椅背继续之前的话题。「等他的客人走了,乔书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常客。你有在他的录音机上留言吗?」
「没有,我懒得留。有人跟我说能在这里找到他,」老翟回答。「一个熟人想帮他的大客户找向导,有钱人异想天开想去打猎,于是我就想到柯乔书。既然那家伙马上就要,也就没必要留言了。我会叫他去联络下一个人选。」他顿了一下。「柯先生有没有卫星电话?」
华德揉揉下巴。「就算有,他也从没提过。可以从一般电话打给卫星电话吗?」
「一定可以吧,不然就没必要用那玩意了。」老人家暴躁地说。
「你说得对,」华德认输。他重新看着老翟。「乔书是这一带最棒的向导,毫无疑问。他的客人比别人更容易中大奖,真可惜你的朋友错过了。」
「他的损失,」老翟简短地说。一手端着咖啡,把盘子小心放在杯子上,拿起松饼咬了一大口。他的味蕾快乐地绽放。他尝出核桃跟苹果、肉桂,还有一些他认不出的味道。「真好吃。」他嘀咕着又咬了一口。
华德笑了。「琪蒂的松饼好吃得吓人,对吧?每次我吃松饼都觉得小圆面包一定不会更好吃,但一到了做小圆面包的日子,我都希望能更常吃到。」
老翟讨厌虚华的食物,平常根本不会碰松饼,不过这次吃到这个倒是很高兴。杜克修封锁路尾镇的计划结束后,要是聂小姐还有命活,老翟考虑再来民宿一趟;这些松饼真好吃。
关于柯乔书他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要小心监视。小孩到了放学时间会不会出现?攀岩客会不会离开?有没有别的客人住进民宿?既然柯乔书不是路尾镇的常客,老翟就得想办法解决他,又是一桩麻烦事。
早餐的客人走光后,她跟雪莉做完清洁工作,琪蒂帮攀岩客退房、看着他们上路。下一批客人下周末才会来——又是一群攀岩客——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孩子们不在,她宁愿整天忙个不停。雪莉打扫完就离开了,空荡荡的民宿只剩琪蒂一个人。
既然没有人会立刻住进来,她其实不用赶着清理客房,但她需要发泄。她扯下所有寝具,开动洗衣机、打扫浴室、吸尘、擦家具,就连窗子也没放过。
接着她动手整理双胞胎的房间,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房间确实需要打扫,但在那个房间里收拾他们的玩具、清理他们的衣柜、弄平他们的衣服,在在(实在?)会让她想起他们不在家。她试着不去看钟,却还是一直偷瞄手表,想算出他们大概到了哪里。其实根本不可能算出来;她不知道飞机会不会误点,不过她希望要是有这种状况母亲会通知她,她一定知道要是没准时接到他们报平安的电话,她会有多担心。
她没有停下来吃午餐,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就懒得煮饭.好几次她都得强忍住眼泪。感觉起来像吊丧,真傻,她知道真正的吊丧是怎样。但失去自己一部分的感觉挥之不去,尽管这条裙带还没剪断,只是拉长了一点……几百英里应该不算「一点」。
「去他的裙带,」她自言自语地嘀咕。「根本就是脐带。」这样极端的比较让她笑起来,不过只有一下子。他们不会有事。照顾双胞胎两个星期,她的父母可能会吃不消,但两个孩子绝对会很快乐。她一直努力给他们最大的安全感,他们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可以飞到外婆家住两个星期。当然,他们搭过飞机,但那时他们还是小婴儿,根本不记得了。她该高兴,他们这么勇敢。
只是两个星期实在太长了。她应该只答应让他们去一个星期。
三点刚过,电话响了,她冲过去接。
「我们终于到家了。」母亲疲惫地说。
「旅程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麻烦?」
「很顺利,没问题。他们好爱推行李车,也很爱看飞机起飞。他们也爱死飞机上的小厕所,两个人都去了两趟。起飞前机长过来跟他们说话,他们两个都拿到一对翅膀,到现在还没拿下来。」
等他们到家搞不好还戴着那对翅膀,琪蒂想,微笑的同时泪水也在打转。
「我们一到家,他们一眼就看到除草车,」母亲继续说。「现在你爸还载着他们在外头绕个不停。刀片已经拆掉了。」母亲补充。
琪蒂记得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坐除草车,想到现在他跟她的孩子也在做同样的事,温柔的情感涌上心头。
「你可以不用再吸鼻子了吧,」席拉说。「他们不只开心得不得了,也让我累翻了,现在正在整你老爸。你应该觉得扳回一城吧。」
「的确,」琪蒂承认。「谢了。」
「不客气。要我寄照片过去吗?我们已经照了一大堆了。」
「不用了,我只有拨号联机,光下载就要好久。把照片印出来,回来的时候带来就好。」
「好吧。你今天过得好吗?」
「像发疯一样在打扫。」
「很好。既然你下午都没事,去弄弄头发吧。」
琪蒂笑了,这才第一次想到她真的可以去做头发。至少,修剪一下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她早就该去了。「我应该会去。」
「花点时间在自己身上。看看书,看场电影,搽搽脚趾甲油。」
挂上电话,琪蒂明白爸妈不只是想跟双胞胎多相处,也想给她喘口气的机会。她很感激他们的关怀,真的,也会试着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打定主意,她检查过电子邮件、处理完网络订房,把下次去购物要买的东西列出来——她想试几个新食谱——帮自己做了烤起司三明治当晚餐,忙完之后,她遵照母亲的建议,开始上脚趾甲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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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当天晚上老翟再次跟杜克修、高肯尼会面。他找来的三个帮手也一起加入;他的表弟葛卓伊、外甥布列克,加上他的老友古比利。卓伊跟比利对山区熟悉的程度跟老翟不相上下;布列克还算行,找他加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精于射击。高难度的射击就由布列克出马。
他们六个人反复推敲计划。老翟花了一整天研究地形,他用上了道路图、地形图、卫星影像,还有他自己画的区域地图。他去路尾镇时用数字相机偷偷拍了不少照片,然后用计算机打印出来。利用这些照片和他的记亿,他画出路尾镇大致的地图,标出房屋的位置以及彼此间的距离。
「为什么要知道房子的位置?」高肯尼专注地看着地图问。他没有半点不耐烦,而是真心想知道。他的样子比昨天好了许多;老翟提起时,他承认在路尾镇被一个杂工在脑袋上砸了一下,他形容那个杂工是拿着大猎枪的瘦皮猴。
「这些人可不会乖乖举手投降,」老翟解释。「顶多一、两个会认输,但大部分的人会被激怒而反击。不要小看他们。这些人从小在山里打猎,有些人枪法还不赖。如果我们据点选得好,可以抵消掉他们大部分的攻势;而且把他们尽量赶到一起,这样比较好看守。看到房屋的分布了吗?」他点点地图问。「一共有三十一栋房屋,从我选的射击点,火线可以涵盖其中二十五栋。」
「那间民宿呢?」
老翟从射击点画了一条虚线连到民宿。只有右上角的房间露出来,其它部分都被另一栋建筑挡住。
杜克修望着那条虚线皱眉,显然他的期望不只如此。「难道不能移动位置找出更好的角度?」
「不行,除非移到这个该死的斜坡上。」老翟点点地图上、路尾镇东北方的一点。
「为什么不行?」
「第一,我不是山羊,那里是几乎垂直的岩壁。第二,那样划不来,想逃跑的人不会走那边。我们只留了一条出路,就是这里。」他画出一条线,几乎跟路尾镇座落的小台地平行,然后转向西北边穿过高山。
「为什么不封锁那条路?」高肯尼问。
「我们只有四个人,加上你们总共六个,但我想你们应该都没用过步枪。对吧?」
高肯尼耸肩。「我没用过,不知道老杜有没有用过。」
「一、两次,」杜克修勉强承认。「不常用。」
「所以啦,到时候我们四个得分批全天候站岗。光是这样就够难了。一开始,这三个位置会各有一个步枪手,一旦把他们都赶到左边远程之后,桥这边的点就要交给你们两个。他们不会察觉步枪集中在另外两个点,而右手边,反正那条河就是最好的路障。」
「那晚上呢?你有夜视镜吗?」高肯尼问。
老翟阴狠一笑。「我有更好的东西,前视红外。」
「前视红外?那是啥?」
「前视型红外线探测器,前视红外,能侦测体温。迷彩装躲得过夜视镜,绝对躲不过热能侦测器。虽然视野会被限制,还要提高警觉,但只要缩小必须监视的范围,就可以克服这个缺陷。」
老翟想过到底要不要用感热镜。首先,这玩意很重,至少三磅。也就是说他们无法端步枪太久;可能需要偶尔休息一下。而且就算在最好的状态——华氏八十度,电池也只能维持六小时。要是能撑过五小时就要谢天谢地了。尤其现在白昼渐渐缩短,守卫的人每轮至少得换一次电池,天气变冷的话可能要换两次。昨夜气温下探华氏四十度。九月下雪也不算稀奇,天气很可能无声无息地转坏。为了保险,他准备了十二个充电电池组,加上强力充电器,每次可以充一组以上。
「比利有拆卸式拒马,只要漆成州政府用的颜色就可以用来封锁道路、挡掉好管闲事的人。还要在小货卡粘上建设公司的标志,好让人以为桥梁整修中。我不担心州政府的人,我比较担心电力公司和电话公司。他们完全计算机化管理。他们会不会发现路尾镇断电了?」
布列克第一次开口。他二个五岁,身高六尺,眼睛和头发都是深色,跟舅舅很像。「不用担心。客户有状况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就算整条线路断掉也一样,得等有人向他们通报。路尾镇在线路尽头;再过去就没有了。就算他们真的派人来——见鬼了,桥都没了,他们也过不去。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州政府先来修桥。」
老翟想了想,略一颔首。「应该可行。你们两个——」他看看杜克修跟高肯尼。「只要负责让人相信你们是州政府的人,或是承包的建筑公司。你们两个都不像修路工,说州政府会比较可信,不过不能穿西装。」最后那句话是针对杜克修。「要穿卡其裤、靴子、格子衬衫和夹克。加上硬式安全帽,感觉比较像真的。」
「时间呢?」高肯尼问。
「我还要处理一些小细节。」柯乔书一点都不「小」,但找到他之前,他们不能行动。「你们利用明天去准备必须的衣服和装备。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买东西的时候别忘了露营用具。在计划完成前,我们都不能离开路尾镇,所以要准备食物、饮水、油灯、暖炉。晚上非常冷,天气正在变。保暖卫生衣、备用的袜子和内衣。想到什么都先买好。把东西打包好,明天午夜我们就过去。我两点的时候会切断电力和电话线,然后就把桥炸掉。」
如果柯乔书不在家,打电话给他当然没用,但星朗六上午何凯文认为老柯应该已经把客人送走,躲回小木屋里喘口气了。史洛伊判定他这次的客人是个大烂人,老洛伊看人一向很准。也就是说,老柯这次会更想一个人独处,奖励自己没有掐死那个混蛋。
凯文先去琪蒂那里享用松饼和咖啡,其实他只是想看琪蒂在客人之间走动,听她说话的声音。她母亲带双胞胎回去玩,他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念那两个小淘气。另一方面,认识琪蒂三年来,这是孩子们第一次不在她身边,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机会跟她单独说话——前提是,他得顺利地把话说出来,不能像个白痴一样结结巴巴、满脸通红。
琪蒂只有送松饼过来时看了他一眼。但他鼓起勇气看她时,却发现她的脸颊泛红、神情慌张。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他希望她注意他,又不希望她不安。那样不太好,对吧?
整个镇都知道他的尴尬处境,而且都觉得很好笑。大家都站在他这边,不过他一再告诫他们不要再蓄意破坏琪蒂的水管、电路、休旅车,他们总是想尽办法要把他跟琪蒂凑在一起。但他并不认为把头塞在水槽里、屁股翘在外面的模样会让她动心。此外,那些小小的「整修」害她压力更大,不用他们帮忙,她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她是个年轻寡妇,还带着两个四岁大的孩子,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经营一家老民宿,够辛苦了。
只要发现他修理的东西是被刻意弄坏的,就像上次雪莉把洗碗槽的接头转松、故意制造漏水,他就不要琪蒂付钱。就算东西真的是自己坏的,他也只收材料费。他想让琪蒂经营顺利;不希望她关掉民宿逃回西雅图。要不是他自己也得过活,他根本连材料钱也不会收。这么个小地方,需要他修理的东西还真不少,只要有东西要修或需要零工,大家自然会想到他。他的手一向很巧,虽然他的专长是机械,但他发现自己也会修窗子或装纱门。妮娜那天问他会不会翻修浴缸,他现在正在读资料,说不定过一阵子他还能充当浴缸翻修工。
对于一个半辈子都握着步枪的人,这可真是个怪职业。
想到这里,他记起来为何要打电话给柯乔书。
他们两个可真是哥俩好,他自嘲地想。给他们武器、指出敌人,他们能像瑞士表一样精准无误。但要是把心爱的女人丢在他们面前,两个人却立刻手忙脚乱、慌张失措。老柯比凯文更严重,至少凯文还有理由裹足不前,因为琪蒂失去丈夫后还在自我封闭。三年的等待不算短,但哀伤自有节奏;就算她振作起来、又会说笑了,她还是筑起一座高墙挡掉所有可能的对象。他能理解,加上他认为她值得等,于是他一直撑着。他的耐心终于有回报了,那道墙终于有松动的迹象,他准备帮忙推一把。
而老柯呢,尽管他是凯文认识最了不起的硬汉,一提起他喜欢的女人,立刻变成胆小鬼一个。
十点左右,凯文认为老柯的休息时间可以稍微牺牲一点,于是打了电话给他。电话被转到答录机。
「少校,我是凯文。打个电话给我,有很要紧的事。」他想象得到,老柯一定皱眉瞪着电话,不知道该不该接。通常老柯根本不甩打电话的人,直到他心情好转、准备回电,所以凯文才加上「有很要紧的事」来引起他的好奇。老柯知道凯文很少大惊小怪;如果他在家,应该很快会打回来。
凯文等他回电,电话一直没响。
噢,该死。五天的打猎行程后,老柯可能去城里补充必需品,准备接下一个客人。他会来路尾镇买一些小东西,但全面补充装备需要的东西镇上买不到。天知道,说不定他去见新客户了,不过不太可能。老柯很少会连续接客人。为了维持隐居生活的小小奢华,他提供向导服务的费用高得夸张。但很讽刺,他的开价越高,越多人来找他。老柯到处推工作,这样一来又让他更炙手可热,而且预约的时间还越来越提前。
凯文跟他说过,成功是一种恶性循环——而老柯则建议凯文去做一件生理构造上无法达成的事(译注:应定F开头的字)。凯文的回答则是,老柯的老二可能已经松弛到能那么做,但他的还没有,接着谈话内容每况愈下,连两个身经百战的老海陆都觉得低级。
凯文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先去上工,老包先生门廊的阶梯腐朽了,他正在整修。那里完工后,他要帮华德在五金行里装新架子。完成以后,他回饲料行去察看录音机,但老柯还是没有回电。
妮娜正在搬几袋饲料,尽管她比一般女人力气大,凯文还是自动接手。这几天他都没空用房里的哑铃,搬几袋五十磅重的饲料正好有助维持身材。
自从在琪蒂家被那两个人挟持,妮娜变得有些沉默自闭。她原本就是宁静庄重的人,但一向很友善。凯文猜想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亲身遭遇暴力,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她努力想自行克服。尽管凯文觉得她不该压抑,但能伸出援手的人不是他。
到了晚上老柯才终于回电,凯文有点生气。「你也拖太久了吧。」他发难。
老柯顿了一下,凯文几乎能看到他眯起眼睛、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跟全国最该死的大混蛋相处了六天,」他终于说。「他昨天就该滚了,但那个小杂种扭伤了他该死的脚踝,我得该死地背他走该死的五英里回营地,还要握着他该死的手到诊所照X光,直到今天该死的五点他终于搭上那架该死的飞机。到底有什么该死的事这么重要?」
多年来,凯文跟队上的同袍早就知道,老柯的情绪可以从句子里有多少个「该死的」来测量。从这场粗话大轰炸看来,他已经快杀人了。
「有两个男的对妮娜跟琪蒂动粗,」凯文说。「两天前的事了。」
电话线上一阵阴森恐怖、寒意逼人的沉默,接着老柯轻声说:「怎么回事?她们有没有受伤?」
「只是受了惊吓。其中一个用枪抵着妮娜的额头,留下一块瘀青。我用猎枪往另外一个头上敲了一下,然后瞄准挟持妮娜的那个。」
「我马上到。」老柯挂上电话的力道大得凯文耳朵都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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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翟正要接近柯乔书的木屋,前门突然砰地甩开。他僵在原地,难道这里布满了动态侦测器或夜视摄影机,而他来勘查时竟完全没有发现?柯乔书会不会二话不说先开枪毙了他?老翟还没反应过来,柯乔书冲上卡车、猛力关上门,一个甩尾开上满是辙痕的车道。
「去他的!」老翟扯下系在腰带上的两用手机,按下通话钮。「目标开卡车离开了,往大路过去。快跟上。」
「你呢?」比利回复,他压低声音但还是很清楚。
「派人回来接我,不要被甩掉——也不要被看见。」
「是。」
老翟满身大汗、小心翼翼地从来路退回去。直接从车道走可以省很多时间但会留下鞋印,他宁愿选难走的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柯乔书竟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不是该在这里等柯乔书回来再伺机而动,还是该跟过去?
问题是,柯乔书可能整天都不会回来,老翟不想枯等那么久。他想知道柯乔书上哪去了。更确切地说,他喜欢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待——这样比较有意思。
柯乔书挂他电话不到半小时,凯文家的门上传来轰雷一般的敲门声,说不定他还来不及开门、门就已经被敲掉了。门没锁,于是他人喊:「别敲了,直接开门进来!」
老柯如雪崩般挟着千军万马的魄力冲进房里,下巴绷紧、双拳紧握,凯文早知道他一定会是这副模样。「怎么回事?」老柯沙哑地沈声问。
「要从上星期一说起,」凯文转身从绿色老冰箱拿出两瓶啤酒。他打开瓶盖递给老柯一瓶,他接过去的力道之大,凯文以为他会把瓶子捏碎。「琪蒂的一个房客爬窗逃走了,把行李留在房里。」
老柯眼中立刻闪过分析的神情、凯文非常熟悉这个眼神。「我星期一也在那里,」老柯说。「她比平常忙碌。这房客要躲什么人?」
「不知道他要躲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琪蒂向警方通报他失踪,但因为他是自行离开,警长也只能联络附近的医院,要属下留意有没有交通意外。星期二那天,有个男的打电话给琪蒂,他假冒租车公司想探听那个人的下落。后来琪蒂打给租车公司,却发现那个房客根本没有跟那家公司租车。」
「来电显示呢?」老柯问。
「号码不明。我想电话公司那里应该有资料,但他们怎么肯给?没有任何犯罪实情,没有言词恐吓。琪蒂的房客也是,他付了房钱,所以也没犯法,警方根本不当一回事。」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赖杰夫。」
老柯摇头。「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凯文仰头灌了一口冰啤酒。「后来,星期三,两个男的住进琪蒂的民宿。」他说明琪蒂起了疑心,其中一个人偷听到她跟妮娜在厨房说话。「紧接着,那个自称梅勒尔的男人拿着枪冲进厨房,命令琪蒂交出赖杰夫留下的东西。」
「希望她没有跟对方争执。」
「她没有。我刚好要去城里买东西,顺便去她家拿要寄的信。我觉得她怪怪的,有点紧张恍惚,她把信交给我,上面的邮票是反贴的。」
他看到老柯跳了一下。「真聪明。」他赞赏地说。
「我冒着被她当蠢蛋的危险,把车停在路上,从后座拿出猎枪,悄悄回头溜进屋里。我看到有个人躲在门口从窗户偷看外面。我赏了他脑袋一下,接着去找琪蒂。我听到楼上有声音,就跟着他们上了阁楼。琪蒂把赖杰夫的行李箱搬出来,另外一个人拽着妮娜的头发,她的头被扯得歪到一边,他用枪抵着她的额头。我跳出来用枪瞄准他,说服他放下武器、放开妮娜,他才有机会活着离开。琪蒂把行李箱交给他,我看着他们离开。」
「这是星期三发生的?」
「没错。」凯文肯定。
「该死。」
这句话不用回答。老柯的第一个反应是把他们挖出来,让他们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但已经过了三天,他们早就走远了。
老柯沮丧地唉声叹气,颓然倒在凯文的二手沙发上。「琪蒂跟妮娜没事吧?」他问。
「琪蒂很害怕,但她母亲帮了不少忙,而且那对双胞胎也让琪蒂有事可忙。妮娜什么人也没有——我是说私底下。镇上所有人都去关切,但我们都知道一旦大家都离开、孤独一人时更可怕。」
老柯往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无力地垂落。凯文边说边仔细观察他。「我看得出来她一直无法恢复。她变得封闭,而且黑眼圈很严重,好像很久没睡好觉。再加上她脸上还有一大块瘀青。」
老柯握拳重击掌心,但一直没离开凯文的沙发。
凯文弯下腰,望着老长官的眼睛,非常轻声地说:「这女人非常需要有人抱抱她,如果你不马上去,就是个没种的胆小鬼。」
老柯猛地跳起来,开口想大发雷霆却又忽然打住。「该死,」他又说一次。「该死!」接着他跺着脚走到门口,两步并做一步奔下楼,靴子踩得楼梯咚咚作响。
凯文带着微笑关上门。
老翟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有时好运真的会全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对吧?那个姓何的混蛋哪里不去,竟然直奔路尾镇。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虽然时间还不够晚,但路尾镇的居民多半是中老年人,不太可能会去酒吧泡到快天亮。镇上也有比较年轻的人,例如那个姓聂的女人,还有一对夫妇年纪跟她差不多,不过也就这几个了。他敢打赌,所有人一定都在家,跟虫一样窝得好好的。仔细想想,他确实在赌,这个计划成功与否全要靠他观察人的眼光,加上分析的功力。
「动作快。」他对着两用手机说。
「我已经尽量快了。」比利低声回答。他在桥下面装雷管,炸药是他们几个月前从一个工地偷来的。老翟相信要未雨绸缪,天知道何时会突然需要把东西炸上天。比利一举一动都要很小心,因为桥下面的石块又湿又滑;一步踏错,就会跌进湍急的溪流,被冲进那条要命的河里。
比利慢慢从桥下出来,小心放掉手中的引线。老翟想过要用遥控雷管,但很可能被其它信号引爆。行不通。在这一带牵引线得花不少时间,柯乔书可能会在这段时间离开,但,就像生命中的其它事,用引线是最合理的作法,于是老翟就这么做了。
他外甥布列克的射击点最近,红外线望远镜也装在他的枪上。比利把引线交给老翟后,他也要去射击点就位。
他表弟卓伊带着绝缘刀在最近的电线杆等老翟的信号。因为路尾镇又小又偏僻,电力公司和电话公司共享一根电线杆。卓伊会先切断电力、接着是电话线——最后轮到老翟炸桥。
柯乔书在妮娜的门廊上迟疑着,举起手来要敲门。他太紧张,所以没有开车而是徒步走来妮娜家,从饲料行过来的距离大约一百英尺,中间隔着一栋房子,但这一百多英尺的路程一点都无法让他放松。
因为知道用力敲门会吓坏她,他才没有敲下去。见鬼了,她很可能听到他像巨人一样笨重的步伐踩在门廊上的声音,早就从后门逃命去了。他做了个苦脸。他到底在搞什么?他一辈子都在敌后以及这片该死的山区来去无声;现在怎么突然只会用跺的?
他知道原因。都是那种突加其来、令人瞻寒的感觉:星期三那天,妮娜很可能惨遭毒手,而他不但没办法救她,甚至来不及让她知道他的感情。他的后半生都会后悔没有把握机会,而一切都太迟了。这几年来他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很好的借口——突然变得好烂。凯文说得对,他是个没种的胆小鬼。
乔书从前也感受过恐惧,那是每个好士兵必然会有的体验。有些状况如此惊险,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放松肌肉——却不曾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试着镇定。最糟的状况是什么?也不过就是妮娜拒绝他罢了。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血液凝结,想要拔腿就跑。她可能会拒绝他。她可能会看着他,然后说:「不,谢谢。」就像婉拒一片口香糖那么轻易。如果他永远不开口,至少不用面对她不想要他的事实。
但,万一她想要他呢?如果他鼓起勇气开口,而她也答应了呢?
该死。要命。去他的。他深吸一口气敲门——轻轻地。
好久都没有动静,他拼命按捺住恐慌的浪潮。她的灯亮着;为什么不来应门?也许他刚才犹豫不决时她已经从窗口看到外面是谁,而她不想跟他说话。见鬼了,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话?对她而言,他啥也不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这些年来对她毫无表示。除了偶尔去饲料行时跟她寒暄两句之外,他根本没有和她说过话。
不管了。他又敲一次。
「来了。」屋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接着他听到脚步声渐渐接近。
她在距离门口几步外踌躇地停下脚步。「是谁?」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在开门前询问外面是谁,至少在路尾镇是第一次,他难过地想,很心疼她的安全感被坏人粉碎了。
「柯乔书。」
「我的天。」他听到她低声自语,接着锁开了,她打开门。
她正准备上床。身上穿着白色睡衣和蓝色长睡袍,腰带系得紧紧的。平常看到她,那头夹着银丝的棕发总是整个梳到后面用一条丝巾绑住,他总觉得这种发型很老气,不然就是盘成髻。现在滑顺的直发披散下来,拂过脸庞和肩头。
「出了什么事?」她焦急地问,退一步让他进屋,在他身后关上门。
「我刚听说星期三发生的事。」他有些生硬地说,接着就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她垂下眼帘,封闭自己,他心痛地明白凯文没看错,她确实还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却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孤独太久了,他想,奇怪的是,路尾镇的人都觉得她是好朋友。他刚退伍时她就在这里,这些年来没有改变多少。据他所知,她没有跟任何人交往。她忙着经营饲料行、偶尔会去拜访朋友,晚上时总是独自回家。如此而已。这就是她的生活。
「你还好吗?」他问,低沉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他还来不及阻止自己,手已经伸出去拨开她额头右边的头发,露出整块瘀青。
她轻颤,他以为她会往后退,但她却没动。「我很好。」她无意识地说,好像已经重复这个答案太多次。
「真的?」
「当然。」
他靠近,手碰到她的背。「我们坐下吧。」他建议,轻轻推她走向沙发。
温馨的客厅里只点着两盏灯,所以他无法确定,但他觉得她的气色好多了。「对不起,我该——」她开口,准备移到旁边的椅子去。他用一个轻微的动作阻止她,把她拉回沙发的方向。她在中间的位置重重坐下去,仿佛她的腿突然不愿支撑她。
柯乔书坐在她身边,两人靠得很近,只要他一动,大腿就会碰到她的。他突然记起她当过修女,于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该不会还是处女吧?他忽然满身大汗,他真的不知道。并不是说他今晚就要跟她上床还是怎样,但——有没有男人碰过她?她少女时代有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如果她毫无经验,他不想莽撞吓坏她,但他要怎么确认?
她又为什么不做修女了?关于修女,他只知道哈姆雷特一直叫他女朋友去当修女,这对他毫无帮助。呃,他小时候看过几集「快乐的修女」(译注:The
Flying nun,六十年代的影集),但他只学到当推力与上举力大过拉力时,就可以飞行。一点用也没有。
好吧,他怕得六神无主。但他不是最重要的,妮娜才重要。妮娜被吓坏了,而且没人可以倾诉。
他放松,往后靠,沉进蓬松的椅垫中。这间客厅非常女人味,他想,有台灯、植物、照片、书籍、小摆饰,旁边还有一个木圈框着某种手工艺。这里也有电视,一台十九寸的小电视挤在一堆书中间,放在一个好像是古董的柜子上。壁炉占掉左边整面墙,他从闪烁的余烬看出她生了火抵抗早来的寒意。
她没有放松,还是坐得直挺挺地;他只看得到她的背。这样也行。也许她希望有所保留。
「我从前是职业军人,海军陆战队,」他终于开口,看着她的肩膀因为惊讶而挺直。「整整二十三年。我看过很多暴行,面对过很多千钧一发的情势。有时候我觉得永远摆脱不掉,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全身发抖,严重到牙齿都快被震碎。惊吓加上肾上腺素激发会造成很大的冲击,要好一阵子才能平复。」
一阵沉默溜进两人之间,具体到几乎可以触及。他听见她的呼吸声,每次轻柔的吸气、呼气都一清二楚,她用拇指与食指搓着睡袍的衣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接着她喃喃地说:「要多久?」
「不一定。」
「为什么?」
「要看有没有人会抱抱你。」他说着,伸手温柔地揽着她的肩膀,放松她的背。
她没有抗拒,但他感觉到她很惊讶,还有一开始的抗拒。他轻轻把她拉近臂弯,让她贴近。她抬头对他眨眨眼睛,纯洁的蓝眼睛带着慎重、疑惑、犹豫。「嘘,」他低语,彷佛她曾开口抗议。「放松就好。」
不管她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总之她安心了——神啊,她怎会这么盲目?——她轻轻叹息,放松僵硬的骨架,让自己贴着他的身体下沉,陷进他的温暖中,他把她拉得更近。
她柔软、温暖,而且很香。他的感官纷乱,因为她的贴近,因为终于拥她在怀的狂喜,终于可以感觉到她、嗅到她的气息。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全身颤抖。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他低声抚慰,把她抱得更紧。
「我没有哭。」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许凄凉。
「想哭就哭吧。朋友之间,一点鼻涕算什么?」
她笑起来,笑声因为贴在他身上而闷闷的,她抬头望着他。「真不敢相信你这样说。」
他吻了她。他想了,天啊,好多年;而她抬起头时,嘴唇只在几寸之外。所以管他的,他吻了下去。他捧着她的脸,无比温柔地吻她。他留了空间,她不想要的话可以退开——但她没有。她反而握住他的肩膀回吻,嘴唇微微分开,伸出舌头碰触他的。
天摇地动;巨大的轰响撼动整栋房子。乔书心中一小部分认为骚动是这个吻造成的,但大部分还算清醒,于是他用双臂包住她,两人一起从沙发翻滚到地上,他用身体盖住她、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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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翟一炸了桥,比利、卓伊、布列克立即就位,伏地对着外围的房屋射击。他们没有刻意选择目标,但有人被射中他们也无所谓。不过他们特别瞄准高处,因为要是流血太多,一旦案子爆发,爱达荷治安当局会倾全力搜捕他们,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布列克用的是火力特强的威特比大型步枪。比利的是温切斯特步枪,卓伊则用史普林非M2l型步枪。威特比和温切斯特都是很好的狩猎用步枪,史普林非则比较适合狙击用。老翟则选用帕克黑尔M85狙击步枪加脚架。史普林非跟帕克黑尔都是远距离步枪,如果用的人是高手,就算一英里外的目标也能击中。
老翟经过种种考虑才选了这些枪。布列克和比利要值夜,需要用到红外线望远镜。而红外线望远镜的视野有限,超过四百码就看不见了。所以他们的枪比较适合中距离射击。卓伊和老翟在日间使用高倍率双筒望远镜,镇上的人若敢轻举妄动,他们的远距来福枪会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虽然他们也有红外线望远镜,但卓伊跟老翟不必完全依赖热能感应。
小桥塌进湍急的溪流里、瓦砾落定后,高肯尼和杜克修就会到溪边就位。他们的配备是手枪,负责解决近距离动作,不过老翟预料不会发生。
爆炸声还在回荡、瓦砾如雨般落下,居民已经纷纷跑出家门一探究竟。他们四个冷静地开枪,刻意把路尾镇的民众赶往远处。
灯光一熄,凯文立刻反应,抓起防水手电筒冲向门口。饲料行是全镇第一户,如果这里断电了,整个路尾镇一定都不能幸免——琪蒂一个人在家。他刚到门口,爆炸的震波让他失去平衡。他一落地就开始翻滚,紧紧抓着手电筒以免遗失。
炸弹。
黑暗、爆炸加上震动,将他推进战斗模式。肾上腺素在全身狂奔,他没有停下来思考;他不用思考,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二天性,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性,他的本性。把手电筒塞进口袋,他开门匍匐爬向外面阶梯顶端的平台。楼梯旁边没有垂直的护栏,只有简陋老旧的外框。他抓住平台边缘荡出去,在半空中悬吊一瞬间后落地。因为看不见地面,他很难预测、控制落地的点,但对四周的熟悉让他转眼间做出判断。他曲膝减低冲击、蜷身翻滚,一转眼已经到了停在外面的卡车后方。
第一枪发射时他已经落地了。
他还因为之前的爆炸而耳鸣,但依然精准地听出射击方向,一共有四个不同的位置。步枪,从溪流对岸发射的。爆炸声从桥的方向传来,可能是有汽车在过桥时爆炸了,不过不太可能,因为声音不对。既然那个方向没有其它东西,他的直觉是桥已经被炸断了。为什么、是谁干的,这些问题等下再想。他必须先去找琪蒂。
从桥数过来,饲料行是右边第三间;妮娜家是第一间、也是最没有屏障的。柯乔书到她家去了,凯文不得不考虑,老长官可能已经死了或受伤了。他不能期望老柯支援。
他起身蹲低,躲在卡车引擎后方、打开客座车门。他的猎枪在后座,还有一盒弹药。他扯开右边裤腿上的工具袋、塞进一把子弹,用力把魔鬼贴压紧。还有一样东西一定用得着,他抓起放着急救用品的绿色小工具箱。
在震耳欲聋的步枪声下,惊恐、疼痛的尖叫传进他耳中。大家一定都跑出来了,他想,也许是被刻意赶出来的。他们成了空地上的活靶。
「蹲下!」他大吼着向右后方移动,试着找掩蔽,房子、树——只要挡在他和射击点之间——什么都行。「大家快找掩护!躲到车子后面!」
房屋之间有大片空地;路尾镇的房子盖得很松散。他低头狂奔、之字形前进穿越空地。他立刻被一个枪手盯上,一颗子弹从脑后呼啸而过。他一个翻滚、起身冲刺,终于飞身躲进下一栋房子后面,手臂被碎石割伤,肩膀用力撞上一个户外水龙头。
妈的!枪手有夜视镜,甚至可能是红外线的。到底在搞什么该死的鬼?这些家伙是谁?警察?难道是军事行动?也许是战争游戏爱好团体来路尾镇寻仇?无所谓。他们不是盲目射击,他们看得见他、看得见所有人。
不过他们看不穿墙壁。
若要减低一枪毙命的可能,他跟枪手之间的障碍越多越好,房屋、汽车、树木,任何实心的东西都行。不过这样他会离琪蒂越来越远,因为这条路并非直直穿越路尾镇,而是往左边弯过去,因此镇上三分之二的面积和大多数的房屋都在右边。路尾镇的建设毫无计划可言,大家随便把房子盖在中意的地点,没有规律、也没有道理。
他边跑边在脑中思考住家位置。琪蒂的房子在小镇的左后方、住家比较少的那一边,但那里并不缺乏掩护。后面是她的车库;接着左后方还有两栋房子。如果她留在屋里,待在一楼……
但她的卧室在楼上,他不确知射击的角度。搞不好她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咬紧牙关把那个想象赶跑,因为他无法在没有聂琪蒂的世界正常运作。
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拖慢他的速度,更别说他啥都看不见。他遇到一群人从外围房屋出来往骚乱的火线跑去。几乎所有入都带着手电筒;一些还扛着步枪或猎枪。「把手电筒关掉!他们有夜视望远镜!」
那群人停下脚步。「你是谁?」有人问,半是紧张、半是谨慎。
「凯文,」他大喊。「后退!后退!」一枪幸运地——天啊,他真希望那只是运气,希望枪手没有那么好的功力——射中前方几英尺外的树。他再次倒地翻滚,眨眼赶跑剌痛眼睛的鲜血,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一块木屑刺进左边眉毛上方。他把木屑拔出来,反手将血抹掉,那双手上拿着急救箱,箱子打到他的脸。干得好,何凯文,他自嘲地想。想把自己敲昏吗?
他开始担心幸运之神不站在他们这边。那枪实在射得太准,他妈的准。他快速估算距离。他离溪边至少有四百码。
由此他得知他们用的是哪种步枪,还有枪手的功力。同时也知道他已经在红外线有效距离的极限、远超出夜视镜的范围。击中他附近很可能只是好运。尽管他还是可能被击中,但枪手已经无法用望远镜追踪他。
他把所有闪避技巧抛在脑后,拔足狂奔。
琪蒂早早上床——真的很早。她的精神一向专注在双胞胎身上,现在他们不在家了,她的脑子似乎突然对身体说。「好了,你可以休息了。」
她本来打算把冬天的衣物拿出来洗。在收起来之前她当然有洗过,但衣服在箱子里放久了总有股霉味。她确实把箱子搬出来、把衣服洗了,也把衣橱里部分夏天衣物清出来,但突然间她失去继续完成的动力。
接着,她想到该动手用石块把停车场围起来,但结果却拿起一本一直没空看的书,但没看几章就开始打瞌睡。小睡一小时之后,她觉得懒洋洋提不起劲,好像除了看电视没什么要紧的事,她平常根本没空看电视。她发现星期六的节目难看死了。
她又想到要试做新找到的食谱,意大利面肉丸汤,她觉得孩子应该会喜欢,要是不太麻烦,以后开始卖午餐时也能做给客人吃。她走进厨房,把所有材料搬出来,然后又通通放回去,拿了双胞胎爱吃的罐头肉丸意大利面填肚子。她把肉丸吃完、面条扔掉。
她又困又累,这才想到她可以想睡就去睡.没有人需要她照顾,没有急需完成的家务,也没有说话的对象。于是她洗了澡,穿上厚睡衣,因为这两天晚上真的很冷,而且她觉得很颓废,七点刚过就上床了。
过了很久,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她惊醒,她睡得太沉,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躺在床上呆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终于够清醒时,转头看闹钟,却发现电子钟的红色数字不见了。停电了。
「该死。」她嘀咕,她的闹钟没有备用电池,她得下床去找用电池的旧闹钟,否则她一定会睡过头。不然的话,只好坐起来等天亮。她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巨响是不是变电器爆
炸,难怪会停电。不然可能是有超级大雷雨,闪雷击中了什么东西。
接着她听见更多巨响,跟爆炸声不一样,房子没有震动。这些声响比较小声,但更尖锐,有些微回音。而且此起彼落。真希望噪音快点停,她好困……
猛然的醒悟彷佛打了她一耳光,整个世界随之倾斜。噢,老天,那是枪声。
双胞胎的房间传来玻璃破掉的声音。
她跳下床,盲目地摸索床头柜,她一向在那里放着手电筒,以防半夜孩子突然要找她。她的手刚好擦过,手电筒被挥到地上,咚地一声滚不见了。
「该死!」她需要手电筒,屋里跟坟墓一样黑;在全然的黑暗中乱走,可能会一跤把骨头摔断。她用四肢在卧房地上爬,双手在前面慢慢摸索。她慌张地摸了一阵却只找到她的拖鞋,后来终于摸到冷冷的金属。她一推开关就射出一道光线,光明让四周又变得熟悉,解除了分不清方向的烦躁感。
她跑上走廊,直觉左转想去双胞胎的房间。玻璃破碎的声音让她陡然停下脚步。孩子不在家,他们很安全、在西雅图她爸妈家里,不过……不过……难道有人对她家开枪?
她的血液冰冻,她觉得快昏倒了。她摇摇晃晃到墙边,伸手撑住墙。尽管不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她的心却猛地一抽,直觉对她大喊着。「梅勒尔」
梅勒尔跟贺斯利,他们回来了。
她一直担心他们会再找上门,也因此才把孩子送走。她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何回来,也不清楚他们要什么,但她毫不怀疑就是那两个人在搞鬼。他们会不会已经在楼下等她?她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不。他们一定在外面,才会往屋里射击。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她知道哪里可以躲藏、哪里有出口。他们不可能把她困在这里,她一定能找到方法逃出去。
她知道手电筒会暴露她的位置,于是将它关掉。夜色似乎此刚才更幽暗,才打开手电筒一下子,她立刻又看不见了。她不得不冒险,她想,于是又把手电筒打开。
事有轻重缓急,她得先换好衣服到楼下去。
她跑回房间,抓了一条牛仔裤、一件运动衫和球鞋,专心听着任何他们侵入的声响。枪声还没停,而且感觉起来有点距离。外面传来呼喊尖叫、恐惧或疼痛的惊呼。房子里没有声音。
她走到楼梯顶端,用手电筒往下照。她没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于是她走下几阶,用手电筒照走廊和门厅。她看得到的地方都没人。她加速往下走,觉得无所掩蔽又软弱,差点想一口气跳下最后几阶。
武器,她需要武器防身。
该死,她有两个四岁小孩;家里竟然到处找不到武器。
不过她有刀。身为厨师,她有很多刀具。她还有女人最老套的武器:擀面棍。好吧。有总比没有好。
把手电筒放低对着地面,这样比较不容易被发现,她溜进厨房,直直走向放刀的地方,拿起最大的那把菜刀。刀柄握在手里像老友般熟悉。
她悄悄回到走廊上,那里是房子的正中心,最不容易被困住的地方,她可以往任何方向跑。
她关掉手电筒站在黑暗中,聆听、等候。她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粗声呼吸,感觉气息滑过喉咙。她觉得晕眩。她感觉得到心脏慌乱地在跳,感觉得到心跳敲在肋骨上近乎疼痛的节奏。不,她不可以慌——她不会慌。她满满深吸一口气屏住,让饱涨的肺稳住心脏,强迫它慢下来。这是她以前攀岩时常用的老招数,用来抑制身体的自然反应,以维持纪律与专注。
慢下来……慢下来……她的思绪比较清晰了……慢一点,再慢一点……她轻轻吐气、再次吸气,这次控制得更好。晕眩感渐渐消失。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比刚才更能从容面对。
前门的门廊传来脚步声,又快又重,有人猛烈转动门把。
「琪蒂!你在里面吗?」
她前进一步又停下。一个男人,她分辨不出声音。梅勒尔和贺斯利都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自我介绍过。
「琪蒂!」
大门被用力敲得整个在震,接着又是一轮重击。门框似乎在哀鸣。
「琪蒂,我是凯文!快回答!」
松一口气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她大叫一声,刚要往前定,门已经抵挡不住向后砸在门挡上。一支手电筒突然点亮,在她脸上扫过,让她睁不开眼睛。她举起手挡住光,停下脚步想看清楚。在强光后面她只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动作好快,快得她来不及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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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感觉像撞上一堵墙。他撞上琪蒂的力道之大,连她手里的刀都被震掉,当一声落在地上。手电筒刺眼的光束像探照灯一样前后乱晃,最后转到旁边。她踉跄向后倒,手胡乱挥舞着想抓个东西以免重重摔到地上,什么都好,最后却搂到一个结实精瘦的腰。不过她也不可能摔倒,因为一只铁臂箍住她的背,让她稳稳靠在他身上。
强烈的虚幻感让她又开始晕眩,光阴与整个世界缩成一点,悬在断崖边缘。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她只是琪蒂,一个平凡的女人、过着平凡的日子;没有人会对她家开枪。
「没事了,」凯文在她发间低语。「我接住你了。」
她听见他的话却无从理解,因为他也是这场虚幻的一部分。这男人不是她认识三年的那个人。何先生不会这样抱她,不会破门而入、像绝地勇士般冲过走道,一手还握着猎枪。
不过这都是真的。
她紧紧依靠的身体结实强壮,隐隐蒸散着热气。他的呼吸很急促,好像跑了很久,头低下来靠着她的。而他抱她的方式——她太久没被人这样抱过,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何先生?凯文?
她的身体悄声说,没错。她因此更加慌张失措,几乎又要失去平衡。她难道是变态?整个镇遭受攻击,而她竟然对杂工产生莫名其妙的性反应?外面的声响活像在打仗,她却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处在隐密的小角落、现实无法入侵。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让她更紧密地贴在身上,她感觉到他鼠蹊部的突起在轻推、寻觅……接着他放开她,弯腰捡起手电筒。
琪蒂无法动弹,渴望世界能回到半小时前的模样,没有爆炸、枪击和天翻地覆的变动,打乱她熟悉或自以为熟悉的一切。
凯文把猎枪的背带挂在肩上,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带着严肃的赞赏研究着宽刀刃。他把手电筒对着地板,反射的光刚好足够让她看见他,她的感受又开始纷乱。
她只看过他穿宽松的连身装,上面沾满油污、油漆,或他当天工作沾上的东西。在她脑中有个牢不可破的印象:他是个害羞的瘦削杂工,胆怯但能干。他用猎枪瞄准梅勒尔时的眼神动摇了这个印象,而现在更是完全粉碎。
他还是穿着工作靴,但其它的全都不一样;一条卡其工装裤系在腰上,尽管天气很冷,他只穿了一件深色汗衫,紧贴着宽肩和精瘦坚实的身体。即使只就着手电筒的光,她还是看到汗水流下他裸露的臂膀,筋脉突出的强壮臂膀。他凌乱的头发依旧凌乱,但严肃、坚定的表情没有一丝羞怯。
琪蒂快不能呼吸了。她觉得自己站在内心的悬崖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会怎样?她不知道,但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几乎跟外面的枪击一样可怕。
有人从破掉的门进来,琪蒂惊讶地发现那人也拿着一把长枪,可能是猎枪或步枪。「琪蒂没事吧?」他问,琪蒂认出欧华德的声音。
「我没事,华德,」她往门口走去。「蜜莉呢?有人受伤吗?」
「蜜莉就坐在你家后院草地上。我觉得越低的地方越安全,所以就把她留在那里了。大家都在后退。有人说是你说的,所以他们就照做了。这里在射击范围外吗?」
「不,」凯文说。「至少还在步枪的射程里。」
「双胞胎房间的窗户被射破了。」琪蒂低声说,恐惧感再度来袭。要是他们在房里会怎样?他们一定会吓坏了、很可能会受伤……说不定会死。想到这里她的心痛得揪成一团。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华德问。
「为了尽量增加屏障,而且我很确定他们有夜视镜或红外线侦测器。红外线的效力最多只有四百码,所以我们要保持在那个距离之外。虽然不能阻止他们开枪,但至少他们无法瞄准——也许他们也不想浪费弹药。」
凯文回答华德时,手放在琪蒂背上催促她到外面去。一踏上门廊她的脚步就停了。后院里挤了二、三十人,大多坐在冰凉的地上。几乎所有男人都带着种类不一的武器,甚至几个女人也有。他们被黑暗包围,她这才强烈地感受到,夜里看着邻家窗里的灯光有多惬意安心。
凯文催促她走下门廊,接着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坐下。「地基比木板墙壁更厚实,」他平静地说。「更保险。」他拉大嗓门说:「大家听着,我们得节省手电筒的电池。把手电筒关掉,留一、两支就好。」
她身边的人照他说的关掉手电筒,黑暗几乎将他们吞噬。凯支开着他的强力手电筒。寒风吹透她的睡衣,她冷得发抖,真希望记得拿外套。她听见黑暗中有人在嘀咕「好冷」,不过并没有人抱怨。
「现在要先确认两件事,」凯文说。「谁不见了,有人受伤吗?」
「我想知道谁在开枪。」蜜莉气愤地说。
「先解决最重要的事。有谁不在这里?找找看你们的邻居。柯乔书去了妮娜家,有没有人看到他们?」
一阵沉默之后,琪蒂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逃跑的时候葛兰若本来在我们后面,但现在没看到她。」
葛兰若的家是桥边第二户,位在左侧。
「还有谁?」凯文问。
大家察看四周,轻声数着人,越来越多的名字被报出来:老史洛伊跟他太太珠笛,孔家三口,里奥、吉娜、安洁,包诺曼;还有其它人。恐怖的可能性爬进脑海,琪蒂觉得心被冰冷的手箝住:她能不能再见到这些人?还有妮娜。妮娜呀!她不能失去好友。她压根儿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
「好了,」再也没有新的名字被提出来后,凯文说:「我要点一下人数,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他用手电筒四处照着,在每张脸上略微停留,琪蒂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恐惧、不敢相信跟愤怒的混合,想必她也有同样的表情。她看到大家依偎在一起彼此安慰取暖,她在迷茫中渐渐想起现实需求:毯子、外套、其它家里有的东西。如果能来点咖啡一定很好,可惜没电。不过,她有瓦斯炉……这些念头很费力地努力钻进她脑子里,不过至少恍惚感开始散去。
「有人受伤吗?」凯文准确数完聚集在后院的人后又问一次。「我说的不是扭到脚或膝盖擦伤那种。有没有人被射到?有没有人流血?」
「你啊。」毕雪莉有些锋利地说。
琪蒂猛地转过头。凯文受伤了?她震惊地仔细看着他,而他也伸长双手察看自己,好像不明白雪莉在说什么。「哪里?」他问。
琪蒂看到他手臂上黑红的血迹。「你的手臂。」琪蒂说着就要站起来。
一瞬间他就到了她旁边,用力按她坐下。「不要站起来,」他压低声音对她一个人说。「我没事,只是被玻璃割到。」
以她的想法伤口一定要处理,不管是怎么弄伤的。而且,要是坐下比站着安全,为什么他不坐下?「如果你不坐下,」她用平常教训儿子的口气说。「那我也要站着。随你选。」
「我不能坐下,还有事情要先——」
「坐下。」
他坐下了。
琪蒂跪起来移动到他身后。「雪莉,可不可以来帮我忙?帮我拿着手电筒,我要看一下伤势有多严重。我还需要绷带——」
「我的急救箱在门廊上,」他说。「我忘在那里了。」
「麻烦谁去拿一下。」琪蒂略微提高音量说,华德过去拿。
「要蹲低。」凯文叮咛。华德听话弯下腰。
凯文上衣背后又湿又黏。雪莉拿着凯文的手电筒照着他,琪蒂卷起他的衣服。血从几个小洞涌出,三头肌上有一道比较大的伤口,另一道则划过左肩。她把他的汗衫从头顶拉下,袖子还套在手臂上,背部整个露出来。
华德带着急救箱回来,打开扣锁,掀起盖子,里面一格格放满了各种急救用品。雪莉照着箱子里的东西,让琪蒂找出小包装的消毒湿巾。她撕开袋子,摊开湿巾动手擦拭伤口。「要是这两个大伤口要缝合该怎么办?」她低声对雪莉说。
「箱子里有缝合用具。」凯文说着就要转头自己判断伤势。
「嗯哼!」她用上为人母最擅长的无言警告。他静止下来,小心翼翼地转回正面。
她静静清洁伤口,为最深的两道盖上纱布垫。很不幸,不断流出的鲜血把纱布固定住,她这才有空帮比较小的伤口上消毒药膏、再用0K绷贴起来。她摸到他的皮肤又湿又冷,她这才想到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汗衫跟长裤,又流了很多汗——现在她又用湿巾擦他的背。他一定快冷死了,但依然动也不动。
「得找衣服给他穿。」她低声对雪莉说。
「我很好。」他转头说。
琪蒂心里涌起一大团紧绷的情绪,几乎让她梗住。「不,何凯文,你一点都不好!」她愤怒地说。「这么冷的夜里半裸又受伤的跑来跑去一点都不好。我们会找到衣服给你穿,就这样。」这个夜里发生太多更严重的事情,她全都无能为力。不过,她说什么都要让凯文穿上外套,至少穿件衬衫也好。
他再次沉默,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她又无法专注了,因此小事感觉像关乎生死,真正的大事反而变成模糊的背景。她望着他强壮的背,深深凹陷的脊椎、层层肌肉,忽然好想哭。她深吸一口气,专心清洁那两个大伤口。她搽上杀菌药膏,一手把伤口拢在一起,另一手艰难地黏上蝴蝶型创口贴,贴好之后伤口已不再裂开。也许用不着缝合,因为两道伤口都不算太严重,不过她不想冒险。
「目前只能做到这样。」最后她说,动手把东西放回原位,捡起扔在地上的脏湿巾和撕破的纸袋。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垃圾,最后只好又扔回地上。现在顾不得整洁了。
凯文正要站起来,她按住他的右肩不让他动。「凯文需要农服,」
她对聚集在草地上的人说。「衬衫、夹克都可以。有没有人有多的可以借他?」接着又补上一句:「我会去拿毯子给大家保暖。」
「我们为什么不进去?」蜜莉问,声音冷得发抖。
「琪蒂的家距离不够远,」凯文回答。「再过去还有几栋房子,到那里就离开火线了。我认为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但我不敢肯定。大口径的子弹可以穿透好几间房屋的木板墙壁,直到击中冰箱之类的厚实物品才会停下来。天亮后我会计算距离。在那之前,我们要尽量后退,尽量增加屏障。谢了。」他说,接过传来的一件格子呢衬衫。琪蒂没看到是谁捐出来的。凯文快速穿上、扣好扣子;他已经在发抖了。
「挂外套的柜子就在大门右边,」她跟他说。「里面有几件外套,放寝具的柜子在洗衣间里,里面有多的毯子。我要跑进去尽量多拿一点,一分钟就回来。」
「我去。」他说,转向门廊。
琪蒂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你不可能一个人做所有事。去找柯先生和妮娜跟其它人,我会去拿毯子和外套。我们要去哪里你才找得到我们?」
一时间她还以为他会争执,但他只说:「退到李家去,」那是离桥最远的一户人家。「射击的位置至少有三个,所以有不同的角度。保持低姿势,尽量多找掩护。懂了吗?」他提高音量对所有人说,而不只是琪蒂。
「好。」她呼出来的气凝结在两人之间。
「经过空地时要快速通过。不要排成一行,因为排在最后的人一定会被盯上。改变路径、改变时间间隔,尽量多做变化。可以的话,不要用手电筒;在空地时,只要有一支手电筒亮着,就会暴露位置。」
黑暗中大家一起点头。
「你会去多久?」琪蒂问,努力不显得焦虑。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夜里冒险,尽管她知道他们需要了解外面的状况。而且他有枪;他不是手无寸铁。
「不知道。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他转头在黑暗中看着她,长长的、平静的凝视,几乎跟碰触一样实在。「但我一定会回来,相信我。」说完他就走了,才走几步,身影已融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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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妮娜尖叫,因为害怕而不由自主抱紧柯乔书,他沉重的身体把她压在地毯上。爆炸的震波动摇整栋房子,灰尘如雨落下,乌云般的尘埃让他们快喘不过气来。乔书用手臂护住她的头,用身体把她整个盖住、不让她被瓦砾打到。接着四周静了下来,诡异、令人耳鸣的寂静。
「是地震吗?」她喘着气问。
「不,是爆炸。」乔书抬起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下见。断电了——一点都不奇怪,爆炸的威力一定把沿着小桥过溪的电线也炸断了。
接着传来一下刺耳的低声喀响,他心头一寒,屋前的窗户应声爆裂,碎玻璃四处飞溅。他感觉几处刺痛,但此起彼落的枪响让他无暇顾虑伤势。他立刻做出反应,尽管已经退役八年,一听到步枪响,二十三年的军事训练立即上身,他带着身体下面的妮娜半爬半滑离开毫无掩蔽的客厅,躲到之前进屋时看到的一条小走道上,那里比较安全。因为突然变黑,他一时间啥都看不见,幸好他方向感绝佳。
妮娜出奇安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她像猴子一样攀在他身上,脚努力推着想帮忙前进。她一定也认出步枪的声音,说到底,她生长的小区里很多人还靠打猎加菜。
他不确定射击的来向,也不知道他跟妮娜谁是目标,也或许他们两个都不是特定目标,只是刚好天时地利都不合。眼下原因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哪里」——枪手射击的位置。他不能盲目往外跑,他要保护妮娜的安全。
「厨房在哪里?」他嗄声问,一轮轮枪响不绝于耳。外面活像个该死的战场。厨房最安全,因为有很多金属用具。强力步枪射出的大口径子弹可以穿透数道木板墙,除非有冰箱之类的东西挡住。他打算一直低伏在地上,就算妮娜的厨房里排满冰箱也一样。
「我——我不知道,」她结巴着用力吸气。「我——我们在哪?」
她失去方向感了,这也难怪。乔书的左臂搂紧她。「我们在走道上,你的脚对着大门。」
她沉默了一下,用力呼吸着,试着想出每个房间的位置。「啊——好吧,在你右边。往前再往右,但我要先去卧房一下。」
他不予理会,卧房里的掩蔽比不上厨房。「厨房比较安全。」
「衣服,我要换衣服。」
乔书怔住。刚发生了一场大爆炸,还有人对他们开枪,她竟然想要换衣服?一连串连海陆兵都无法招架的毒辣谩骂涌上舌尖,但他硬是吞回去。这不是他手下的兵,这是妮娜……而且她当过修女。也许当过修女的人特别保守。天啊,他希望不会,但——
「你身上的衣服没问题。」他放胆说。小心不踩到修女清规的地雷。
「穿着睡衣和睡袍我跑不动,我还穿着拖鞋!」
很不幸,她的话有道理,更不用说越晚天气会越冷。他比较想退到安全的地方分析情势,但他深切体会到不能像对士兵那样命令她。面对这样的现实,乔书不得不变换优先级,先帮她尽可能安全地达成目的。
「好吧,马上让你换衣服。」随着步枪低沈的喀响,又一轮攻势打穿客厅墙壁。乔书把她放低,以防下一轮攻击会射低,用全身的重量把她压在地上。在他身体下面的她好柔软,正如他想象多年的感觉,想到火力强大的子弹可能撕裂她,就让他害怕。他打过仗,在种种暴力中失去过手下,不管是子弹、炸弹、刀械,或是操练意外,每失去一条生命,他的灵魂就添一道疤;他自己也杀过人,那又是不同的疤——但他凭着内心的坚忍撑过一切,继续正常活下去。不过,要是妮娜遭遇不测,他真的无法承受。所以他说:「你留在厨房里——在地板上趴低,这样最安全。我去帮你拿衣服。」
「你不知道我的衣服在哪;你会暴露在危险中太久——」话还没说完,她就急着想挣脱。
他惊愕地领悟到,「她」竟然想保护「他」。震惊之下,他阻止她挣脱的动作有些粗鲁,把她牢牢压在下面。
她用力推他的肩膀,双峰压着他的胸膛。「柯先生……乔书——我不能呼吸了!」
他把身体稍微挪开一点,但不够让她溜走。他会让她很生气,他想,但也可能救她一命。两相权衡,要怎么选择十分清楚。他低头凑在她耳边。「听好了:有人正拿着强力步枪对我们射击,也就是说,这是我擅长的领域,而不是你的。我的任务是让我们活着离开。而你的任务是不管我说什么,都乖乖照做。等我们安全以后,你想扇我耳光、还是踹我小腿都可以,但在那之前,这里我最大。懂了吗?」
「当然懂,」她的口气冷得惊人,尤其在这种状况下,她甚至无法好好深吸一口气。「我可不是白痴。但我去才合逻辑,我能比你更快找到我的衣服,因而我们也会更快安全,因为要是你到处找我的鞋时被击中,那我自己活着离开的机率也会降低。我说得对不对?」
她在跟他吵架,这个体验既新奇又令人火大。而他更沮丧地了解到,这次还是她的话有道理。他悬在她身上,逻辑和想保护她的过盛本能,在心中拉扯。
他突然猛地翻身放开她,怒气冲冲地说:「动作快。如果你有手电筒也顺便拿着,但不要打开。不要站起来。可以的话就匍匐前进,必要时可以跪起来,但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站起来。明白吗?」
「明白。」她的声音有点抖,但似乎还好。乔书强迫自己让她离开,耳朵紧紧跟着她移动时手肘撑地、脚在地毯上拖行的声音。有一次他彷佛听到低声咒骂,但他相当确定修女不会说粗话,即使是前任修女,所以他应该听错了。
他等她等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下一轮子弹随时会穿透墙壁而来,就像戳破纸张一样轻易。到目前为止,对方瞄准的位置都是头的高度,针对站着的人。路尾镇的民众都是平民,没有受过训练,不会自动扑倒在地。他们会想逃跑,搞不好还会跑错方向。他们甚至会从窗口探头张望,这种状况下那是最蠢的动作。不然,他们也可能打开手电筒,暴露自己的位置让枪手瞄准。他得出去,他得组织镇民,阻止他们做蠢事。
至少还有凯文在,除非他在第一时间就被撂倒——但不太可能。那个该死的幽灵有保命的第六感。整队的人都学会了盯着他看,有时他的举动在当下看来毫无道理,但往往几秒过后他就因此保住小命,或取得更好的战略位置。只要凯文一跳,整队的人都会跟着跳。而说到在两点之间隐密移动,乔书没看过比他更厉害的人。凯文会聚集活下来的人加以组织,带他们到最安全的位置,然后他会出来找落单或受伤的人。
妮娜去太久了。「你在做什么?」他厉声问,几乎忍不住要跟过去,把她拖进厨房。
「换衣服。」她同样厉声回答。这个修女火气还真不小。不知为何,感觉起来很刺激,他喜欢。乔书了解自己,他明白他无法忍受逆来顺受的女人。
「拿着衣服到厨房来换。没有必要,不要在危险的地方待太久。」
「我没办法在你面前换衣服!」
「妮娜。」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捺着性子。「现在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我看得见……又怎样?」
「又怎样?」
「对,又怎样。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要脱光你的衣服。」
好吧,他实在太粗鲁了一点。要是她大发雷霆,至少他会知道他的追求是浪费时间。
她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变得非常、非常安静,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时间过了太久,他感到一阵绝望涌上喉间。但接着就传来她爬行过来的声音。
他的心跳一顿,真的差点停止。
他说看不见是骗人的。一开始,眼睛还不能适应时他的确屁都看不见,但现在他隐约可以分辨出门窗的形状、家具的阴影。既然他看得见,她也就看得见——也知道他能看见多少。当然,细节看不清楚,但铁定看得见那双雪白的腿。她已经穿好上衣了,但手里拖着牛仔裤、鞋子和外套。她可能有穿内裤,也可能没有。他拚命忍住不伸手到她的臀部一探究竟,他得更用力才能忍住不爬到她背上,在那双美腿间找个好位置。他的情欲难到不受军事训练的控制,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她经过他身边爬进厨房,在黑暗中他看到前方白色的内裤,解答了她有没有穿内裤的问题。他还没意识到,就已经跟了过去,仿佛被磁力吸引。任何活生生的男人看到只穿内裤的女人臀部一定都会跟上去,他想,再次忍住扑上去的冲动。先让她到安全的地方,要扑也不是现在。
进了厨房,她坐在地上穿袜子,接着穿上牛仔裤和鞋子。她的上衣是浅色的,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因为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她去换衣服,反正她会穿外套。
「手电筒呢?」他问,纳闷她是不是忘了。
「我放在外套口袋里。」她拿出手电筒交给他。
他的大手握住细细的手电筒时叹了一口气,这玩意比一支笔大不了多少。尽管在确定安全之前不能使用,但这种小灯基本上只能用来照亮眼前的东西,要穿越凹凸不平的空地时派不上多大用场。但,有光总比没有好。
「好了,我们从后门溜出去吧。」
老翟的两用手机嘎嘎醒来,无线对讲机传来一阵微弱的话声。
「猫头鹰呼叫猎鹰。猫头鹰呼叫猎鹰。」
猫头鹰是布列克的代号,表示他是最远的射击位置。老翟离开高肯尼和杜克修,小心躲在掩护后面。溪对岸的人有步枪,他随时不敢或忘。他把对讲机音量调低,夜里声音传得比较远,他可不想暴露位置让人一枪毙命。他躲在一堆大岩块后面,按下通话键回复。「这里是猎鹰。说吧。」
「猎鹰,你要比利跟踪的那个人,我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我想你可能需要知道他的位置。他走进一栋两层楼房屋,右边第三户——」
那是饲料行,老翟想,拿出小镇的平面图。那里五点就关门了,柯乔书去那里做什么?其实无关紧要,只是他有点好奇。「好,然后呢?」
「他只待了几分钟就出来了,步行到右边第一栋。他一直没出来,至少在行动开始前都没出现。我后来有点忙,但还是一直在监视他,不过没看到任何动静。我往那儿射了几轮弹药,说不定撂倒他了。」
「也许,谢谢你的消息。继续对房屋和任何移动的东西开枪。」老翟把对讲机挂回腰带上,回到高肯尼旁边的位置。他伏在地上找出最稳定的射击平台,他举起枪用红外线望远镜对准刚才提到的那两栋屋子。
他仔细从左到右扫视,寻找任何些微的热源讯号。因为屋子有暖气,很难分辨出人体热源——比较难,但并非不可能。布列克认为击中柯乔书的想法太过乐观,老翟并不同意。柯乔书应该在射击开始前就伏倒在地,立刻寻找最佳掩护。
至少另外那个人,也许还不只一个人,可能还在屋内。老翟不清楚谁住在那里,他也不在乎。重点是,柯乔书考虑情势后会退到更安全的位置。他绝对不可能从正门大剌剌地出来——也就是说他会走后门。
想到柯乔书已经是瓮中之鳖,老翟的脉搏狂跳。当然,他也可能自己先逃了,但何乔书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会组织屋里的人。老翟咬着下唇,下定决心,拿起对讲机呼叫伙伴。「我是猎鹰。我要移动到右边去察看第一栋房屋后面。」先让大家知道他的动向才明智,才不会有人意外轰掉他的脑袋。
他把同样的话向高肯尼重复一次,后者用力一点头又回去守住位置。老翟很欣赏高肯尼,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是他似乎能立刻领悟老翟的动机。
老翟没有往右边前进太远,大约七十码左右,地势开始往河面倾斜。路的这一边是陡峭的斜坡,布满险恶的大石块;踏错一步,轻则扭伤脚踝膝盖,重则摔断骨头。青苔让石块变得很滑,他只能慢慢走,身上还带着步枪,加上还要小心保护枪上沉重的感热镜。他又不能冒着暴露位置的危险打开手电筒,于是速度更慢了。随着分秒过去,他越来越担心柯乔书会溜走,但他怎样都快不起来。该死,要是布列克炸桥之前就通知他——
终于,当他端起步枪测试角度时,他已经至少看得到屋后一部分。角度算不上绝佳,但他不能继续前进了。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枪管稳稳搭在石头上,望远镜对准那栋屋子,屏息等待。
之前他们没有从这个位置射击过。柯乔书很可能下意识记住攻击的来向。他分析情势后,可能会选择从屋子右后方逃出。他也许会估计他们有夜视镜,但他一定想不到他们有红外线装置,因为那玩意贵得要命又碍手碍脚。他会很谨慎地接近角落……
一个庞大的热源讯号冲出来,快速前进,接着躲到某样东西后面消失了。老翟低声骂着脏话,他一直在用感热镜追踪,想确实瞄准目标,但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打乱了一切,他现在开枪等于是乱枪打鸟——还会让柯乔书发现他的位置。他得等更好的机会。
要是现在能把红外线换成夜视镜就好了,这样就看得出他们躲在什么后面。可能是车子,车停在后门边相当合理。他只看出那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没有热源讯号,如果那真的是车,一定也停在那里很久,引擎已经冷掉了。真糟,汽车引擎是非常好的盾牌,不管口径多大的子弹都打不穿。
老翟琢磨着,如果按兵不动,也许柯乔书会误以为安全。只要柯乔书认为没人看见他们,下一个动作就不会那么谨慎。这一次,老翟胸有成竹。
他注意到望远镜上闪过一道银光又消失。妈的.他们到底在干么?也许在变换位置,移动姿势准备开跑。他们不可能跑回屋子里,也不会往桥的方向去,这样就只剩下左边。柯乔书带着一个人,而且他想保护的这个人体形比较小。女人?他一定会想尽量多找掩护,多几道墙、多一点距离,尽量隔开射击,如此一来他就会往河的方向撤退。
时间过了好久——太久了。柯乔书难道要等到圣诞节才出来?老翟看看夜光手表,收到布列克通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四分钟,换句话说,桥炸掉已经快四十四、五分钟了。现在步枪无目标地射击,因为所有居民要不就是伏低、躲在掩体后面,不然就是退到红外线范围外。偶尔响起的枪声只为了提醒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也许柯乔书正打算如此。
不,车辆作为掩体限制太多——老翟相当确定他们躲在车子后面——而且挡不住寒冷,又没有食物、饮水。柯乔书一定会移动,但这混蛋真沉得住气,老翟没想到他这么有耐性。
他手表上的分针又走了一格,接着又一格、再一格。炸桥后已经过了五十分钟。他也一样有耐性——比他更有耐性,因为他知道他们在那里。
五十三分钟。来了,就是那里!热源讯号填满他的望远镜,清晰明亮,那两个人都弯腰快速前进。他吸一口气,吐出一半,在红色身影就快消失前扣下扳机。
才一瞬间,一道无比刺跟的亮光在望远镜下半部出现,他面前的岩石爆裂、碎石击中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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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柯乔书听到步枪的喀响,接着左腿脚踝上方感觉到一记重击,此时他跟妮娜几乎还在半空中。下一瞬间传来一声低沉砰响,他们重重摔在泵浦间后面,落地的力道太重,他再也无法紧抱住她,她因为冲击力而翻滚。他的左腿像被巨人狠狠槌了一下,粗重的痛哼从紧闭的牙关逸出。他本能地翻滚,虽然害怕伤势会很严重,他还是把腿拉起来察看。「妈的!该死!」
他的裤腿已经被血浸得又湿又黏,他感觉到靴子里积满温热的液体。他用尽力气按住伤口,有点意外他的脚竟然还连在腿上。他见识过太多大口径子弹造成的伤口,亲眼看着手脚被轰掉。一意识到被击中,他尽管愤怒,对伤势却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即使他的脚还连在腿上而不是飞到几尺之外,伤势可能还是很严重,要把靴子割破才看得清楚。
因为被靴子挡住,他无法有效地对伤口施压,要尽快把靴子弄掉。
妮娜爬到他身边,手在他胸口跟肩膀上轻拍。「乔书?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我的左脚被一个王八蛋击中了,」他痛得口不择言,接着一个清醒的小小声音点醒他。「呃——对不起。」
「我不是没听过粗话,」她爽快地说。「我自己也说过一、两次。手电筒呢?」
「在右边口袋里。」他躺在地上掏口袋,同时拿出手电筒和一把刀。「割开我的靴子,我才能对伤口施压。」
「我来。」第三个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们两个同时吓一跳。
虽然没有武器,柯乔书的右手还是自动伸出去;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影扑通一声在他身边单膝跪下,溅得他们全身是水。柯乔书下意识记起刚才听到的第二声、比较低沈的枪响,所有片段组合在一起。「无声无息的死小子,你上哪去了?」
「溪边,」凯文回答,冻得牙关打颤。他把猎枪放在地上,接过乔书的刀,把小手电筒交给妮娜。「照着他的脚。」他指示,妮娜随即遵命。
「枪手怎么没看到你?」乔书问。
「我猜他们用的是红外线望远镜而不是夜视镜;因为过了红外线的有效范围他们就无法准确击中目标。所以我就弄得又湿又冷。」
藉此消除热源讯号,柯乔书想。凯文割破靴子时无法避免的震动带来阵阵火辣的疼。为了分散注意力,乔书想着凯文冒了多大的险,用性命赌对方没有夜视装置。万一他猜错了呢?「死小子,算你运气好。」他说。凯文把割破的靴子拿掉,他咬牙忍住痛。
「不是运气好,」凯文心不在焉地回答。「是我太厉害。」这个臭屁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的回答,乔书听过太多次,他仿佛又回到当年,他们无数次在黑夜中出生入死,每次逃出生天靠的都是技巧、纪律、锻炼,加上纯粹的好运。看到妮娜跪在凯文身边感觉好怪,他总觉得身边应该围着他的士兵。她的表情很忧虑,但拿着手电筒的手很稳。
他看看自己的腿,真的有点惊讶。虽然血流如注,伤口也挺大,伤势却没有预期中严重。「一定是弹了一下碎掉了。」他说的是子弹。他只挨了碎片而不是整颗子弹。
「很可能。」凯文转动他的腿。「射出口在这里。感觉像是碎片击中骨头从旁边穿出去了。」
「先包起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骨头很可能被子弹打裂了。乔书知道伤势还是很危险,因为血还没止住,而且可能会有感染,肌肉断裂也会留下后遗症,尽管如此,整体说来他的状况还不错,本来可能更严重。
他看过有人大腿中弹而失去整条腿。去他的,这样一想,他心情又好起来了。
「要拿什么包扎?」妮娜问,惊慌开始在声音里蔓延。她一直表现得很勇敢,但坏人还在附近,随时可能过来,凯文不可能一边跟坏人周旋、一边帮他。
凯文默默脱掉湿外套和衬衫,他的上身在灯光反射下泛着水光。他用乔书的刀割下一只袖子,接着扯开袖子只留一小块袖口。
他把没撕破的袖口压在射出口上,那里的出血比射入口严重,接着用撕开的一端绕住乔书的腿交叉缠紧,最后在伤口上牢牢打个结。
「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把少了袖子的衬衫穿回去。乔书知道凯文该把湿衣服脱掉以免失温;夜里很冷,穿着湿衣服体温会散失更快,不穿反而比较好。凯文还穿着湿衣服是为了不被红外线侦测到。
「你撂倒那个枪手了?」乔书问。
「就算没有,我也吓掉他半条命。」凯文从妮娜手上接过手电筒关掉,放进口袋里。
状况有点复杂,至少一开始的部分,因为就算我做掉了那一个,我们一动,其他的枪手还是有很好的射击角度。我们得往那边跑,」他指着河说。「跟他们隔着越多建筑越好,还要拉开距离。」
凯文冷得全身发抖,他扶乔书站起来,自己站在他的左边分散伤腿的压力,接着用左手捡起猎枪。乔书见识过凯文左手射击的功力,所以一点都不担心。他所有手下都受过双手用枪的训练,为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他不能走啊!」妮娜紧张地说。
「他当然能走,」凯文回答。「他还有一条好腿。妮娜,用我的外套罩住头。我知道会很不舒服,但这样可以隐藏你的热源讯号。」不是完全,但也许能暂时迷惑对方。
「来吧,陆战队员,」乔书激励自己,他知道前方的路又长、又冷,而且会很痛。「我们走吧。」
琪蒂跟其他镇民幸无损伤地抵达李家,不过好几次近距离呼啸而过的子弹吓得他们匍匐在地。他们跌跌撞撞往前跑,摔倒了又立刻跳起来继续跑,彷佛慌乱的难民——实际上也相差不远。他们尽力带着物资,包括琪蒂匆忙搜集的毯子和外套,还有凯文留下的急救箱。尽管很重,而且不停撞到她的腿,琪蒂还是坚持带着。她希望不会有人需要里面的东西救命,却沉痛地意识到很有可能,所以不敢不带。
李家的房子建在一片斜向河岸的土地上,因此路尾镇上只有他们家有完整的地下室。一些老房子挖了储藏室存放蔬菜,但算不上是地下室,虽然勉强能挤进几个人,但绝对容纳不下往李家前进的这二十多人。李家的屋子矗立在夜色中,墙壁雪白、窗里昏黑。
「派瑞!」他们到了屋前,华德拉大嗓门喊。「我是华德!你跟茉琳没事吧?」
「华德?」屋后传来回复,他们往那个方向转。一道手电筒的光略过凹凸不停的地面照在他们脸上,派瑞似乎想确认他们的身分。「我们躲在地下室。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开枪,为什么断电了?我想打电话报警,可是电话也断了。」
所有线路一定都被剪断了,琪蒂明白,想到梅勒尔跟贺斯利为了报复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她忍不住怕得发抖。一切都太不像真的,已经超出有仇必报的程度.这两个人绝对疯了。
「快进来吧,」派瑞说,用手电筒指引方向。「外面好冷。我点了煤油暖炉;里面慢慢会暖起来。」
这一小群人颠踬向前,挤在地下室对外的入口前。跟所有地下室一样,这里也堆满了旧家具、衣物、废弃物。空气中有股霉味,地板也只是水泥地。但煤油暖炉散发出美妙的温暖,李家夫妇还点了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出大片阴影,但经历过寒冷黑暗后,这点光竟然有如神迹。茉琳匆忙过来迎接,她是个矮胖浑圆的灰发妇人,碎碎念着同情的话。
「天啊,这可怎么办啊?」她自言自语地问着。「楼上还有些蜡烛和一盏油灯。我上去拿,顺便拿毯子——」
「我去,」她丈夫插嘴。「你留在下面帮忙安顿。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咖啡壶在哪?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我们可以把壶放在暖炉上煮咖啡。」
「在水槽下面。要先洗干净——不,等等,我们没有水.不能煮咖啡了。」路尾镇上的人家都用电动马达从水井抽水,李家也是。没有电就不能抽水。欧华德有发电机,每次停电他都会拿出来用,而且慷慨地让大家用他井里的水;但他家离射击点太近,现在去取水太危险。
李派瑞很快就想出办法。「我们有水桶,」他宣布。「只要找出绳索来就行,我想我还记得怎么打水。如果有人肯帮忙,很快就有咖啡可喝了。」
他跟华德去解决水的事,茉琳突然拿起手电筒走上楼梯。琪蒂迟疑了一下决定跟上去。
「我来帮你搬东西,李太太。」她走上楼梯进入厨房。
「唉呀,真谢谢你,叫我茉琳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好大的响声是怎么回事?整栋房子都在晃。」她把手电筒倒放在橱柜上,光线打在天花板上、照亮整个厨房,接着从隔壁房间拿了个空洗衣篮。
「是爆炸,我不知道他们炸了什么。」
「他们?你知道是谁干的?」茉琳敏锐地问,一边在厨房里四处搜罗必需品放进洗衣篮。
「我想就是星期三持枪挟持我和妮娜的那两个人。你有听说那件事吧?」说完琪蒂才开始回想那天聚集在她家餐厅的人里有没有茉琳。她不记得曾看见她。
「天啊,大家都听说了。派瑞那天刚好去博依市的医院做检查——」
「他还好吧?」
「好得很,他只是吃了一堆辣的马上跑去睡觉,结果胃就不舒服了。我说的话他从来不听。同样的话我说了那么多年,从医生嘴里说出来就突然变成圣旨了。有时候我真想揍他一顿,不过,男人嘛,就是这样。」她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宝丽龙咖啡杯放进篮子里。」好啦,去找毯子和垫子吧。餐厅里的椅子也要下去,这样大家才有地方坐,不过叫男生上来搬就好。那两个人为什么又回来了?」
琪蒂愣了一下才明白茉琳的思绪换了轨道。「不知道,他们大概因为被凯文制伏而怀恨在心。我真的想不出他们要什么。」
「又坏又疯的人就是这样;除非你跟他们一样坏、一样疯,才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虽然身处险境,但这个老太太对人、人生和目前的状况,自有一套惬意的哲理,琪蒂从中得到莫名的抚慰,就这样跟着她在屋里四处搜罗毯子、毛巾、抱枕、椅垫,及任何能让地下室舒适一点的东西。她没忘记要放低姿势,也提醒茉琳不要站直,她们扛着那么多东西弯着腰很难走,但她知道子弹的射程很远,这栋屋子也不是完全安全。
她们上上下下走了好几趟,把东西交给自愿帮忙的人传进地下室。
「好了,」茉琳终于说。「只剩下沙发椅垫了。」她开步往客厅走。
琪蒂突然觉得惊慌,胃也随之揪成一团,她拉住茉琳的手臂。「不,不要去那里。」她比茉琳高也更壮,于是用蛮力把她拉回楼梯。「客厅没有掩蔽,我们在上面待这么久、还拿着手电筒乱照,没出事已经算运气好了。」她突然急着想回到地下室,全身起满鸡皮疙瘩,总觉得子弹就要飞过来,膛线的威力让它超越音速、穿透空气和木板墙壁的屏障,笔直朝她飞来,彷佛拥有自我意识,不管她怎么躲、怎么逃,都会被击中。
她大叫一声扑向茉琳,用肩膀和腿的力量带着她一起扑倒在地,客厅的窗户同时爆裂,她听见一块金属像发狂的大黄蜂一般嗡嗡响着,没多久就唰地一声射穿木板墙壁。
这时才传来步枪低沈单调的枪响。
茉琳尖叫。「噢,天啊!噢,天啊!窗户被射破了!」
「茉琳!」地下室传来派瑞惊慌的喊叫,接着如雷的脚步声奔上楼梯。
「我们没事!」琪蒂大喊。「退回去,我们马上下去!」她想都没想就站起来,一把抓住茉琳的上衣拉她起来,同时推她前进,恐惧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将茉琳一把推进派瑞怀里,他当然没有退回去,他失去平衡差点往后摔倒,但身后的人群立刻扶住他,他们全都跟他一起跑上来了。琪蒂匆忙奔进门里,,走下几级阶梯,弯下腰确保头部没有出地面。她全身乱颤,千钧一发的危险让她差点崩溃。
「琪蒂不让我进客厅,」茉琳伏在丈夫胸口啜泣。「她救了我一命,她把我扑倒。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但她知道——」
琪蒂也不知道。她坐在阶梯上、脸埋在掌中,她抖得太厉害,连牙齿都在打颤,怎样都停不下来,就连有人——好像是雪莉——用毯子包住她,温和而坚定地催她离开阶梯,安顿在地下室的坐垫上。
她的心里一团乱,因为惊吓与疲惫而全身无力。她听着旁边交谈的嗡鸣声,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望着煤油暖炉的蓝色边框,等着暖炉上的旧式简易过滤式咖啡壶沸腾、煮出咖啡,也等着凯文。他早该回来了,她想,眼睛望着门,期盼它开启。
至少过了一小时——她觉得有一小时,除非时间已经乱掉了——外面的门终于打开,三个人跌进来。她看到一头凌乱的深色金发,一张冻得扭曲发蓝的脸;接着她看到柯先生,手臂靠在凯文和妮娜肩上——
琪蒂抛开身上的毯子奔向前,跟其他人一起扶着他们,不让他们摔到地上。有人从凯文和妮娜肩上接过柯先生,扶他在一个坐垫坐下;接着凯文摇晃踉跄,琪蒂拚命抓住他,用肩膀扛着他的腋下,想撑他站稳。
「乔书中弹了,」妮娜喘着气,跪了下来大口吸着气。「凯文冻坏了,他泡在水里。」
「先把他的湿衣服脱掉。」华德说,从琪蒂身上接过凯文。住在这种地方,所有人都懂得怎么治疗失温。不用几秒,已经有人拿着毯子站在凯文面前,他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把又湿又冰的衣服脱光。他豪无怨言地让人用力擦干,接着用一条烘过的毯子包住他,让他在暖炉边坐下。没多久咖啡壶发出哔声,琪蒂在保丽龙杯里放了糖、加上咖啡。咖啡还很淡,但终究是咖啡,勉强能凑合。
凯文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打颤;他没办法拿住杯子。于是琪蒂坐在他身边,小心端着杯子喂他,希望不会洒出来烫到他。他喝了一口,甜味让他做了个怪脸。
「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她柔声说。「不过还是喝吧。」
他无法回答,整个身体都在跟寒冷搏斗,但他略微点头,又喝了一口。她把杯子放在旁边,走到他背后,把毯子稍微拨开,拚命摩擦他的背和肩膀。
他的头发湿透了,夜里的低温让水在他头上凝结成冰晶。她把一条毛巾放在暖炉上烘暖用来帮他擦头,直到头发只剩微湿。弄完之后,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偶尔会有特别强烈的一阵颤抖,让他的骨头和牙齿都喀喀作响。她喂他多喝一点咖啡;他伸手要自己拿杯子,她把杯子交给他。
「你的脚还好吗?」她问。
「不知道,我感觉不到我的脚。」他的声音单调、极度疲惫。剧烈的颤抖让他的身体暖起来,却也耗尽所有体力。他坐在那里摇摇晃晃,眼睛都快张不开了。
琪蒂移到他脚边,把毯子往上折。握住一只冰冷的脚,她用力摩擦,一边对着脚趾呵气,然后换脚再来一次。等两脚都不再苍白冰冷,她用热毛巾包起来。「你该躺下来。」
他惺忪地摇摇头,望着妮娜在照顾柯先生的地方。「我要先看看能不能帮乔书疗伤。」
「你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没办法做。」
「我可以。再帮我倒杯咖啡——这次不要加糖——找些衣服给我穿,不用五分钟我就没事了。」他透蓝的眼睛抬起来望着她,她看出其中坚定的决心。
他真的该睡一下,但瞬间无声的交流让她明白,除非做完他认为该做的事,他绝不会躺下。如果要他尽快躺下休息,最好的办法就是帮他。
「一杯咖啡,马上来。」她又倒了一杯咖啡,同时四下看着她的邻人朋友。尽管紧张又纷乱,他们已经开始动手做事。有人在摆垫子和枕头,有人在发毯子,有人在清点他们拥有的武器和弹药,欧蜜莉在张罗食物,妮娜在照料柯先生。他们割破他的长裤,用毯子把他整个盖住,只留下受伤的腿露在外面用枕头挚局。妮娜小心地清洗完伤口,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琪蒂去找茉琳,告诉她凯文需要衣服。茉琳从箱子里挖出来的牛仔裤腰围太大,但勉强能穿。派瑞冒险上楼——在黑暗中用四肢爬行——带回干净的内裤和袜子,一件保暖卫生衣。凯文在毯子下穿上内裤,接着把毯子丢开,尽速穿好衣服。
琪蒂不准自己盯着他几乎赤裸的身体,不过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发现她之前贴上的蝴蝶形贴布全掉光了,那两道伤口又开始渗血。雪莉注意到她的眼神,靠过来低声说:「这才是男人。」
「没错,」琪蒂喃喃附和。「他的确是。」
凯文穿好衣服,慢慢走到柯先生躺着的地方,问人要他的急救箱。琪蒂打起精神,用意志力让翻搅的胃停止,赶过去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她在他身边跪下。
「我还不清楚,先让我看看伤势。」
妮娜移到柯先生头那边,一脸苍白地看着凯文检查两个伤口、小心轻戳下面的骨头。柯乔书忍住一句脏话,背痛得拱起,妮娜抓住他的手。他的大手用力握住她的手,痛得她整个人缩起来。
「我想是骨头裂了,」凯文说。「但我没感觉到脱臼。我要把子弹的碎片找出来——」
「去你的!」柯乔书大喊。
「——否则一旦感染他的腿就完了。」凯文说完。
「妈的——」柯乔书看看妮娜又看看琪蒂,硬生生吞回去。
「你够悍,一定撑得过去,」凯文毫不同情地说。接着他看着琪蒂。「我需要光,这样不够亮。」
蜡烛和油灯的亮度不适合探查伤口,于是雪莉拿着凯文的强力手电筒站在琪蒂背后照亮柯乔书的小腿。凯文从急救箱里拿出一把镊子在伤口里翻找,柯乔书痛得大骂。他找出一片银色的弹壳、一块靴子的碎皮、加上棉袜的碎片。等他弄完,乔书已经面无血色,满身大汗。
整个痛苦的过程中妮娜一直握着乔书的手,对他轻声安慰,用湿布帮他擦脸。琪蒂负责递东西给凯文,在他洗伤口时拿着锅子在下面接着水。开始缝合时她晕了一下,不得不把视线移开,她真想不通,不过是用针穿过肉,她怎么会想吐。她纳闷他何时学会缝合伤口的,又在哪里受的医疗训练,但这些事情都可以等以后再问。
缝合之后在他射出口抹上消炎药膏,强迫乔书吞几颗包括消炎和止痛的药丸,最后用绷带把乔书的腿整齐地包扎好。
「我明天会上夹板,让骨头有支撑,」凯文说完无力地勉强站起来。「今晚他哪都不准去。」
「我会看好他。」妮娜说。
「我就在这里,听得到你们说话。」乔书使性子说。但他感觉起来很累,妮娜在他身边坐下时他也没有抗拒。
「我要睡几个小时。」凯文说,四处张望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来安排。」琪蒂说。她跟雪莉随手抓了两条毯子和一个枕头,琪蒂从茉琳之前打开的旧衣箱里拿出一些衣服大致堆成床垫。她们把几个箱子拉过来当隔间,箱子叠高,衣服堆两边,再在箱子上挂一条旧窗帘、隔绝大部分的光线,也略微多一点隐私。
凯文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们忙。「在地上铺条毯子就行了,」他说。「我在更糟的地方睡过。」
「也许,」琪蒂说。「但今晚用不着那么克难。」
「晚安,」雪莉说。「听着,凯文,你不用一肩扛起所有事情。其他男人已经安排好今晚轮班守夜。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有事他们会叫你。」
「恭敬不如从命。」他说,雪莉离开去找其他人。
琪蒂尴尬地站在原地,突然手足无措。她含糊道了晚安正要跟着雪莉离开,凯文却握住她的手腕。她静止不动,呆呆望着他,眼神移不开。她的心突然用力敲打胸骨。他蓝色的双眼在她脸上移动,停在嘴唇上流连不去。
「你也累了,」他平静地说,同时用惊人的力量把她拉进他临时休息的角落。「陪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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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琪蒂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她结巴着,突然倒在一堆盖着毯子的衣服上,望着挂在两个箱子上的布幔,一时间完全晕头转向。她感到一阵可笑的自豪,这张床垫真舒服,布幔里面也够暗。就连地下室里二十几个人的交谈声都隔绝掉了。
「陪我睡。」他轻声重复,在窄小的空间伸了个懒腰,头跟她的并排在枕头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让她听见。他们眼神交会,她沈溺在水晶般的透明深邃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几乎无法呼吸。她觉得彷佛直直望进他的灵魂,两心相系的感受比性爱交合更强烈。她近乎无意识地伸手轻触他的嘴唇。他握住她的手,手指冰凉结实却无限温柔,轻轻翻转,嘴唇贴上她手背的指节,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甜美、轻柔的吻。
跟他一起躺在这里,那种亲密感令人难以相信;她全身都能感觉到他,自从德瑞走了,她再也没这样感觉过任何人。漫长的几个年头下来,她已经快忘记躺在男人身边、气息交杂的感受,她闻得到他肌肤上的温热,感觉到他有力稳定的心跳。他们衣衫整齐——呃,她穿着绒睡衣,出发来李家前还加了一件厚羊毛外套,总之全身包得紧紧的——但她觉得像**一般。她敏锐地意识到邻居们就在外面,看着、想着,臆测这个寡妇到底跟杂工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也在想这件事,脸颊莫名烫了起来。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她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变成怎样、为什么会变,甚至不确定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她只知道那个害羞的何先生消失了,彷佛从来不曾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凯文,一个背着猎枪、会缝伤口的陌生人,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想剥光她的衣服。
当然喽,她的大脑悄悄说。他是个男人。男人都想剥光女人的衣服;他们就是那样,那就是他们会做的事。就这么简单。
但她的感觉一点都不简单。她觉得既迷惑、又难过,很担心、同时又动了情。凯文也不是简单的男人。很多人都有看不出的深度,但他简直比尼斯湖更深。她该爬到床铺外一个人睡。他不会阻止她,他会接受她的决定。但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真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却怎么也无法真的去做。
「别想了,」他低语,一只手指碰碰她的额头。「一下下就好。睡吧。」
他是认真的。他想要她睡在他身边,同时外面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的脚尖是否还维持一致的方向。她从骨子里觉得累,但她觉得没法闭上眼睛。「我不能睡在这里!」她急促地低语,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大家会以为——」
「关于这一点,有些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他的声音似乎很困,眼睛也快睁不开。「现在先睡吧。我还很冷,而且明天会很辛苦。拜托你,我需要你今晚陪在我身边。」
他又冷又累,他的请求箭一般射进她的心。「翻过去。」她轻声说,他用力哼一声翻身背对她。她拉起第二条毯子盖住两个人,弯腰出去包住露在外面的脚。她自己的脚快冻僵了,她本能地把脚贴着他穿了袜子的脚、蜷起身体贴着他的背。
他已经快睡着了,但还是满足地叹了口气、靠得更近。琪蒂曲起一只手臂枕着头,另一只放在他腰上,大腿密密贴合他臀部的线条。她这才想到他背上的伤需要重新处理,但不过半分钟,他的呼吸已经又缓又沉,她不想吵醒他。
温暖渐渐爬上来,睡意也随之袭来。箱子外面也静了下来,大家也各自安顿好准备休息。雪莉说过了,男人们会安排轮班守夜;躲在地底下,子弹打不到他们。他们可以安全地等天亮,到时再去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理由她不能好好睡一觉。
她贴紧他的背,手从他的腰上移到胸口。感觉着他的心跳,慢慢睡去。
被击中后过了许久,老翟挣扎坐起。他看不见;额头上方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流进眼睛里害他看不见。他的头打鼓般重重抽痛。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手伸出去摸索却感觉不到熟悉的物品,只有岩石和更多岩石。他只知道自己在户外。不过到底在哪?为什么在这里?
他静静等待,经验告诉他,等到完全清醒时记亿自然会回复。等待的同时用手压住伤口止血,不理会重压造成的疼痛。
他首先记起一道亮得要命的光,还有一下砰然巨响,像被巨人一拳打在头上。
枪击,他想,但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他被射中头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纳闷了。也就是说,子弹射偏了,但差距不远。他整张脸都在发烫,好像皮被剥掉了。铅弹一定射中正下方的岩石,打伤他的是激飞的碎石。
脑海中一浮现「铅弹」这个词,他立刻想到「猎枪」,记忆的碎片一下子拼凑在一起。他才刚开枪就听到那声巨响,两个声音混在一起。
他怀疑别人有没有听见猎枪的声响;为什么没人呼叫他或过来找他?他的脑子还不太灵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他昏过去了,就算有人呼叫过他,他也听不见对讲机的声音。
对讲机。对了。他伸手去找,幸好还挂在腰带上原来的地方;他拿下来,沾满血的手又湿又滑差点拿不牢,要小心,对讲机万一掉了可能会找不回来。他确定抓紧,正要按下「通话」键又停了下来。
他大可以求救。该死,他需要帮助。但——他不是全然无助。他可以自己想办法。跟恶狼打交道绝不可以示弱,否则会被生吞活剥。比利不会背叛他,卓伊也不会,但老翟对布列克没什么信心。他非常肯定杜克修和高肯尼一眨眼的工夫就会翻睑不认人。要是他不能自己爬出这片该死的山地,要是他得被抬出去而不是自己走出去,他们会认定他是软脚虾,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他得自己想办法。他深呼吸几下,奋力集中精神,克服头上的剧痛、眩晕、心慌。他一定要振作起来。
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先止血,头部创伤一般都会流很多血,他可能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那也可能已经发生了。他得压住伤口,要用尽力气,不管有多痛。
他知道自己有脑震荡,甚至脑部损伤,拖得越久越严重。他伸手一摸,发现伤口周围迅速肿起。他听说这样才好。要是肿胀发生在脑子里就惨了。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脑震荡,他早就有经验了。
老翟背靠着后面的岩石、双腿弯曲,脚牢牢固定在地上。他向前弯,右臂靠在膝盖上,手掌的底部贴在伤口上,用整个身体施加压力,效果比单用臂力好,他稳稳撑住,同时专注于呼吸、减轻疼痛。
他坐在那里,用左手臂抹着脸,想把血从眼睛上擦掉。血最讨厌的就是会凝固,一旦干掉就很难清除。他需要水来洗脸。这堆要命的岩石下面水多得不得了,但就算在大白天、没有脑震荡他也不敢贸然前往水边。不,他得回到路上。
除了对伤口施压,他能做的并不多,只能希望这样够有效。幸好他坐得越久,脑子就越清醒。虽然头还是痛得要死,但思绪已经清晰多了。
不过他坐得越久也越冷。如果失血造成休克他就完了。现在的气温大约华氏三十度上下,说不定已经低于冰点了。他当然会觉得冷,失温也绝对不是好事。他一想动,头就疼得更厉害,去他的,痛总比死好。
他拿开手,想看看血还会不会流出来。他感觉血滴下来,于是立刻擦掉、把手按回伤口上。虽然血没有停,但出血量已经比较小了。
他的步枪。他的步枪在哪?不能把枪留在这里。首先,那个贵得要命的红外线望远镜还装在上面。再说,枪上到处都是他的指纹。要是枪从岩石上滑下去掉进溪里他一定拿不回来,这样一来就得再派人回来找,而他不想让射击点空下来。
想到射击点,他隐约觉得有什么问题,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等一下就会记得了。先别多想,专心找枪。
他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什么都没找到。他得打开手电筒。他不想开,不想让枪击他的王八蛋知道他的位置……好吧,那个王八蛋已经知道他的位置了,不然怎么会对他开枪?最大的问题是:他怎会知道?
老翟停下找枪的动作专心想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攸关生死。他没有开手电筒暴露位置,难道对方有夜视镜?那种装置并不普遍,难道路尾镇上竟然刚好有?柯乔书可能有;在他想像中,柯乔书什么鬼玩意都有。但柯乔书不可能开枪;柯乔书在赶一个女人找掩蔽——
啊,妈的。他灵光一闪有了答案。带着女人逃出那栋房子的不是柯乔书。柯乔书早就从后门出去掩护那两个人。老翟开枪的时候,火光暴露了他的位置,柯乔书跟着开枪。就这么简单。根本不需要夜视镜。
柯乔书还在,等着看有没有人现身。
但他在溪对岸,因为在这一带不可能涉水过溪。溪流入河的角度非常陡,因此水流非常强劲,再怎么强壮的人都会被溪流冲倒、撞上水中四散的大岩石。「溪」这个词真是用错了,因为那个词让人想到平静缓慢的流水,伹这条溪绝对不是那样。这是条迷你河流,而且很险恶。再加上溪水冷得不得了,因为水源是山上的融雪。
老翟思考目前的情势。他的掩蔽很坚固,四周都是岩石,前面的岩石比他高。他得冒险打开手电筒找枪,不过他可以把灯光遮掉一些,降低风险。
他异常艰辛地用左手从腰带的扣环上解下手电筒,用手指小心遮住灯泡,分开一条小缝让一小道光射出来。他不得不放开压在伤口上的手,因为他要用右手按住开关,但他没感觉到血流下来,也就不再费事重新压住了。
光线太小,有跟没有差不多,但能看得见就让他安心不少,至少他的眼睛很正常。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旁边到处一片红:一条条从前面那块石头上往下流,他坐着的那块石头也是,苔藓和落叶上也全是血。他的衣服被血浸得又湿又黏。他留下了一大堆D
N A证据,但又不可能把血舀起来装回身体里。
这样一来风险更高了。他不能引起任何轻微的猜疑,否则就完了。事情结束后,他得暂时消失以避风头,一想到这他就火大。
该死的柯乔书,第一次交手就占了上风,他死也不会再输一次。
微弱的光线终于照到一块金属,老翟略微停留,确认真是他的步枪,接着关掉手电筒。他往后倒的时候枪朝后上方飞了几英尺,掉在高处一块岩石的边缘上。要拿枪,他势必得离开目前隐蔽的位置,但他别无选择。他也无法快速移动。他略微思索,最后决定放手一搏。整体来说,在那片高低不平的岩石上移动等于拿榔头敲自己的头。感觉起来也差不多。
剧痛在他脑中爆发,但他强迫自己不断前进,因为就算停下来休息几分钟疼痛也不会减轻。手一握到步枪,他就整个人倒在岩石上喘气。
猎枪没响,不过如果现在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也挺不错的,他不知道该觉得松一口气、还是遗憾。
几分钟后,他坐起来。该离开这片岩石了,不管多痛苦都一样.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一阵摇晃后往前踏出一步。比起刚才拿枪的时候头已经没那么痛了,但依然是件苦差事。
他一定办得到。在行动结束之前,他一定会让柯乔书吃不完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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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接近马路时,老翟拿起对讲机呼叫。「游隼,这里是猎鹰。」游隼是比利。他用猛禽作为代号,单纯因为那是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是猎鹰,比利是游隼,卓伊是金鹰,布列克则是猫头鹰。仔细想想,希望布列克不会因为被叫做猫头鹰而不爽,因为猫头鹰视力最好——妈的,他竟然在担心这种鸟事,可见伤势比想象中严重。
「请说,猎鹰。」
「猎枪击中我面前的石头,我被碎片击伤,很严重。我需要帮忙。到桥边来找我。」比利的位置最近,离开也没大碍。目前最吃紧的是最远那两个位置,因为他们看守住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老翟毫不怀疑,一定有人会想跟他们赌一把。也许今晚还不会,但迟早会有。
「了解。」比利回复后老翟把对讲机放回去。天啊,他快昏过去了,但他至少得再撑几分钟。他得走到杜克修和高肯尼看得到的地方,也就是说他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没有给他们对讲机就是因为不信任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听见他跟手下的对话。这样才能不打草惊蛇地做掉他们。
问题是,就算离开那两个人,他也要等到不那么难受才能躺下休息;他只能先吞几颗阿司匹林,希望能止住头痛。
在从树丛与灌木中现身前,他低声打讯号:「进入。」要让他们觉得像军事行动。可悲。他以前也参加过一败涂地的行动,但都没这次这么蠢。
杜克修和高肯尼的守备位置相距不过五英尺,又是一件蠢事,不过桥那里反正不太可能有什么动静,就随他们爱怎么做吧,让他们以为是他们在发号施令。
他接近时那两人都没转头看,他们的肾上腺素还在狂飙,全身肌肉紧绷地等着逮住想偷偷过溪的人。他不怪他们,但有经验的老手会偶尔放松一下。
「你有击中吗?」高肯尼问。「我听到枪响。」
这句话证实了老翟的猜测,他射击后猎枪立刻开枪,时间很接近、几乎是同时。
可能有,但另外一个人运气不错,也击中了我。
高肯尼转过头,虽然很黑,还是看得出老翟满脸是血。「妈的!」他跳起来猛地转身,杜克修被他吓一跳。「你他妈的被击中头部?」
「不,那只是割伤,不是枪伤。有人用猎枪打碎了我面前的石块,碎片到处乱飞。」他努力装出不当一回事的口气。
「猎枪?」杜克修严肃地问,也站起来加入他们。「也许就是坏我们事的家伙。」他对高肯尼说,老翟他们一定被镇上某个家伙打败了。
「我知道开枪的是谁,」老翟告诉他们。「一个叫柯乔书的家伙。狠角色,退伍军人,在附近当向导。」
「他是不是块头不太大、身高大约五尺十寸或六尺,有点瘦?头发长长的?眼睛很怪,像玻璃做的?」
嗯,老翟不记得长那样的人。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他们的仇家不是柯乔书。「不,柯乔书块头很大,满身肌肉。头发很短、有点灰白。感觉上他应该继续待在军队里。」
「可是你说对方用的是猎枪。」杜克修纠缠不休。
老翟快受不了了。他站在这里浑身是血,杜克修竟然只想到要寻仇。「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支猎枪,」他简短地说。「溪对岸至少有十几把,还要加上各式各样的手枪和步枪。」
杜克修恼羞成怒地转过身,显然不爽竟然是别人击中老翟,而不是他的仇家。
高肯尼看看杜克修,接着又看着老翟耸了耸肩。「你看起来很严重。要帮忙吗?」
「不了,我要去营地清理伤口。」至少高肯尼还伸出援手,比杜克修那个混蛋好多了。老翟转身小心地走上马路。比利从另一头的树丛走出来默默跟他一起走。一离开杜克修和高肯尼的视线范围,比利把他的手臂拉到肩上,分担他一半的体重,搀扶他走到营地。因为比利个子不大,这段路走得很辛苦。
他们在离桥——或原本是桥的地方——约一百码处搭了顶小帐篷,那里刚好凹陷下去,从马路看不见。这是常识,他们需要休息的地方、可以煮咖啡、吃东西,尤其老翟预计这档事会拖上好几天。比利暂时放开他,弯腰进帐篷点灯,接着回来扶老翟进去,他一低头就觉得天旋地转、更加难受。
「妈的。」老翟坐在帐篷里的椅子上无力地说,难受到想不出更有创意的粗话。
「你最好躺下来。」比利建议,忙着打开装有急救品的塑料袋,那是高肯尼或杜克修准备的,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要是躺下,我就起不来了。」
「那就躺着休息几个钟头吧。没什么大事发生,已经一小时没任何动静了。他们撤退躲起来等天亮。在那之前不会有什么事。婴儿湿巾,」他没头没脑地说,老翟迷糊了一下才意会到那是比利手里拿的东西。「我想可以用来清洁。你觉得可以用来清理伤口吗?还有几片酒精棉片,不过不多了,不够彻底清洁你的伤口。」
老翟正要耸肩,想想又算了。「没啥不可以的。有阿司匹林吗?」
「当然有。要几颗?」
「先来四颗。」这么严重的头痛光吃两颗应该没用。
「阿司匹林会妨碍凝血。」
「没关系,我需要止痛。」
比利打开一瓶矿泉水,倒出四颗药丸交给老翟,他小心地一次吞掉,尽量不动到头。接着比利用婴儿湿巾清除他脸上的血好看清伤口。
他一边仔细擦拭,避开老翟额头上的大伤口,一边低声说:「这次的行动真是蠢到家了。为什么我们要蹚这趟浑水?」
「为了钱。」
「是啊,但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被逮到可是无期徒刑,炸桥、挟持整个镇——太多事可能出错,不是闹着玩的。我不用大脑想也想得出四、五个更好的办法拿到那两个人要的东西,而且还安全得多。」比利一直压低声音,小心不传到帐篷外。
对方出的价码很高。老翟打算瞒着其它人私吞大部分。道义都是假的,他也不想假好心。其它人只知道他们四个人可以平分十万美金,才几天工夫每个人就能现赚两万五,而且庞大行动中产生的杂支都由杜克修负责。
「我们没有危险,」他说。「没人看见我们,镇上的人不会知道这件事跟我们有关。」
「从芝加哥来的那两个家伙知道。」
「你以为他们会有命出去说吗?」
比利的脸上闪过一个笑容又立刻消失。「他们死了怎么付钱?」
「我早就安排好了。那个女人一答应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会立刻付钱。杜克修本来想确定拿到东西再付,但我拒绝了。一旦拿到他要的东西,他一定会眼都不眨一下就把我们全送上西天,省下一大笔钱。所以我们要先拿钱。」
「拿了钱他还会信任我们、继续让我们留下来?」
「不太可能,但他不得不。」
「你什么时候要动手?」
他打算什么时候解决掉杜克修跟高肯尼?老翟想了一下。「等他们拿到东西再说。既然他们愿意花这么大的钱,不管是什么,我们应该也捞得到好处。听着,到时候会先约好交货时间,因为我们得收拾东西、清除所有痕迹,一完事立刻抽身。镇上的人得花一些功夫才能过溪求救,同时我们就可以扬长而去。东西一到手,杜克修也会撤退,我们就可以等着堵他们。做掉他们,留下尸体。让他们担下所有罪刑,我们一点嫌疑也没有。」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那是谁杀了他们?」
「最合理的推论是他们被另外一个伙伴黑吃黑。行得通的,相信我。」
比利默默检查老翟的伤口。「得缝合,」他断定。「但血已经止住了。你要不要明天早上去城里的诊所一趟?因为不是枪伤,所以不用通报。」
「也许吧,到时候再说。」拿几颗消炎药也不错,何况医生会给他真正的止痛药。这一带山区常有人跌伤;没什么奇怪的。
比利在伤口上涂上一些消毒药膏、贴上一块纱布垫。「希望我们不会贪多嚼不烂。对面有人死了,老翟;一旦掀了锅,整个州的警力都会投入,搞不好联邦调查局也会来。新闻会闹得很大,来追查的也都是狠角色。」
「他们也许会知道还有其它人涉案,但我很小心不曾让人看到我跟那两个家伙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任何白纸黑字,也没有通联记录可查。他们一死就不可能把我们招出来。我们拿的是现金。除非我们自己出了错、让人认出来,不然一定可以逍遥回家。」
比利仔细想了一阵,点点头。「有道理。不过——妈的!这桩烂事到底是谁起的头?」
「杜克修。他和高肯尼以为他们最狠,结果才发现根本不是。杜克修被镇上一个拿着猎枪的人克得死死的。我想他可能从来没输过,因为他自尊心过剩、蒙蔽了理智。」
比利蔑笑。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最后十之八九会变成一团乱。老翟一定有办法让他自己跟手下都脱身,否则连碰都不会碰这件蠢事。
「你觉得要多久?」
「至少得四或五天。」老翟说。杜克修可能以为当地人很快会投降,把聂琪蒂扔出来喂狼,但老翟可不这么想。这些人很顽固,他们会小心保护她。到了某个点,顽抗的代价会变得太高——到时聂女士就会自愿牺牲,交出被她藏起来的东西。
要速战速决,除非她第一时间就屈服。但根据他的经验,会对别人的东西动歪脑筋的人,绝不会有什么道德,不,如果她想从中捞好处,绝不会立刻放弃。她会撒谎、否认、拖延,只要不让镇上的人反感,她会无所不用其极——接着她会开始编造借口、想办法辩解,装模作样,到最后才会投降。
老翟希望她撑久一点,让他有时间复原,好好料理柯乔书。
柯乔书会后海今晚开了那枪,他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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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琪蒂疲倦地睁开双眼,发现凯文的头就在眼前。她完全没有任何困惑;立刻知道这是哪里、睡在身边的是谁。一阵纷乱的情绪汹涌而上,各种印象、感觉、思绪都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分清。一口气发生太多事情,她根本没时间去分析、思考她的决定,结果就是这种既可怕又兴奋的失控感。她跟凯文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尚未准备跟任何人发生任何事隋,但变化已经开始了,像冲下山的雪球般越滚越大。
他睡着之后好像都没动过,可见他有多累,她心里涌出怜惜和强烈的保护欲。她想把头靠在他背上,却又想起他身上有伤,不想害他伤口痛。她望着他凌乱的头发,想伸手抚摸,但他需要尽可能多睡一会儿,她不想吵醒他。她想把手伸进牛仔裤过大的腰身,探索他更衣时所看到的内裤里的东西,突然爆发的性欲几乎将她吞没。
德瑞过世后,她再也不想跟别人发生关系。她依然有性需求,但不想跟任何人上床——好一阵子她连需求都没有。震惊与哀伤抹煞了她的性欲,她太过麻木、过度沉溺在繁琐的日常生活里,根本无暇去悼念所失去的东西。过了一年左右,她的生理需求慢慢重新浮现——虽然被压抑、忽略,至少依然存在。但她一点都不想有真的性关系,不想真正去碰触、被碰触。因此,现在突然间想要——需要——激烈的交合,让她觉得仿佛对德瑞不忠,仿佛她已完全将他放开。
也许的确如此。也许光阴缓缓带着她前进,她甚至没留意到他离开视线的那一刻。但他永远在她心里——她永远爱他,但那份爱已经静止了,所有细节都冻结住不再变化。生命不会静止,而是不断前进,曾经如此真实的一切都变成一段珍藏的回忆,织进她的生命。因为爱过德瑞才有今天的她。而这个全新的女子站在交界在线,眼前的东西可怕又令人兴奋,可能会改变她整个人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她已愿意去探寻。
先决条件是她跟凯文都要活下来。在半睡半醒间思索着复活的情感与需求,以及新关系可能带来的美妙未知,她一时间忘了他们身陷怪异、恐怖的处境。现实猛然落回原位,但同时,这一夜的经历却很超现实。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远远超出她的人生经验,完全没有参考点,全然无从得知她该做什么、接下来又会如何。
她专注地聆听;想知道天亮了没,却无从分辨.旁边的人也都在睡,或试着想入睡。静默中不时传来不同的鼾声,每隔一阵子就会听到翻身的声音。有一次还听到轻声低语,应该是妮娜,她一直在照料柯乔书。
凯文的手在毯子下伸过来放在她臀上,默默把她拉得更近。
泪水刺痛眼睛,她尽可能贴近依偎。这个——她最怀念的就是这个,夜里宁静的陪伴,知道她不孤单。他们甚至没有接过吻,但不知为何,在某种层面上,他们已经彼此牵系。她感应得到这份连结,就像感应得到双胞胎是否安好无恙。她用不着看到他们或听见他们,她就是知道。
「继续睡吧,」他柔声私语。「尽量多休息。」
她想要他抱着她,想感觉他的手臂环绕着她。梅勒尔持枪劫持后,他抱着她跟妮娜,长久以来琪蒂第一次觉得……安全。不只是因为凯文保护了她们,虽然她也想过那只是尚未消失的原始本能反应。不过,最重要的是,突然间她不再觉得孤独。
要他抱她的请求在舌尖上晃动,但她还是强忍住。要是他抱她,要是他把手放在她身上,可能不会只是拥抱。他是男人,而且想要她。她彻底体认到这个事实,一阵喜悦窜过全身。他尽管害羞——不,她再也不敢肯定这一点。害羞的人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换衣眼。他绝对很体贴,从他一直背对她就感觉得出来。旁边有很多人,尽管箱子与窗帘带来些微隐私,但绝对不够上演亲密行为。他们的脚伸在箱外,如果凯文突然移动到她背后,她知道大家会有什么念头。地下室还有其它人醒着,倾听着动作与低语。
公开性爱——或半公开性爱——她做不来,因此她很感激他的慎重。她想感觉他在身后,感觉他的手臂还抱着她;但她知道如果他抱她,他的手很快就会探进她睡裤里面。
这个想法让她的神经末梢欢喜地抽动,她贴着他抖了一下。噢,天哪,她想要被他抚摸,想要他修长的手指滑进体内。她实在太想要了,拼命咬住嘴唇才忍住呜咽。
他的手又伸过来,轻轻拍在她的臀部。
疼痛的欲望瞬间化成哑然一笑。他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怎样的感觉,伹那下轻拍几乎像在说:「忍着点,很快就可以了。」
接着她记起那个泄漏天机的颤抖,脸颊发烫。也许他确实知道。满足的喜悦感像小花般在心中绽放,她带着微笑又迷蒙睡去。
高肯尼望着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他累了却不困;睡意终究会袭来吧,他想。
昨晚的确是紧张又精彩。那些家伙真够狠,他们根本不在乎人的死活。从他们眼睛就看得出来,因为他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同样的神情。
老翟昨晚感觉起来很糟,但他没有倒下来,所以伤势应该没有看起来严重。肯尼对猎枪的事特别感兴趣,杜克修也是。老翟相当确定开枪的人就是那个柯乔书,但他没有看见对方,因此老翟终究只是瞎猜——肯尼觉得老翟猜错了。
这个姓柯的应该真的很强,但老翟也承认他完全不认识那个杂工、也不清楚他的能耐。但肯尼跟杜克修都跟那个混蛋正面交手过。肯尼知道自己的上限,他不是能在野外活动的人,但同时,他的确是这行的好手,而且听觉非常好。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成功偷袭他过,特别是当他提高警觉时。但那个死杂工却做到了。肯尼记得他什么都没注意到,一点声息都没有,连空气都没有震动,就好像攻击他的是个幽灵。
杜克修也吃了一惊。虽然他忙着压制那两个女的,但他的直觉跟肯尼一样敏锐。楼梯很老旧了,那个杂工上楼时竟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杜克修一转身就看到枪管对着他。杜克修一向嘴硬,但他也承认:「小高,你算是个冷血的狠角色,但跟这家伙一比,你简直是温驯的小白兔。」
猎枪……不该出现的枪手……柯乔书跟那个杂工同样有这些特征的可能性有多大?昨晚「他」在外面,距离近到肯尼无法想象。他希望那家伙接近,因为他要为头上挨的那一下讨回公道,但他更希望对方接近时他知道。一想到他就躲在那里,老翟用上他的宝贝感热镜都看不见,肯尼就全身不自在。老翟一口咬定是柯乔书,好像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但另外这个人才是最难预料的对手,而老翟根本没考虑进去。
无论如何,肯尼对目前的发展相当满意。对岸死了几个人,足够把这件事炒得火热。迟早附近农场里的人会需要去五金行买东西,就算他们暂时相信桥梁毁损的幌子,但他们终究会跟别人提起,消息一日一传出去,真正的道路维修人员就会过来察看,到时场面就好看了。唯一的变量是,姓聂的女人立刻投降、交出随身碟。
不管如何发展,傅约尔铁定完了。昨晚死掉的人绝对会拖他进坟墓。杜克修短视又做得太过火,从而引发的连锁反应既无法停止,也不能转向。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功劳,尽管杜克修的计划太过滥杀,他还是很有可能在获胜之后全身而退,因为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名,等镇上的人出发去求救时,他跟杜克修早扬长而去了。肯尼很清楚,从傅约尔跟民宿订房时用的信用卡绝对查不到任何线索。他也知道会引爆这件事情的正是他本人;一件「不小心」被遗漏的重要证据,一通跟警方匿名告密的电话,傅约尔肯定就此万劫不复。没必要放过杜克修,虽然他跟老杜没什么过节,但也没啥感情。老杜可以牺牲。而高肯尼也会消失,该是改个名字、换个身分的时候了。
凯文一醒来立刻穿上靴子。「天快亮了。」他对琪蒂说,她在临时床垫上坐起。地下室里好几个人也开始准备起床。
茉琳过去点亮油灯,让地下室稍微亮一点。
「我要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人。」凯文说。
柯乔书醒来,用手肘撑起上身。虽然黑眼圈很严重,但双眼明亮。「我一直在思考,」他对凯文说。「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个计划。」
凯文点头溜出地下室。在门外他遇到李派瑞抱着猎枪坐在墙角下,他点头示意。「有什么发现?」他问,尽管他非常清楚没有任何麻烦。
派瑞摇头。「我一直希望会看到其它人往这里来,但一直没有动静。」从他忧愁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担心没有出现的镇民恐怕已经惨遭毒手。
「虽然很糟,」凯文严肃地说。「但还没那么糟。其它人应该会就地找个地窖躲起来,而不是冒险出来。」他今天早上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人,把他们安全地带过来。
「有多少——」派瑞不忍心问,但凯文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昨晚看到五个,希望只有这些。」五位朋友中枪倒地。他昨晚没办法过去察看,所以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不管究竟是哪些人,总之都是些老朋友。天亮了他会看得比较清楚,但要等到晚上才能接近他们。
「五个,」派瑞低声说,摇着头,眼里含着悲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不知道,但我猜应该跟对琪蒂和妮娜动粗的那两个杂种脱不了关系。」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一定找了帮手。凯文数出四个不同的射击位置,其中一个就在妮娜家旁边。
「他们到底想怎样?」
凯文摇头。琪蒂已经把赖杰夫的东西给他们了,因此他们只可能是为了复仇,以他的看法,用这种理由围攻一整个小镇,那真是烂到极点。如果想证明他们才最吊,大可以直接来找他,让他们吃到苦头的人是他,而不是倒在地上的那些可怜人。这整件事情实在太夸张,一点道理也没有。
而如果那两个家伙跟这件事无关,那就「真的」毫无道理了,他也完全坠在五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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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凯文爬进孔家房子下,匍匐穿过烂泥、瓦砾和蜘蛛网。虫都喜欢房屋下面阴暗潮湿的地方,这里也是一样又黑又潮。幸好他不怕虫和蜘蛛。
他每经过一个通风栅就停下来快速探头察看,以防被红外线望远镜抓到地基上的栅栏有一块比别的热度高。除非他运气太差而他们运气太好,否则应该不会被发现。望远镜的视野不广,所以他们无法一次监视大范围;枪手必须不断移动进行扫视,凯文因此捡到便宜。如果是固定式的热源影像摄影机就没这么容易躲过了。
枪手偶尔还是会开枪,迫使居民躲在低处,不让他们出来走动。就像在打地鼠。不过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得停止枪击、进行交涉,说出他们想要什么,否则这就是场无意义的屠杀。
他从后方进入孔家,看到孔里奥倒在地上、半个身体挂在左边前门廊上。他没发现吉娜和小安洁的踪影,也没人响应他的呼唤。他要去确认她们是不是也倒在门廊上,或他之前看不见的角落。
他觉得很难受——难受又愤怒。加上里奥,他已经认出七位死者。包诺曼死了,葛兰若也是。魏「老鼠」再也不能用那尖细的嗓子喋喋不休,他的外号就是因此而来的。裴吉姆死时还握着步枪想反击。查安迪也是。七十多岁的赖梅丽老太太倒在家门前的路上,她有关节炎,无法跟其它人一样奔跑逃命。这些人全是他的朋友,他害怕还会发现更多尸体。吉娜跟安洁在哪?天啊,要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惨遭毒手——
他赶跑这个念头,不愿意往坏处想。感谢神,双胞胎去外婆家了。万一他们还在这里,万一那两个小淘气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发狂。
他继续爬过一个又一个栅栏,但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吉娜不在、安洁也不在。但这并不表示她们平安;她们可能死在屋里,或是倒在他由门廊上看不见的地方。
他找到好几个幸存的人;尽管惊恐迷惑,但还活着。这里两个、那里四个,有几个人单独躲着——他没有去算有多少人,晚点再数也不迟。他叫他们都到李家去,告诉他们安全路线、还有如何穿越空地。要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加以组织。他隐约有一些想法,他知道老柯一定也在策划行动;他们要先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他从屋子底下出来,尽量甩掉衣服上的烂泥。他又湿又冷,不过太阳挥洒着魔力,今天绝对会比昨天暖很多。因为昨天泡在溪里他的靴子还是湿的,他的脚快冻僵了。李家夫妇找来的衣服他勉强可穿,但如果可能,他最好回家换双靴子。不过首先,他必须把所有人都找出来。
他爬到屋底前把猎枪靠在入口边的墙上,他端起枪,缓缓走上屋后的阶梯,小心维持低姿势以防随意发射的子弹刚好飞来。他试着开后门,门把一转就开了,他一点也不意外:路尾镇上的人大多不锁门。琪蒂是少数锁门的人之一,因为她家有两个爱探险的幼儿,她必须预防他们哪天突发奇想要去夜游。
他走进兼做餐厅的厨房,他很熟悉这个厨房,他之前来帮忙装过新的橱柜和流理台。不但让它有更多储藏空间而且厨房焕然一新,吉娜兴奋得像个孩子。「吉娜,」他轻声呼唤。
「我是凯文。」但依然没有响应。
还是匍匐前进比较安全,于是他趴在地上、一手抱着猎枪往客厅移动。他还以为会在客厅发现她们的尸体,不过那里也是空的。窗户被打破了,他一边小心避开锋利的碎玻璃,一边在地上搜寻血迹。什么都没有。他检查过前面的门廊,也是空的。
接着他察看卧室。里奥和吉娜睡在第一间,安洁的小房间在后面。两个房间都是空的。前面那间的窗子也破了。两间卧房中间是浴室,他暗自希望会发现她们缩成一团躲在浴缸里。但还是扑了个空。
她们到底去哪了?除了阁楼他都找过了。他希望她们没有跑到上面去,因为那里非常危险,但有些人在面对危险时会本能地往高处跑。他检查天花板,在他头顶、两个卧房间的小走廊上,下拉式的阁楼梯子就在那里。如果她们爬上去了,吉娜一定是把楼梯收了起来。
天花板只有八英尺高,他一伸手就把阶梯拉下来。「吉娜?」他对着一片黑暗呼唤。「安洁?你们在上面吗?我是凯文。」
一个颤抖的细小声音打破沉寂。「爹地?」
他瞬间松了口气,至少安洁还活着。他清清喉咙。「不,宝贝,我不是爹地。我是凯文。你妈咪在上面吗,」
「嗯,」她说。一阵爬行的声响后;她沾满泪水的小脸出现在阶梯顶端。「可是妈咪受伤了,我很害怕。」
啊,惨了。凯文心情沉重地爬上梯子,相当肯定会发现吉娜倒在血泊中。如果她被击中,一定是在阁楼发生的,因为楼下到处都没有血迹。
他登上最高一级,安洁往回爬,让他有空间上来。她穿着睡衣、光着脚,凯文有些担心,不过他发现一堆从箱子里挖出来的旧衣;她一定是拿衣服当被盖。
阁楼还没装修完整,一半的地上铺了木板,而其它部分的隔音保温棉还裸露在外。地上摆满了东西:一个用胶带封好的圣诞树盒子、旧玩具、解体的婴儿床,好几箱杂物。他弯腰绕过这一大堆东西,吉娜靠着一个旧五斗柜坐着。安洁爬到母亲身边,吉娜抱紧她。
吉娜脸色惨白,但凯文单膝跪在她身边时却没发现任何血迹。阁楼很暗,只有天窗和通风口透进一点光,他看不太清楚。他拉起她的手腕检查脉搏;虽然快了点但很有力,看来她不会昏倒。「你哪里受伤了?」
「脚踝。」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扭到了。」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里奥他……?」
凯文摇摇头,她最害怕的事情一被确认,整张脸垮了下来。「他——他叫我们躲到上面来,他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等了一整晚,一直期待他来找我们,但——」
「哪只脚,」凯文打断她的话问。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哀悼亡夫,伹他的时间不多,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迟疑了一下,眼里满是泪水,接着指了指右脚。凯文迅速拉起她的裤管检查伤势。相当严重。她的脚踝肿得很厉害,连袜子都变形了,大片深色瘀青蔓延到袜头外。枪击开始时她还没睡觉,所以仍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因为天气很冷,她没有脱鞋。幸好如此,否则她可能没办法把鞋穿回去,这样她的速度会大大拖慢。
「这里好冷,」安洁插嘴,头靠在妈妈身上、黑色大眼神情很认真。「又好黑。妈咪有手电筒,可是不会亮了。」
「我们刚找到旧衣服保暖,手电筒就没电了。」吉娜颤抖着吸一口气,不想在女儿面前崩溃。
凯文吓得说不出话。她让手电筒一直亮着?运气真好,她跟女儿现在还活着,如果日光可以从缝隙照进来,晚上时外面的人也看得见里面的光。这个阁楼没有被打成蜂窝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方用的是红外线望远镜而不是夜视镜;夜视镜会加强缝隙中透出的光,让整个阁楼像闪亮的霓虹招牌呼唤对方射击。
她们一件事也没做对,但她们还是活了下来。天啊,事情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大家都聚集在李派瑞家里,」他说。「他们的地下室很安全。那里不够大,不能待太久,不过我跟柯乔书会想办法。」
「想办法?快报警啊!要报警才对!」
「电话不通了,也没电。我们被困住了。」他边说边四下寻觅,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当拐杖。啥都没有。他还有些事情要想清楚,但事有缓急。「好吧,我们得离开阁楼;这里没有掩蔽。安洁要穿暖一点、还要穿上鞋子——」
「我没办法走,」吉娜说。「我试过了。」
「你有没有弹性绷带?我要把受伤的脚踝包起来,给它多点支撑。我会找东西给你当拐杖,你一定要走。你没有选择。我知道会很痛,但你一定要走。」他的眼睛牢牢望着她,无言地传达状况有多紧急。
「弹性绷带?呃……好像有吧。在浴室里。」
「我去拿。」他一溜烟下了梯子,拉出浴室里所有的抽屉,找出弹性绷带。他顺便在药柜里找出一瓶阿司匹林放进口袋里,接着又回到阁楼。
「吃几颗阿司匹林,」他把瓶子交给吉娜。「没有水,要是吞不下去就咬碎吧。」
她听话咬着,苦得脸都皱在一起,同时他快速、有效率地包扎她的脚踝。「计划如下:我先带安洁下去,让她在厨房换衣服——」
「为什么在厨房换?」
「掩蔽物比较多。先听我说,照着我的话做,我可能没时间一一解释细节。我会回来带你,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帮你找个拐杖。」
「里奥他父亲的手杖在家里。」提起丈夫的名字她嘴唇发抖,伹她努力忍住继续说:「就在客厅的衣橱里。」
「好,很好。」虽然比不上拐杖,但好过没有,他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去做一枝。他蹲下来,拉着安洁的手。「来吧,小蟋蟀,我们下楼去。」
「小蟋蟀?」她分心嘻笑着。「妈咪,他叫我小蟋蟀耶。」
「我知道,宝贝。」她摸摸女儿的头发。「跟凯文去,要听他的话,他来帮妈妈下楼的时候,你要乖乖在厨房换衣服喔。知道了吗?」
「好。」
凯文用身体护着安洁下楼,免得摇摇晃晃的梯子让她害怕。她发现客厅窗户破了,气愤地说:「你看!」接着就要冲进客厅,他拦住她,不想让她从窗口看见父亲的尸体,也不想让她被碎玻璃割到脚。
「不可以过去,」他一边赶她去卧房一边解释。「地上的玻璃会割伤脚,就算有穿鞋也一样。」
「玻璃会割破鞋子?」
「一下子就割破了。那是很特别的玻璃。」
「哇。」她睁大眼睛说,一面回头望着地上的玻璃。
他发现小女生的衣服基本上跟小男生一样,只是全是粉红色的。他找出一条牛仔裤、一件套头上衣、粉红鞋带的小球鞋、小花袜子、粉红色植绒兜帽夹克。「你会自己穿吗?」他带她去厨房时问。
她点点头,一脸困惑。「我都在房间穿衣服,不是在厨房。」
「这次妈咪要你在厨房换,」他回答。「她跟你说过了,记得吗?」
她点头,接着说:「为什么?」
喔,天哪,他要怎么解释?回想着他母亲的招数,他用上最老套的说法:「因为妈咪说的。」
安洁显然有过高层勒令的经验,她叹口气坐在地上。「好吧,可是你不准看。」
「我不会看。我要去阁楼带你妈咪下来。不要离开厨房,乖乖待在这里。」
她又无比沉痛地叹了口气答应,他回到阶梯那里,抬头看到吉娜就坐在阶梯口。「我用跳的。」她说明,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左脚放在第二阶上,手臂撑着楼梯口转过身。他考虑过用绳子把她垂下来,不过还是算了,她都上梯子了。
要下来就一定会用到受伤的脚,第一次把重量放上去时她痛得惨叫,但很快忍住。第二次,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忍住痛,用没受伤的脚往下踏一阶。她停下来休息,等疼痛稍缓,接着继续往下。凯文尽量扶稳梯子,但无法上去帮忙,因为脆弱的梯子撑不住那么多重量。等她下到他可以抓住她腰部时,他把她抱下梯子、抱进厨房,让她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
安洁正在穿鞋,她跳起来跑向母亲。吉娜抱紧她低下头,金发和安洁的黑发混在一起。「我去拿手杖。」他说完走进客厅。手杖塞在柜子最里面,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带回去给吉娜。
「我们从后门出去。我抱安洁。我知道你的脚很痛,吉娜,但一定要赶上我。」
「我尽力。」她的脸色还是一样惨白,好像随时会昏倒。她不准眼睛往客厅看,害怕会看到里奥的遗体,她知道自己一定撑不住。
「有时候我们得用爬的,照我的样子做。」他没时间解释要躲过红外线望远镜一定要用的繁复角度。反正红外线在白天效果也不太好,因为气温与体温的差异不再那么大。经过冷得异常的前两天,今天算是暖和了很多。再加上人的眼睛无法一次看太广的范围,而枪手要扫描的地带相当大。他们应该可以在尽量不暴露行踪的状况下抵达李家。有些地方完全没有建筑物可以掩护,到时吉娜就得尽量快跑。第二个穿越的人比第一个危险。
他有很多事,还有人等着他去找,但他先把那一切放下,专心应付眼前的任务。他们花了一些时间——太多时间,但吉娜已经尽力了,终于到了他可以让她们自己走的地方。「你只带我们到这里?」他告诉吉娜他要回头时,她吃惊地说。
「没问题的,只剩两百码。我还要去找史家和杨家的人。」尽管她抗议连连,他还是看着她自己走,然后他回头。
在继续搜寻之前,他先设法回到饲料行。他靠在房屋背面,探头快速张望通往二楼房间的屋外楼梯,从那个角度他会完全暴露在枪火之下。走楼梯太危险,而那是唯一的通道;饲料行里面没入口。
现在还没有。
他用猎枪的枪托敲掉后储藏室的门锁;路尾镇民家里也许不上锁,但并不表示他们会让商店也毫无保护。储藏室里有链锯,冬天时他会用来准备柴火——店门口已经堆了一堆——还有用来把木柴劈小的斧头。
拿起斧头,他走进饲料行的店面,仔细研究天花板,在心里画出楼上房间的平面图。
如果要避开管线就要从左边。很合理地,他的浴室就在饲料行洗手间正上方。他小而便利的厨房——如果那个大小算得上便利——也在左边,很不幸,柜台也在左边,那是最稳固的踏脚。
他望着天花板做计算。一楼的天花板有十英尺高。他的身高将近六英尺。也就是说他需要垫高三英尺,留下挥动斧头的空间。好吧,管他的,那些饲料袋堆着也是堆着,不如拿来用用。
他动手搬动那些每包五十磅的饲料袋。每一层反向堆上去,增加稳定度。等他搬完已经满身大汗、渴得要命,但他没有停下来休息。他跳上饲料堆,站稳脚步,向上挥动斧头。
饲料袋不太牢固,因为不能移动脚步他的重心也不太稳,因此无法在斧头上贯注全力。在这些限制下,他花了半小时凿开一个身体大小的洞,穿透天花板与二楼地板。等到他认为洞够大了,他跪下来小心把斧头靠在饲料堆旁;接着站起来,弯下膝盖、往上一跳。
他抓住凹凸不平的洞口、吊在那里一下,控制住身体的晃动,接着用上臂与肩膀的肌肉往上拉。因为用力过度,琪蒂昨晚细心照料的伤口再度裂开流血。
等到拉得够高,他用力往上举,终于一只手臂能撑住地板。另一只手臂也撑好后,他又推又举穿过洞口,翻身滚上房间的地板。
他利落地脱光衣服,把又湿又脏的衣服扔在原地。
他跳下洞口时,已经是一身狩猎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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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每次通往外面的门一开,琪蒂的胃就会揪紧,心跳也随之加速,她抬起头,希望看到一个满头乱发的瘦长男人。一次又一次都不是他,她觉得神经越来越紧绷,不想个办法转移心思一定会疯掉。
她努力找事情忙,一个地下室挤了二十几个人,大家都又饿、又渴,又想上厕所,但能做的事却不够多。感谢派瑞打水的功力,至少饮水不是问题。琪蒂和茉琳尽力张罗食物,但茉琳家里的粮食不够喂饱这么多人,连吐司也不到一条。她们用煤油炉热了汤与墩菜,准备了一大堆涂满花生酱的饼干以迅速补充蛋白质。除此之外,巧妇难为无「电」之炊。
上厕所的问题比较尴尬,首先要离开安全的地下室到没什么掩蔽的楼上,但实在憋不住了还是得去。因为没有电力可以抽水,上厕所时必须提着一桶水去冲,因此派瑞得不断忙着打水。就连柯乔书也设法拄着吉娜的手杖跳上楼梯,害妮娜担心得要死。
「昨晚那枪是运气,」妮娜提醒乔书茉琳差点中弹的事,他停下脚步说。「他们故意在黑暗中开枪制造效果,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今天开枪的次数减少了,因为他们得留意不过分浪费弹药。当然,他们随时可以补给,而我们不行。我想他们今天是因为看到凯文才开枪。」
一阵沉重的静默笼罩着大家,柯乔书回过头,看到琪蒂站在楼梯下,脸色惨白,好像刚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
她知道今天早上来到这里的人都提起凯文如何发现、拯救、照料他们,并叫他们来这里集合。她一直想象他像个牧羊人,把走散的羊群聚集起来。但事实上,他在外面当活靶。
何乔书看到她的脸懊恼地低声嘀咕:「该死。」接着又说:「琪蒂,他不会有事的。比那几个烂角色,更狠的家伙想杀他都没杀成。」
她觉得一阵晕,伸出手来维持平衡。柯乔书又做了个懊恼的表情,显然察觉刚才那句话算不上安慰,于是他走下几步。「我的意思是——我跟他是陆战队的老伙伴,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还是无法安心。同理可证,柯乔书也知道他在做什么,还不是挨了枪。如果她不是寡妇,说不定不会这么软弱,但她已经有一个英年早逝的丈夫——而且医生还拼命想救德瑞。现在那些人却拼命想杀凯文,她怎么可能放心?
她觉得好像才刚遇见他,两人之间刚爆出火花。一切都那么新奇、刺激、满溢着期望,她不能现在失去他。
柯乔书忘了内急,一格格跳下楼梯,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粗糙的脸上满是和善,棕眼带着谅解,暖着她的手。「他不会有事。我不知道开枪的人是谁,但我敢保证他们跟凯文绝对没得比。凯文不是一般陆战队,他属于武装侦察部队。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是什么——」他停了一下,她摇摇头否认。「唉,意思就是他在很多方面都是专家,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被杀死。」
种种情绪在心里翻腾,恐惧、愤怒,甚至为自己轻易崩溃感到羞耻。但她控制不住;她拉着他的手寻求支撑,抬头望着他,想找出更多保证。「柯先生,我——」
「叫我乔书就好,」他说。「我想这里大家应该都很熟了,对吧?」
「乔书。」她微微觉得可耻,因为她也把他拒于千里之外。「我——你——」她停了下来,因为她在胡言乱语,不知道究竟想说什么。去找他?把他平安带回来?没错,那正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凯文从那扇门走进来。
「听我说。」他捏捏她的手,接着拍一拍。「他现在做的事情是他的专长,也就是调查情势。」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一直有人过来,不是吗?他叫他们来的,这就表示他没事。「洛伊,」他高声呼唤。史家老先生是最晚到的一个。「你什么时候看到凯文的?」
欧蜜莉正帮他清洁脸部,史洛伊转过头来。他跟老伴珠笛因为摔跤而有些瘀血和擦伤。他们的脚不太灵光;两人都跌倒过,但老天保佑,幸好都没摔断骨头。「不到一个钟头,」他回答。老人家累惨了,气若游丝。「他说我们是最后的了。他去拿东西马上回来。」
最后的。她吃惊地连担忧都忘了,琪蒂四下查看哪些人在这里、哪些人不在。地下室里所有人都在做相同的动作,因为再也没有邻居会来让他们用欢呼相迎。孔里奥,包诺曼,赖梅丽,查安笛,裴吉姆,葛兰若,魏老鼠。一共七个——七个!
柯乔书默默上楼。妮娜满脸泪水陪他上楼,搀扶着他,以免脚伤恶化。
「不能让他们躺在那里,」史洛伊说,年老沙哑的嗓音愤恨难平。「他们是我们的人,得好好照料他们。」
沉默再次降临,一个接一个,他们领悟到眼前无比庞大的责任。光是收尸就令人却步,就算把尸体收回来,没有电也无法保存。不过他们还是要尽力。今天很暖,他们得加快脚步。
「我有发电机,」华德终于说。「我们都有冷冻柜。各位,一定有办法的。」
但华德的发电机在最靠近枪手的那一头——而要搬动大型冷冻柜至少要两个人,而且还会暴露在枪口下。
吉娜再也承受不住,顾不得安洁就在旁边看,她用手蒙住脸,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身体前后摇晃。琪蒂记得自己也曾如此悲泣,她走到吉娜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任何言语都无法稍减哀痛,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安洁的脸也垮了下来、黑色大眼噙着泪水。「妈咪,不要哭!」她拍拍吉娜的腿,给予安慰的同时也寻求安慰。「妈咪!」
琪蒂把安洁也抱过来。德瑞过世时她的宝宝还太小不懂事,不懂得思念他、为他哭泣,但安洁够大了。等她发现爹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那时只有光阴能疗愈她的悲伤。
「你怎么做到的?」吉娜啜泣着,字句夹杂在泪水与抽噎间,琪蒂差点没听懂。「你怎么撑过去的?」
当彻骨心痛占据整个身体时要怎么过日子?生命被扯开一个大洞要怎么每一天继续活下去?怎么能再次微笑、再次欢欣、再次喜悦?
「做不到也要做,」琪蒂平静地回答。「因为你别无选择。我有我的孩子,你有安洁,所以不得不撑下去。」
门打开,凯文进来。
他换衣服了。他现在一副猎鹿打扮:森林迷彩工装裤、橄榄绿上衣、套着跟长裤同样迷彩的衬衫。他还穿了弹力气垫靴,猎刀插在腰带上,左肩背着猎枪、右手握着步枪,上面装了好大的望远镜。不过真的猎鹿时还要穿戴鲜橘色的帽子和背心。
她的心一沉。他的打扮清楚说明他打算去对付开枪的人。她放开吉娜站起来,锋利冰冷的恐惧有如电击。她想尖叫,想把他扑倒绑起来不让他去。她拒绝让他冒险;无法明知他可能回不来还眼睁睁看他走出去——
他的眼神锁住她的。她看出他察觉到她惨白紧绷的表情。他小心地将两把枪靠在不会被撞倒的安全处,穿过人群拥挤的地下室向她走去。大家纷纷跟他说话、拍他肩膀,他点头示意,交谈并问好,但脚步从未停下,也从未改变方向。
他到了她身边,摸摸她的手问:「你还好吧?」
她觉得一开口可能就会哽咽,只能用力摇一下头。
他看看四周,这里完全没有半分隐私。「跟我来。」
她恍惚照做,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只知道要跟着他,眼里只有他的背影。他带她出去,来到温暖的阳光下,在还有地势保护的地方停下来。他转过身用清透、稳定的眼神观察她,开口说:「怎么了?」
怎么了?「你的衣服,」她脱口而出,说不出有条理的理由。
他困惑地低头看自己。「我的衣服?」
「你要去找他们,对吧?」
他这才恍然大悟。「我们不能坐着等死,」他平静地说。「一定有人要采取行动。」
「但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除了我没有别人了。你自己看看。里奥是最年轻的男人,但他死了。乔书本来可以去,但他腿骨裂伤。其它人又年老体衰,我是最合逻辑的选择。」
「去他的逻辑!」她粗暴地说,双手拉着他的衬衫。「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说什么,因为我们不是——我们没有——」她摇头,强行忍住突然涌上来的泪水。「我不能再次……失去……」
他低下头用嘴堵住她纷乱的言语。
他的嘴唇好柔软、好柔软。这个吻柔和而带着探询。他的嘴唇贴着她移动,学习的同时也在索求,她抬起头回应。
「你有权利。」他喃喃说,双手捧着她的脸,手指滑进她的发丝间,用连串温柔、饥渴的吻占据她,彷佛想吞下她的唇。她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握紧那坚实的肌肉筋络维持平衡,贴着他的身体背往下弯。他的舌头悠缓地掠夺,触碰、抚摸、纠缠,彷佛他有无止尽的时间,且无别处可去。
她从来没有如此……专注地吻过。
他勃起了;她感觉到抵在身上的坚挺。她以为会感觉到他臀部推动,但他把持住,只有舌头以及那好温柔、好温柔的嘴唇在动。温暖的火光在心中重新燃起,赶跑了害怕与愤怒,忘记了他竟然要去冒这么大的险,正当他们就要踏进那美好得无法相信的境地。
放开她的唇,他轻吻她的脸颊,额头、双眼,接着回到唇上进一步探求。
要是他做爱的时候也如此悠然——噢,亲爱的上帝啊。
「我们该回去了,」他贴在她嘴上低语,额头靠在她前额上。「我还有很多事。」
她后退一些,望进他的蓝色双眸。那双眼睛冷静如常,但她现在看到这个男人钢铁般的内在。他一点都不夸耀;他不求人景仰——他不需要。他对自己以及他的能力都极度有信心。他会毫不迟疑地为他们牺牲生命。
她想留在这里跟他吵到地老天荒,但他把她转过去,不知怎地就把她赶回地下室了。很多人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微笑和心照不宣的表情,不过想到他昨晚的举动,加上他们刚才在门外接吻,会这样也不奇怪。怪的是,没有人、完全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奇怪。显然她是消息最不灵通的人,也是唯一故意蒙蔽双眼的人。
所有男人都一样讨厌,他已经转换成正经八百的样子,跟柯乔书和其它男人聚在一起商量。柯乔书甚至拿出笔记本来迅速画着地图。大家都挤在一起听。
「桥断了,」凯文说。「那场爆炸就是在炸桥。电之前就断了,可想而知是他们剪断电源。电话也断了。从枪手部署的位置看来,他们打算阻止大家从山路去求援。他们想孤立我们,把我们困在镇上。」
「可是到底为了什么?他们又是谁?」华德闷声说,手指无奈地扒过稀疏的头发。
「我没看到他们,但我猜是上星朝那两个家伙带着帮手回来了,至于他们想要什么——」凯文耸耸肩。「我想大概是我吧。」
「就因为你突袭他们?」
「而且还把其中一个打昏。」妮娜补充。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陪在柯乔书身边。从昨晚开始她就未曾离开他身边。
「我可没说他们有合理的动机,」凯文说。「有些人太过自我膨胀,结果就变得异常恶毒。」
「但这——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是疯了,」雪莉说。死了七个人呢,如果只是自尊心受损也太过分了。「如果他们疯得那么严重,为什么不把你绑走、教训你一顿就是?」
「要教训我没那么容易,」他不温不火地说。「也许这是黑道的作法,叫我少管闲事。天知道呢。」
「黑道?你觉得是黑道干的?」蜜莉插进来。
他又耸耸肩。「我想很有可能。」
「地形对我们很不利,」柯乔书说,把话题拉回正事。他指着刚画好的地图。「因为这条河,我们完全不能从这个方向行动。水流太急,这一带根本无法渡河,而且船一下水立刻就会撞上岩石。上游是垂直的峡谷,所以那边也行下通。」
「路尾镇座落的半岛形平台形状像草履虫,」凯文继续说。「桥在尾巴上,而河在尾巴旁边。完全没有空间可以运用,而且河流是天然的屏障。而这里——」他点着柯乔书的图。「是一片高山,只有山羊才爬得上去。所以只剩下草履虫这一头的这个山口,而那里也被枪手封锁了。他们有感热镜,这玩意在夜间功能最强,但白天他们不用感热镜也看得见。我会等到晚上,涉水好隐藏热源讯号。」
「穿越山口要多少时间?」雪莉问。
「我不用穿越山口。只要闪过一个枪手,我就可以从他们的后方走大路去求援。」
琪蒂惊喘出声。她不懂战术,但她知道昨晚他有多冷,还差点失温。今天的溪水也不会比较暖。天晓得他得在水里待多久,才等得到好机会?然后他还得穿着那身又湿又冷的衣服走上好几英里,时间越久他会丧失越多体温。要是他在对岸被那些人发现,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猎杀他,而他会因为太冷而无法逃跑。为什么没有人说这样太危险?为什么他们愿意让他去赌命?
因为,就像他说的,没有别人了。里奥死了,其它人都是体能不好的中年人,或体能更不好的老人。
除了她。
「不,」她说,因为没有别人会开口。「不。太危险了,不要哄我说不会,」看到凯文想开口反驳,她厉声说。「你以为这样不会正中对方下怀?你昨晚泡在水里,冷得连走路都很勉强。要是你被杀了,我们怎么办?」
「我猜他们应该会离开吧,反正他们要的是我。」
他的冷静让她想尖叫、想抓住他用力摇,他竟敢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她紧握双拳站着,而那些该死的男人全盯着她看,一脸妇道人家不懂事的样子。她当然懂,而且她不要再经历一次。
「你怎么能肯定?我们不确定他们到底要什么,或要谁。万一这件事跟你无关呢?就算真如你所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乖乖打包离开?他们已经杀了七个人,大家都认为如果只为了报复,这种作法未免太极端。绝对还有别的原因,一定有。只是我们不知道。」
他望着她沉思了一会儿,接着点头。「你说得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你保证能顺利穿越,不被发现?」
「不,我不能。」
「那我们不能冒险失去你,凯文。我们不能。我们不是真的一筹莫展,但我们的确孤立无援,而他们还占尽上风。」她着急地寻找灵感,想找到一条出路,而且凯文也不必拿命去赌胜算不大的机会。他说得没错,最直接的一条路就是穿过枪手部署的位置。要是能想办法从上面越过——
「我们不能再等了,」柯乔书说。「我们的物资不够度过围城,而这就是围城——」
琪蒂觉得她的声音好像不是她发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条路,」她听见自己说。大家都静下来看着她,她发现自己往前走。内心深处一个细微的声音想阻止她,但她怎么也停不下脚步,就这样穿过挤成一团的人,手指用力点着凯文认为只有山羊才上得去的山壁。「我爬得上这些山,我从前就爬过。我会攀岩,你知道的,你看过我的装备。只要绑紧绳索就很安全。」这不完全是实话,但她豁出去了。「他们不会想到有人走这条路,所以不会监视、也不会开枪,这样就不需要有人出去做牺牲。」
「琪蒂,」凯文开口。「你有两个小孩啊。」
「我知道,」她说,泪水涌进眼眶。「我很清楚。」她想看着他们长大。她想照顾他们,想抱孙子,为人父母的无数梦想她都有。但她相当确定,如果照他的计划去做,他一定无法安全通过,而他们会更不堪一击。尽管很危险,但她认为攀越山壁比凯文的计划不危险。
「她说得对。」史洛伊插嘴。
他们全都转身看着老人家。他坐在从餐厅搬下来的椅子上,左臂和左半边脸摔得一片紫黑,但嘴却抿成严厉的线条。「你想做的事太危险了,小子,我真不懂,你怎会以为我们愿意让你牺牲性命救我们。」
大家一致低声附和。琪蒂真感激这位坏脾气的老人家,差点想去抱他。
「从那个方向翻越山地要花的时间太长。」凯文指出。
「如果一直走下去,没错,但这些山里到处都有废弃矿坑。」史洛伊拖着身子站起来,蹒跚走向他们。「我知道,因为我老爸在矿坑里工作,我小时候常去里头玩。以前有好几条路从山口通过来,因为所有路都从那里开头。可想而知他们不会想从这一头上山,对吧?我还记得,有一、两个老矿坑穿过整片山。过了这些年不知道状况怎样,但如果能穿过其中一条,就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他颤抖的食指沿着山画到山口,抬起头看着琪蒂。「就算矿坑堵塞了,你还是可以走到山口。你的位置太高,那些王八羔子不会看到那里,而且上面植被也很浓密。一旦到了山口,你就在他们后方了。」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转头看着凯文。「我要去,」她颤抖着说。「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要去。」
他沉默一阵,淡蓝双眼细细扫过她的脸,看出她不顾一切的决心。他看看柯乔书,她读不出他们交换了什么讯息。
「好,」他终于说,平静一如往常,就好像她只是说要去杂货店。「但我要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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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琪蒂呆住了——攀岩不是说去就能去的;而需要种种条件,还有准备和经验,但她想起几天前她折断阁楼钥匙,凯文去帮忙开门时说的话。才几天而已。天哪,发生太多事情,感觉像过了好几个星期。「你说过你有登山的经验。」登山跟攀岩不同,但很多装备都一样。想必两者基本上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技巧不同。
「大部分是登山,」他纠正。「也有一些攀岩。」
柯乔书以特有的决断把笔记本一翻,拿起笔来。「好了,来写个单子列出你们需要的所有东西才不会遗漏。要多久才能穿越山口找到电话?」他看着琪蒂说,因为她曾经在这里攀过山石。
以前她攀岩的旅程都是一天来回,但她熟悉现在讨论的那片地区。那片山壁雄峙在她家后面,她每天都看得见。她常望着岩壁想:「我爬过你。」她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山脚下,多久才能攀上去。一些地方的斜度可能比当年她跟德瑞挑的路线容易,因为他们刻意挑选有挑战性的岩壁。记忆回溯,她在心里清楚看见要怎么做,又会面临如何的攀登与健行。
她终于开口。「一天半左右吧,也许两天,才能到可以开始步行的地方,洛伊,到山口有多远?」
他哼了一声。「连乌鸦也要飞上个五英里,可你不是乌鸦。上上下下,我想大约要走上个十五、二十英里。」
「而且只能白天赶路,」凯文说。「我们不能用手电筒。所以……两天的路程,而且要很赶。一共要四天才到得了山口。」
四天。琪蒂觉得心里一阵慌。太久了,实在太久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妮娜拉着她的手。「我们不会有事,」她坚定地说。「不管他们想怎样、要做什么,我们一定能撑下去。」
「对极了,」华德说。他一脸疲态,但眼中却燃着熊熊怒火。他们被攻击、好友死去,怎么可以轻易投降。「我们大家都有步枪或猎枪,也有弹药——如果需要,杂货铺里还有。我们有食物,也有饮水。如果那些杂种以为我们是软脚虾就错了。」
地下室里的人纷纷点头应和。「没错。」、「说得好。」、「就是这样。」
凯文搔搔下巴。「既然这样——妮娜,你仓库里有很多五十磅重的饲料袋。」
「是啊,我开始准备冬季存货了。怎样?」
「就连穿甲弹也打不穿沙包,在军队里就是这么做的。我们虽然没有沙包,但的确有那些饲料。饲料比不上沙子——密度不够——但前后迭两层应该就很有效。」他顿了一下。「顺便一提。我把店里的天花板打了个洞。」
她傻了一下,接着笑了。「当然喽,我还在纳闷你怎么进你房间的呢。」她指着他的衣服,好像不太烦恼店里的天花板多了个洞。
凯文看看地下室里的人。「不能让所有人一直待在这里,太挤了,而且也没必要。我们会选出最安全、屏障最多的几间房子,然后大家可以分散。我们可以用饲料袋加强暴露在火线下的墙。这样不但比较好行动,也更容易防守。还要挖一些壕沟,这样就可以安全移动。用不着挖太深、也不用太长,只要能穿越空地、深度足够匍匐前进就好。」
「还需要食物、毯子、衣服。有些人还需要药物,」雪莉说。「教我们如何安全地走动,这样才有办法搜集东西。」
「我会去拿!」他开口,但她举起手阻止他。
「我没说要你去拿,我要你教我们怎么做。如果你不教我们,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必须有能力坚守。」
「我有很多毯子和枕头,」琪蒂说。「也有食物。还有几个床垫,派得上用场的话就拿来做防御。不行的话,也可以扯下来睡觉用。」
「床垫是个好主意,」凯文说。「睡觉用很好。不要睡在床上,把床垫拉到地上睡。」
「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加强墙面?」蜜莉问。
「如果有装在箱子里的旧杂志也不错,或塞满书本的箱子。床垫不行,不够扎实。家具也不好。可以考虑把地毯尽量卷紧,绑好不要让它散开,斜靠在比较弱的墙面上。」
「有没有人有石棉撞球桌?」柯乔书问。
「我有。」有个人说,琪蒂转头看到甘罗南低低举手。他很少发言,通常只是带着微笑听大家说,除非有人针对他发问。
「石绵桌很适合当盾牌,侧翻过来就行。」
「重得很。」罗南点头说。
柯乔书看着凯文。「我会负责组织,你跟琪蒂去准备要用的东西。」他低头看看笔记本。「我啥也没写。你们需要列清单吗?」
「应该不用了,至少攀岩装备不用,」琪蒂说。「我闭着眼睛都能准备。」她还要换衣服,不过她不太可能会忘记。
「那就这样了,」凯文说,对她伸出手。「你负责攀岩装备,我负责其它东西。快点走吧。」
比起昨晚的仓皇,回到她家相对容易得多,至少不必用跑的。薄薄的卧室拖鞋没什么保护作用,所以跟着凯文在掩蔽之间移动时她特别留意脚步。但留意脚步意味着多花时间,而他们逗留在外越久,她越觉得暴露在枪口下。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毛骨悚然,知道可能有人在半英里外的山腰上、正拿着望远镜窥视她,跟踪她每个动静,手指放在扳机上——
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全身颤抖。仿佛能随时感应到她细微的动作跟位置,凯文也停下来转头看她。「怎么了?」
琪蒂四下张望。目前他们完全在掩蔽后。所有可能的掩蔽凯文都不放过,石块、树木、建筑、洼地。目前他们躲在半身高的石块后面。跟昨晚不同,那时她跟茉琳在一楼,和子弹只隔着脆弱的木墙。「我只是觉得有人在看,好像枪手看得见我们。」
「不可能,现在看不到。」
「我知道。但昨晚——我跟茉琳在一楼时——我感觉到子弹过来,我在惊慌中扑倒她。真的很诡异。我真的感觉得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搔我的背。窗户被射穿了之后才听到枪响。我刚才又有那种感觉,但子弹不可能穿透这些岩石,对吧?」
「对,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他退回她身边蹲着,神情紧绷地四下张望。「但不要忽视那种感觉,特别是在战时。我有时在颈背上也会有那种感觉,我绝不会不予理会。所以,我们要稍微变换路线。虽然要比较久,但如果你有预感,我们还是不要冒险。」
她点头,很高兴他懂得她在说什么。他略微观察地势,接着趴下来匍匐离开岩石堆往垂直方向前进,那里有一条凹陷的地面,她之前完全没发现。她的睡衣铁定完了,她想,但还是趴下跟着他前进。
比利仔细用望远镜前后扫描。他刚才好像在一堆岩石旁边看到一截衣角。以他的技术无法从这么远的地方瞄准,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会成功,就像老翟说的,现在玩的是心理战:让对方神经紧张、濒临崩溃。他用不着真的击中目标,只要提醒他们就算距离这么远还是会被逮到。
他必须决定要不要在无法瞄准的状况下开枪。一方面,他们昨晚已经开了太多枪,他下意识想保留弹药。另一方面,趁对方以为万无一失时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也很好玩。
他的手指准备扣扳机,但接着又松开。还不行,要先确定有看到东西。不要无谓浪费弹药。
她家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平常就算孩子都睡了,琪蒂还是会听到电器的声响,隐约感觉房子是活着的。现在不一样。尽管外面阳光普照,屋子里却空洞、阴暗而寒冷,因为她昨天日落时把窗帘全拉上了。窗帘不但隔绝了光,也让暖意进不来。
「阁楼的钥匙给我,」凯文说。「我去拿攀岩装备,你利用时间换衣服。」
「我以为是我要去拿装备。」
「因为你之前有预感,还是留在安全的地方比较好。阁楼上一点掩蔽也没有。」
她扬起眉毛.「你以为你在上面我会安心吗?」
「没错。而且你要留在房里。不久前你一副不惜跟天下作对也要阻止我晚上单独行动,我听你的话了。现在我的感觉也一样,这次你要听我的。」他的音调坚持,眼神冷静澄澈。
多说也无益。她做了个鬼脸,走到门厅边的办公桌去拿钥匙。「有没有人吵赢过你?」
「我不吵架。浪费工夫,不过我会听别人的意见。」他就在她背后,伸手过来拿钥匙。
她乖乖交出钥匙,他上楼时她问:「你难道从来不会生气?」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暗影中,他浅色的眼睛水晶般透明,几乎不带一丝蓝。「我会生气。我看到那个姓梅的混蛋拿枪威胁你时,真想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她惊愕得胃都拧成一团,知道他是说真的。她伸手扶着楼梯柱子,手指紧抓着木头表面。她想起他的眼神,还有手指扣着扳机的姿态。「你真的会开枪,对吧?」
「要是不打算开枪又何必瞄准?」他说着走上二楼。「换衣服时记得蹲低。」
过了一会儿,琪蒂跟着上楼,转向右边进了卧房。她听话尽量弯着腰移动。她已经没有那种预感了,但也不代表没事。在岩石堆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昨晚一定只是个可怕的巧合,没什么。
如果她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也许哪天真的会相信。那种诡异的感觉那么强烈,那么紧迫。
她摇头赶开杂念,专心准备面对严苛的挑战。攀岩作为休闲活动虽然辛苦却很有趣,而且她知道一天结束后一定可以洗个热水澡,在舒适的床上安眠。她只露营过一次,而且一点都不喜欢。
以前攀岩的时候她通常会穿弹性裤和贴身背心,加上运动胸罩,还有攀岩鞋。现在最困难的就是鞋子,因为攀岩的鞋不适合走路。同样地,走路的鞋也不适合攀岩。她通常会穿运动鞋到攀岩地点,然后换上攀岩专用鞋。这次不行,因为他们不会爬下山。他们得扛着食物、饮水、毯子和装备,再加上任何凯文认为必要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不准自己去想这次行动多困难。他们不会挑战垂直山壁;而是挑最简单的路线上山——虽然还是很辛苦,但至少没那么辛苦。
她没有健行靴,所以唯一的选择只剩运动鞋。既然要在山上过三、四晚,在那种高度就算盛夏还是会很冷,弹性裤不够保暖,于是她选了运动长裤。她有一条上面有拉链口袋,所以就选了那条,先摊在床上。她加上几双袜子,还有干净内裤。也许很傻,但她真的没办法四天都穿同一条内裤。她把两条先穿在身上。一件丝质套头衫,下摆塞进裤子里。一件带兜帽的运动夹克,可以绑在腰上。她把护唇膏放进长裤的一个口袋里,从五斗柜里挖出旧瑞士刀放进另一个口袋。
接着她把头发梳好、紧紧扎成马尾;头发缠到装备会很痛。也许该带条丝质紧身裤,说不定夜里会冷。白天穿紧身裤太热,但这条裤子很轻又不占空间,甚至能塞进夹克口袋里。
东西都准备好之后,她开始更衣。两双袜子,一厚一薄。备用的两双塞进长裤口袋里。接着穿上长裤、鞋子,最后把夹克绑在腰上。她试着伸展、转身,确定衣物不会妨凝动作。确认之后便一切就绪。
下一站:厨房。
她正把什锦果麦分装进拉炼袋,凯文扛着装备走进厨房。吊带、防护器、铆钉、岩楔、钩环、滑石粉袋,加上一卷尼龙绳。「这些绳子多久了?」他问。
她的心猛地一沉。「噢,不,」她低声说。「超过五年了。」
尼龙绳放越久强度越弱,就算从没用过也一样,更别说这一卷绳索已经用过了。她跟德瑞非常小心保养绳索,总是在浴缸里手洗、避免阳光直射,但她停不住时间的脚步。不能用这些绳索攀岩;就这么简单。这么旧的绳索当上方保护式攀岩还可以用,但先锋式不能用,总之她不想用,就这样。
「华德的店里有些尼龙绳索,」他说。「也许种类不对,但比这些新,我现在就去拿。要多长?」
「七十公尺。」
他点点头。他没问要多粗,看来华德店里只有一种。不管怎样只能凑合着用。
他从前门离开,她放下食物过去察看装备。自从三年前把这些东西放进阁楼她就没碰过了。他没有拿头盔,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头盔的颜色很鲜艳,很容易被看见。很多攀岩客都不用头盔,但她跟德瑞一向会用。
她整理着装备,往日的爱好又回来了,一时间她又感觉到那种刺激、阳光与高度的诱惑,在岩壁上磨练技巧、挑战体能的壮志。当然,她摔过。德瑞也是。每个攀岩客都摔过。因此才需要绳索,而这也是她不愿意用旧绳索的原因。
她强迫自己放下装备继续准备食物。饮水是个大问题,因为水很重。一加仑的水重八磅,还不算瓶子的重量。她有几瓶矿泉水,但没有方便携带的用具。他们需要能吊在背后的水袋,但她想不出替代品。
也许史洛伊知道哪里有水。除了路尾镇外那条,山上一定还有山涧,最后才汇流入河。
凯文回来了,肩上扛着一卷绳索。他探头看她准备的东西点点头。「我拿绳索的时候顺便自动拿了些东西,防水火柴之类的。毯子怎么办?」
「我的毯子都很厚,」她说。「我会带一些回去分给大家,但攀岩的时候背在身上就嫌厚了。」
他点头。「我家里有薄毯子,还有卷起来的睡垫。好吧,就这样。我们需要的东西还多着,但我们背不动。走吧。等我们准备好可以出发时天可能快黑了。」
「我们出发做什么?天黑的时候不能攀岩。」
「我们要先到准备位置,这段路就要几个小时。今晚虽然不能做什么,但可以省下明天的时间。」
他说得有道理,他所有动作自有一种明快的纪律,就连说话也一样,她从中感觉到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以前有过经验,也许状况跟现在一样险恶。
他们回到李家时,柯乔书展现出跟凯文同样的明快,已经把其它人组织好了。凯文带一些人出去,告诉他们哪些路比较安全,该采取什么角度,哪些地方要特别小心,柯乔书负责解决水的问题。
根据史洛伊的说法,山上有几条小溪,虽然有帮助,但水瓶的问题依然无解。柯乔书一脸愁容。琪蒂还没会过意来,茉琳已经剪下派瑞卫生裤的裤腿。她把一头绑紧,像装载鱼雷一样把瓶子装进去。两条裤腿都装满后,她把另一头绑紧,加上穿过胸口和肩膀的吊带,这样重量就会在背上。琪蒂试了一下。有点太重,但水喝掉以后重量会减轻。
凯文回来的时候带着两条毯子,还有一个应该是睡垫的东西,不过看起来很像瑜伽垫。其中一条毯子卷紧绑在她身上,他则背着睡垫和另一条毯子。他背上水袋,这样的妙招让他笑,起来,然后他看着柯乔书。
「我们穿过山口之后,能求救的最近地方是哪?」
「我家,」柯乔书说。「从我家后门就看得到山口。除了我家,沿着高速公路六、七英里外还有一个农庄,穆高登的农庄在反方向,距离更远一点。如果找得到我家,就可以用我的电话,不过,可能要费一番工夫才找得到喔,陆战队。」
凯文笑了。「如果你碰巧知道坐标,我有掌上型卫星导航器。」他拍拍右腿的口袋。
柯乔书脸上慢慢漾开同样的笑容。「想不到吧,我刚好也有一台。向导迷路就难看了,对吧?」
「你记得坐标吗?」
「多此一问,记得跟生日一样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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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对面到底在搞什么鬼?」杜克修对老翟嘀咕着,后者正要去跟比利换班时经过。高肯尼回帐篷里休息了,半夜才来跟杜克修换班。他们现在固定轮班,而也越来越难保持警觉。
老翟看起来很惨,感觉更惨,但他还能走,而且还打算去轮班。他前额的肿包大到无法戴帽子,而且只要稍微压到就让他觉得头快爆炸,不戴帽子也好。规律的抽痛持续了一整天,但他用车里的后视镜检查过,两边的瞳孔一样大,所以应该可以安心;只要拚命忍住痛就行了。他每隔几小时就吞几颗依普洛芬稍微减轻疼痛,这样应该够了。
老翟望着彷佛荒废的小镇。从他站的地方,看得到几具尸体倒在中弹的地方。他看不出对面今天有什么动静。「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试图了解状况,但一直没有动作,也没人出声。」
「先等到明天,」老翟说。「我猜柯乔书正在组织镇民准备动手。他们可能不会等到明天,也许今晚就会动手。我们得小心提防。」他望着炸毁的桥墩,如果柯乔书就在对岸端着猎枪瞄准他也没什么奇怪……妈的,他不能一直想着柯乔书,不能让自己心慌。他不笨,也不会小看柯乔书,但那个混蛋也不是超人。他只是很厉害,如此而已。哼,老翟想,我也是。
「我觉得很怪,」杜克修同样望着桥那头。「他们应该会想问我们要什么。」
「别忘了,我的手下一直在开枪。他们可能怕得头都不敢抬。等明天,我们会看到目标才开枪。」
这些城市来的家伙难道啥都下懂?「要等对方有人举旗投降,通知我们他们想谈判,到时候才能进行谈判。」
他说完就离开,往上爬到比利看守的位置,这个动作简直是折磨,但他很清楚对面很可能有猎鹿老手正拿着望远镜盯着,伺机开枪。他不能给他们机会,尽管他并不认为对方的火力可以射到这么远的距离。不过他很惊讶昨晚柯乔书竟然能这么接近;他决不会再让自己被击中。
比利累坏了,因为老翟白天不能来换班;他翻身离开坚守了几小时的位置,瘫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感谢老天。你好一点了吗?」
「我不是来了吗?有什么动静?」
「我觉得他们可能躲在掩体后面做了下少动作,布列克和卓伊也同意。有时我会瞥到东西闪过,但看不清楚是什么。而且绝不是猫或狗,因为对方都藏在很坚固的掩蔽物后面。」
「你有开枪警告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没必要浪费弹药。」
老翟知道他的意思。他带着步枪趴下,比利之前在树叶与松针上铺了毯子,让长时间的监视稍微舒服一点。他准备了感热镜用的电池,还有装了咖啡的保温壶和饼干,方便补充体力。至少今晚不像昨晚那么冷,不会让他因为发抖而头部更痛。
「我觉得很奇怪,」比利很担心地说。「一直没人出来收尸。」
「如果他们要收尸也是今晚,他们会等到天黑。」
「他们应该已经猜到我们有特殊望远镜,所以昨晚才能击中他们。」
「没错,但也许他们会做出移动式的掩蔽物。等着瞧吧。」
「如果他们出来收尸,你会开枪吗?」
老翟想了一下。「应该不会吧。布列克就位了吗?」
「他半小时前就跟卓伊换班了。」
「我会用无线电联络他,让他们收尸。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处理尸体,但想必不会太愉快,那么多尸体堆着招苍蝇,发黑腐烂,他们会觉得压力更大。」
「绝对会。」比利伸个懒腰,蹲着走到老翟身后,准备去帐篷休息。「祝你今晚顺利。」
老翟小心架好步枪,打开感热镜、眼睛贴上去。昨晚路尾镇到处都是热源讯号:今晚却一个也没看见。房子不再因为暖气而发亮,也没有亮红的小点跑出来当靶。考虑到他的头痛,他希望今晚能一直这么平静。
琪蒂看看凯文手表上的夜光指针,因为她的表没有夜光,所以他把表借她。十一点半。她用毯子围住肩膀包紧,望着有云的天空,很高兴今晚天气凉爽而不冷。如果能有一轮明月更好,不过她的视力早已适应黑暗,而且天色也不是真的很黑。她的视力没好到能四处走动,但至少能分辨形状和影子。只要没有东西移动、也没有脚步声,她就不会害怕。
凯文侧睡在他带来的睡垫上,毯子盖住下巴。今夜是第一晚,他们轮流守卫,因为很可能有人看到他们往这里前进。琪蒂轮第一班;因为从午夜到天亮那一轮最辛苦,他说,所以他守那一班。
他倒头很快就睡着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她真希望光线足够看见他,但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也满足了。他换过一、两次姿势,但大部分时间都动也不动。一直没有值得警觉的事发生,于是她很快不再一听见风吹草动就吓一跳,反正只是动物和小虫在觅食。她想着他的事。
凯文说路尾镇的形状像草履虫。她跟他走下陡峭的河岸时,这个词一直在脑中回绕。琪蒂记得高中生物课教过草履虫,但凯文的用字让她惊觉到他另一个面向,这个男人复杂的整体中又一个部分。
过去几天她忽然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全路尾镇最盲目无知的一个。仅只几天前,在她眼中他还无足轻重:一个羞怯、不擅言词的人,不过什么都修得好。他绝对是个万能巧手,但她发觉尽管他话不多,却一点都不羞怯;事实上,他能言善道,知识丰富且意志坚定。他在军队待过,对军队她几乎一无所知,但显然他属于某种精英部队。
路尾镇所有人好像都很清楚这件事。她怎会没注意到她对他的看法和其它人这么不一样?当然,他们认识他更久,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整个拼图中最重要的一块,只要找出这一块,一切自然会豁然开朗。
草履虫粗的那头往下倾斜,这种地形有两个好处:有所掩蔽,而且河岸没那么高。河岸最高处足足有七十英尺,但在东侧这边则只有四十英尺,而且坡度比较和缓,可以不用垂降下去。凯文用短柄锄在地上掘出踏脚洞,他们几乎是直立步行下坡。
那么靠近河水,激流声让人无法交谈,于是她专心注意步伐,小心不从凹凸不平的岩石摔下。这里没有河岸,至少没有一般人认知的河岸。河水两边只有岩石:大的、小的、圆的、尖的。有些稳如泰山,有些一踩下去就会滚动。有些很滑,有些又滑又会滚,这种最危险。她在岩石上每踏一步之前都至少一只手要抓紧才敢移动重心。可想而知,前进的速度很慢。她还担心无法在天黑前走到比较适合休息的地方,但他们还是及时走到山脚下。凯文找了一块有掩蔽的坡地,他们就在那儿落脚。
这根本算不上露营。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黑夜里坐在地上,吃着塑料袋里的什锦果麦,喝一点水。接着他摊开睡垫躺下睡觉,留下她独自沉思。
到了半夜,她轻唤一声「凯文」,这样而已他就醒了,完全不用摇他或重复叫。他坐起来打呵欠伸懒腰。
「你怎么办到的?」她刻意压低声音,因为夜里声音传递比较远。
「办到什么?」
「那么快就醒过来。」
「练习吧,我想。」
她把表还给他,他戴回手腕上,换她躺在睡垫上伸长手脚。睡垫看起来很舒服,实际上一点也不。那只是铺在凹凸地面上的薄垫子,她感觉得到下面的石头与树根;不过还是比直接睡在地上好,至少可以御寒。
她抖开毯子盖在身上,他喝了一点水之后在她刚才的位置坐下。她努力想睡着,就算不像他那么快,至少要在五到十分钟内睡着。过了十五分钟她还在翻来覆去。
「不躺好是睡下着的。」他好笑地说。
「我不适合露营,我不喜欢睡在地上。」
「如果换个状况——」他停了下来。
她等他把话说完,但他似乎打算就此放弃,不继续说下去。「如果换个状况——会怎样?」她催促。
又一阵沉默,只有偶尔风吹过树梢的声响。在黑暗中他只是个模糊的形影,但她看得出他抬头凝神倾听。他一定没听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声音,因为他的身体很快又放松了。他的话轻轻传来。「你就可以睡在我身上。」
汹涌窜过全身的血流让她有些晕眩。没错。没错,那正是她所想望、渴求的。她听见自己同样轻声地说:「或反过来。」
他粗声吸了口气,她在黑暗中微笑。知道她可以引发他在她身上引发的反应,感觉真好。
他动动双腿,好像觉得不太舒服。终于他低声嘀咕一下,站起来调整一番才小心翼翼重新坐下。琪蒂强忍住一阵笑。「抱歉。」她勉强说,不过一点歉意也没有。
「我很怀疑你有任何歉意。」他无奈地说。「如果你也有这玩意一下,就会知道有多不方便。」
「要是『我』有的话,『你』一定会很不舒服。」
「所以我说一下喽,我绝对不希望你永远都有。」
「反正我也不需要自己有。」一个小恶魔催她说出:「因为你会让我用你的啊。」
他又猛吸一口气,用力呼吸着。他说:「该死。」接着又站起来。
这次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音。
「达可有时候笑起来就像那样,」他说。「他们长得跟你不太像,但偶尔他们说话的方式、歪头的姿势——都让我在他们身上看见你。」
只是简单几句话,她的心又揪在一起。从星期五早上算起,她好几天没看到她的宝贝了,现在已经是星期天晚上。不过他们平安无事,这才最要紧.他们安全无虞。除了凯文从没人说过他们会让人想到她。如果他想借着聊她的宝贝儿子来转换话题,她绝对愿意。
「有件事情我要招认。」他欲言又止地说。
「什么事?」
他清清喉咙。「是我——呃——我在他们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琪蒂在睡垫上坐起来,很高兴他看不见她的脸。「像是……该死的白痴?」她质问。
「那时我被榔头敲到手指,」他的声音异常怯懦。「我——呃——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例如什么?」她追问,努力装出严厉的声调。
「唉,我——琪蒂,我以前是陆战队呢,你大概可以想象吧。」
「我以后到底会从我儿子嘴里听到什么?」
他投降了,肩膀垮着。「你想听完整的,还是删节版?」
喔噢。要是光听删节版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好话。「删节版就好。」
「一开始是他X的。」
「然后呢?」
「嗯……X你娘,狗X种。」
她傻眼。她可以想象这些字眼从她四岁大的儿子嘴里冒出来,也许刚好是外婆带他们去买东西的时候。
「我听到笑声回过头,他们就站在那里,全听见了。我想不出其它办法,所以就扔下榔头、跳起来大喊:『我是个该死的白痴!』他们觉得很好笑,尤其是我跟他们说『该死的白痴』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话,我不应该在他们面前说,但一个人真的很生气时就会说这种话。」他顿了一下。「我想这招奏效了。」
「或许吧。」她细声说。他绝对很清楚小男孩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他们很快就忘记那些好像没那么坏的词,一心只记得他说「非常、非常不好」的那句。算她运气好。
她用手掩着嘴又呛又笑个不停。听着他怯懦的声调,想象着他对着乌青的手指咒骂,突然看见两个小男孩着迷的脸,她简直乐不可支,危颤颤的一颗心终于失足坠落情感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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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天一亮,老翟坐起来转动肩膀,庆幸昨晚一夜安然无事。他勉强提高警觉撑过午夜,他知道如果柯乔书打算采取行动一定会趁这个时段出手;人类在这个时间反应最慢——至少对守望中的人而言。老翟预料一定会有事,至少也会有零星行动尝试突围。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用感热镜扫描,却连一个人体热源讯号的光点也没有。布列克也绷得很紧,三不五时就用无线电问老翟有没有看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天色渐渐亮了,阴沈低垂的乌云将山峰笼罩在云雾中。昨晚温度还算宜人,现在却又吹起刺骨寒风。因为季节转换,九月的天气变化多端。老翟看看保温瓶里还有多少咖啡,已经不多了。如果风一直吹个不停,他需要更多咖啡御寒。
他远眺路尾镇。那里看来像座鬼城,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不,等等——他很肯定看到远方有烟升起。因为天色灰暗、加上山上的云雾,所有东西都糊成一团不太容易分辨,但没错,那绝对是烟。有人在壁炉里生了火。所有人一定都聚在那里,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热汤和煮咖啡。他按下无线电。「布列克,看河的方向,最远的那几栋房子。是不是有烟?」布列克比他年轻、眼力比较好。
布列克几秒后回复。「是烟,不可能是别的。要开枪吗?」
「我不认为能够瞄准,这里跟那里之间隔了太多建筑物。我的角度不对。」
过了一分钟,布列克再次呼叫。「我的角度也不对,我用双筒望远镜确认过了。」
「我想也是。」老翟重新趴回毯子上,再次仔细察看马路和近处的房屋。他觉得心神不宁。今天这个地方怪怪的,不过可能是清晨灰暗的天色及低迷的乌云让他多疑。空无一物的马路有点怪怪的。他僵住,呆望着前方。马路上空无一物,完全没有东西。
尸体不见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眨眼再看一次,但尸体没有神奇地重现。尸体真的不见了。
他拿起无线电。「布列克。」他哑着嗓子说。
「我在。」布列克说。
「尸体不见了。」
「什——」布列克一定亲自察看了一番,因为他接着说:「妈的。」
老翟一直看着马路,不太能接受。到底怎么回事?柯乔书。该死的柯乔书。他猜出他们用的是感热镜而不是夜视镜,因此教那些当地人如何不被察觉地搬动尸体。感热镜并非万能,只要浸湿全身就能隐藏热源讯号。但是,如果他们从右侧到溪里,那里的溪流因为岩石而非常湍急、无法涉水,而且从那里要走很远才到得了尸体的所在,到时候热源讯号一定又会出现。同样地,他们也不可能走左侧,因为那里是布列克的监视范围,还没走到溪边就会被发现。
他们一定用了别的办法。
他眯起眼睛研究小镇,接着拿起双筒望远镜缓缓在房屋间扫视,看见一道矮墙而停了下来。那里之前没有墙。要是有,他探勘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到。此外,墙顶也不平。看起来比较像沙包而不是墙。
哼,该死的。镇上的人昨晚可真忙。他感到一种病态的骄傲,他们毕竟没有不战而降,要是那样,他在那两个城市人面前会抬不起头。他曾说当地人很强悍,而他们证明了他的真知灼见。他们搭起防线遮掩自己的位置,同时也可以安全地移动。没有子弹能穿过沙包击中他们。
他再次拿起对讲机。「布列克,看看那道矮墙。那不是墙,我觉得像沙包。」话刚说出口,他立刻想到他们不可能有沙包.那些袋子里一定是别的东西,饲料、水泥之类的东西。没差,基本上都一样。
布列克看了看。「我们该怎么办?」他显然同意那些是沙包。
「不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守着。不要让任何人从你眼前逃跑,一直封锁他们直到他们交出城市人要的东西。」很不幸,时间可能比他计划中拖得更长。要是有人决定来刺探一番,这整个行动就会像纸牌搭的房子,瞬间崩塌。这是他能接受的风险,但他不希望无止境地拖下去。不管那城市人如何打算,他自有一套时间表。
「防护完成?」
「防护完成。」
听到凯文平静地保证要是她摔下来,他会接应,琪蒂拉长身体握住岩块。凯文本来想找比较简单的路线,因为要攻上岩顶要花很多时间,但他找不到能避开火线的路径。从这个岩壁上去是最安全、也最直接的路。她很高兴这条路还算简单也不太高,因为他们两个都欠缺练习,而且都没穿攀岩鞋。她的体能也不适合攀岩;她每天在楼梯爬上爬下所以腿还算有力,但比起从前经常攀岩的日子,她上半身的力量可能只剩不到一半。
天气也不适合攀岩;风势越来越大,云层压得越来越低。要是开始下雨,他们也无法回到地面等天气好转;就算在雨中岩石会变滑,他们还是得赶路。他们得加倍小心。幸好这个岩壁是她当年会觉得太简单的路线。高度大约只有一百码、最多一百二十码,而且还不是垂直的。
已经有不少攀岩客来过了,岩壁上钉了很多岩楔和铆钉。有些攀岩客会随手把这些东西拆走,还给岩壁原貌,但有些人根本不在意。通常琪蒂只信任自己或德瑞打的岩楔,但为求快,她打算看到还算稳的就直接使用。
他们都绑着吊带,而且用安全索串在一起。因为她的经验比较丰富,所以由她负责领路,等她攀到绳索长度的尽头就停下来等他跟上。防护完成后,如果她摔下来他会接应。而她停下时就变成防护者,如果他摔下来就由她接应。
一方面,能重回岩壁她觉得十分兴奋,就算只是简单的路线。这是肌肉、体能及技巧的伸展运动。而同时,她也深深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攀岩——至少在儿子长大之前——而且是因为情势紧迫而不得不为。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体验这种独特的刺激,她把握每分每秒,享受所有的感受、气味和声响,绳索的低响,吹在脸上的风,手指下凉爽、崎岖的岩壁。每次转头看到自己爬得多高,她都感到十分的满意。
她找到稳当的踏脚处,停下脚步,牢牢贴在岩壁上。看到她的信号,凯文跟随她之前的路线往上爬。她看着他每个动作,一手握住绳索以防他失足。他的靴子比她的运动鞋更不适合攀岩,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很危险.他上半身的力量稍微弥补了靴子的缺点。尽管风很冷,他还是脱掉了外套卷起来跟其它东西一起绑在背上,因此她看得到他手臂上筋肉伸缩。攀岩客的体型要像钢索般精实有弹性,而不是像健美先生那样肌肉爆凸。凯文的手臂看起来像一辈子都在攀岩。
一阵寒雾吹过来,数秒之间,云层笼罩山间,能见度降到零。
她知道他还在,她感觉到他还在绳索上,但看不见他。「凯文!」
「我还在。」
他平静得彷佛他们只是出来散步。迟早她得跟他谈谈这一点;实在太不正常了。「我看不到你,你要跟我说话啊,去你的。告诉我你的每个动作、每一步,我要能够预作准备。」
他听从地一直跟她说话,直到风把雾吹散,他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接下来一个钟头都是这样,因为云层笼罩,风不断把雾吹来又吹散。有一次雾太浓,他们不得不一起停下来穿上薄薄的廉价雨衣,以尽量保持衣物干爽。他们带的雨具只有这个,雨衣非常轻,但一穿上就不可能继续攀登。他们只好等到雾再次散去。等到能把雨衣脱掉,他们又继续往上。
天候大大拖慢他们的进度,他们爬上这道岩壁顶端时已经上午十点了,而距离他们最终要到达的高度还有一大段路。他们面前是一道长满树的坡地;他们的目标在西北方,地形却偏向北方,他们只能随着地形限制前进。
他们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些什锦果麦,各自躲到远处去解手,接着把绳索小心收好扛在肩上,再次动身赶路,这次由凯文带头。细雨飘落。他们又把雨衣穿上,继续健行。
「出来谈条件!」杜克修大喊,双手围在嘴边让声音传得更远。
天知道有没有人听得见,肯尼想。镇上的人全消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彷佛从来不存在。他跟杜克修早上刚发现的时候差点疯掉,老翟对他的宝贝感热镜那么有信心,现在竟然被那群乡巴佬轻易打败。该进行下一步了,要趁对方想出其它策略前先发制人。
杜克修吼了整整十五分钟,对岸却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费了好大力气,却等于在大风中放屁。
又过了一个钟头,杜克修的嗓子哑了,但终于第一栋住宅的前门口出现一只手挥着一块白布。杜克修又喊了一次,挥动他的白旗,接着一个老人慢吞吞走到门廊上。
那个老人至少有九十岁了,肯尼难以置信地想,看着他辛苦走下阶梯,蹒跚走过一百码的空地,来到桥的残骸边。难道这就是他们最好的人选?不过仔细想想,何必派最厉害的人出来?何必冒险?这个老家伙确实是个聪明的选择。
「你们想怎样?」他很不耐烦地问,好像因为费力走那么远而觉得不爽。
杜克修直接说出重点。「姓聂的那个女人手上有我们要的东西。叫她交出来,我们就会撤退离开。」
老家伙望着两方人马中间的深渊,下巴微动,好像在细细咀嚼这个条件。「我会转告。」接着转身回头就走,好像完全没兴致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他们小心躲在掩蔽物后面,看着他离开视线。
「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杜克修文雅地问。
「他们火大了。」肯尼回答。
第二十八章
那天下午刚过五点,第一片雪花飘落。琪蒂停下脚步,惊愕地望着。越来越多的雪花随着第一片落下,随即在一阵旋风中消失。
「你看到了吗?」她问凯文。
「看到了。」
虽说才刚入秋就下雪稍嫌早,但也不是没有过。如果他们运气好,可能就只有那几片雪花。几个钟头前雨势开始变大。不过他们这个下午越爬越高,气温也持续降低,就算真的下雪也不无可能。
下雪有很多坏处,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是他们将无法继续前进。还看得见路时就已经够危险了;万一路被雪覆盖,他们可能会摔死或残废。他们的衣服也不够厚,既挡不住雪也承受不住如此寒冷。他们穿着雨衣遮风挡雨,但身上的衣服终究不足以保暖。
从刚才她就一直在发抖,尽管已经把外套穿上、帽子戴上,甚至把雨衣的兜帽也加在外面。
凯文拿出洛伊画的矿坑略图。「我们快到其中一个入口了吗?」琪蒂问,凑到他身边去看地图。她希望如此,还有几个小时天就黑了,他们要在那之前找到遮蔽。这种天气里整夜待在外面,一定会冻僵。
「应该还没有。」他指着一个X。「那是最接近的一个,而我想我们大概在这里。」他指着另外一个点。「如果洛伊的图还算准确,我们离那里至少还有半英里,加上五百多英尺的高度。而依我们目前的速度,天黑还到不了。就算到得了,我们现在也得停下来擦干取暖。你的鞋子都湿透了。」
很不幸,他说得没错。她的脚又冻又疼,她已经快走不动了。如果需要攀岩,她一定没办法。「该怎么办?」
「你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待着,我去四处侦察一番,那是我最擅长的工作。」
因为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不知道哪里可以避风。但他找到一棵枝叶非常浓密的大树,树荫下还是干的,她坐在地上,膝盖缩进雨衣里保暖。她抬头穿过雨丝看他,发现他的脸因为寒冷及风吹而发红,这才想起他穿的也不比她暖,只是他的靴子能防水,所以脚还是干的。「小心点。」她一时间只想得到这句话。
「要是找不到可以过夜的地方,我会搭个临时帐篷。」他动手卸下所有器材堆在琪蒂身边、绳子放在最上面。他轻摸一下她的脸颊,接着就走了。他只带着短柄锄。她望着他精力充沛地走进雨中,彷佛腿上装了钢铁弹簧,而她却全身酸痛,不只因为今天过量的运动,也因为长时间不断发抖。
他们离开路尾镇二十四小时了。不知镇上状况如何,因为整天都在岩壁上攀爬、在山地健行,她跟凯文一直无法交谈。他们偶尔会停一下,但很快又接着赶路,因为时间不等人。
半小时后,雨中开始挟带雪花。琪蒂用力盯着雪花,希望用意志力让它们消失。尽管很希望天气跟昨天一样温暖,但她并不介意在天空飘散的雪;她只是不希望雪积在地上。山谷里应该半点雪也没有吧。
雪花越来越大片,地上开始积起一层白,天色也越来越暗,她开始想凯文去哪了,在做什么。
凯文捡起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在矮树丛中戳刺寻找小山洞、突出的岩壁,任何能遮风避雨过一夜的地方。他知道熊还没冬眠,季节还没到,所以他把短柄锄挂在腰带上,打开迷彩外套右边的口袋,拿出九厘米自动手枪握在手里。一般出任务时,他会把枪袋挂在腰上或绑在腿上,但因为要攀岩,他不想让枪碍手碍脚,于是便收进口袋里,把袋扣扣上。当他把外套卷起来背在背上时,手枪就贴身藏好。手枪不是最适合对付熊的武器,但比短柄锄好上一百倍。
他要在自己限定的时间内找出可以藏身的岩穴。虽然有不少突出的岩壁,但有的太浅、有的有裂缝、有的地面不稳。有些还有水流经过;而他寻找歇脚处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干燥,所以这些都不行。要是短时间内找不到,他只好就着微弱的光搭一顶临时帐篷。因为地面有斜度,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做。
终于他看到一个可能合适的地方。一片花岗岩略微朝上延伸出来,座落在巨大的厚岩块上。这两块岩石稳如泰山,因为固定在这里太久,几乎整个被埋住,顶上还长出大树。下方开口处朝南的方向也长了一棵大杉树,遮住了部分洞口。他拨开快垂落地面的枝叶,蹲下来检查。里面大约有十英尺长、深度不超过五英尺,洞口最高处差不多也是五英尺。这样很好,因为小空间比较容易暖和起来。
他随身带着小手电筒,他照亮每个角落,看看有没有蛇、死老鼠、活老鼠,或其它不适合一起过夜的东西。地上当然有些碎石,还有几只小虫匆忙躲开光线.生个火就可以解决了。
他折了一段树枝清扫他选中的藏身处,接着用短柄锄从附近树上砍下更多树枝,留心不在同一棵树上砍太多,接着把这些树枝平行堆在洞里地上。这些乔木不但可以去除霉味,小树枝也可以垫在睡垫下面。他可以裹着毯子睡在地上,但有个床垫琪蒂会睡得比较舒服。
至少今晚能生个火。这个山坡面向东,在枪手看不见的地方。顶上的树会让烟散掉而不会聚集,不过风这么大,烟一下就会被吹散了。一点光跟大量的热度可以撑很久,今晚他们会过得比较舒适。此外,他还得让琪蒂烘干鞋子。
雨已经完全被雪取代,雪下得相当快,尽管地面很湿,还是开始积起一层白。这样很槽,不只因为积雪,入夜后温度会骤降,所有湿的东西都会厚厚结一层冰。他们只能祈求这道冷锋会快速移动,后面跟着比较温暖的雨。
他还有很多事,但他不想让琪蒂一直坐在外面受寒。快让她躲进洞里他就可以生火,她就能尽快脱掉湿透的鞋袜,让脚暖和起来。其它的可以等一下再完工。
他准备回去找她时天已经快黑了,大约只剩二十分钟的日光;地上薄薄的积雪滑得可怕,他好几次都得用短柄锄才稳住脚步。还挂在树梢的雨滴已经开始结冰了,风吹过就一阵叮咚响。
「我找到地方了,」他说。她原本把脸埋在膝盖中间,这时抬起头来。她把雨衣拉起来遮住鼻子以免吸进冷空气,她的眼睛也有了光彩;刚才她痛苦呆滞的眼神让他很担心,只是他不想被她看出来。「里面很干,而且可以生火。」
「那是我最想听到的一个字。」她从树荫下爬出来,比进去时有精神多了。略微休息之后她稍稍恢复了。要是他当初坚持要她穿靴子,现在她也不会这么惨,不过他没预料到会下雨和下雪。他既没有关节炎可以提醒他天气变化,也好几天无法收看气象报告。他只知道气象人员预报过今年会有破纪录的早秋暴风雪。
「雨水开始结冰了,」他说。「路会很难走,因为地会很滑。一定要扶着东西才踏下脚步。」
「我知道了。」她拿出榔头用左手握住,而他开始把之前卸下的装备背回去。他先出发,尽管背了很多东西动作还是一样灵活,她小心跟在后面。
琪蒂的脚还是非常湿又冷,但刚才休息的时候她不停扭动脚趾促进血液循环,所以脚步不像之前那样笨拙。不过她还是希望山洞不要太远,因为天色暗得很快,雪越下越大,在诡异的宁静中穿过树枝落下。
她希望山谷中也在下雪。她希望躲在山腰上的枪手被埋在十英尺深的雪里。她希望他们整天都在淋雨,而且被冻成棒冰。常常山上下雪时山谷不会下,但她希望这次不是这样。
「我们还得回来,对吧?」她轻声问。
「很可能。」他没有哄她。她很高兴。她能够承受现实,而无法承受只有虚伪希望的美景。「除非天气坏到我们必须等雪停。」
他在一条特别滑的路上停下,用短柄锄挖出踏脚处。他的雨衣盖着背上的装备,看上去像只异形怪兽,不过她一定也一样。
她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张开的嘴里不断呼出热气,她努力闭上嘴用鼻子呼吸,看起来像在喷烟的龙。她让自己转移心思,想着冬天可以表演这招给双胞胎看。他们一定会喜欢扮演龙。
「到了,」他终于说,拨开大杉树的枝叶,用手电筒照亮一个略微上扬的山洞内部。「我清扫过了,放了些树枝当床垫。爬进去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我去找柴火。」
她没有问他要上哪找干木柴;她非常有信心,只要外面还有,他一定找得到。她在洞口停下来脱掉湿雨衣,快速钻进洞里。如果有多一只手电筒就好了,可惜她没带。
「拿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绿色管子。她一看到就认出那是什么,她在野外用品专卖店看过。他折断管子让化学药品起作用,管子很快亮了起来。
有光真是太棒了。她立刻觉得舒服许多,尽管她还是跟之前一样又冷又难受。
他跪在洞口卸下装备,在不脱掉雨衣的前提下,尽量把东西都放下,他尤其不希望毯子和睡垫被弄湿。所有攀岩器材放在一边,她把自己的装备也卸下来堆在一起。
她已经习惯了临时吊袋中水瓶的重量,但一拿下来还是松了口气,她背上和肩膀的肌肉终于能放松了。水是他们行李中最重的部分,两个人都扛着二十磅也就是两加仑半的水。
「你有干袜子吗?」
「在口袋里。」
「先不要做别的事,赶快脱掉湿的鞋袜,把脚弄干,穿上干的那双。」说完他就走了,弯着腰走回黑暗中。她望着手电筒的光走远,接着依照他的吩咐立刻行动。她不是求生专家,他才是。
她脱掉湿鞋子,异常艰难地剥下两双袜子。她的脚颜色死白。她用手握住脚趾,但她的手也是冷的,所以没什么用。她开始用力搓脚,一方面擦干同时加速血液循环。其实她最需要的是一盆热水泡脚,但山洞里没有热水,她只好不停搓揉,让手脚一起暖起来。
荧光棒的光很微弱而且颜色是奇怪的绿色,她看不出来脚有没有多点血色,不过她觉得温暖了一些。她从口袋拿出干净袜子迅速穿上。真是太舒服了,袜子被体温捂热了;感觉是把脚放在热毛巾里。虽然热度很快就散失,至少一时间感觉非常棒。
她的运动裤到膝盖都湿了,但她没有裤子换。接着她想起外套口袋里有一条丝质紧身裤。她拿出来,连忙脱掉湿运动裤,穿上紧身裤。紧身裤虽然是干的但不够御寒,于是她把毯子围在身上,动手整理山洞小小的空间。
她摊开睡垫,铺在他堆好的树枝上,然后把他的毯子放在上面。接着把水瓶提到洞里深处以免结冰,顺便拿出一人一瓶等下喝。他们的食物有什锦果麦,单包装的小盒葡萄干和迷你巧克力棒。她很讶异地发现他的背包里有一些玉米脆片,也许他特别热爱玉米脆片。她可以理解。每个月有几天她愿意为了巧克力杀人——也许没那么夸张啦,不过她绝对愿意在食品店停车场打劫老太太袋子里的巧克力棒。
她的嘴角浮起微笑。达纳有一次给她一颗好时牌的「亲吻」巧克力安慰她。她大笑着用力抱紧他,从此他心中就认定巧克力是万灵丹。
凯文回来了,雨衣下面抱着一堆大小树枝。他把树枝放在干的地方,接着用短柄锄利落地在小山洞内侧挖出一个小坑。挖好之后,他说:「还需要一些石头。」说完又出去了。找石头比找干树枝容易得多。他来回走了几趟,直到小坑底铺满石头。接着他铺上一层细树枝,再放上大树枝。「先让火烧起来,然后我会再去找柴火。」他说着拿出一包玉米脆片打开。他丢一片到嘴里,然后又拿起一片放在旁边。他拿出防水火柴点燃,不过他没有拿火柴去烧树枝,反而拿起玉米脆片来烧。
没想到玉米脆片竟然生出火来,玉米脆片弯起的弧形里抱着一簇小小的火苗,彷佛摇篮里的婴儿。「哇,真想不到。」她喃喃说。
「含油量最高。」他把玉米脆片塞到细树枝下面。
她靠过去痴痴看着玉米脆片,同时细树枝也点燃开始冒烟。「可以烧多久?」
「我没算过,不过够久了。不要让火烧得太旺;只要加一点细柴不让它熄灭就好,我出去多找一些木柴。」他又消失在夜色中。
火势慢慢大起来,她的脸沐浴在美妙的温暖中。她一直看着那片玉米脆片直到燃烧殆尽,虽然很想再点一片,不过她还是选择小心控制着火,等到快灭的时候才添上一根小树枝。
他在洞穴远程积了小山一般的树枝和干树根才终于觉得足够了。接着他从附近的树上砍下嫩枝堆在岩壁下面,飞快地利用植物本身的纤维绑出一个框,接着他把树枝来回交叉织在框上。完工之后,他把木框一头靠在洞口的外缘,在地上插了一根树枝撑住另一头。他做了一个屏风挡住洞口,不但可以防止珍贵的热气流失还兼挡风,而且他只花工三十多分钟就做好了。
接着他叹口气用手抹抹脸,她看得出来他有多累。
「坐吧。」她在睡垫上挪出位置让他坐,她交给他一瓶水和一袋什锦果麦。「我还有葡萄干和巧克力棒,你要吗?」
「两种都要,」他说。「我们今天消耗了不少热量。」
他们静静吃着,太过疲惫以至于连咀嚼都需要全神贯注。她吃下葡萄干时几乎可以感觉到其中的糖分快速在血液中流动。她把小纸盒放在火边,准备等下放进去烧。
他注意到她的鞋,把它们以及袜子都移得更靠近火边。这时他才看到她的运动裤。他愣了一下,接着缓缓伸手把运动裤也放到火边,把湿透的裤管放在比较靠近火的地方。他飞快瞄了她一眼,显然在猜想毯子下面她有没有穿裤子。
她微笑着拉开毯子边缘露出紧身裤。他的肩头稍微放松了一点,接着无奈地对她笑笑。「你差点害我心脏病发作。」
吃完之后,好像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可做。他把靴子脱掉,把荧光棒丢进去,只让少许绿色微光由靴口透出,加上温馨的火光。他用毯子裹住全身,拉长身体睡在她跟洞口之间。
琪蒂躺在睡垫上把毯子拉起来。「今晚不用守夜吗?」
「不需要。」他惺忪地喃喃回答。
「我们可以轮流用睡垫。」
「我这样就好。我常睡地上,次数多得数不清了。
她本来想争辩,但眼皮再也睁不开。于是她叹口气沉沉睡去。
不久之后她醒了——可能只过了一小时,也可能已经好几个小时——冷空气钻进毯子冻得她直发抖。她睁开眼睛看到凯文坐起来添柴火,显然他也被冻醒了。树枝一点燃火光转亮但一时间还感觉不到温度上升。
夜里冷了很多。她感觉到从屏风透进来的空气有些不同。要是没有那道屏风会有多冷?她侧身缩成一团,弯起膝盖保暖。他看看她,发现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冷吗?」他问。她点点头。他又加了一根树枝让火烧得更旺。
她看看表,但光线太昏暗看不清时问。「几点了?」
他一定已经看过表了,因为他说:「午夜刚过。」他们至少已经睡了几个小时。
「还在下雪吗?」她觉得渴,坐起来喝了一口水又缩回毯子里。
「是啊,积雪已经有三、四寸深了。」
三、四寸深不算太深,但在这种状况却很麻烦。他们的装备无法在雪中赶路,他们的衣服不够厚,加上路面结冰,连最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危险。而且雪还一直下个不停。
他也重新躺下,背对着她,就跟在地下室那晚一样,只是没有抱在一起。当然,睡垫不够他们两个一起用,但还有其它选择。
她考虑那些选择,思忖着是不是真的要那样做。她望着他后脑杂乱的暗金色头发,答案很简单:是。是的,她乐见未来人生中每天早上醒来都看到这个头睡在旁边的枕头上。她想要他。想要探索他的秘密,他是怎样的人,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他,还有与他有关的种种复杂的细节。她想跟他做爱,跟他一起欢笑、一起共享人生。他会不会接受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还有待了解,但至少在基本层面上他对她也有意。
「凯文。」她低语,伸手碰他的背。
这样就够了。他翻转过来望着她,眼神水晶般清澈直率。对他们俩这一刻变得好长,微妙的紧张气氛拉紧她全身肌肉,无声传达出的需求也在无声中得到响应。
他掀开毯子蹲在她身边,伸手到她毯子下面脱掉她的紧身裤和内裤放在装备堆上。她因为突然裸露而心跳如擂,夹紧双腿忍受突然来袭的热潮。她在瞬间性欲高张,深怕一被他碰到就要高潮。她不希望那样,她想感觉他在身体里,感觉甜美而激烈的冲撞,快感累积到无法承受的临界才终于崩溃。
他跪在她旁边,解开长裤脱掉。他的阳具昂扬挺出,青筋突起、前端充血而颜色很深。她伸手想握,却被他抓住,动作快得她只看到影子闪动。「不。」他眯起眼睛掀起毯子移到她身上,膝盖将她夹紧的双腿分开,臀部在腿间推动。「我等了好久才终于能跟你做爱,不想结束在你手里。」
她懂,噢,她懂。她想要放松却怎么都做不到,整个身体紧绷收缩。她的腿圈住他,拉他靠近。她的臀部抬起寻觅,但因为角度不对,他的阳具卡在两人之间推挤,她疼得直喘气。他努力挣脱她的腿,稍微往后让手有空间伸到中间,而她同时焦急地想把他拉回来。
「天哪,」他咬紧牙关说。「琪蒂——天啊!让我——」他把阳具放到正确位置进入她,接着用力一推。
她听见自己嘶声吸气,差点啜泣出声。好痛。她很惊讶竟然会这么痛。她湿润又亢奋,却紧张得几乎死锁。她想哭、想尖叫。她想把他挤出去,摆脱这种热烫、饱满、撑张的感受,但同时又想要他用力快速抽动,直到这种可怕的紧绷感消失,直到她终于可以重新放松。她的手指扣住他的背脊,发现他的肌肉跟她一样紧绷。
他也在用力吸气,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好像在奋力抗拒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她转过头发现他的手指陷进睡垫下的细枝里,前臂的肌肉突出、颤抖。
他发出猛烈的呻吟,前额抵着她的。「我一动就会泄了。」
但他若不动她会死。
他们筋疲力竭地贴在一起,急着想控制住狂野的急迫。她抽噎着,彷佛身陷巨大的漩涡中、快被扯成碎片,转个不停的涡流让她越来越接近无法承受的毁灭。她轻声尖叫,体内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箝住他。她的视线模糊,整个世界都不见了,高潮终于来临。
他再也控制不住,撑在她身上,全身一起推进、收缩、抽动,推送得如此深,她再次尖叫出声。他在剧烈的高潮中颤抖,颤抖中嘶哑的呻吟在胸口撕扯。
慢慢地,无比缓慢地,他倒在她身上。
她这才感觉到他看起来瘦,身体却意外地重。而且他好烫,他的体温中和了渗进洞里的冷空气。她还抓着他的背,她强迫自己放手。她的双手溜下他的背,扫过他光滑的臀。
她的脸颊湿了。她不知道自己哭过,其实她真的没有哭;她努力喘气呼吸、试着让狂乱的心跳慢下来,但泪水却从眼睛不断流出来。他吻去她的泪水,轻吻她的额头、下颚,终于停在唇上。她感觉黏稠的精液从身体流出,虽然他已经软了,但依然没有退出。留在她身体里省了不少时间。
第二次速度慢了许多。她又高潮了,但他虽然硬了却无法高潮,不过他也不介意。他只是像吹过湖面的微风般贴着她晃动,带着她第三次来到高潮,之后她不得不求他停止。她一定会全身酸痛,而且想必他也会,但两人身体分开的那一刻她还是怅然若失。她得咬住嘴唇才能忍住抗议。
他们设法用瓶子里的水清洁;接着他穿上裤子,叹息着瘫倒在睡垫上,拉她趴在他身上。一起盖着两张毯子,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她觉得比之前温暖许多,不知不觉睡着了。感觉到他在身体下面挪动才又醒来。
她摸摸他的脸,爱极了手掌下的胡渣,也爱他在闭上眼睛前轻吻她掌心的感觉。
「你都不脸红了,」她低声呢喃,手指描着他上唇的曲线。这个话题忽然变得很重要。「你怎么不脸红了呢?」
他张开眼睛凝视她的脸。「因为你开始脸红了。」
最近只要在他身边她的确常脸红;对他的感觉变化得太快,她困惑而不知所措。
「你刚搬来的时候,」他说。「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他平静的声音环绕着她。下雪让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柴火爆裂的声响,和他说话的声音。「你刚失去丈夫惊惧又哀伤。你筑起一道墙,看不见身为男人的我。」
他的唇弯起微微笑容。「是啊。我只要接近你,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脸红结巴,全镇的人看我这样都很乐。」
「但那是——从一开始就这样?三年前?」她吃了一惊。不,她吓呆了,万分震撼。她不可能这么盲目昏聩,这种事连初中生都看得出来。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你为什么都没说?」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你还没准备好,」他又说一次。「你只称呼两个人『先生』——老柯跟我,你仔细想想吧。」
她用不着想。真相就跟高速公路的标示一样明显。他们是路尾镇仅有的两个真正的单身汉——穆高登不算——所以她死命不让他们接近。
「你开始叫我名字的时候,我知道墙倒了。」他抬头吻她。
「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是很介意。
「不只这样——呃——我还有一件事要招认。你家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整修。他们会故意弄坏东西,例如剪断电线或松开接头造成漏水之类,好把我们凑在一起。他们觉得我跟你说话时的蠢相很有趣。」
她望着他,无法决定该笑,还是该生气.「但——但。」她张口结舌。
「我无所谓。」他对她微笑。「我很有耐心.而他们也只是尽力想把我们送做堆,他们不想失去一个好杂工。」
好吧,这下她真的如坠五里雾中。「为什么他们会失去你?」
「你到路尾镇时我刚退伍几个月。我漫无目的地到处旅游,不确定到底要做什么,刚好来探望老柯。他是我在陆战队时的长官,我们也是好朋友。他大约……呃,八年前退伍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所以我来找他。我待了两个星期,正打算离开时你刚好搬来。我看到你就不走了。就这么简单。」
哪里简单?「我还以为你一直住在这里!我以为你在镇上住了好多年!」她几乎用吼的,不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像个大白痴。
「不,我只比你早来两个星期。」
她低头凝视他温柔的眼神,看到他身为男性的坚强与完美,那极致的力量,她觉得想哭。她有很重要、很深远的话想说,但开口说出的话却既不重要也不深远。
「可是我的嘴巴像鸭子。」
他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
「我喜欢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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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他们面对面侧躺着,谈天、接吻,让新找到的熟悉感慢慢沉淀。现在他们对路尾镇的危机无能为力,哪儿也不能去。雪还在下,但在这里,在这个山洞里,有光、有温暖,还有满足感。他们忍不住一直触摸对方,每次接触都勾起更想了解对方的欲望。凯文采寻的手指摸到她下腹的疤停了下来,轻轻抚摸。「这是怎么来的?」
其它疤痕可能会让她觉得尴尬,但这一个不同,因为这道疤为她带来两个活生生的儿子。琪蒂用手盖住他的,她好爱这双手,如此强劲结实但抚摸她时竟是那么温柔。「剖腹产。双胞胎在我肚子里待到快到预产期,只差十八天,怀双胞胎能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他们还是提早到了。生产的时候,第一个宝宝,达可,生命迹象微弱。他的脐带缠住了,剖腹产救了他一命。」
凯文一脸紧张,尽管这件事已经是四年前的往事。「他们没事吧?你也没事吧?」
「我们都很好。」她轻笑。「你几乎是看着达可长大的,他从出生那天就是个难缠的小家伙。」
「一点也没错,」凯文附和,模仿达可尖锐的童音:「外婆该看好我。」
琪蒂忍不住笑了。「我承认他那时候实在不太可爱。自从德瑞走了,我一直好害怕,担心没办法好好让他们长大成人,担心我养不起。加上我们好心的邻居为了要『帮」你而一直破坏我的房子,我还真的考虑过用食宿跟你交换维修工作,这样比较省钱。」
他也笑着摇头。「妮娜也给我同样的条件,不过不包括食物。你会供应伙食,对吧?」
「本来是,但现在我知道真相了。」她吻他,能随时吻他的自由令她迷醉。「反正你一定会免费帮我修,对吧?」
「不一定喔,我比较喜欢用交换的。」他捏捏她的臀部,暗示他想要哪种交换。
她忽然觉得很好奇。「你究竟在哪里学会修那么多东西?你那时刚离开陆战队不久。」
他耸肩。「我的手比较巧吧,我想。我十七岁生日那天签约入伍——」
「十七岁!」她吓傻了。十七岁……十七岁还只是小孩呢!
「嗯,我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没有人愿意雇十六岁的人当正职员工。我不想上大学,因为我年纪太小很奇怪。除了陆战队,我去哪里都怪。我在服役时拿到电子工程学位,加上我是主要的机师,而且,谁都会钉钉子、刷油漆吧。有什么难的?我现在正在研究怎么翻修老浴缸。怎么了?」
他就是不懂,她想。他真的一点都不懂。她又吻他。「没什么,只是你是我见过最杂的杂工。」
「路尾镇工作机会不多,我知道要是去别的地方工作,晚上才回镇上很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你。此外,我喜欢当自己的老板。」
她知道那种感觉。虽然凡事靠自己很累,但身为民宿的主人,她的努力能决定生意成败,那是种特别的满足感。
他抬起头,好像有点担忧。「跟杂工结婚,你不会介意吧?」
结婚。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这个重大的词。她才刚适应跟他相爱,他就已经往下一步去了。对他而言一点都不会太快,他三年来一直在想这件事。「你想跟我结婚?」她细声问。
「我等了三年可不只为了性,」他无比现实地指出。「我要整套的。你、双胞胎、婚姻,还要我们的孩子,至少一个,还有『性』。」
「可不能忘了这一项。」她小声说。
「没错,女士,那绝对不行。」他非常坚持这一点。
「呵。这样的话,虽然第二个问题你没说出来,但两个问题的答案顺序相反:「不,好。」
「我没问出来的问题,答案是好?」
「没错。好,我会嫁给你。」
他眼中缓缓漾开笑意,眼角皱起来,笑容漾到嘴边。
「至于第一个问题,不管你做哪一行,我都会嫁给你,所以我想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不。」
「我赚得不多——」
「我也一样。」
「——但加上我的退伍金,应该还过得去。」
「加上你搬进民宿以后,妮娜得付钱请你修理东西了。」
「不过我会免费修好她的天花板,因为是我弄破的。」
「没问题。」一想起镇上的状况、想到死去的人,轻飘飘的幸福感顿时褪色。她突然觉得一阵寒意、需要依靠,于是贴紧他。「那些人做的事一点道理也没有。」
「是啊。真的一点道理也没有。你已经把赖杰夫的东西给他们了,没道理——」
他皱眉停下来,她发现他的眼神转向内心。过了一会儿,换她问:「怎么了?」
「你把行李箱交出去了,」他缓缓说。「但我拿了两件行李上阁楼。」
「赖杰夫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现在换她突然停下来,惊恐地望着他。「盥洗包!因为那双鞋所以塞不进行李箱,我忘记了。」
「如果是我,也会注意到行李中没有盥洗用具。不管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一定以为还在你手上。」
所有碎片瞬间归位,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泪水涌进她的眼眶、滴落面颊。死了七个人,只因为她忘记把那个该死的盥洗包交给梅勒尔。她又气又伤心,他们只要打通电话来,她就会寄过去给他们。她甚至愿意寄快递!
凯文的眼中浮现冷酷坚决的神情。他们躺着谈了一个小时,他想出一个计划。琪蒂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计划;她争了半天、苦苦哀求要他一起回去,但这次他完全不为所动。他抱她、吻她,却怎么都不肯改变心意。
「现在角度比较好,」他说。「你之前担心我要泡在水里,现在不用了。呃,除了过溪的时候,但我不用一直待在水里。」他眼里依然有那种遥远的眼神,她知道他在心里策划细节、权衡轻重,归纳出一套策略。
终于,她累得睡着了,清晨醒来时凯文正在求欢。他小心翼翼跟她欢爱了好久,一再忍耐、彷佛无法让这一刻结束。她全身酸痛,但就算快感中夹杂着不适,她也不在乎。虽然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他、却又很快会失去他,她要自己坚强,同时在心里祈祷。
一千五百英里外,赖杰夫在芝加哥一家汽车旅馆的破房间里,站在洗脸台前用抛弃式刮胡刀刮胡子。这招应该有效,他很确定会有效。但已经十一天了,班萨拉还是没照他的要求把钱汇进账户。
他答应班萨拉给他十四天筹钱,但赖杰夫根本不打算等那么久。他知道班萨拉会用尽一切力量来猎杀他,他不打算让班萨拉有机会得手。在跑路之前他就决定期限只有十天。如果十天内没收到钱,那就肯定拿不到了。
好吧,看来他是拿不到了。
他故意在爱达荷州一个偏僻小镇留下线索,计算好要多久才会有人追到他在那里的信用卡消费记录。他一开始就计划要回到芝加哥,班萨拉绝不会想到他会躲在这里,就在他的眼皮子下面。他还是不确定在民宿听到声音的那个陌生人是不是班萨拉派去的,但他不打算冒险。他确定口音不一样,感觉得出来当地人很讨厌那种故作热络的调调。与其冒险被看见、或开门又关上引起对方的注意,赖杰夫选择把不值钱的行李扔在民宿里,带着随身碟爬窗户离开,在形迹败露前逃跑。
他把爱达荷车牌换成怀俄明的,回到伊利诺伊州,他在路上绕了好多圈才找到跟租来的车同型的车子、把怀俄明车牌又换成伊利诺的。他用假名付现金住进这家破旅馆,只在得来速买汉堡填肚子或是叫外卖的中国菜,每天都用黑莓机察看银行账户。
钱不会进来了。昨天已经是第十天。他昨天就该去调查局了,但他决定等完一整天。今天,他会给班萨拉一个教训:不要忽视赖杰夫的话。
小看作帐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准备好要告诉调查局的说词。当他发现隐藏的档案时就起了疑心,尤其是看到里面的名字之后。他把档案下载到随身碟里,但被班萨拉发现了,从此就一直在逃命.他终于甩脱班萨拉的手下,相信调查局一定会对随身碟里的数据很有兴趣。他们可能会怀疑他怎么不打电话通报,他也准备好答案了:他听说班萨拉在调查局里有眼线,他担心派来接他的探员会是那个眼线。他真的听说过这种事,所以他没有说谎。他认为要在众多探员面前拿出随身碟,才能确保证物——以及他本人——不至于消失。
不过他其实正打算要消失。他们一定会以为他被班萨拉做掉了。他不在乎,也不管他们需不需要他的证词。随身碟里的数据要怎么处理都随他们;赖杰夫认为就算没有他作证,应该也可以定班萨拉好几项罪名。
关他屁事。
他其实也想作壁上观,亲眼看着班萨拉被扳倒,但他得保护自己。他把所有存款都领出来了、新身分也准备好了。以后的日子会很舒眼——要是班萨拉乖乖汇了钱,日子会更舒服,不过也够好了。
刮完胡子,他穿上西装。他买了几套毫无特色、没有存在感的西装。这几套西装都很好,但不贵。有品味,但不时髦,让他可以近乎隐形地混入人群。他讨厌这些西装。
十点整,他从汽车旅馆退房,开车到当地的调查局分局。他考虑得不够周到;该搭计程车去才对。他讨厌找停车位,太浪费时间了。他开车绕了几分钟,找了好久,经过几个有空位的停车场,但他都嫌距离太远。他不想停在太远的地方然后走得满身汗,那不是他想营造的形象。等一下,也许流点汗也不错,可以让他看起来很紧张。
没错,的确是个好主意。打定主意后,他停在路过的下一个停车场。
他得走两条街才到得了调查局所在的大楼。九月里温暖潮湿的空气立刻让他出汗。接着他还要通过安检,柜台的人怎样都不放行。等他终于到了诈欺还是什么来着的部门,见到两名以上的探员时,汗几乎全干了,他相当恼火。费了那么多力气制造的效果都浪费了。
他从口袋拿出随身碟,拿起来给他们看清楚,然后抛向最接近他的探员。「班萨拉的人帐簿,」他粗声说。「好好享用。」
地上的积雪约有七寸,但天气已经放晴了,空气干净而澄澈。右手边他们看得到远方的山峰和路尾镇草履虫形状的一部分。雪线降低了将近一千英尺,山谷中却连一点雪也没有。
琪蒂放弃了,不再说服凯文跟她一起回去。他的确有道理。雪和冰让一切起了变化:原本预计四天的行程现在要六天才能走完,而且路上还不能出半点差错。因为结冰,他们不能攀越岩壁。冰可能会融化也可能不会;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天气变化。要是冰雪真的融了,又会造成其它问题。
他们的食物和饮水只够两个人活上四天,而他们已经消耗掉一天半的分量。要是他们继续前进,还没找到柯乔书的木屋已经断粮。
衣服不够厚也是个问题。他们放手一搏,只带了最基本的衣物,因为他们的行李已经很重了、还要攀岩,但他们赌输了。他们不可能继续前进。
琪蒂对这些事实都没有异议,她烦恼的是凯文的解决方法。
他要她一个人先回去。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因为她可以从岩壁垂降下去。不用几个钟头就能回到路尾镇。
他要去找那些拿着步枪的人。
她提醒他势必要独自穿越非常危险的地带,可能会下雪,他的衣服不够御寒,而且情况依然险恶。在某些地点他还是得涉水,他会又湿又冷;她原本反对的理由依然成立。
他不同意。他说既然知道梅勒尔想要什么,而且他认为东西还在琪蒂手上,情况就已经大大不同了。要是梅勒尔愿意使出这么极端的手段,那么他绝对不会轻易收手,而且可能也不会等太久,要长期封锁、攻击整个镇有太多变量;他无法预测会不会有外力干预。马警探可能会回镇上问案,电力公司也可能派来维修人员,什么都可能发生。
目前梅勒尔可能已经提出条件了。要是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他就没理由继续等下去。他可能会发射烧夷弹焚毁房屋。梅勒尔绝对做得出来。琪蒂没想到凯文竟然对各式各样的暴行如数家珍。最重要的是,凯文认为要不了多久就会爆发冲突,会有更乡亲朋好友牺牲。
她接触不到他。他已在心里拉起一道防线;全神贯注于必须做的事。最后她只能颓然坐着,看他制作临时雪鞋,有了雪鞋,他们在雪地上移动会比较快速,而且鞋子也不会湿。
她的运动鞋还没干透,而且因为靠火太近,上面的皮革变得很硬,不过他还留着用来装什锦果麦的袋子,吩咐她穿鞋之前先套上塑料袋。袋子不太合脚,而且他得把封口割掉,不然会一直磨她的脚,但塑料袋可以防止雪水透进袜子里。穿上雪鞋她的鞋子上缘就不会陷进雪里,这样她的脚就不会又被弄湿。
他盘腿坐在睡垫上,神情专注地在做事。他割了一些拇指粗细的嫩枝,用随身的大型万用刀加以修整。他把其中一些割短,在两头划出凹槽,接着从他的绳索上割下两英尺长度。他解开绳索交缠的细股分成几束细绳。
接下来他把嫩枝弯成U字形,两头合在一起用细绳仔细绑紧。割好凹槽的细枝卡进外框里再用绳子绑好,做成支撑用的横条。完工后的雪鞋有些粗糙但很耐用。他又割了几段绳索把雪鞋绑在她的右脚上。不用几分钟,左脚也做好了,他叫她试着走走看。
她从没穿过雪鞋,但她很快就发现不能用一般的步伐前进。穿着雪鞋不能用走的,而是要拖行滑动,既不能像滑雪那样把腿伸直,也不能把膝盖高,以免雪鞋前端陷进雪里。
不论如何,临时拼凑的雪鞋效果还不错。她能站在雪地上而不陷进去。
她笨拙地回到洞里,凯文正动手做他自己的雪鞋。他眯着眼睛检查她的雪鞋,确认所有绑带都很牢固。「离开雪地之后,」他说明。「只要把带子割断就行了。你有刀子吧?」
「在口袋里。」
「照着我们之前来的路线回李派瑞家,整条路上都有掩蔽。马上跟老柯说明我们的发现;他需要知道,因为状况可能会瞬息万变。」
「好。」她感到一阵寒意,一方面因为天气,另一方面则是恐惧。她小心翼翼地往小小的火堆中添进一根树枝。她不是为自己担心,尽管她将要自己回去,独自从岩壁垂降。她可能会遭遇各种危险,但那些潜伏的灾难都只是意外。凯文却是蓄意冒险,那些人会想尽办法杀死他。她这一生从没这么害怕过,而她却无力保护他,就好像当年无法保护德瑞不受细菌侵袭。
要是凯文出了什么事,她的感情世界会全然毁灭。她没办法再来一次,无法再度失去所爱的人之后又浴火重生。她的一部分会永远死去,她爱人的能力会从此枯萎。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闯进心里。她知道但没有说出口,不想让他背负罪恶感。他是个英雄,她哀伤地想,真正的英雄,牺牲自我拯救世界。虽然不是整个世界,但至少是那些他关心的人。她运气真好,不是吗?她怎么不爱上数学老师之类的人呢?
「嘿,」他轻声说。她吃一惊抬头看他,他望着她的表情如此温柔,她差点痛哭失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枪法不错,也许狩猎功力也很好,但是我更厉害。问问老柯就知道。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我保证——我们一定会举行婚礼,生出我们的小孩,还要在一起好多年。要对我有信心,要像我对你一样有信心。」
她在泪雾迷蒙中勉强瞪了他一眼。「真不敢相信你吵架的时候竟然这么卑鄙,用这种话来制我。」
「我不吵架的。」他说。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他用雪熄灭他们的小火堆、把灰烬拨散。看着柴火熄灭,她差点又哭了。为了加快脚步,他把所有攀岩装备都留下。他只带着绳索和短柄锄,那些就是他仅有的配备。看着他将那把大型自动手枪的枪套和装在鞘里的刀挂在腰带上,她稍微觉得宽慰了一些。他把食物放进口袋,拿了一瓶水。接着他用刀把毯子挖出一个洞套在身上。
他从毯子底端割下一些布条,招手要她过去。他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把布条缠在上面做成临时手套。之后他砍下两根结实的树枝给她当滑雪杖,让她穿雪鞋时能保持平衡。她握住树枝时才明白她的手为何需要保护。
「我爱你,」他弯腰吻她。他的唇寒冷而柔软,满是胡渣的脸颊很粗糙。「快走吧。」
「我也爱你。」她说完就出发了。她强迫自己离开他,才走了大约五十码,她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
他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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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到了琪蒂看不见的地方,凯文把他砍来当手杖的树枝插进雪里、像滑雪一样推进,想尽办法加快速度。他不打算步行穿越几英里的山地;他要尽可能直线下降.而且要尽快,同时小心不要整个人栽下去,一头撞上岩石。他希望到山谷时还有几个小时的日光可用。
他自己也用过感热镜。那玩意很重,而且白天影像模糊难辨。他敢用生命打赌——他的确用生命在打赌——对方在白天不会用感热镜,而换成用一般或双筒望远镜监视。如果是他在这种状态下就会这么做,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一群平民,而且大都是中老年人,尽管偶尔会去打猎,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务农或开店。对这种目标,一般的监视器材就很够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不是一般人,光靠双筒望远镜绝不可能发现他,更别说是一般视野狭小的望远镜。他不等夜色掩护。黄昏降临他们改用感热镜时,他已经在他们门口,在他们的眼皮下面,而他们却一无所知,直到太迟。
他们的目标是琪蒂。他不在乎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对他来说,他们早已亲手签下死刑状。
琪蒂中午时分回到山谷,全身肌肉乏力颤抖。因为不习惯穿雪鞋走路,她的大腿肌肉酸痛发抖。第一次不得不进行垂降时她还在雪线上面,她不得不继续穿着雪鞋,这次经验她终身难忘。对旁观者而言,垂降好像轻松有趣,但其实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一个失足、一个错误,就可能导致残废或死亡。而她久未攀岩的手臂与肩膀让这趟垂降更富挑战性。
终于离开雪地后,她割断带子脱掉临时雪鞋——接着立刻摔倒、滚了好几英尺,右边膝盖用力撞上一块大岩石。「去你的!」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坐在潮湿的地上前后摇摆了几分钟,捣着受伤的膝盖,怀疑她还能不能走。万一不能就完蛋了。
等到疼痛略微减轻,她试着拉起运动裤和紧身裤察看膝盖,但裤子太紧。她想站起来,但才试一次膝盖就撑不住了。噢,该死。她一定要能走。膝盖一定要能支撑她,因为她还有一段垂降,比第一段更长。
她抓起一根手杖插进地上,用它当作杠杆把身体荡到一棵小树下。抓住一根低垂的树枝,她拉自己直立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了一分钟,死命抓住树枝不放,渐渐把体重放到膝盖上。虽然很痛,但没有预期中那么严重。
要察看膝盖只有把裤子脱掉,所以她就脱了。膝盖破皮了,关节下面一点的地方肿起来、乌青一片,不过幸好不是在膝盖上。
要是能绑个冰袋就好了。她转头看看雪又摇摇头。就算用雪冰敷会很舒服,她也不愿意重新爬那段坡。
扶着树维持平衡,她战战兢兢前进一步。还是很痛,但关节能够支撑而且还算稳。应该只是瘀血,韧带没有断。等到能把全身的重量放到腿上正常行走后,她继续下坡前进,每走一步就痛得大骂,因为下坡本来就会对膝盖造成很大的负担。
最后也最长的那段垂降简直是恶梦一场。她得不停曲膝平衡,否则会翻倒撞上岩壁。她的右膝一点都不愿意弯曲承受冲击,肿起来的地方大得几乎无法伸缩。终于到山壁下时,她早已满身大汗。
山谷里的空气寒冷却宜人。她抬头望着矗立的高山,山顶上已经全白了,山腰上也染上点点白星。刚才她就在那里,在那么高的地方。
凯文还在山上,但他会在西方、往山口前进。她短暂而狂热地祈祷,祈求他一路平安,接着转身走上长长的弯路,回到她跟凯文爬上来的陡岸。她想起峭壁底端几乎全是岩石差点哭出来。那种路况她的膝盖靠不住,而她也绝对不可能用爬的,因为膝盖下面肿起来的地方无法承受体重。要穿越那片岩石只剩一个办法。坐着从一块石头滑向另一块。噢,真有趣。
幸好她不必用这种方法走完全程。她不在的这两天半里,镇上的人组织了守卫,以防突袭。甘罗南看到她,下来帮忙扶她。她还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穿越岩石区爬上峭壁,花的时间比预期多很多,几乎跟她垂降下山的时间一样长。
罗南扶她去李派瑞家,因为他家最近。他把她留在门口又急忙回去守卫。琪蒂很惊讶地发现,跟她和凯文出发前的盛况相比,李家的地下室几乎全空了。吉娜跟安洁还在,因为吉娜扭伤脚还不能走,只能勉强用跳的。柯乔书跟妮娜也在——原因也一样——加上派瑞和茉琳。有人在地下室拉了几道绳索,挂上床单略微增加隐私。
她一个人蹒跚走进去,柯乔书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凯文呢?」
「他去找他们了,」她喘个不停,茉琳连忙搬来一张椅子,她整个人瘫在上面。「他要去试试!他说,从那个方向他们看不见他。」
「你要不要喝水?」茉琳关切地问。「还是要吃东西?」
「水,」琪蒂说。「麻烦你。」
「怎么回事?」柯乔书问,声调冷硬如铁。「发生了什么变化?」
「乔书。」妮娜轻声责备。
「没关系,」琪蒂说。「凯文想起来……那时候他帮我把赖杰夫的东西搬上阁楼。他想起来还有一个盥洗包。那两个人——梅勒尔——梅勒尔当时说他要行李箱,我随手抓了行李箱交给他,但是完全没想到还有盥洗包,现在还在阁楼里。他们一定是想要那个盥洗包,所以我才会回来。」
「我去拿,」派瑞说,收到柯乔书的眼色。「它是什么样子?」
「简单的棕色拉炼盥洗包,就放在地上。」琪蒂闭上眼睛回想阁楼的样子。「走到楼梯顶往右转。你会看到两个攀岩用的头盔挂在墙上。盥洗包就在那附近的地上,除非凯文去拿攀岩装备时改放到其它地方去了。」
派瑞出发了,茉琳递了一杯水给琪蒂,她大口牛饮。「你的腿怎么了?」茉琳一脸担忧地问。
「我在岩石上摔倒了,膝盖着地。韧带应该没有受伤,但是很肿很痛。」她轻描淡写地说。她愿意用一切交换冰袋和两颗阿司匹林。
「你来对地方了,」妮娜说,离开柯乔书身边走过来。「我们先帮你清洁一下,看看膝盖的伤势。」
「我没有衣服换。」琪蒂说,但其实已经累得不在乎了。
「交给我吧,」茉琳说,扶着琪蒂到地下室另外一头的椅子坐下,那里可以拉起床单隔出隐私的空间。「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叫派瑞回去拿。」
「真可怜,跑来跑去他一定累惨了。」琪蒂闭上眼睛让她们把她的衣服脱到只剩内裤,她们扶她单脚站起来,脱掉两条外裤。清凉的毛巾擦过她的脸、手臂和双手,感觉很舒服。
「肿得很严重,」妮娜喃喃说。「你根本不该用到这边膝盖。」
「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但现在可以休息了。我们会去找垫子让你把腿架起来,这样你会觉得比较舒服。」那条毛巾重新浸过冷水放在她膝盖上冷敷。虽然不是冰袋,但冷水也很舒服。茉琳拿了两粒药锭过来;琪蒂没有问是什么就毫不在意地吞下去。
妮娜跟茉琳合力搬来一堆靠枕、箱子、折起来的衣服,在地上堆出一张躺椅,扶她坐好。她坐在靠垫上、背倚着箱子,膝盖架在一堆衣服上。有东西支撑真是太棒了,她们帮她盖好毯子离开了。她立刻昏睡过去,完全没听到派瑞进门的声响。
不久后柯乔书叫醒她,他撑着手杖单脚跳进她的「病房」,还顺手拖了张椅子。妮娜跟在后面,一脸慌张地拿着盥洗包。「他都不肯听我的。」她对琪蒂抱怨,不过慌张中带着异样的喜悦。
「我知道那种感觉。」琪蒂无奈地说。
「是这个盥洗包吗?」柯乔书从妮娜手里接过来问。
琪蒂点头。「屋里只有这一个。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我把东西都倒出来,打得开的都开过了。」
「连打不开的也开了。」妮娜插嘴。
他斜睨了她一眼,看到那饱含亲昵的眼神,琪蒂差点大声抽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唉,答案很明显:跟她和凯文同时开始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柯乔书说。「每个缝线、拉链我都看过了,我几乎把这鬼玩意整个拆了,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或犯罪证据,连稍微有点意思的东西都没有。」
琪蒂呆望着盥洗包,强迫自己动脑。「他们一定只是以为它在里面。」她缓缓说。
「以为什么东西在里面?」柯乔书锐利地问。
「我不知道。不管是什么,他们会以为在这里,一定是检查赖杰夫的行李时没看到盥洗用具。东西一定还在赖杰夫身上,他带走了。他爬窗出去是为了逃命,所以一定把东西也带走了。」
「他们知道他是爬窗偷溜的吗?」
她缓缓摇头,回想着跟假冒租车公司的人说过的话。「那时候,我以为赖先生一定出意外了。有人打电话来找他,我就说赖先生失踪了,没有退房也没有回来拿东西,我认为他应该是在山路上出意外了。我没提到他爬窗离开。」
「这使得赖先生失踪的事感觉起来完全不同,」柯乔书说。「如果他们知道他是爬窗离开,一定会想到他是逃跑的,合理会把东西随身带走。所以他们现在以为东西在你手上,事情搞得这么大了,就算你再怎么否认,他们也不会相信你。」
搞得这么大,死了七个人,柯乔书受伤,无从计算的房屋和车辆损坏。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不在这里的东西。琪蒂突然间再也承受不住,掩面痛哭。
傅约尔一辈子不曾这么烦恼。杜克修和高肯尼好几天没有跟他联络。他派他们去办件小事、拿个东西而已,他们却一去整个星期。他们几天前就该回来了。
班萨拉一定在等着听他的消息,而约尔什么消息也没有。他既不能回报说已经找到随身碟,也不能说他们找到了赖杰夫——他什么都没得说。
他吓坏了,他承认。他让办公室的灯亮着,从街上看来好像还有人在,以防有人正监视着他的窗口,接着从地下室的出口走小巷子离开。无所谓。反正他不会开自己的车回家,免得连家里也被监视。
他走到几条街外招出租车。漫无目的地绕了半小时后,他下车,又走到几条街外招了另一辆出租车。两次他都很小心,似乎没人跟踪。他谨慎地在离家几条街的地方下车,等车子离开视线才转回正确的方向。
终于他准许自己回家了。黑暗、熟悉的空间围绕着他。通常他在家都会放松,但在杜克修或高肯尼回报之前,他在哪里都不能松懈。妈的,难道他得亲自去爱达荷一趟?要是他们搞砸了,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承认就好?他会想办法解决,但他得先知道状况。
他打开一盏桌灯,很想好好喝上一杯,但他得保持最佳状态以随时应变。不准喝酒,要等回报——
「傅约尔。」
约尔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回头,他俯身冲向门口。
没用。装了灭音器的枪轻声一咳,他的背部被击中了。他在惊愕与疼痛中勉强继续翻滚,同时感觉到另一颗子弹射进身体。他的腿乱踢,无法控制地抽搐着,他重重撞上墙。他想拿枪,但藏枪的地方没有枪,他的手在空中挥舞、抓着空气,简直蠢透了。
一个漆黑、没有脸的身影逼近,约尔知道那是谁。他认得在恶梦中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黑影指着他的脸,又传来一声轻咳,但这次约尔没听到——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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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凯文趴在地上,他在预估中最远的那个射击点北边。这是个好位置。战略上来说,如果他要安排一个枪手阻断从小台地那边下来的路,他也会部署在这里,可以防止对方走到山口或潜行到他后方。狭长的山沟像保龄球道,没有大型物体会挡到感热镜。他没猜错,他们的确在白天换成用一般双筒望远镜,这样一来,凭这些家伙的功力,只要他不想被发现就不会被发现。
柯乔书总说他是个天生就没声没息的死小子,幸好有些事情永远不变。
他耐心等着,想知道什么时候换班。第一天夜里他数到四个射击点,但之后就只有两个战略性最佳的位置开过枪,吓阻任何想突破山口的企图。没有人可以毫不懈怠地坚守位置三天半。人不只要睡觉,还要吃东西喝水,有时候还要到树丛后面去解手。如果卯足全力,的确可以熬上这么久不睡,但最后会产生幻觉,看到影子就开枪,神经兮兮地连自己都不放过,所以不用考虑这种可能。枪手要不是在白天睡觉,就是轮班。第一天夜里有四个枪手,之后是两个。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计算题,他们分批轮班。
这样一来,桥的方向就会出现很大的缺口,梅勒尔费了这么大功夫,绝不会犯这种错。桥那里一定还有人看守,用的可能是短射程武器;如果以每二十四小时轮两班的理论推算,那就是还有两个人,总共是六个人。
六个人,六个平民,也就是至少有两辆车,可能还不止。车可能就停在附近,不过不会在路边,以防有人来路尾镇时看到。应该已经有人来过了。穆家父子很爱琪蒂的松饼,每个星期至少会来一次,琪蒂也可能有事先订房的客人。他们可能编了个大谎来解释桥怎么会断了,而电路和电话也一起遭殃,但应该隐瞒不了太久。
这些家伙一定知道他们迟早会被逼到墙角,很快就会开始对付路尾镇的人,尤其是琪蒂,以为她手上有他们要的东西。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让她回镇上,可是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跟他一起来,也不能留在山里;她需要食物和住所。在路尾镇至少还有柯乔书照顾她。
夜晚是这些家伙动手最好的时机,他们有感热镜,可以看到射击目标。但炸掉桥是战术上的一大错误,不只镇民无法过溪,他们也过不去。他往上游走了足足半英里才找到一个可以过溪、不会被冲走的地方。而等待又是另一个战术错误,镇上的人现在已经在凯文指示的地方筑起防线,也已经分散各处,而且气得不得了。
但是一旦开始射击,什么都可能发生,而琪蒂还在镇上。
他有两个选择:闪过正在守卫的三个人,找出他们的车子,解决掉可能在车里休息的另外三个人,接着去求救;或是把六个都解决掉,一次一个,弄得好像内讧自相残杀,之后再去求救。他做得到;要做出那种场面只是小事一桩。他实在很喜欢这个想法,他不希望这群王八蛋有任何一个活着离开。
大体来说他是个随和的人,但最好不要惹火他。而现在,他彻底被惹火了。
他一直看表注意时间。换班时间不可能是莫名其妙的早晚九点之类,比较可能是正午和午夜,或是早晚六点。如果到了晚上六点还没有动静,那就意味着枪手从中午就开始轮班,现在一定很累了,但还要撑上六小时。高明的战术应该是采取不同的班次,一个守卫地点午夜到中午轮换,另一个守卫地点早晚六点轮换,这样就算一个点累了,另外一个点还很清醒,但大部分的人都会用简单却容易被看破的作法,因为脑筋转不过来。
凯文蛇一般无声地往高处移动,每个动作都缓慢而谨慎,爬到估计射击点的上方,精密地彻底搜寻,想找出第一个枪手。凯文小心隐藏身影,身上套着橄榄绿的毯子,同时用毯子上割下来的布条缠住手,一方面保暖、一方面避免留下任何让人怀疑的指纹。他在头上也绑了布条,插着几支带叶的树枝。静止不动时,肉眼绝不可能发现他。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看到枪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位置,或他们换过地方;如果是后者,他就完蛋了,现在应该已经有人瞄准他的脑袋。但他的头没被轰烂,他继续艰苦地爬行,寻找任何会泄漏枪手位置的踪迹。
右侧十五英尺的地方出现隐约的金属闪光,接着亮起微微的绿光一闪而逝。那个蠢蛋打开手表的背光看时间。笨透了。绝不能用背光式的手表;要用荧光指针表,而且表面要有盖子。果然,细节才最致命,这一点小细节就暴露了枪手的位置。不然的话,那真的是个好位置,那人向下趴着,让射击时更稳,而且旁边的岩石也是很好的掩蔽。他的头没有露出岩石外,所以凯文才一直找不到他。
虽然已经守了好几个钟头,那个家伙还是全神贯注用望远镜缓缓扫描。凯文已经近在咫尺,他还没感觉到凯文接近。他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死神已经上门,他的脊椎在第二节被扭断。
要完美达成并不容易,这需要技巧、手法,还有足够的力道。另一个难处是,很少有人会笨到提供脖子让人练习。因此,通常只有临场才有机会实习,而任何错误的代价部很大。
那个家伙临死失禁的味道让凯文知道他死了,不过光听到脖子断裂的声响就能确认了。他拍着尸体搜身,找到挂在腰带上的猎刀,他早知道会在那里找到这种东西。他拔出刀子观察。可以用。他把刀子插进腰带里——希望不要意外刺中自己,接着把尸体抬起来放到岩石上,做出他失足的样子。发生这种事真是太不幸了。
他捡起那个人的步枪架在肩上,用上面的望远镜扫描山腰,搜寻发光的热源讯号。啊哈,下一个点在一百码外略低的地方,角度比较平、射击比较准。在更远一点,就在他预计会有亮点的地方,又发现另一道光。就是那里,就在他料想的地方。他上下扫描做确认。没有人了,只有一些小动物和两只鹿。
这把步枪很不错;在手里感觉很顺,而且平衡完美。他略带遗憾地把枪放到岩石上、跟主人在一起。现在场面看起来真的像个意外,就像这个家伙站起来小便,绊了一跤,头朝下敲到岩石,身上还带着步枪。
他无声无息地盯上下一个枪手。
高肯尼感觉得出一切都完了。他坐在帐篷里跟老翟和卓伊玩牌,因为心思不在牌局上而一直输。
杜克修就快崩溃了。跟那个老家伙说明他们的要求后,到现在一点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出头试探。如果对方不愿意开口,当然不可能谈判。最近也完全看不到对面有任何动静,但肯尼百分百确信他们一定躲在防线后面动作不断。他们竟然想得出办法把尸体搬走。老翟说他们要不是用冰水浇湿全身,就是弄了个移动式的屏障躲在后面,这个想法未免也太像中世纪电影的场景,肯尼还比较相信最简单的解释:水。
老翟自以为那些烂感热镜很了不起,没想到用冷水就能骗过。真棒。
老翟也快撑不住了。他看起来糟透了,一直把止痛药当糖吃。不过至少他还有点用,除了整天念着那个叫柯乔书的家伙,他说的话还算有条理。他的三个伙伴好像不觉得他哪里不正常,所以也可能只是脑震荡还没恢复。高肯尼上星期才脑震荡过,他能体会那种感觉。
今天有两个捣蛋的家伙开车过来,好像完全没看到公路上桥梁损毁的牌子。喔,他们有看到啊,以为大概是弄错了。桥什么时候才会修复?也许再过两天就能完工?
他们是典型的、固执的傻蛋,肯尼想,只想知道要找谁才能把桥修好。要不了多久,道路管理局就会派人来。
看来大家的想法真是默契十足,老翟突然说:「你朋友好像快不行了。」
肯尼耸耸肩。「压力太大。他从来没有失手,而且他在老板手下很多年了。」
「他太意气用事了。」
「我知道。」他一直暗中利用机会怂恿杜克修,不管杜克修的点子多疯狂,他都一概赞成,而且还不断火上加油。杜克修不是白痴,他聪明得很,但事关他的面子,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因为他从来不用找台阶下。持续不断的成功维持太久最后就会变成致命伤,因为到最后就会失去洞察力。
杜克修绝对早就失去洞察力了。
也许该收场抽身了,肯尼想,突然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很快就要纸包不住火了。死了太多人,造成太多损害。现在只剩确定这件事会追回傅约尔头上。
「我不玩了,」这一轮结束后他打个呵欠说。「我要去找老杜聊聊,要是他累了,我也许会提早跟他换班。」
「离午夜还有两个钟头,这样你值班的时间会太长。」老翟说。
「是啊,唉,别说是我说的,但我比较年轻。」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穿上厚外套,确认口袋里有手套和帽子。这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才几天而已,天气就从晴朗寒冷变成温暖多云,接着又变成寒冷多云,然后是寒冷下雨,现在又变回晴朗寒冷。冬天快来了,他等不及想离开爱达荷。
可怜的老杜,他会想念他的。
才怪。
他得确定这件事会追溯到傅约尔。也许在老杜的尸体上留个字条说:「傅约尔付钱叫我干的」?行得通才有鬼。一定要是警察会发现的东西,而且不能明显到一看就知道是栽赃。把班萨拉拉下水也不错,这样保证傅约尔会吃不了兜着走,黑白两道都不会放过他。
他走向休旅车,戴上手套打开门,从前座杂物匣拿出老杜的手机。手机在这一带山区不能用,但他并不是要用来打电话。他开机在联络人输入傅约尔的电话。没有名字,只有电话号码。警方会去查。他把电话关机放回原位,想了一下又拿出来放进口袋里。接着又转了个念头,微笑着又把手机放回。呵,这样效果更好。
休旅车里有一堆纸张.地图、清单、绘图。其中一张掉到车地板还被踩得很脏。肯尼拿起笔在脏兮兮的纸上潦草写上班萨拉的大名,在后面打个问号,接着又把名字涂掉,但还隐约可以辨认。他把所有纸张都扔到地板上,把笔扔在驾驶座和仪表板之间。
接着他吹着口哨走上黑暗的小路去找杜克修,他独自枯坐守望着,等待对方来谈判。
凯文融入树影中,让自己看起来像树下的小灌木。他离第三个守卫不到五英尺,他认出那个人是梅勒尔,这时他听到有人吹着口哨过来。
他文风不动地站着,头低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脸上涂了泥巴盖掉五官,他以前打猎的时候曾在这一带埋伏过,但如果第六感要他低头闭眼,他一定会照做。他实在太接近了,眼睛里的光可能会被看出来。
第二个枪手一动也不动地倒在血泊中,第一个枪手的刀插在他的脖子上。解决两个了,还剩四个。他考虑过一次解决掉这两个人,但最后还是放弃。太难控制场面,还是照原订计划,一次做掉一个。
「你提早来了。」梅勒尔从掩蔽物后面站起来说。他穿着厚外套,拿着手枪而不是步枪。凯文在心里大摇其头,他竟然随便站出来当靶。他一定以为夜里很安全,路尾镇的人看不见他。
「我想让你早点去休息,」另一个人说,凯文也认出他来了。是贺斯利。「如果你想在睡觉前放松心情,老翟跟他的表弟在帐篷玩牌。」他说着弯腰捡起一张毯子抖开又折好。
「我不玩牌,」梅勒尔说,转身望着溪对岸漆黑的房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没头没脑地问。「全都疯了吗?我一直在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要的东西在哪?他们竟然就这样躲起来拒绝谈判。」
「老翟说他们——」
「去他的老翟,要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早就带着随身碟回芝加哥了。」
随身碟,原来那就是他们要的东西。但琪蒂会用计算机,如果赖杰夫的东西里有计算机设备,琪蒂一定认得出来,知道那就是他们要的东西。她没有发现,因为东西不在这里。赖杰夫爬窗逃跑时带走了。
「你不是说他很有名。」贺斯利把折起来的毯子挂在手臂上。他拿毯子的样子有点怪,手一直藏在折缝里。
「我打电话给一个熟人,」梅勒尔嘀咕着转过头。「我信任——」
贺斩利开了三枪,毯子把声音闷住了,声响比用灭音器大不了多少。梅勒尔胸口中了两枪往后退,接着前额又挨了一枪。他像饲料袋一样沉重地倒下。贺斯利没有去察看他死了没,对过去的老伙伴连一眼都不看,很干脆地转身从原路离开。
这下可真有趣了,对吧?他是叛徒,还是另有目的?凯文无声跟踪,藏身在暗影中,化作夜色的一部分.贺斯利却好像在逛大街,大摇大摆走着。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他离开大路、走上左边一条最近才开出来的小径。车子一定都藏在那里,凯文想;灌木像被很宽的东西压扁过。
草地上搭有一座帐篷,五辆车停在旁边;四辆小货车和一辆休旅车。帐篷里挂了一盏露营灯,微弱的光照着两个漫不经心在玩牌的人。从帐篷口,凯文看到地上有卷起来的睡袋。
「杜克修爱上值班了?」一个脸上有大片瘀血的大个子抬头说。「还是他以为对方会突然想开口?」
「只是过意不去吧,我想。」贺斯利说着举起手臂扣扳机。他要不是策划了很久要杀这两个人,不然就是杀人已经变成他的第二本能。他的态度几乎是机械的:没有迟疑、毫不兴奋、不带感情。先对大个子开了两枪,接着对另外一个人又开两枪,动作快到第二个人来不及反应。接着枪管又扫回大个子身上,动作控制精密,发射致命的一枪。又扫回另外那个人身上,再一次冷酷地开枪。砰,砰,砰,砰。舞蹈一般流畅。
贺斯利蹲在大个子的尸体旁边,戴着手套的手从尸体右边的裤袋拿出一串钥匙。他把枪扔在两具尸体之间,离开帐篷走向一辆小货车。
凯文看着他开车离去,眯起眼睛沉思。他随时可以取他性命,但这家伙帮他把事情都解决了,而且还帮他洗刷了所有嫌疑,也许让他走比较好。就让警方去查吧。不管贺斯利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他不打算让伙伴分一杯羹。
凯文走进帐篷从第二具尸体上拿起钥匙。他看看钥匙,那是一辆道奇货卡。他毫不迟疑走向四轮传动的道奇坐上驾驶座。不用十五分钟他就可以到老柯的家。
第二天,妮娜陪柯乔书去诊所照X光,顺便检查凯文缝合的伤口。医生问起是谁缝的伤口,柯乔书只说是个老朋友,在军队里受过一些医疗训练。这样就够了,医生认为一定是医务兵缝的,就此不再追问。
他的骨头的确裂了一条细缝——凯文早就说过了——所以医生帮他装了软垫而没上石膏。他得戴着软垫两个星期,然后再回来照X光,不过医生认为那时裂缝应该已经愈合了。医生还给了他一副拐杖,要他尽量让伤腿休息,最后吩咐要是他乖乖遵照指示,两个星期后他就可以自行走路了。
妮娜听完医生的话,放心地笑了。「我还以为你那样跳来跳去会留下后遗症呢。」他坐上她租来的车时她说。他不知道她怎能这么快就租到车。也许是警方的人帮忙吧。她把车开到诊所门口接他,好让他少走一点路。
「我只会那种跳法喽。」他回嘴,逗得她笑起来。他好爱看她笑,好爱她仰着头、眼睛闪亮的模样。过去几天的紧张压力让她添了黑眼圈,而且偶尔还会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想保持这样,让所有伤痛远离她。他知道不可能,也知道路尾镇上的所有人都得用自己的办法面对。他自己也没能全身而退,而且伤口不只在腿上。过往的记忆重新浮现,突如其来的暴力侵害把往事又带了回来。他曾成功克服,这次也会,所有上过战场的人都有过这种记忆。细节或许不尽相同,但大家都失去过朋友。
这次的事件已经成为大新闻,媒体称之为路尾镇大屠杀。记者纷纷涌进镇上,附近的旅馆一房难求,因为路尾镇的居民已经先住进去了。
一切终会平息,但现在警方还在一一做笔录,同时忙着帮这么多人安排住处,等镇上的电力和电话修复,有人说要等到桥修好才能动工。而桥不是一天就能修好,就算只是便桥。听说他们可能无法回家过圣诞节。柯乔书可不这么想,他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四处拉关系加速进度,路尾镇的桥梁修复工程会以最急件优先处理。柯乔书认为不用一个月就能完工。
不过路尾镇还是一片狼藉。冰箱里的食物一定都腐烂了,雨水会从破掉的窗户、楼板、墙面渗入,再加上弹痕、物品损毁、车辆报销……保险公司的人有得忙了。
至少警方已经倾向认定坏人发生内讧,其中一个人叛变、杀了所有伙伴.除非凯文自己站出来说出不同的版本,柯乔书表面上姑且相信。
私底下,柯乔书很清楚。他跟这滑头小子一起出过太多任务,早就认出这是他的手笔。凯文总是会达成任务。不管是哪种任务,就算比这次更险恶的状况,他一向是柯乔书最信赖的手下。他不是最高大的,也不是速度最快或体格最壮的,但绝对是最强的。
「你的笑容像头狼。」妮娜说,想提醒他别人会看见。
这个比喻吓了他一跳。「狼会笑?」
「不是真的笑,而是龇牙咧嘴。」
好吧,这个比喻也许相当贴切。
「我只是在想琪蒂和凯文的事。看到他们在一起真好。」他一半在撒谎。他想的只有凯文。但,去他的,总之真的很好,他三年前看到琪蒂后就一直耐心守候,静候她注意他——而等待的同时,他悄悄跟她的孩子建立感情,完全渗入她的生活,让她不能没有他。这就是凯文。一旦决定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做到。柯乔书突然很庆幸凯文看上的不是妮娜,否则他可能得杀了他在世上最好的朋友。
柯乔书告诉妮娜去他家的路,这辈子第一次,他竟然在担心他有没有把内裤丢在地上。他知道没有——军事训练深入骨髓——但如果不小心真的有,搞不好妮娜第一次去他家就害他出糗。
他走到门口正要开锁,这才发现凯文打破了一扇窗户。他笑了,伸手进去开门,把拐杖挪到一边让她先进去。
他喜欢他的家。对他而言够朴素也够小,但又不会太小,因为有两间卧房。厨房很现代,不过他很少用,家具是照他的身材订做的,睡在上面很舒服。装潢很纯朴,如果算得上有装潢。家具放在他想放的地方,床也铺得整整齐齐。他的家事功力就只有这样。
他知道她没有地方住。她家挨了很多子弹,而且现在根本回不去。警方派了直升机载运受困镇民,因为空运最简单快速。
「感觉很像你,」她平静地笑着说。「简单明了,我喜欢。」
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抚摸她柔嫩的脸颊。「你可以搬来跟我住。」他提议,直率地说出他的希望。
「你要我跟你上床吗?」
他差点跌倒,忽然无法控制那副拐杖,但他发现无法对这个女人说谎,望着那对蓝眼睛,除了实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唉,没错,但不管你住哪里,我都想要。」
「你知道我进过修院?」
她怎么还能这么冷静?他的心突然跳得飞快,他觉得快昏倒了。「我听说过。你是处女吗?」
她微微一笑,嘴唇略略弯起。「不,我不是处女。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这下我可松了口气。我都五十岁了,受不了那种压力。」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还俗?」
他硬着头皮乱猜。「因为你太喜欢性爱,无法放弃?」
她爆笑。她好像觉得好笑得不得了,最后甚至坐在他的沙发上笑得哭了出来。他开始明白她没有喜欢性爱到那种程度,但他一定能改变她的想法。他现在比较慢了,而且懂得很多,这会让性爱更美好。
「我进修院是因为我害怕生活,怕得差点活不下去,」她终于说。「因为那不是当修女的理由,所以我还俗了。」
他缓缓在她身边坐下,把拐杖放到一旁。一手环抱着她,抬起她的脸。「还记得那天桥被炸、你家被扫射之前,我们进行到哪里吗?」
「不太记得了。」她说,眼神透露着挑逗。
「你想从那里继续,还是直接到床上去?」
她的脸泛红,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床。」
感谢祢,上帝。「好吧,不过有两件事我想先说清楚。」
她点头,清澈的蓝眼睛跟他眼神交缠。
「我想要你好多年了,我爱你,我想娶你。」
她张大嘴巴,脸色一阵白又一阵红,他希望是因为开心。她说:「那一共是三件事。」
他想了一下,耸耸肩,把她拉过来放在腿上吻她。「事实上,我觉得那是同一件事的三个部分。」
「我想你说得对。」她贴着他扭动,最后变成跨坐在他身上,两手抱着他的颈子彼此疯狂热吻。不久后她半裸、他的拉炼也开了,她喘着气趴在他汗湿的胸前。她的手在他裤子里来回爱抚,他的背僵直得像块木板。床已经变得太遥远。
「最好要很棒。」她略带威胁地说。
「一定会。」他承诺着,同时温柔带领她就位。
「我这么多年没有做爱了,要是这次又是空包弹,我——」
「亲爱的,」他确切地说出最后一句清楚的话。「陆战队不打空包弹的。」接下来二十分钟再也无法思考。
「琪蒂!」席拉冲出门、因为终于放心了而啜泣着,尽管两天前琪蒂一找到电话就立刻打给母亲报了平安。她急着想在新闻上电视前先跟母亲说,而且她也想跟双胞胎说话。他们两个都睡了,但琪蒂坚持要席拉把他们叫醒,他们半睡半醒地抗议着,知道是妈咪打电话来才安静下来。
警方的诸多问题凯文都一一回答,所以他们到今天早上才获准离开。在桥梁与电力修复之前,他们不能回家,琪蒂的父母邀请他们去西雅图的家里。
琪蒂埋在母亲的怀里,被紧紧抱着、亲吻,接着又是拥抱。她父亲从屋里出来也紧紧拥抱她,紧接着两个又叫又跳、满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冲出来,无法决定要先叫「妈咪!」还是「喝先先!」所以就同时一起叫。
凯文很快跟琪蒂的父亲握过手,单膝跪下、两个孩子立刻扑上去。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他们为了杂工冷落她,说到底,他可是教他们说粗话的人呢。妈咪怎么比得上?她发现自己笑得像个傻瓜,望着两个孩子紧紧抱着他的颈子,争先恐后地报告外婆家的新鲜事。他好像快被勒死了,他们的拥抱如此用力又热情。
「看来我没弄错。」席拉很满意地看着他说。
「没弄错什么?」他努力喘过气来问。
「你跟琪蒂在交往。」
「是,女士,你没弄错。我追她三年了。」
「喔,追得好。你们要结婚吗?」
「妈!」
「要,女士。」凯文说,脸一点都没红。
「什么时候?」
「妈!」
「尽快。」
「既然这样,」席拉说。「我准你跟她一起住在这里,可是不准在我家跟我女儿胡来。」
她爸好像快被笑声呛死了,凯文差点被双胞胎勒死,琪蒂觉得她可能会丢脸而死。「想都不敢想,女士。」凯文对她母亲保证。
「骗人。」席拉直率地说。
凯文对未来岳母挤挤眼睛。「是,女士。」他非常肯定地说,她开怀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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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星期后,从前叫做高肯尼、更早之前叫做费雷恩的那个人,随兴地在芝加哥郊外的墓园里闲晃。他好像只是随便走走,偶尔停下来看看墓碑,接着又继续散步。
他经过一座新坟。坟上有临时的标记,上面的名字是傅约尔,还有生卒日期。那个人没有停下来,似乎没有特别留意那座坟。他走过那里,仔细研究着一个一九三○年的旧墓碑,接着又走到一座坟前插了两面国旗的军人的坟。
真够讽刺,那个人想。那天晚上傅约尔其实几个钟头前就死了。可怜的老杜其实不用死;他非自愿的牺牲,最后竟然毫无必要。其它人也是,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老翟跟他表弟。但他一直不懂是谁杀了比利和另外那个年轻人。不是他下的手,那么到底是谁?
想起那天晚上,他依稀记得感觉到一阵微风,好像有人或有东西在身后。有时他会告诉自己那只是一阵微风——真正的微风,因为空气流动而造成的。但那无法解释他为何在夜里从沉睡中惊醒,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他的恶梦成真,或有人在暗中监视。
能离开爱达荷他打从骨子里高兴,但他不能留在芝加哥。离开的时候到了。也许他会去个暖和的地方。也许会去迈阿密。他听新闻说最近那里有连续杀人事件,凶手显然在收集眼珠。
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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