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曾德雄：孕妇之死折射中国社会之痛(南方都市报 2007-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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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肖志军拒绝签字导致其女友李丽云得不到及时手术、与腹中胎儿一起死亡的事件受到广泛的关注，其中不乏激昂的道德谴责。我以为，不管是针对肖志军本人，还是针对医院，这些谴责都没有什么道理，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设想一下：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肖志军，我会签字吗？未必。签字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医药费，意味着与女友更紧密的关系，意味着母子(女)今后漫长的生活，而这些都远远地超出肖志军的承受能力。你可以指责他心理阴暗、不负责任，但这很可能就是流浪汉肖志军真实的想法，也就是说，是客观事实。有人质疑医院为什么不让病人自己签字，我们再设身处地一下：如果我是那位病人，我会签吗？如果我签的话，就意味着责任由我本人来承担，可这根本就是那个死男人“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责任呢？而且，我承受得了吗？
如果我是医生，我会在没有人签字的情况下做手术吗？同样不会！不管手术成功与否，其后果都是可以预见的：如果手术成功，病人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负担医药费；如果失败，医院会面临天价索赔，而且处于法律上绝对的弱势！任何一个理性的医生都不会这样做，医院也不会。且慢指责他们道德低下，我相信身与其事的医生正在因为这件事遭受巨大的精神创伤，其痛苦是真实存在的，是那些口吐高妙道德言辞的人没有经受的。
这个事件的核心意义在于它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凸显了中国社会之痛：我们对于自己的生命缺乏担待的能力！
流浪汉肖志军没有，其他人有吗？扪心自问，有多少中国人有安全感？有多少中国人不是生活在焦虑之中？有多少焦虑不是来源于生命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性？有多少年轻父母不在为孩子可能的不测寝食难安？也许有人说，谁叫他没有本事赚钱？可是，那些赚了钱的人，那些正在赚钱的人就有安全感吗？他们日夜担心的恰恰是生活失去平衡，失去现有的一切，重回一无所有的境地。而且，这种寄希望于个人的想法本身就是社会不负责任的表现，是社会不成熟、不发达的表现。
生命的安全感来源于哪里？不是高妙的道德口号，不是从前皇帝的“九重宵旰爱民深”，也不是现代官员的“起为百姓遮风挡雨，坐为百姓谋福求利”，而在于社会的高度发达、成熟，其中一点，就是各类社会救助机制的完备。这样的社会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方式将生命不当一回事，生命之堤稍有决口，立即会有更多的应对措施加以补救，否则即为社会之殇、社会之痛，而为全社会所不能容忍。
这样的社会如何建构？不靠权威的宏伟规划、狠抓落实，更不靠伟人圣人的恩典，靠的是全社会基于价值共识的齐齐参与。这样的价值共识是：人就是目的，人的生命权利和生命尊严就是社会的最高价值，一切——包括我们向来视之为神圣的民族、国家、人民、群众、集体等等——都必须服从于这个价值。基于这样的价值共识，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主人，他对于社会的任何问题不仅享有知情权，而且享有完全的参与权和发言权。只有如此，每个人身上所固有的社会性才会充分激发出来，各类社会组织、社会机制才会出现，社会才会日渐成熟、发达，在这样的社会中我们才会感到安全。
现在的情况恰恰是在这方面不能令人满意：人们对于社会公共事务不仅缺乏参与的管道和平台，连基本的知情权和发言权都不能保障，人们身上的社会性日渐萎缩退化，中国社会的一盘散沙之局也一如既往，每个人在天地之间形单影只。在中国正在走出村落、进入大规模社会组织和普遍社会交往的今天，这样的形单影只只会使人更加惶恐不安，类似肖志军的事件也会不断上演。
曾德雄(《开放时代》副主编)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spqy/200712010271.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