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沁《当你沉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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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错就错
卓依驾着车,轻松地哼着歌,慢慢在回家的路上行驶。
五时下班,她加班到十时,虽然全身疲累,心情精神却愉快,了结整年的预算案,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她不是做预算案的财务总监,只是他下面一个小会计主任,等在那儿替总监找寻、传递各种文件的。十时半,在路上行驶的车辆已少,她的警诫力相应减低。正待转进她租的住所那条横路时,突然对面“碰”的一声巨响,两部汽车撞在一起。黑暗中也看不真切是谁撞了谁,只听见尖锐”嘶”的一声,一辆黑色的车飞快地向前冲,几秒钟已不见踪迹。
卓依在车里呆怔半晌。回望那部大概被撞的车停在那儿全无动静,那司机呢?车上有乘客吗?撞车的人已不顾而去,她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下车奔上前,被撞那车的引擎还没熄,司机位上的人却伏在驾驶盘上,头垂得低低的,好像昏迷过去。
她又急又惊又怕,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毫无经验,她该怎么办?
还算冷静,想起自己的手提电话,她奔回汽车,致电“九九九”求救,然后又回到被撞的车旁等候。
既然已报警,她就要负责到底。
司机位上是个男人,衣着讲究,看样子也年轻。但是他一动也不动地伏在那儿,是死了吗?她真有点怕。万一翻转过来他满面鲜血,她恐怕会支持不住。
看了无数次表,等了一世纪──其实才不过七分钟,警察和救伤车已到。
他们合力把汽车推到一边,把车里的男人抬上担架──幸运地,他外表并没有受伤,脸上干干净净,竟然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昏迷不醒,要立刻送往医院。”救护人员一边说,一边替他戴上氧气罩。
“你发现他的?你们认识?”警察问卓依:“你跟我去录口供。”
卓依不想去,这么晚了。唉!这是多管闲事的后果。
但是──又怎能掉头而去呢?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一辆车经过,若不是她,恐怕那男人有生命危险呢!
日行一善。好!她跟着去警署。
*     *     *
交通意外的录口供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半小时后她从署出来,想着那个受伤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担心着,反正时间已晚,她就到医院去看看。
警署的人告诉她那是邓肇坚医院。
匆匆忙忙地赶进去,那男人已从急症室送进病房,顺着房间号码,一路找过去。
病房外有警察守着,不让她进去。
“不许进去,除非是亲人。”
“我是他──”卓依摇摇头,“算了,我不进去。”
“小姐,你是伤者女朋友?未婚妻?太太?”警察叫住她,“他还没醒,但你可以进去。”
她考虑一下,点点头,推门进去。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冒充一次也没所谓。
伤者紧闭着眼躺在床上;手臂上吊着盐水,面上有氧气罩,显然未醒。
她望着这陌生却长得很好看、可以说英俊的男人,心里涌上好奇的感觉。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上班族?商人?或者黑道人物──啊!很有可能是黑社会寻仇,才在撞伤人之后头也石叵地逃走。是,大概就是这样。
她退后一步,打算就此离开,病房门突被推开,涌进几个男女来,有老有少,面上都带着惊惶。
门外的警察陪着他们。
“这住小姐说是伤者的未婚妻,你们自己谈谈吧。”警察反手掩上门。
几个男女的视线全落在她的脸上,有惊喜、意外,然后又关心地转向床上的男人。
“家俊,家俊,怎么回事?”看来像母亲的那住太太扑到床边,“怎么会发生车祸?是谁撞了你?快醒来,别吓我。”
“太太。”像父亲的人制止她,“别打扰家俊,我们问问这位小姐,你是──家俊的未婚妻?”
卓依目瞪口呆,她可从来没说过“未婚妻”三个字,不知道那警察怎么误会,怎么说的,她必须立刻解释。
“我不是──我只是──”
一位七十多岁的慈祥老妇一把拥住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
“看你骇成这样子,别急、别紧张、别担心,会吉人天相的。”老妇人的声音也慈祥亲切,“孩子,慢慢说,我是家俊的祖母。”
“我──”卓依张口结舌,被面前这张充满爱与希冀的脸所镇住。她无法说出真话,她伯老祖母失望,至少这个时候不能说。
“我是家俊的父亲贺志坚,她是母亲,叫张明玉,你可以叫她明姨。”父亲一厢情愿地说:“她是妹妹家珍,只有老二家杰没来──相信他正赶着来。先告诉我们,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卓依把撞车的经过说了一遍,她很犹豫,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呢?局中人?或是旁观者?这方面她说得含糊。
“家俊一定是去探你,是不是?”父亲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小心?他迟到了,所以你下楼等他,正好碰到这意外──老天!若不是你碰见,家俊就惨了。”
卓依唯唯诺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想快点敷衍过去,快点离开,以后永远不再见这些令她尴尬的人。
“你救了家俊!”母亲挽着她的手臂,“我们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必谢,这是我该做的。”是啊!做一个好市民,原该见义勇为。
“家俊前几天才跟我说过,要带你来让我们看看。”老祖母笑得开怀,“想不到会在医院里见面。”
他们仿佛都忘了床上的伤者。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母亲问。
“我叫卓依。”
叫什么名字一点意义都没有,她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家俊的未婚妻。
“我喜欢你的名字。”看来像中学生的小妹妹家珍说:“好像小说的女主角。”
“是不是──该请医生来问问情形?”卓依尴尴尬尬志建议。
“啊──是。”父亲贺志坚拍拍脑袋。如果不是因儿子受伤而焦急、担心,平时他该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家珍去通知医生。”
贺家珍立推门出去。
“家俊──一直没有醒来?”老祖母问。卓依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外表看不出来伤处,他受了内伤?”母亲问。
“可能──震伤头部。”父亲皱起眉头,“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事态不妙。”
一位护士随家珍进来。
“急症室的医生正在忙碌。”她说:“伤者还未清醒,各位请勿打扰。”
“但是他现在的情形怎样?”父亲问。
“医生已替他照X 光,正等报告。”护士说:“医生说脑部可能震伤了。”
“真是这样?”母亲掩着口,“不行,我要通知梁医生,不能任家俊就这样躺在这儿,又没有人照顾。”
“你们可以请私家看护,有家庭医生最好请他来,医院并无伤者的任何病历。”护士没有表情地说。
“我去町电话找梁医生。”父亲说:“也办请私家看护的手续。”
他离开病房。
“如果你们没有特别事,请在病房门口等候。”护士催促大家出去,病中要休息。”
大家都站在病房门外。卓依很窘,很想找个机会溜走,可是贺家三代女人的视线尽在她的脸上、身上,令她后悔极了,真不该来医院。
长廊那头有个年轻男人快步奔过来,家珍推推母亲,轻声说:“二哥。”是贺家杰来了。
“发生什么事?看到传呼机的留言把我吓死,到底什么事?”那叫家杰的男人问。
卓依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想跟他打交道。这家人根本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不能再令误会变深。
“家俊发生车祸,正昏迷,可能是脑震荡。”母亲忧心地说:“是卓依送他进医院来的。”
那叫家杰的人把视线投向卓依,她勉强叫自己咧开嘴笑,她看见家杰眼中的疑惑。
但──他还是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你跟家俊一起?”他问。
卓依只好点头。误会已存在,她也没法子,反正等会儿一走了事,她是不会、不可能、不能再见他们的。
“能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说。
卓依只好再说一遍,仍然含糊地把自己带过。这个时候再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路过的目击者,恐怕已来不及。
“你是家俊的──”
“未婚妻。”老祖母特别兴奋起劲,看来她对卓依的印象极好。
“哦──”家杰眼中又有丝疑惑,还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谢谢你送家俊来医院。”
“应该的。”卓依双手不安地摇摆着,“我──”
她想说先走,老祖母却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等梁医生来,看他怎么说。”她拍拍卓依,“别担心,上帝会保祐家俊。”
家杰慢慢走到卓依身边,距离近了,看到这男人虽不及家俊的“俊”,却是温和亲切的,他有另一种吸引力,像大学校园中的大男孩,好看却没有侵略性。
最重要的,他有对温柔的眼睛。
“很抱歉,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他微笑,“家俊忙,我也忙,周末才回家。家俊说过你们的事。”
卓依既好笑、又不安,看来这误会可大了,她和那个贺家俊有什么事呢?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并不──”
“家俊说你将去巴黎,不是吗?”他又说。
“不不,我不去巴黎。”她有点慌乱,“我是说──我不去了。”
家俊看来真有一个未婚妻,只是还没带给家人看,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误认了。
“是。家俊受伤,你得陪着他。”母亲摇摇头,很担心,“不知道情形会怎样。”
四十分钟,梁医生首先赶到,看了病况报告,又仔细地替家俊做检查。
“我建议立刻找脑科医生,他有脑震荡的征兆。”梁医生说:“延迟了医治不好。”
“你能介绍吗?”贺志坚立刻说。
“我先打个电话。”梁医生点头,推门而出。
这时,私家看护已到,他们又退出病房。
“我看爸爸你们先回去。”家杰比较理智,“老人家要休息,我在医院等。”
父母互看一眼,点头同意。
“一切事听梁医生吩咐,随时和我们联络。”志坚吩咐儿子。
“我会。”家杰看卓依一眼,“你也回家休息,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就行。”
卓依犹豫一下,不留电话号码似乎说不过去,留下──拍有后患。她看着家杰,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心头一虚,立刻写下号码,公司的。
“明天我要上班,我先走。”还没有说再见便半跑着逃离。
今夜的事真莫名其妙,希望睡一觉之后,什么都过去,明天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      *      *
再上班,果然忘掉昨夜的事,主要是太忙,忙得她什么都不能想。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王培正的电话。
“卓依,一起吃晚餐。”他愉快地说。
“不了,太累。”她没兴趣。昨夜睡眠不足,她只想休息。
“我已到中环,在你公司楼下。”
她很想说“又不是我要你来的。”又觉得不能太决绝地拒绝他。赶走了他,以后公司晚宴时找个男伴都难。
“五时十五分我下楼。”只好勉强说。
王琣正,四平八稳的一个人,没什么缺点,却也挑不出什么特别的优点。像许多上班族一般,大学毕业,在银行有份稳定工作,不算高也不算低的薪水,中中等等的,和他的外貌一样,普通平凡。他追了卓依一年,他们吃饭、看电影、逛街,只止于如此,她甚至不愿让他拖着她的手。
卓依不特别喜欢王培正,也不讨厌。失去他不会是大事,有他在一边也没什么惊喜,总之,他激不起她人中任何涟漪。
她想过,平凡的人大概就这样,以后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追求者,也许她会嫁给他,过一生平平淡淡的日子。
轰轰烈烈、要生要死的爱情,那只是电影或小说中才会出现,她不特别向往。
她一直认定自己只是普罗大众、平凡市民中的一个。
她没有什么梦,是个实在的人。
与王培正一起吃完晚餐,他说看电影,她拒绝,没有那种兴致。于是他送她回家,楼下各自分手,她甚至没请他到过家中。
*     *    *
她的家是个细小的单位,租的。三百呎,里面只间开了厨房和浴室,而客厅、饭厅和卧室就合而为一,一眼望尽。
这是幢半旧的楼,有二十多年历史。业主原有的单位有一千呎,精明的他把它改建成三个单位出租,租客喜欢自己独立的天地,他也可以收更高的租金。
卓依的薪水用在房租上,她认为值得,能住得舒服些是她自小的愿望。
幼时她随父母住在狭小的单位内,还有弟妹,六个人挤在七百呎的空间里,她常常有透不过气之感。赚钱后第一件事是搬出来住。安置自己之后,才能努力工作。
现在做到小小会计主任,能自给自足外,每月还能给父母一点钱,她已很满足。
今天很好,那姓贺的一家人没有打电话给她,他们大概也明白,她并不是贺家俊的未婚妻,纸包不住火的,真未婚妻出现,她这个假的当然不再被重视。
她救了一个人,做了件好事,如此而已。
*   *   *
很轻松地上班,预算案交出之后,他们这部门可以舒服几天。她打算中午时到百货公司逛逛,看看可有减价货,她想添置一点衣服,该换季了。
电话钤响,她接听。
“卓依吗?”一把亲切慈祥的声音响起。“我是家俊的祖母,昨天你没来医院,我很想念你。”
“啊──贺老太。”卓依吓了一大跳,“公司忙,昨天要交预算案,所以──”
“今天下班来我们家,好吗?”老人家巴巴地请求,“我煲了靓汤,你来。”
“我──”她窘迫地不知怎么拒绝。
“我叫家杰来接你,好不好?”
“不不,我自已来。”她透一口气,看来今夜她逃不掉。
“太好了。晚餐后我们或去看家俊,你知道的,他还没醒过来。”祖母说。
“是──是。”卓依胡乱说:“告诉我地址,下班我就来。”
*      *      *
按着地址,她找到贺家。
令她惊异的是,贺家住在半山极高尚的大厦,而且是顶楼复式单位,大约有四千呎。她想不到贺家是富贵人家。
单位楼下是客厅、饭厅、书房什么的,室全在顶楼,布置得十分精致有气派。很多东西看得出是真正古董。
女佣人招呼她安坐在大厅,祖母和小妹妹家珍已从楼上迎下来。
“看到你真好。”祖母轻轻拥一下她,“我们正在为家俊担心。”
“梁医生怎么说?”
“家俊已稳定下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不能预知他什么时候醒来,或会不会醒来。”祖母忧形于色,“脑科医生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我们只能等待与祈祷。”
“什么原因不能醒来?”卓依问。
“我不知道。”祖母摇摇头,“卓依,如果有空,我请求你每天去一次医院,听人家病人最亲近的人在他耳边呼唤,他会快些醒来。”
“但是我──”
“很为难你,我知道。”祖母恳切地握住她的手,“家俊是我最疼爱的长孙,他若不能醒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卓依──”
“我──我去就是。”卓依涨红了脸,“如果真的有效的话。”
“一定有效。”小家珍肯定地说:“我知道。”
贺志坚夫妇出现,他们对卓依亲切又关怀。
“刚去过医院,家俊还是那样。”贺太明玉叹息,“他不能醒来,将来会变成植物人。”
“不会,一定不会。”卓依冲口而出。她觉得像贺家俊般的年轻人不该如此,“上帝照顾善良的人,衪一定不会这么残酷。”
“你是教徒?”贺志坚惊喜,“我们一家都是。”
“是──哎,我是。”卓依吸一口气。
在这儿,她获得上宾般的看待,每个人都以她为中心,每个人都对她好,她很清楚,不她是卓依,他们是善待贺家俊的“未婚妻”。想到这里,她无法表现更自然。
“等家杰回来我们就吃饭。”老祖母说,视线一真停在卓依身上,“他今天下班较晚。”
以卓依的个性,很想问贺氏兄弟是做什么的,贺家又是何种背景,但她不能,一问就拆穿西洋镜,虽然她无意骗他们。
“卓依,你有工作的,是不是?”家珍问。
“叫卓依姐。”母亲明玉轻责,“小女孩不能没大没小。”
“没关系。”她对家珍微笑,“叫什么都一样。我是公司的会计主任。”
“很好啊!”老祖母最直率,她绝不保留地表达一切喜怒哀乐,“家俊用钱不会细心盘算的,将来有个会计主任的贤内助替他管账,太好了。”
卓依立刻脸红,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素未相识的人,说什么贤内助?
幸好这时赶得气喘喘的杰回来,他手上抱着几本书,还有两卷图则。
“大家好。嗨!卓依。”
“去过医院吗?”贺志坚问。
“没时间。刚下课。”他说:“等会儿去,家俊没有任何变化,对不?”
“正好等会儿陪卓依一起去。”母亲很高兴,“晚上一个女孩子去医院,怪怕人的。”
“好。”家杰把书本、图则放在一边,立刻和大家去饭厅。
女佣人已预备好晚餐。
餐卓上,卓依觉得荣宠无比,最好的菜都堆在她面前的碟子上。
每个人的筷子都挟满菜住卓依那儿送,连小家珍都不例外,除了家杰。他看来是不好意思,因为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未来的家嫂──家俊的妻子。
她感觉到每一样食物都落在胃里,一块是一块,一件是一件,无法消化。
这个误会,要何时才能解开呢?
八时,家杰已催着去医院。
“我还有些图没画好。”他说。
画图?他是画家?
他把带来的书本、两卷图则一起带走。他不是住在这儿?
“多抽些时间回家喝汤。”母亲明玉说:“多陪陪祖母。”
家杰连声地应着,迅速离开。
他驾车去医院。一部普通的本田雅廓,就像他的人,平实温和。他有哥哥家俊同样的英俊,却没有霸气,没有侵略性,给人亲切和友善的感觉。
家俊虽然昏迷沉睡在那儿,但他的粗眉大眼仍给人强硬的感觉。
“前些日子你们订婚,我赶不及参加,很抱歉。”家杰说:“那天我真的要替学生补课,走不开。”
原来他是教书的。
“没有关系。其实──也不算订婚,一班朋友聚一聚而已。”
“发了请帖还不算正式?”家杰笑起来,“你不是想──对不起,我不该猜测你。”
他原本想什么?她想打退堂鼓?她看见家俊那样,想悔婚?想笑又不敢,事情愈缠愈歪。
“家俊的公事──”她不知该怎么说。
“他的律师楼有伙伴打理。”家杰淡然,“他和罗渣是青梅竹马的死党好友。”
原来贺家俊是律师,专业人士呢!
“他──家俊提起过我吗?”她尝试问。
“说过一些。”家杰淡淡地笑,“他喜欢高瘦女孩,他说你身材好,五呎八吋高,苗条修长,人又潇洒。说得很真实。”
“我──”卓依啼笑皆非。
另有一个五呎八吋、苗条修长、很潇洒的孩,是不是?这么巧,她忍不住望望自己身上,曾有一段日子,她几乎当上模特儿呢!
“你为什么不去当模特儿?”他问。
“啊──”他能读到她内心思想吗?“我不行,我有近视,戴隐形眼镜,而且我怯场,不敢站在台上让人看,我──害羞。”
他又笑了,仿佛了解。
“跟家俊口中的你有点不同。”他说:“他说你爱出风头。”
“胡说,我不爱,否则我怎么选做会计主任?”她忍不住说。
“他还说你坦率爽朗,果然如此。”
卓依不再说话。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说她,看她几乎把事情弄糟。
“其实──我也有很温柔善良的时候。”她说。
“一定是。你眉宇间很温柔善良,嫲嫲这么喜欢你,你必定不是家俊口中的野豹。”
“他说──野豹?”她掩着嘴。那会是怎样的女人?她不能想象。
他微笑承认。
*    *     *
医院病房,家俊仍然姿势未变地躺在那儿,双眼紧闭地沉睡着。
呼吸倒是很自然平稳的。
私家看护在一守着,看来也没什么事做。
“警方有人来过。”她说:“我告诉他们病人一直没醒过,他们就离开。并着我当醒来立刻通知他们。”
“说什么事吗?”家杰意外。只不过交通意外,警方不是早录过口供吗?
“没有。他们都很严肃。”
问不出什么以然,停留一阵,他们离开。
仍是家杰送卓依。车停在她租的住所楼下,他向上张望一下。
“那个窗台有花的单位是你家吗?”
“你怎么知道?”
“猜的。灵感一到就猜中。”指指脑袋,有一丝顽皮的影子。
“你教书?”她冲口而出。
“建筑系讲师,也是业余画则师。”
“好,我最崇拜有学问的人。”卓依说。
“有学问?”家杰望她一眼,“我自己仍不断在进修,学无止境。”
“原先我以为你是画家。”
“没有那分才气。”他又笑,极亲切可爱,“我──不送你上楼,还有些工作待完成。”
“不必客气,我总是独来独住的。”
“家俊──不送你?”他意外。
“啊──”说错话,“当然他会送,我是说平日上下班。”
“有机会要参观你的小房子。”他微笑,“希望与我想象的一样。”
她上楼,他驾车离开。
环顾那小小的地方,简单的床垫当当床;一张书桌上放着简单的化妆品和电脑,工作、化妆两用,连镜子都没一块;一个衣柜放不下她所有的衣服,有几件堆在椅子上;没有沙发,只有几个椅垫散落在一角,算是招待同学、朋友的地方──其实此地根本没有客人。
贺家杰对这么一个地方有什么想象?
卓依摇摇头,到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清水。虽然地方又小又简单,但她喜欢,感觉温暖满足。这是她工作所换得的安全小天地。
她不会让贺家杰上来,这儿与贺家的四千呎大屋是没法比较的。
*     *    *
休息,上班。
但是逃不开贺家人的好意。
他们几乎每天轮流打电话来玫意,又约她下班后去医院,对她好得令她无法拒绝任何事,包括周末的约会。
本打算周末去探父母弟妹,贺家老祖母温和而坚持的邀请,叫她只能巴巴地再去那高尚豪华的大厦。
“前几天都没在医院碰到你。”母亲问。
“啊──工作忙,要加班,到医院已经很晚。”她胡乱说。
“家杰也去得晚,你们碰到吗?”老祖母说。
贺家杰远远地坐在一边看杂志,含糊地应一声,不知说是或否。
“梁医生替我们联络美国一位脑科专家,他会来港看家俊。”父亲贺志坚说:“有一小血块在脑里,可能是他不能醒来的原因。”
“不能开刀把血块拿出来吗?”卓依问。
“不敢冒险。”母亲明玉担忧地说:“开脑不是普通手术,如能避免最好。一切等美国那医生来了再说。”
天父保祐,家俊已渡过危险期。”老祖母说:“现在只要想办法让他清醒。所以卓依──”
“卓依每晚都会去医院,你放心。”母亲抢着说。
敏感地,她觉得有对眼睛望了她一下,那是家杰。他──怀疑她的话。
“最好在他耳边多说话,医生说这有用。”小家珍孩子气地说,“大哥一定最喜欢听你的声音。”
“我──会。”
每次她来贺家,总有最好的菜,在外面餐馆吃不到的美味,她很担心,当她的胃被宠坏,而贺家俊又醒来的话,她怎么办?
如果贺俊不再醒来──不不不,不能这么坏心肠,怎么希望人家不醒来呢?她不是这么贪心的人,何况──真正未婚妻出现,她马上就得现形。
那真正未婚妻怎么还不出现?而贺瘃人居然没有一个见过她呢?下午,母亲明玉提议喝下午茶。
“去乡村俱乐部。”小家珍叫。
“我──还有点公事没做完──”卓依说。
“我还有事。”家杰也同时说。
“都去,都去。”贺志坚挥一挥手。虽然他和蔼可亲,但是说话也颇具权威,“有事晚上做。”
卓依不敢坚持,事情朝她最不希望的一端发展:贺家人喜欢她,努力地不使她从贺家俊身边溜开。
天知道她急于溜开的原因!
*       *     *
贺家过的完全是香港上流社会的生活,与她原来的格格不入。她没想象过可以到乡村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喝下午茶。
“要不要与家杰打网球。”母亲问。
“不不。”卓依不安。一直避免与贺家杰接近,他仿佛能洞悉她的秘密,“今天不想运动。”
她只能这么说,谁知道原来的未婚妻喜不喜欢打网球?
看贺家人的反应,他们绝不熟知家俊未婚妻的一切,怎么这样奇怪?
“卓依,你有家俊家里的门匙吗?”母亲问。
“没有──啊,我没有。”她脸红了。
“奇怪,车祸后我们遍寻不获他的门匙,没办法帮他整理房子。”母亲继续,“大概撞车时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贺家俊原来也不与父母同住。
哇!贺家四口加工人住四千呎大屋,这哪儿像是香港?
“我可以去问问大厦管理处,或者他有钟点工人。”家杰倒是很细心。
“是。我忘了这可能。”母亲点头,“明天如果没课,你就去问,记得啊!”
到黄昏,贺家还没有放卓依走的意思。
“一起吃晚餐?”老祖母精神真好,一点也不累。
“我──”
“反正总要吃饭,是不是?”贺志坚笑,“免得回去自己弄。”
“我是想──回家看望妈妈。”她终于说。
“是是,应该的。”母亲明玉立刻说:“应该的,住在哪里,我叫司机送。”
“不,我自己叫车就可以。”卓依急推。
“这儿叫车不方便,门前根本没有计程车。”父亲说:“司机反正有空──”
“我送卓依。”很沉默的家杰突然说。刚才他是自己驾车来的,“或者──去医院转一转。”
是“去医院转一转”打动了贺家人的心,于是他和卓依一起离开。
“应付他们很辛苦,是不是?”家杰在开车时淡淡地问。
“我──没有和这么多人相处的经验。”
“他们对人太好,好得令任何人都有压力。”家杰十分了解,“我们兄弟也因此搬出去住。”
“但是我很喜欢他们。”
“她们也极爱你。”他说。
“你看不出吗?他们怕家俊醒来时你离他而去,所以全家出动包围着你。”家杰很幽默。
“哪有这么的事?”卓依忍不住笑。包围?
“你这么好的女孩。”他摇摇头,“谁知道?”
“我们──真的去医院?”她问。
“不想去就不去。”他善解人意,“反正家俊又昏迷不醒,每天去等于去探私家看护。”
“其实──面对你家人,我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说出心里话,“我们之间并不熟悉,而且──”
他没让她说下去。
她想把真相和盘托,解开误会。他没让她说下去。她没有机会。
“我可以让他们不再这么做。”他很体贴,“无论你和家俊以后怎样,他们会尊重你的意愿,包围没有用。”
“不──不要伤他们的心。”卓依急叫,“他们都是最好的人。”
“你也是极好的人。”他说。
他赞她,他没有怀疑她吗?
仍是送她到住所楼下,道再见,驾车离去。
卓依真恨自己心软,刚才让贺家杰去和贺家人说,不必再对自己这么好不就能了结一切吗?她开始讨厌自己。
她可是有点贪慕虚荣,结交富有的人?
不──她回答得犹豫,像贺家那种无忧写意的生活,谁不向往呢?
暂时──让事情拖下去吧!等贺家俊醒来时再作了结。
只是──那时会不太迟?

 
第二章  心怀鬼胎
下班准时,一边驾着自己的二手车,一边想可否去医院探一探名义上的“未婚夫”?
想去就去,立刻转进往邓肇坚医院的路。
病房里只有私家看护,看护着昏迷的家俊。
即使昏睡不醒,他仍是个英俊的男人。无论轮廓,无论五官,尤其那度浓眉,都很有霸气。
有霸气的男人比较像男人,对不对?她欣赏这类型的人。
“他完全没有移动过。”私家看护说。
“他会醒来,一定。”卓依喃喃地说。
这陌生的家俊除了那张脸外,她对他一无知。律师,是,律师只是个名衔,不代表他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忠、是奸,他的个性怎样?他的爱好如何?他的脾气?
她忍不住笑。她是个爱笑的姑娘。
这么荒谬的事,这个陌生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单被贺家人接受,而且备受宠爱。太阳底下真日日有新鲜事。
“还有其他人来看过他吗?”她问。
“除了医生、护士,就是你与贺家人。”
“医生怎么说?”好像真的关切起来。
“稳定,没有任何变。”
“如果一直这么稳定下去,一直没有变化,结果怎样?”
“我不是医生。”护士摇头,“一般的情形是变成植物人。”
“啊可──”卓依直觉地说。
“你刚才说过他会醒来,你要有信心。”护士望着她,“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是──哎,是的。”她吸一口气,“不见了门口的警察。”
“我来上班时已不见。”护士说:“没有人通知任何事。”
“辛苦你了。我回家。”卓依摇摇手,“三班护士我只认得你。”
“另两班是两位年纪较大的。”私家看护终于笑,“她们捱不得夜。”
“谢谢。”卓依转身欲行。
有人推门进来,是贺家杰。
“嗨。你还没走。”他招呼着,对卓依流露很自然的熟悉感觉。
“又这么晚下班?”她只好暂时不走。
“其实是我赖在学校不想走。”他露出一丝稚气,“有学生陪着一起多快乐。”
“你也只是大孩子。”她很自然就说了。
“我比起码大五、六岁,大孩子?”
“不是年龄,是心态。”
“你心态很老?”他很好奇,望着她仿佛忘掉是来探病的。
卓依说:“不算老。但出来社会工作的人都不会天真。”
“我天真?”家杰笑出声音。
“不是。”她有点窘,怎么谈起这些呢?“你仍是校园中人,单纯得很。”
“懂你的理由。”他把笑意收进眼中,“家俊怎样?”
“稳定,没有变化。”卓依用护士的话。
“每天听同样的话,令我疲倦。”他月手指轻揉眉心,“美国那专科医生何时到?”
“听说天明。”护士答。
“请记住医生说的话。”他对护士说:“明天我仍会来得晚。”
“我会请日班护士作纪录。”
他再看看床上的家俊,摇摇头。
“一起走,太晚了。”他对卓依说。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卓依这才发觉贺家杰很高,起码有六呎或以上。看床上的贺家俊,大概不及弟弟高。
“我的车在停车场──”
“我叫计程车。学生把我的车借走。”他耸耸肩,“几个小家伙要往新界。”
他一定与学生打成一片,一定善待他们,他看来是这种人。
“那么今夜让我送你。”她说。
“我住得远,方便吗?”
“整个香港能有多大呢?”她平和地笑。
于是两人又同坐于小小车厢。
“我住赤柱。”他说。
她不语,默默把车驶向浅水湾方向。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顿一顿,才慢慢说:“今天我去过家俊的住所,很乱,乱得好像被人搜查过。”
“警方?”
“不会。若是警方,一定会通知我们有人在现场。”他眉心微蹙,“也不是小偷,并不是翻箱倒柜那种。”
“问过大厦管理员吗?”
“他们不知道。”
“不要通知警方?”
“是。我该跟他们联络一下,他们曾经去过医院。”他像自语。
“需要帮忙──请通知我。”话才说完,卓依忍不住暗骂自己“又多事”。
“当然。家俊的事,你比我们知道得多。”
“不不──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我是说──我是指工作上。”她开始不安。
她根本一无所知。
“你们在一起──并不太久?”他看她一眼。
“是──日子也不算短。”
“我们都以为你去了巴黎,后来为什么不去?”他问。
她耸耸肩,胡乱作答。
“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总有机会。”
“但这不是你们急着订婚的原因吗?因为你急着走?”
“我──改变主意。”她傻笑,“女人是很容易改变主意的。”
他也笑。“不过,我的确想不到你是这个样子的,我以为──”
“以为什么?”
“家俊一直比较欣赏浓艳些的女人。”
“啊──我也可以浓艳。”她用手势来加强语气,“化妆嘛。”
“女人可以千变万化。”他说。
他是个快乐的人,坐在车上,令整个车厢的气氛都轻松愉快起来。
“女人的心不能千变万化,至少我不能。”她不知为什么说了这句话。
“说得好。”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十分赞赏,“家俊真有福气,能找到你。”
“不不不。”她吓了一跳,怎么又与贺家俊扯到一起呢?她说这话纯粹是说自己,“我只是说我──是个执着的人。”
“现在很少女孩像你,大多现实。”他摇摇头,“不知是否演艺界的人带坏了风气。”
“为什么说演艺界?”
“也许他们有名气,树大招风。普通人做了同样的没有渲染,但他们一做,全城皆知,好事不怕做,但伤风败俗的事,很不好。”
“原来你也保守。”
“保守没什么不好,我洁自爱。”家杰笑。
“你说演艺界,能举个例子吗?”
“嗯──譬如去年,一个玉女明星摆明车马抢人家丈夫,还做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理所当然似的洋洋自得,这还不算破坏社会善良风气?”
“但那个什么玉女明星不是立刻遭到现眼了吗?”卓笑,“花花公子不多久就扔她,另结新欢,她只能远走他方避风头。这叫剃人头者──”
“听说这个玉女最近会复出哦。”他说。
“现在的人已不懂廉耻两字怎么写。复出再演玉女?还会有说服力吗?当时被摆卖书摊的老婆婆指着骂,今天还会有人再看她?”她提高了声音,十分不满。
“现今社会笑贫不笑娼。”
“变态。如果我被人家花花公子的母亲指着公开骂是‘鸡’,只能一头撞死,还能复出?”
“不要激动。”他望着她笑,“你生气的样子比我还天真孩子气。”
“对不起!”自知失态,立刻住口。
“不要对不起,我赞成你的看法。我们都是比较偏激的,黑白是非分明,中间没有灰色地带。”
“妈妈说这很吃亏。”
“吃得起亏就是便宜。不同道、石合拍的人不要近我身,乐得清静。”
她笑,此话深得她心。
贺家杰住在赤柱一座四层楼高小洋房的三楼,他指给她看,然后道别回家。
卓依望望那幢房子,比她的小住宅大得多,外观很美丽,是那种半新不旧,十多年楼龄的房子。
窗前有整整一排花架,天黑,看不见种是什么植物。
她驾车回家。
一路上轻松愉快地哼着歌──是刚才气氛的延续?没有深究,愉快就好。
回家,从电话录音机中听见王培正的声音。哎──王培正。
卓依几乎忘了这个人。王培正又约她吃饭、看戏、逛街,永远是这样的节目,永远没有变化。
她摇头,连电话都不愿回。
洗澡的时候她想,怎么突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今天的卓依已与昨日的不同,仿佛脱离了从前的生活轨迹,走上另一条,一条与贺家有关的路,从前的人和事已远去。
这惊觉令她害怕,是否愈陷愈深了?是不是该抽身而出?
明天下班立刻回家探父母弟妹,立刻约见王培正,她要回到从前,否则她不知道会怎样,只知道不能再继续。
#    #    #
可是才吃过午餐,她就接到家杰的电话。
“我现在在湾仔警署,卓依,他们希望你能来一趟。”他说。
“为什么?我在上班。”本能的拒绝。
“很重要,与家俊有关。”家杰说:“我也是请假赶来的。”
“我──”
“你自己来?或我来接你?”
不能不去,与贺家俊有关,她是家俊的未婚妻,老天。
硬着头皮告半天假,赶去警署。
发生什么事?卓依心中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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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她的警官和蔼可亲,她看家杰木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与平日全然不同。
“对不起!麻烦你来。”警官说:“我姓陈,负责贺家俊事件。”
“那只不过是撞车。”她说。
“我们感上并不如此。”陈警官笑一笑,“贺家俊的客户中,有一个警方注视很久的人物,他们来往密切。而你,该是贺律师最接近的人,你一定知道他们的事。”
卓依瞠目结舌。
“我──并不知道。”
“贺家俊在言谈中提过陆世龙吗?”
“从未听过。”她审慎认真地答。她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他从不与我谈公事。”
“私底下,他与陆世龙也是朋友。”陈警官目不转睛望着她。
“我真的不知。”卓依说的是真话,故坦然,“我们──拍拖不是很久就订婚。”
她知道家杰在看她,莫名的心虚。
“陆世龙牵涉到很复杂庞大的人件案子里,几乎与香港人都有关,你可以慢慢回忆一下,是否听贺家俊提过?”
“陆世龙是什么人?”
“是个庞大组织的幕后主脑,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陈警官苦笑,“平日他是个极低调的殷实商人,没有任何犯罪纪录。”
“我──真的没听过,也不知道。”她忍不住望贺家杰一眼,他的眼光很特别,特别得令她担心自己露了马脚,“他的住所你们警方人去搜查过?”
“不,不是我们。”陈警官严肃地说:“相信是对方的所为。”
卓依无言。
没想过这么简单的撞车案件背后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她真的后悔极了。当晚说自己只不过车祸目击者不就好了,不该这么好奇又这么莫名妙。她真的后悔,是不是现在是说清楚的时候?
“我只不过是──”她开始说。
“我们有理由相信贺家俊的撞车并非偶发事件。”陈警官严肃地说:“这是有计画的一个阴谋。贺家俊有危险,那么,你,卓小姐,相信危险已跟在你背后。”
“不,与我无关。”她吓了一大跳,“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是贺家俊的未婚妻,他们和我们同样在怀疑你是知情者。”陈警官慢慢说:“为了你的安全,我们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免得你出意外。”
“不,我不是,我不需要。”她急着叫,“根本完全与我无关,我根本不认识贺家俊──”
“是。我们绝对相信你不认识贺家俊的朋友,所以你才能平安到今天。”陈警官笑,“别害怕,相信警方能力,我们可以保障你绝对安全。”
“不不不不不,请勿开玩笑。”卓依双手拚命乱摇,“与我无关,我相信贺家所有人比我更需要保护,他们是一家人。”
“贺家俊从到英国读书开始就少与家人接近,很少来往,也不住一起。”陈警官又笑,“连警方都查到这些,相信对方也清楚。这半年来最接近他的就是你,你需要保护。”
卓依呆在那儿,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她被牵扯进怎样一件事中?
“对不起!卓依。”家杰第一次发言,并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她,“令你为难。”
她望着家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就算她把真相说出,就算贺家人相信了她不是真的未婚妻,那个对方──陆世龙和他庞大的组织会相信吗?
她意识到──真真正正的,她在危险中。
“我该怎么办?”她变了脸。
“照样上班下班,照样生活,一切让警方安排,你只要合作便成。”陈警官说。
“家俊──到底做了什么事?”她问。
“我们不知道。”陈警官说:“一切要等到贺家俊醒来才能进一步调查。我们甚至不知道贺家俊是陆世龙的朋友?或是敌人?或是他掌握了陆的什么秘密。我们都在等贺家俊醒来。”
家杰点点头。
是。他们在等贺家俊醒来,只有他苏醒过来,事情才可以圆满解决。
但,若是他百醒来,衪永远沉睡如植物人,事情会怎么演变下去?
卓依心惊肉跳。
“从你离开警署的第一秒钟起,你已在警方的保护下。”陈警官说:“你要若无其事地做平日所有的事,愈自然愈好。你不会看到保护你的人,但他们一定在你四周。”
“我──我——”
“不要担心,我也会帮你。”家杰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臂。
“有什么事,或有什么发现,请立刻与我联络。”陈警官递过一张名片,“这是电话号码。”
卓依与家杰一起离开警署。
卓依很沉默。是她一手把自己推进这样的环境,她实在太多事了。
“如果你自己住害怕,可以搬进我父母家暂住,相信他们一定极欢迎你。”家杰说。
“啊──不。”她很自然地反应,“陈警官说一切照旧,他们会保护我。”
“我们应该相信警方。”家杰笑。又恢复了平日的自然、亲切,“但是看了太多电影,警方的保护总是比坏人迟了一步,是不是?”
“这件事有坏人?”她再问。
家杰呆怔半向,摸摸头发,又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说:“家俊和我并不接近,只不过问中通通电话,就好像陈警官说的,他与家人很疏离,也许这是他的个性。但是他事业成功,在他的圈子里,他享负盛名,也赚很多钱,他才三十岁已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其他的──和你一样,我真的不清楚。”
“他怎么会这么古怪呢?他孤癖?”她问。
“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他笑。
“啊──我并不觉得。”她吓了一跳,又说错话,幸好他没注意,“他待人接物──诚恳温和,对──对我很好,只是这样。”
她极不自然,她对贺家俊根本一无所知。
“相信他极爱你,才会订婚。”家杰是个坦诚的人,“以前他有很多女朋友──你一定也知道,但那些美女们都不能抓住他。”
“我──哎,不知道。”
“有驾车来吗?”他问
“没有,我坐地铁比驾车快。”她看表,“我还是坐地铁回去。”
“一起。”他笑,“我也坐地铁来,没有比地铁更方便的交通工具。”
并肩往地铁站走。忽然,他停下来。
“不如我们去医院看看家俊,今天那脑科专家不是到了吗?反正就在附近。”
“好──吧。”她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水洗也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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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与平时一样安详,守在那儿的是另一位陌生的私家看护,家俊躺在床上的样子与以往没有分别。
“美国脑科专家来过了吗?”家杰问。
“中午我刚接班时来过。”护士的年纪比较大,模样比较冷漠,“很仔细地检查过病人,结果还未有。”
“什么时候有结果?”
“医生没有说。”
“医生还在医院?”
“听他们的语气,他到贺家去了。”
家杰望着卓依,她明白他的意思,是问她愿不愿去贺家大屋。她不能拒绝,家俊的事她应该最关心。
她点点头,家杰心领神会,两人相识相处的时间极短,却有了默契。
从医院坐的士到贺家。
车上两人都没说什么,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在家杰面前,卓依最心虚,她始终觉得家杰是最容易发现她秘密的人,尽量少说话该比较保险,沉默是金。
医生并不在贺家,他们一家人却全聚在大厅,好像在讨论什么。
“美国专家来过。”贺志坚立刻说:“他说家俊的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家杰皱眉。
老祖母已拖着卓依的手,亲热地安排她坐在她身边。
“正式报告还没出,他观察所得,压着神经的瘀块太大,而那部位不能开刀,太敏感,刀没有把握。”
贺氏夫妇脸上全是忧色。
“那怎么办?总不能任他这么躺在医院。”家杰不安,“没有另外的方法?”
“他们会尽量想办法。”志坚看两人一眼,“你们在门口碰到?”
“在医院碰到。”家杰抢着说:“我们想知道专家检验的结果。”
家杰隐瞒了警署调查的事。
卓依十分合作,保持沉默。
“我们每天都在祈祷,全家每一个都是!”老祖母平静地说:“我相信家俊会好,真的。”
她说得很肯定,带给所有人一个极大的鼓励。
“对,嫲嫲说得对。”小家珍拥着祖母,“大哥一定会好。”
“对了,你去过家俊的住所吗?”母亲问。
“去过!一切正常。”家杰含糊地说:“也去过他的公司,取回他的几本存折,只是公司里他的私人保险箱打不开,没有密码。”
他把几本存折交给父亲。
“在香港他存款并不很多,也许只是流动资金。”家杰再:“听他拍档说,他有瑞士银行户口。”
志坚没作声,对钱财的事他一点也不重视。
“律师楼怎样?”他只问。
“完全没有问题,罗渣说很好。”
“人家说很好就很好?”志坚到底经验丰富,“找一天你和我去一趟,我得仔细看看。”
“该相信渣,他跟家俊从小是好朋友。”
“那是另一回事。”志坚摇摇头,“若不是家俊出事,我也不会发觉平日对他的关心太少。”
“你就是太固执,不高兴两个儿子不肯继承你的事业。”母亲明玉说:“其实儿子读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儿子始终是儿子。”
“你又怪我?”志坚不悦。
“儿子都不肯跟我们住,难道不是因为你?”看来这件事是贺夫妇间难以消除的心结。
“不要扯到我身上。”家杰笑着打圆场,“你们要我搬回来,随时都可以。”
“口头说说而已,你真的会搬回来?”母亲笑起来。
“怎么不会?暑假我就回来。”家杰笑得还像个乖乖的大孩子,“暑假赤柱人多得不得了,又挤又嘈杂,住不下去。”
“当家里是避难所?”志坚也笑了。
“卓依,忙吗?你看来瘦了些。”母亲转开话题
“还好。也没廋,体重一样。”
“我知道为了家俊的事你忧心又劳碌,真难了你。”老祖母握着她的手不放,“家俊醒来时,我要他好好报答你。”
“不不不───”卓依尴尬极了,怎么说报答?一转眼看见家杰又用一种她不懂的眼光望着她,立刻脸色大红,“我应该的。”
“答应我,卓依。”老母爱怜地望着她,“万一──我说万一家俊不能复元,你也要和我们保持一定的关系,你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你,真的。”
“我──会。”她垂下头。
“这场车祸太害人了,否则相信你们已经计画好结婚的时间。”老祖母一厢情愿。
“没──有只是大概提了一下。”卓依大窘,结婚?“没有确定计画。”
“是圣诞节,我可猜得对?”小家珍说:“我听大哥说过。”
“不知道──怕来不及。”她只能胡地解释,“这件事不急,反正大家都年轻。”
“家俊今年三十一了。”母亲说:“嫲嫲想抱孙子快想疯了。”
“我──”卓依已快招架不住,尤其是家那种带研究的眼光令她难受,她不能不怀疑,他知道了什么。
“不要围攻卓依姐。”小家珍阻止大家,“要不然她以后不敢来我们家了。”
“是是,一切等家俊醒来再说。”志坚说。
照例的,卓依留在贺家进晚餐,又是极丰富的好菜,又是堆满了她面前的碟子。在贺家,她为大家最宠爱的中心人物。
这一切都因为沉睡的贺家俊。
餐后她推说疲倦,这才有机会离开。
“家杰送卓依。”志坚吩咐。
“我没驾车来。”
“驾我的车去。”母亲明玉立刻说:“明天我不上街,不用车。”
卓依看着家杰,很为难。她不愿与家杰那么接近,实在心虚。
“别忘了暑假搬回来的事。”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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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一阵沉默之后,家杰说:“我的家人令你为难,是不是?”停一停,又说:“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有点自私。”
卓依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啊!他有极好看的侧面轮廓,耳和下巴像欧洲人。
“你别介意他们的话。”他笑一笑,很温暖的,“家俊若是不能醒来,你有权做自己爱做的事,这时代没有守生寡的事。”
“我──没有想过。”她意外又吃惊。守生寡,一世纪前的事了,“不可能。”
“对,就是不可能,所以别介意嫲嫲的话,她已太老,老得钻了牛角尖。”
“不。她很好,我喜欢她。”
“不会因为喜欢她而答应守着家俊一辈子吧?”他半开玩笑。
“自然不会。但是嫲嫲是我见过所有老人家中最可爱、最开通的。”
“小心,她要野蛮起来,恐怕没有人能爱得了。”
“她野蛮过吗?”
“一次。”他点点头,“爸爸不许家俊读法律时,她野蛮了一次,否则家俊和我哪能像今天这么自由自在搬出来住、自己喜爱的科目?爸爸以前很专制。”
“那是可爱的野蛮。”她笑。
“谢谢你没有拆穿警方找我们去问话的事。”他由衷地说。
“没有理由让他们担心,对不对?”
“是,他们都是正当、正派又保守的生意人,若他们知道会害怕。”
突然她想起自己身后有警方的二十四小时保护,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在哪儿呢?在另一辆跟踪的车中?
“看不见保护你的人,是不是?”他能读出她心中所思所想?“必在四周,他们装成各式各样的人物出现。”
“没有理由为我用这么大人力物力。”
“那要看这件案子大到什么度,陆世龙重要什么程度。”
“是──吗?”她莫名地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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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俊的化验报告出了,正如当初医生所预测的,不能开刀,那个部位太敏感,连百分之三十的把握都没有。
“只能等。”专家宣布,“等那块瘀血自动消散,他就可以醒来。”
“如果不消散呢?”老祖母问。
专家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这么说:“这十天来据所有的X 光片看,瘀血渐渐在缩小。”停一停,又说:“那表示──贺家俊仍有希望。”
仍有希望。
这是他们花了大笔钱请专家来检验的结果。
“没有另外的方法医他?”志坚问。
“怎么医?打散那块瘀血?那和开刀同样危险,我不做这样的事。”专家离开。
“我会用药物使瘀血消散。”家庭医生说:“那进度会很慢,也许要等一段不短的日子,大家要有耐性。”
“大哥会不会死?”小家珍很害怕。
“暂时──看不出这迹象。”家庭医生小心翼翼地答:“除了不能醒来,他一切正常。”
“需要一直住院?”志坚问。
“暂时再住院观察一阵。”家庭医生慎重地考虑过,“等一切更稳定时才搬回家。”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卓依发觉大家的视线都偷偷停留在她脸上,她该装出担忧或悲伤的模样,然而她做不到,除了这次的”弥天大谎”之外,她是个真性情的女人,要她假装是不可能的事。
“她给吓傻了。”老祖母曾背后说过。
“恐怕对她的打击太大,一时回不了神。”母亲明玉也说:“我们要对她更好些。”
“她一定很爱大哥,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人家说最深沉的悲哀就是没表情。”小家珍一本正经地说。
“让我们大家都祈祷。”志坚说。
这些话都是家杰告诉卓依的。那是星期天,他奉命去接卓依到贺家吃饭。
卓依默然,她能说什么?她最大的烦恼是现在不知道可以怎么脱身。
卓依想过,辞去工作,搬一次家,让贺家人永远找不到她?不,香港这么小,警方的率又高,找到她不难,只怕以后不敢再面对任何人,她怀看鬼胎,心事重重。
  
第三章 美丽误会
天气渐热,学校快将放暑假。
一个半月过去,家俊仍没动静,沉睡在那儿像个伙邪的婴儿。
贺家已把他从医院搬回家里,白天由家人轮流照顾,晚上请私家看护。家庭医生仍给他吃那些消瘀血的药,但也不见好转。他每天的营养都是靠注射输入身体的,生命就这样维持。
希望仿佛愈来俞遥远了。
“你能每天下班来看家俊吗?”母亲正式提出要求,“卓依。”
“我──好吧。”卓依不忍心让她失望。
“我可以叫家杰每天接送,或者──”母亲眨眨眼,有点为难,“你能搬来我们家住吗?”
“这──不大方便。”卓依大吃一惊。
“我知这要求过分,但是──”老祖母泪盈于睫,“我对医生已不抱希望,如困你晚来能在家俊耳边说话,或者希望更大。”
“我每晚来,可以己驾车。”她只好答应。
“女孩子单独一人驾车危险,尤具你那一区又静又黑。”母亲是真的关心,“我要家杰接送,反正他也没事忙着,又搬回来住了。”
卓依看家杰一眼,他果然守诺言。在暑假一开始就搬回来。
“我接送你。”他也这么说。
他实在是个很温顺的男人。每晚接送是很麻烦的事,他不必抽时间与女朋友见面?二十八岁的男人没理由不拍拖。
当然,这与卓依无关,她不会问。
于是,卓依每天下班就被接来贺,晚餐之后就被送进贺家俊那间特别大、特别明亮的睡房,要她在他耳边说话。
她该说什么呢?对一个全然的陌生人。
起初,她随说一些话,自己也觉无聊,后来她带书来,索性念书给他听,天知道这有没有效,她只是尽人事。
有时贺家人也进来,在家俊耳边轻轻地播放一些据说是他平日喜欢的音乐,看他一成不变的脸,有用吗?
这天家又接卓依来贺家,神色颇特别。
“家俊有什么变化?”她很敏感。
几个月下来,有时她真以为自己是家俊未婚妻,弄得她自己也糊涂了。
“不──”他摇头,英俊的脸上很为难似的,“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什么事?”她的心猛跳。
总不能要求她此时下嫁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吧?这太荒谬。
“我──”摇摇头,“卓依,愈来愈觉得,这件事上你很无辜。”
“不──目前一切都没问题,我并不为难。”她很诚恳,“就算每天来,都到最好的招待,你们比我家人更关心、更爱护我。”
“你是个善良的好人,只是──”他很困难地说不下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卓依心怀此忑,将要发生什么事呢?
这些与贺家相处的日子,贺家上上不但都对她好,还不时收到他们的体物,小玉食物水果,贵重至衣物珠宝,她都收下了,她想小礼物无妨,贵重的等家俊醒来,或真未婚妻出现时还给他们,她从没动用过。
这些事上,她绝不贪心。
贺家人都在等她吃饭,大家对她热心、热情得不能再热情,好像全部的希望都在她身上,她被捧得像公主。
“卓依,怎么从来没见你带订婚戒指?”母亲明玉最细心。
“我──因为戒指略大,我怕会掉。”
“家俊真粗心,戒指都会买大了。”老祖母轻叹,“我有只戒指,原本就预备送给孙媳妇的,现在给你。”
“不──”她不敢要,老祖母已把一古老精致、十分美丽名贵的红宝不戒指递过来。
“拿着,戴上。”老祖母命令,“这是我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不要拒绝。”
“戴上吧。”母亲明玉也劝说着,“让嫲嫲开心一点。”
卓依还是着她的如意盘,以后把一切还给他们就是,现在只能勉为其难。
她套上,正好合适,好像为她订的一样。那红宝不有拇指指甲那么大、鸽血色,美得令人心动,她看着,没有想是喜欢与不喜欢,反正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她完全不懂那价值。
“这是嫲嫲最爱的一枚戒指,当年舍不得给我。”母亲明玉说:“她却给了你,可见你是嫲嫲最爱的人。”
卓依承爱不了,不知该说什么话。
“卓依!”老祖母又握着她的手,紧紧,“家俊从小就是我至爱的孩子,他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我很痛心,我──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做的一定做。”卓依是性情中人,毫王考虑地就说。
“我想──”嫲嫲看母亲明玉一眼,“你说。”
卓依仿佛看到家杰在一边摇摇头,叹口气,然后悄然离开。
“卓依──”母亲也很为难似的,“这些日子你也佑道,我全家是真心喜欢你、爱你,把你当成一家人,也许──我们的要求有点过分,令你为难,但请体谅我们的苦心,我们全是了家俊。”
卓依点点头,静静听着。
“家俊──若永远不醒我们也没法子。”母亲忧心极了,“但──我们希望──希望能为他保留一点骨血。你是他的未婚妻,你们之间感情极好,相信你愿意为他做这件事。”
“什么事?”卓依渐渐觉得不妙,什么事要说得这么婉转迂回?
“我们想──”母亲看了公亲志坚一眼,他严肃得没有任何表情,“想你为贺家生一个孩子,家俊的。”
卓依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生一个家俊的孩子?怎么可能?
“现在科学、医学这么发达,什么都可以做。”母亲吸一口气,令自己更理直气壮,“我们希望用人工爱孕的方法。已经和医生谈过了,这方法可行。”
人工受孕?这是什么?卓依怕自己连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事,贺家──难怪家杰要摇头离开,难怪他说要有心理准备。
即使这样,她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过,绝对没有危险。”母亲说:“虽然你要受十月怀胎之苦,为了家俊,相信你会同意。你若答应,贺家全家都一世感激。”
卓依还是无法说话,这──太荒谬了。若真是未婚妻当然没问题,只是她根本是假冒的,怎能为贺俊怀孕生子?
“医生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样取家俊的精子,他们会研究。”母亲再接再厉,“现在是只要你点头。”
卓依目瞪口呆,她怎能点这个头?
“这样吧!”志坚不想把她迫得太紧,“让卓依考虑几天再说,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怎么不急?”母亲开始垂泪,这是她第一次在卓面前流眼泪,“医生说家俊现在没事,如果他因抵抗力弱而感染到什么病时,一定要再送回医院,那时不知──不知──”
卓依很想咬一咬牙,把心一横点头答应算了,她不忍心见明玉哭得这么伤心。
一抬头,看见盯着她看的家杰,眼神一接触,他立刻摇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她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继续沉默。
吃晚餐时,大家都比平时安静,都很少说话。虽然如此,最好的菜还是堆在卓依面前,她是愈吃愈心虚、愈不安,乎想扔下筷子就此逃离,永不出现。
照例,在餐后她会到家俊的卧室陪他,在他耳边说话。
望着床上他那浓眉大眼、高鼻薄唇的英俊脸孔,益发觉得陌生。她每晚对着他说话是否太无聊?还要为他怀孕生子,简直──简直无法接受。
是,无法接受。
怎能为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怀孕生子?她──她是个对爱情很有幻想、很有憧憬的人,她希望有轰轰烈烈、浪漫缠续扮下去,再扮下去恐怕要闹出大祸,她无法负担的大事。
心意已决,明天开始另外找工作,然后搬离现址──虽然很舍不得她的小房子,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她自己多事才弄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地步。
十时,贺家杰送她回家。
离开时,贺家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脸上,那种殷切盼望的眼光,几乎令她颤抖。
她无法再忍受下去。
“明晚──我可能不来,我家里有事。”在车上她对家杰说。
家杰点头,他绝对了解她的心思意念。
“他们──实在有些过分。”他说。
“他们的想法并没有错,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她差不多要把真相说。
“现代社会,荒谬。”
“其实我应该答应的,只是──只是我有另外的原因,真的。”
“放心,我站在你这一边,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他正色,“你有反对的权利。”
“我的理由也许你会觉得荒谬,但是──”她真的预备全盘托出。
“不必把理由告诉我。”他极明理,“我绝对尊重你的意见。”
“谢谢你,家杰。”她由衷地说。
他的了解、他的明理、他的支持令她觉得舒服多了。即使她真的逃离,永不出现,她相信他也会支持。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觉得家俊醒来,是直觉,与医学无关。”他说。
“我也这么想。”她点点头,“看他的脸色很正常、很健康,没理由不苏醒。”
“所以不必同意休们的请求。”他认真地说:“孩子是要在情投意合之下才应该有的,其他方法都不足取。”
此言深得她心。
“你每晚接送我不怕女朋友吃醋抱怨?”
“说真的,我没正式交过女朋友。”家杰笑,“间中有些女孩子喜欢我,但不是我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我很固执──在这方面。”
“你心目中的人选一定要求极高。”
“不──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我一见钟情,相处绝对自然舒服,不带一点勉强,我爱她就行了。”
“这不难。只要你爱她?她不必爱你?”
“就算起初她不爱我,迟早也会被我感动。”他笑,“我的感情无所不在,能包容一切。”
“这个女孩子将很幸福。”
他看她一眼,眼中光芒一闪,却没说什么。
两人一直沉默到她家,她下车,然后转头。
“明天的事拜托你。”
“我会告诉他们,但我将耳根不清静。”
“那么我欢迎你到我的小房子来避难。”她很自然地随口说。
“求之不得。”他笑了,笑得十分漂亮,充满和煦的阳光,“我原以为你永不会邀请我。”
“当了这么久义务的‘柴可夫’,我理当善待你。”她真的快乐。
凝望她的笑容好一阵子,他驾车离去。
这些日子来,卓依今夜最轻松愉快。明天不必再去贺家,压力全消。
她邀请了贺家杰,他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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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像以前的许多日子一样,她为自己做简单的晚餐。
她最喜欢青菜沙律,伴着自制的酸辣佐料──用鱼露、用红辣椒、用蒜茸、用一点酱油和糖做的,加点柠檬汁,像泰国菜。或者再吃一个樱粟子面包,她已很满足。
细心洗青菜、做佐料,门铃响了。
是谁?贺家杰来得这么早。
果然是他,白衬衣、白长裤、白鞋,即使黄昏,也带来一天阳光。
“哇!太阳之子。”她忍不住说。
他微笑进来,没带任何礼物。
这是她喜欢的,她喜欢简单自然,不要太多繁文俗礼。他这样极好,像自己人。
天知道怎样的自己人,她和贺家的微妙关系,怎能把他当自己人?
“真的来难,妈妈跟嫲嫲一直在啰唆,要我在你做完事后接你去。”他在地上的沙发垫子上坐下。
“我想休息一下。”
“是,自从家俊回家后,你没有休息的日子,真难为你。”
“没吃晚餐,是不是?”
“我怕在餐卓上面对着她们吃不下。”他笑得像兄弟姐妹,“你有什么东西给我吃?”
“只有青菜沙律和面包,下班时在文华酒店买的。如果不够,可以加罐和香肠。”
“妙极!”他轻轻拍手。
他是很随和、很容易与人相处的人。在他前她一直心虚,这没道理。
她把食物摆上小桌,两人对坐着进食。
“哇!什么佐料?伙的青菜沙律与众不同,简直是人间美味极品。”他叫。
“喜欢可以时来。”她愉快地说:“这是最简单又不会令人发胖的东西,家中常备。”
“想不到你会弄菜。”
“女人的天职。”她说:“即使是职业妇女,即使是女强人也应该会。”
十分愉快地吃完他们简单的晚餐。
她给他一杯五颜六色的菊花茶。花的颜色虽多,茶却是清澈透明。
“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
“我自制的。”她微笑,“有个同事住在新界,她家里种了各种颜色的菊花,我看见了就跟她要了一些,洗干净晒干,就变成天然自制的彩色菊花茶,是健康食品。”
“你有很精巧的心思与手艺。”他由衷地说。
“我的薪水大部分成了房租,所以在食物方面不能浪费。”她半开玩笑,“大自然中能吞进肚里的我都不放弃,节省嘛。”
“蛇虫鼠蚁都吃?”
“只吃植物。除了在你家有肉类放进我的碟子外,我不喜欢吃肉,我是素食奉行者。”
“你原来很环保。”他摇头,“怎么与美食主义的家俊合得来?”
“我们──”她呆怔一下,“各吃各的。”
卓依只能这么说。
家杰凝视她半晌。
“我已找到家俊的钟点工人,把他的住所执拾好了。”他忽然说:“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用。”心虚心跳,站起来拿着碟子走到一角,“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在他那儿──那钟点工人说什么?”
“很好笑。她除了见工时见过家俊一次外,再也没有碰到他,也没见过你。”家杰笑着,“你们夜回早,出她早来下午离开,永远没有碰头的机会。”
“其实──我并不常在那儿。”她硬着头皮这么说,脸也红了。
“住所里没有你的照片。”
“我──不爱拍照。”她呆怔一下,谎言拆穿,是不是?他已知悉一切?
“看,我屋子里也没有照片。”
“很少女孩像你。”他又笑从当初的没有表情,他愈来愈爱笑,“大家都在说,留下青春倩影嘛!”
“那是拍写真。”她吸一口气。
他不再说话。过一阵,又突然说:“明天你会再去看家俊吗?”
压力重担一下子来到她身上,这件事愈来愈像个噩梦,纠缠得叫她无力逃跑。
“我──”她为难又尴尬,“我可以不去吗?”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他是温和而且讲理的,“没有人可以迫你做任何事。”
“但是他们那么好,不去我会内疚。”
“他们要求你做人工受孕,这么荒谬,他们也会内疚。”
“我想了一天──如果怀孕时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不见任何熟人,离开香港,我──应该可以答应。”她终于说。
“出于自愿?”他盯着她。
“我──没办法。”她耸耸肩。她相当洒脱,“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贺家对她好,她想到“报恩”两个字。
他没有说话,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你──认为不对?”
“我不知道。”家杰摇头,“看你的样子,听你的声音很委屈,你并不想
,只是没办法。其实──家俊的事并不叫人绝望,医生说他还有可能会苏醒,我觉得──一切应该等他醒来才说。”
“他们怕他不再醒来。”
“那么,中工受孕一个孩子,将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一辈子的事。”
她头。有点吃惊,真的没想过。要怀孕或生一个孩子很容易,孩子却是一生一世的事,她真的没有考虑。
“明天我可以拒绝他们?”
“我站在你背后。”他认真地说:“嫲嫲和妈妈思想古老,太妇人之见。”
“警方有再找过你吗?”
“只通过电话。”他说:“你感觉到在你四周有保护网吗?”
“完合没感觉,全部隐形、透明。”她笑起来,“有时怀疑根本没有这回事。”
“最好相信,他们不会开玩笑。”
“你认为真有个陆世龙?”
“陆世龙真有其人,我打听过了。”他正色说:“不知道的是他与家俊的关系。”
“查不出任何证据。”
“警方说必要时会打开家俊的私人保险箱,找寻证据。”
“现在该祈求他快些醒来。”她摇头。
“那么──明天我来接你,你去告诉他们,不接受人工受孕。”他盯着她。
她想一想,点头答应。
只是,这件事上家杰为什么这样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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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卓依想不到的是,拒绝的话说出来后,并未惹起贺家人太人的反应,他虽然看来失望,却也没有不高兴,看来他们早已打定输数。
他们对她还是那么好,那么亲切,还是把她当中心人物,捧在手心,如珠如,就连小妹妹家珍很爱她。
“卓依姐,周末我陪你逛街。”她说。
“是你陪卓依还是要烦卓依陪你?”母亲说。
“互相陪伴啦。”小家珍笑。
“我陪你,我陪你。”卓依也真心喜欢这小妹妹。贺家人都有漂亮又亲切的面庞。
第二天,母亲明玉偷偷塞了一张美国运通的金卡给卓依。
“这是我给你的附属卡,你拿去用。”她说。
卓依当然拒绝,她没有到处签卡的习惯,因为还没到那个等级。但明玉坚持,非要她接受不可。她的理由是:“我们是一家人。”
卓依只好拿着,但她一再警告自己,绝对王能用,哪怕是毫子,她不会原谅自己。
她牵扯进这件事完全没有目的,更不知贺家这么富,有她只是好奇──不只好奇,敨是命运,否则怎么陷得这么深?没有任何机会逃离。
天知命运为她安排了什么?
与家珍在置地闲逛,小家珍喜欢名店,而且与售货员熟得不得了,显然是常客。她硬要卓依试衫,一件件、一套套地选给她,卓依不敢试。两个人各持己见,卓依拗不过她,只好随意试试几套,却坚持不买。
“这些衣服上班我用不着,你若买我便生气,以后不再陪你逛街。”卓依提出警告。
小家珍仿佛觉得委屈,嘟着嘴很久不说话。后来到文华酒店喝下午茶,她开心起来。
“为什么你喜欢文华?”卓依问。
“习惯嘛。从懂事起就跟家人来这儿。妈妈只爱这里,她说其他新酒店无论派多堂皇,却远不及文华的历史与文化,他们都喜欢文华,也许是一份感情。”小家珍很会说话。
这给卓依一种平实稳妥的感觉,这一家人都念旧,都重感情,都是好人,她喜欢们,虽然她只是个冒牌未婚妻。
这件事以后会变成怎样, 她也担心不来,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到那天真正来到再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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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办公至忙碌,有人送来一大袋东西,纸袋上写著“哉丝”──昨天与家珍逛的名店。
“我的?”她吃惊。
这没可能,她一样都没见过。
“是,卓依小姐?”
“我是卓依,但没买过东西。”
“贺家小姐要我们送来,已付款。”送货工人礼貌地说:“请签收。”
“你们弄错了,这没可能。”
“没有错,贺小姐签的单。”出示收据。
这家珍,把卓依所试的衣服全买来了,四套另加一件晚装,卓依记得价钱,差不多是她两个月的薪水。
在送货工人坚持下,卓依只好暂时收货,立刻打电话到贺家。
“你收到衣服了,是不是?家珍说你喜欢这些。”明玉满意地笑,“喜欢就好。”
“我不能收。”
“谁说不能?”明玉打断她的话,“以后我们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你就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你别忘了。”
“但是──”
“别说任何话,说了就见外,家俊醒来时会不高兴,嫌我们对你不够好。”
“我──”
“收下来就是,我们都不说,把一切放在心中。”明玉笑得很高兴,“晚上来,我替你请泰国师傅做了泰国菜,家杰说你爱吃的,是不是?”
卓依真怕自己被宠坏了,在锦衣美食的富裕生活中,她有富家女的感觉。
而且──她渐渐感觉到,富有是件极好的事,什么东西可以买,什么事都可以做,拿着信用卡全世界通行无阻,这感觉──这感觉──富裕真是太好的事。
虽然她仍坚持着没签过一毫子。
如果签用了那张附属卡,她觉得一切都会变质,她不是那种人,她坚持自己的信念。只是她开始明白,富有是件太好的事。

第四章 情难自控
那天下班时,大雨如注,街道上人车打结,交通瘫痪,人人都在叹息发愁。
卓依也站在街边焦急地望着天,一点办法都没有。原本家杰每天来接她,但中午他电话说今天替学生补课,不能来。她又没驾那辆二手车来公司,现在真是寸步难行。
赶去贺家一定太迟,过了吃饭时间。
计程车上都坐着人,要不然就是交更不肯载人,看着愈来愈来黑的天色,她焦急却全无办法。她是无法冲进雨里和人抢车的。
突然,一辆预备载客的计程车停在她面前,司机好心地伸出头来问:“小姐去哪里?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卓依大,喜说了贺家的地址。司机想一想,点头,开门让她上车,在众多等车人的羡慕眼光下离开。
真是感激,遇到心肠这么好的司机。
难得司机并没有以施恩者自居,一路沉默又礼貌,没有多嘴多话。卓依看了一眼,居然是长得斯文端庄的年轻人。这么好的年轻人,这个时代已不是太多。
车停在贺家大厦门,她打开皮包付钱,那个年轻司机突然说话。
“你是卓依,对不对?”司机眼中,奇异的光芒,似笑非笑,“贺家俊到底是真昏迷或是假昏迷?她不能躲一辈子。”
卓依给吓一大跳,心脏猛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她打开车门。
“贺家俊知道。”年轻司机掀动一下嘴角,很冷酷,“告诉他,不要再玩花样。”
卓依吓得下车,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奔进大厦。
走进贺家大门时刻烈的心跳仍未平服。
贺家人以期待的笑脸相迎。
“找不到车,是不是?”
嫲嫲捉着她的手,“本想司机接你,电台报告中环大塞车,根本驶不进去。”
卓依惊魂未定,脸有些苍白,话也说不。
“看你,脸青唇白的,是否着凉了?”明玉把干毛巾递给她,“把头发抹干,免得着凉。”
卓依一边抹头发,一边大口大口吸气。她不能把受到威胁的事告诉贺家人,免得惊吓他们。她只期望家杰快回来。
“家杰──今夜会回来吗?”她问。
“他打过电话来,会回来送你回家。”家珍抢着说:“家杰说你一定会淋雨,找不到车。”
“还好。我──运气好。”卓依勉强笑。
真是运气好,那年轻司机根本算好时间,故意来接载她的。他是什么人?
陆世龙的手下?这像电影情节的真事,竟向她迫过来。
“一定是司机大哥看你漂亮才停车。”家珍笑。
“胡说。司机又不是色狼。”志坚斥责。
家珍伸伸舌头,不敢多言。
“他大概看我又急、又可怜的样子,又不敢跟人抢车,才同情地停车。”卓依说。
晚餐后,差不多快十时家杰才回家。一见家杰如见救星,她几乎忍不住要迎上去。
然而家杰是所的二叔,她不敢动。
“雨很,大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看来有些地方会淹水。”他说。
“要不要早些送卓依回去?”明玉担心地说:“卓依那边全是山,怕山泥倾泻。”
“好。我喝杯水就送她。”家杰说:“总要让我喘口气。”
“不急不急。”卓依嘴里这么说,却渴望立刻可以和家杰单独谈话,“我可以等。”
家杰果然去喝水,并吃了件蛋糕。
“替我预备消夜,我回来吃。”他说。
匆匆忙忙又陪卓依下楼去停车场。在如注的大雨中,她把计程车司机的事全盘托出。
“没有警方人员保护你?”他皱眉。
“没想到也没看到。”她说:“也许大雨塞车,他们没办法。”
“到你家时我立刻和警方通电话,这件事必须让他们知道。”
“现在我开始有点怕,电影情原来可以是真的,危险就在我们附近。”她说。
“别担心,对警方要有信心。”他把这话再说一遍,“还有,以后每天还是由我接送,我会补课安排到其他时间。”
“实在──太麻烦你。”
“分内事。”他淡淡的。
然而这怎么叫分内事呢?他又不是家俊,即使家俊──她也是个冒牌货呢。
用比平日多于一倍的时间,他们才到达她家附近的山路。大雨令视线模糊,令车行如蚁,要很小心驾车才不玫出意外。
刚经过一个斜坡,后面传来(轰隆)巨声,两人吃转头,斜坡上山泥倾泻,把整条路封住了,家杰立刻煞车,一刹那间心惊肉跳,连双手都颤抖起来。刚才如果迟两、三秒钟──那真是不敢想象。
卓依也面青唇白,正正式式的死里逃生。
“好险。”家杰终于松一口气,“算我们命,大真是──命大。”
卓依眨眨眼睛,一丝泪涌上眶。这刻她才体会到刚才离死亡是多么接近,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若是那成吨成吨的山泥压在他们的车上,他们──他们──她也颤抖起来,一股草名的哭意从心头涌起,巨大惊险恐惧之后是感激、激动,她也分不清楚。
只是,她努力地让泪水不下来。
她不是流泪型的女人。
“看来──我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说。
“我们快些回家,报警。”她吸一口气,“在路上怕再意外。”
“是──”他回头望她,“能打扰你一夜吗?”
“如果不嫌弃,可以睡沙发垫子。”她勉强露出笑容,其实惊魂未定。
“没问题。”他也吸一口气,然后驾车,“刚才的惊险别告诉妈妈,别吓他们。”
她头同意。自己能承担的事就别扰乱其他人,她一向如此。
回到她的子房子,两个人对着喘,息刚才的惊吓延续到现在。
“如果刚才的山泥压在我们车上,我会不甘心。人生许多该做的事我还没做。
“他说,想令气氛轻松些。
“譬如什么?”她很合拍。
“譬如恋爱。”他想也不想就说;“还没有找到一个倾心的女孩,没试过轰轰烈烈爱一次,此生白活。”
“你不像要像轰轰烈烈的那种人。”
“没碰到,谁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你一定能到你轰轰烈烈的爱情。”
“你和家俊──轰烈吗?”他问。
卓依摊开手,傻笑。她能说什么?
“现代年轻人太轻看爱情,认为有好感、合得来就在一起,但好感与合得来都不是情,所以他们容易分手也不伤心伤身。”他继续说:“我想象的那种──球相撞,不是融合就是毁灭,一生只能有一次,一次就足够。我想──肉麻点该说要人生、要人死的,而且永远不悔的。”
“有吗?现代?”她大笑起来,“甚至像现代电影没这种情节了,恐怕只能在一部分小说,也许武侠小说中才能找到。”
“也许,不知道。”他真心往,“或者我运气好呢?”
“祝你。”她空手向他作举杯状。
“也祝你。”他回敬她。
她没说出来,其实她心中的想法与他大致,极高兴他也这么说。
“啊──”她跳起来。记得他要家里预备消夜的,他一定没吃晚餐,“我替你弄些吃的,喜欢什么?”
“这次不能只吃蔬菜沙律,我饿得腹如雷鸣。”他温暖平和,“从中午到现在,只吃过刚才那件蛋糕。”
她从雪柜里拿出小排骨,又洗好切好黄芽白,煮汤,加面,最后加入榨菜丝,一大碗香喷喷的汤面就放在他面前。
“哇,好香。”他深深吸一口气,喜悦地吃一口,“人间美食,原来你真能做菜。”
“自己住当然要懂得照顾自己,我只会做最简单的食物。”
“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面。”他孩子气地说:“只有一次大概可以比较。那是我在日本京都旅行时吃的一碗咖喱乌冬,美味得想把舌头都吞下去。现在又有这感觉。”
“那是因为你太饿了的错觉。”
“不不,京都那百年老店大大有名,每天等吃一碗咖喱乌冬的人排长龙,京都无人不知,在第三街上。我是风闻而去的。”
“那么我也可以开一家黄芽白排骨榨菜丝面店,等一百年之后也闻名于世,人们排队争着吃。”
“好主意,我投资一半,我们合股。”
“一言为定。”卓依自然地伸手和家杰握一握,“以后我们是伙伴。”
两个人都很开心,明知不会是真的,也说得兴高采烈。言谈之中,他们都忘了贺家人和躺在床上昏睡的家俊,像是多年老友般。
吃完面,洗好碗,卓依又坐在他对面,已是午夜,两人都没有睡意。
“你和家俊──怎么开始的?”凝定目光在她嬐上,很好奇。
“不告诉你。”她立刻说,防卫严密。
“我想了很久,你们的职业、你们的个性、你们的生活态度,很难有机会令你们相遇。”
“有绿千里能相会,你不明白?”她说。说了又有些怪自己,为什么这样说?明明是无中生有的事,愈描愈黑。
“是──也许你改造了他?”他思考一下,“家俊是‘派对动物’。”
“是侮辱?”
“大学生都爱这么说,尤其留学美国的那一群。”他笑,“有点贬的意思。”
“你看得出我不是?”
“你甚至不爱打扮。”他又笑,“你穿的、用的都很朴素。”
“他没有改变你?”
“很难。”这次她笑了,“别看我的外表,其实我对芋些事、芋些东西很固执,不论什么人都不能改变我。”
“我看得出。”
“你看得出?”很意外,“我们之间接触很少,我甚至不懂你的个性。”
“那是另一件事,对你,我觉得了解很多。”
“因为你是教授,观察入微?”
“不,绝对不。”他总是笑,“第一,我不是教授,只是讲师;第二,平日我并不懂看人,只是你──可能因为你是未来阿嫂。”
“很奇怪的事。”她仿佛很高兴。
“不奇怪,人与人之间有绿分,可能我们一家人都跟你有缘分,大家都喜欢你。”
“我很受宠若惊。”卓依说真话。
“为什么?你人这么好,应该的。”
“不──也许你以后会明白,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她有深意。
“不要,紧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是家俊与你感情好就行了。”家杰不以为意。
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
“说说你眼中的家俊。”终于说。
“他──”家杰考虑着措词,“我俩差两岁多,但并不接近,因为我们个性完全不同。从小他聪明过人,得家人喜爱,功课又好,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后来当律师,又精明,魄力过人,挣得名利地位,他是个成功的人。”
“这是外表。我希望看内心对他真实的感觉。”她要求。
“这──”他有些为难,“我并不真的那么了解,他因为我们个性不合,也不接近,不像其他兄弟。我们上不同的学校,各有自己的同学、朋友,念不同系,们愈大愈合不来,见面客客气气,不过互相也关心爱护,毕竟是兄弟。”
她望着他有点不能置信。他的话一直都是表面的,兄弟俩竟不了解至此?
“他常问我要不要帮忙,可是我教育界的,两人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我仍然感激,他是好哥哥。”
“对陆世龙与他的事,你怎么看?”她问。
“家俊不会做坏事。”他很肯定,“因为不需要,他若要钱,家里可支持,他没理由做。相信这误会很快会澄清,只要他醒来。”
“你还没打电话去警署,也没打电话回家。”她突然想起。
“老天。妈妈一定急坏了。”他跳起来打电话,快速地说一遍不能回家的理由。
“警署呢?”
“今晚不打,太晚了。”他看看表,“轮流洗澡,好不好?然后我们看看是否可休息一下,或者──你有与趣秉烛夜谈?”
她笑起来,非常开心愉快。和家杰秉烛夜谈,那么奇妙又不思议的事!
并不真正秉烛夜谈,二时多已倦极而睡。卓依倒在她的床褥上,家杰则伏在沙发垫子上,居然都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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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后,居然是一个艳阳天。
潮湿的天气令墙壁流汗,地上也是湿湿的,人并不好受。
电视上一再重复的报告,倾泻的山泥阻挡了唯一下山的路,没有人能通过,当局请大家不要驾车外,出清理工作正在进行。
卓依打电话回公司请假,家杰今天原本没课,他致电警署找陈警官,就是上次请他们去谈适那位,重述一次卓依的遭遇。
“山路回畅通后请立刻来一次。”陈警官极重视这事件,“我会等到午夜。”
“即使午夜我们也可能下不了山。”
“随时电话联。”陈警官说:“我们需要卓小姐认人。”
“认人?你捉到那司机?”
“不,见面再说。”陈警说得特别。
“我想知道,卓依的警方保护还继续吗?”家杰十分关心。
“再谈。”陈警官把电话挂断。
家杰呆怔一阵,他不明白陈警官的态度为什么这样奇怪?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急着把电话挂断?发生了什么事吗?
卓依望着,他等着他的解说。
“要我们面谈,他会再联络。”
“你的样子──担心什么?”她问。
“不知道。陈警官匆匆收线,语气特别。”他耸耸肩,“也许我敏感。”
“家里没有食物,山顶有家超级市场,我想去买东西。”
“一起去。”他很愉快,“还──有谢谢你昨夜收留我。”
去超级市场并不远,他们步行上山,一路上都有暴风雨留下的痕迹──吹断的树、吹落的招牌、断了的电线、吹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也有不少步行的人,昨夜闷坏了,反正上不了班,出来透透气。
他们并肩走着,保持着客气、礼貌的距离。两人虽谈得来,实际上还是很陌生的,互相绝对不了解,而且她还心怀鬼胎。
“家俊以前常陪你去市吗?”他问。
“有时。可以说很少。”她笑,笑得勉强。他又来试深她?始终他并不完全相信她,是吗?“他忙。”
“从小他总是忙。”家杰坦然说:“大概出人头地的人都这样。”
“你也很杰出。”
“家俊常说我‘为什么不像我多一点’,他认为我太平庸。”他耸耸肩,“个性天生,要我像他除非是另一个他。”
“绝对不是平庸,也许野心不大。”
他看她一眼,眼中有忍之色。她了解他。
“谢谢。”他说:“活在香港,也许像家俊那样比较好,比较爱欢迎。”
“为什么总低估自己?”她不以为然。
“低估吗?”他笑起来,“或者这样我才更心平气和一点。”
她不敢答腔,怕讲多错多出乱子。现在她指望的是家俊快快醒转,无论如何,好好坏坏总有个定夺。
再拖下去,她怕终有一天她负担不了。
谎言已说得太多,虽不刻意──后果堪虞。她不相信一百次谎言变成真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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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时多,电视、电台都播出消息──山路已清理好,路已通。
家杰与卓依第一时间赶到警署,平和亲切、全无架子的陈警官等着他们。
“昨天的事我们已详细调查过。”陈警官说:“保护你的人一直在你四周,但他并不知道那计程车司机有问题。”
“他一真在我四周?我截不到计程车时他为什么不送我一程?”卓依打趣。
“他不能暴露身分,而且他以为贺家杰会来接你。”
“偏偏我补课不能来,事情发生了,有什么法子补救?”家杰说。
“这一本相薄记下了这些年来我们查到的一些陆世龙工作的人,请卓小姐看一看,里面可有那计程车司机?”
卓依翻开那厚厚的一本相薄,从头慢慢地看到最后,她摇头。
“没有那人,我肯定。”她说:“那是个年轻斯文但眼光有点邪恶的人。”
“陆小凤?”陈警官很意外、很惊讶。
“谁是陆小凤?武侠小说里的?”
“不。他叫陆一倌,是陆世龙的儿子。”陈警官拿出另一个文件夹,“他外号叫陆小凤,因为足智多谋。他亲自出马。”
卓依看到里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熟悉的面孔,是在报纸或周上常见到的上流社会富豪;另一个年轻的就是那个计程车司机。
“是他。”卓依吸一气。“他是陆小凤?另外那个是陆世龙?”
陈警官点头,再点头。
“他不是很有名的───”
“嘘。”警官打断她的话,“正因为他有名、他富有、他有地位,我们必极小心,否则被他们反咬一口就麻烦,卓小姐,你真肯定是陆小凤?”
“绝对是,他我记得他的眼神。”卓依点头,“一直以为他是年轻的好心司机,可是转过头来时,那眼光令我吓一大跳。”
警官皱紧眉头沉思。
“有麻烦?”家杰问:“早上你着收线,有原因吗?”
“我们相信卓小姐的电话已被窃听。”陈警官慎重地说:“贺志坚家也不能例外。”
“可恶,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家杰发怒,“这是犯法的。”
“别忘记,他们做的全是犯法事。”陈警官摇摇头,“这意味着他已迫不及待。”
“到底有什么事?”
“陆世龙必然有什么东西或把柄落在贺家俊手里,他急于取回。”陈警官说:“连陆一倌都出动了,可见事态严重。”
“我们该怎么办?”
“卓小姐要加强保护。”警官说:“如果可以,可否请两星期假期?”
“不能。我已没有假期,请会扣薪水。”卓依急叫。
“生命比薪水重要?”警官笑。
卓依呆怔半,晌尤其看见家杰也望着她,益发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假并没有意义,我人还是在香港。”
“人在香港可以躲起来,警方保护下你可以在秘密的地方休息两星期。”
“如果你向公司提,出我想可以答应。”
“警方不能出面。”警官摇头,“显然我们保护卓小姐的事仍未被对方知悉。”
“由爸爸出面。”家杰想一想,“理由是家俊需要陪伴。”
“可以。随便什么理由。”陈警官说:“总之明天下班你去贺家后就要在我们安排下失踪。同时,我们立刻在你们两家的电话内安装反窃听系统。”
“失踪───到哪里?”
“只有警方和极少人知道,譬如贺先生。”
陈警官正色。“愈少人知道愈好。”
“不必每天再去贺家?”她问。
“不。我们要对方着急,以为你离开香港,或者他们会露出马脚。”
“那不行,家人看不见卓依会怀疑。”家杰反对,“我不能解释陆世龙的事,他们会害怕。”
“只能这么做,这是唯一的机会。”陈警官很坚持,“连陆一倌都出马,事态绝对严重。”
“让卓依住在我们家,警方可以更方便保护。”家杰急起来。
“住在贺家没用,我们的目的是要对方着急,他们才有机会露马脚。”陈警官说:“对方万分狡猾精明,这么多年来我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能放弃。”
“这岂不是在利用卓依?”家杰不满。
“但我们绝对密保护她,不会再出任何错误。”
“你知不知道家俊需要她每晚在耳边说话,加紧唤醒他?”
“那只是个未知数,我们也与贺家俊的主诊医生谈过,在耳边说话、播音乐也只不过尽人事而已,并无把握。”陈警官说。
“但──”家杰激动起来,到底是自己哥哥,手足情深。立刻,他令自己平静下来,警方有他们的难处,于是他改口,“对不起!我是自私些,我同意你的做法。”
“除警方外,你是唯一的知情者。”陈警官吩咐,“我们会把卓小姐的地址告诉你,没极重要的事你不必前往。你的工作是应付你家人的怀疑。”
“我的工作是否太困难了些?”他苦笑。
陈警拍拍他的肩,很了解的。
于是,他研究明天带走卓依的方法,约好时间地点,他们便告乱。
“说得这么严重,我都害怕起来。”她忍不住说:“保护我的人真在四周?
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山泥倾泻时我们后面应没有车跟着,他在哪里?”
“别担心。”家杰笑,“他一定用对讲机联络,一个跟在后面,一个守在你家附近,或者还有一个在你公司,接班式地保护。”
“但愿如此。”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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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回家后,家杰独自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卓依怪怪的,也说不出怪在哪里。她──常常不敢正视,他眼光闪缩,似怕他,那逃避又似有另一种深的意思,他一点也不懂。
但她是可爱亲的,有十分好的气质,是那种令人愉快的开朗女孩。难得有这么高的高度,五呎八吋在一般女孩子中属太高了,他却欣赏这类型。家俊真是好运气。
从小家俊都好运气,无论哪方都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家杰没有,却也从来没羡慕过,各人头上一片天,他有属于自己的一切,一直很满足。可是今天──家俊能拥有一个像卓依这样的未婚妻,心中竟有丝酸溜溜。
卓依配家俊,看起来满了矛盾。她是纯朴、自然、简单,充满野的气息,平凡中有丝动人的傲气。
家俊喜欢卓依什么?他自己绝对入世,一流的享受、一流的排场、一流的地位、一流的朋友──卓依全然不是他的要求,两人怎么合得来?或者就是那句,爱情盲目,没道理可说。
躺在床上,他竟失去了睡意。
他想起童年时与家俊一起的情形。家俊在家尽得父母、祖母宠爱,做任何事都优异,既敬爱教顺长辈,又听话,更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会说话的嘴,所以论在任何情形下,他都被家俊压在下,黯然无光。
幸好他内心和,性格低调,从来不妒忌、不争、不抢,是他的就是他的,何必争抢?父母不是不爱,他只是在太光芒的家俊身边,他显不出那珍珠般的内蕴光华。
他也以家俊为傲、为荣。三十岁的俊能做到今日的名成利就,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是成功人士。
只是,成功后家杰仿佛就夫去他的哥哥。
家俊极少回家,难得回家也匆匆吃顿晚饭,或只对公母及祖母说声“哈啰”,又匆匆离开。大家只知道家俊成功,他成功的背后是些什么?
他又做过些什么?他结交的朋友是谁?大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问。如果不是这次车祸意外,谁也不知道他已有这样的一个未婚妻。
未婚妻──卓依,家杰下意识地摇头,真的不能把这两个人连在一起,好像格格不入,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他记起来了,有一次在乡村俱乐部吃晚饭,出来时远远地看到家俊和一位女士正要上车,那女人很高──这是对的,却丰满又浓艳,绝对不是清瘦骨感卓依,肯定不是。那是多少日子前的事?多久?半年?四个月?记不得了,仿佛很久又像只是上个星期──是不是卓依?明天一定得问问。
初见卓依时,他很震惊。她像个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存在记忆中好久好久,甚至久远到上一辈子。她又可亲可爱,纯朴自然,他们居然谈得极融洽,融洽得望着卓依,他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家杰很想很想亲近卓依,可是不行,她是家俊的未婚妻,是未来的嫂嫂,他必须正视并面对这不可改变的关系。
有的时候──是,他觉得在压抑自己。
昨夜是那么好的机会,令他们很自然地同处一室,他看见她的真,她毫不掩饰的神情与作,她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么的人,但──谈到家俊,她仍是闪缩。
有原因吗?
忍不住又笑起来,看化想到哪里去了?他怀疑得毫无道理,必然是心中有鬼,──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怎能如此想?都不行,想都可恶。她是家俊的未婚妻,他要永远记住。
她对他好,对他友善、亲,切是因为家俊,必然的,因为家俊。他不能再有任何念头,否则对不起他俩──
他记起昨夜的情形。两人虽聊得很愉快,但倦意还包围了他们,她努力支撑,勉强睁大眼睛,看那辛苦状,他真不忍心,后来她终于睡着那种憨憨的微张嘴唇的样子很可爱,就像个无邪的婴儿。
他喜欢纯真、无邪、自然的一切,第一次在女人身上看到,可是那人却是未嫂嫂。
他警告自己,别多接近她,否则情不自禁,难以自拔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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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上课,心中却恒着一件事,就是放不下来。下课去接卓依时,他叹口气,今夜开始,将有两星期看不见她。
她仍在平日约好的地点等,他一身长裙,令她的身形更高、更苗条,更美好,然有不曾试过的或感觉──想吹口哨。
忍住了,在她微笑上车时。
“请假批准了。”她笑,“贺伯伯打电话到公司去。”
“很好。”他强忍心中芋些情绪,愉快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浮上脸。
看见她,由心底涌出无比快乐。
“不知他们要把我藏到哪里,真有点紧张,像演电影。”
“就把它当戏来演,就不会紧张害怕。”
“等会儿都要沉得住气,不要露出马脚。”卓依说:“你怎么对家里解释?”
“你将赴日本受训两星期,公司派的,不能不去。”他故作正经状。
“日本啊!我一句日文也不懂。”
“我家人也不会,别担心。”他笑,“今2你对家俊多说这件事,说不定会剌激的神经。”
“我会。”心又沉了下去。
每次当她独对病床上的家俊时,她总是又惭愧,又无可奈何,她有什么话可对他说?既没往事也没将来,每晚对他念几页书,这会有效吗?天知道。
今夜坐在他床边时,倒是满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家俊先生。”她轻咳一声,为难地开了头,“这些日子来我在你身边念书、念小说,不知你听到没有?很对不起你,我冒充了你的未婚妻──也不是故意冒充,反正阴差阳错,一拖再拖,又误会、又扭曲,变成现在这么复杂的情形。请原谅我。”
家俊动也不动地着,十分平静。
“你有太可爱、温暖的好家庭,每个人都对我好,使我心生无比依恋。”她低喃地说:“我绝对没有任何企图,只想沾一点你贺家的那种──气息。我保证,等你醒来刻消失,不会打乱你的一切。我知你有真未婚妻,只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她到底在哪里?”
俊自然不会回答,她低叹一声。
“是我把自己弄到这进退两难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她说:“请相信我,我绝对无恶意,当初只为好奇,谁知一错再错,你家人竟又偏偏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房门仿佛轻响,她吃惊转头,没有任何人。是她听错了吗?刚才进来时明明关紧了房门──是,一定听错了。
刚刚的话续不下去。
“有个陆世龙你当然认得的。”她又说:“不知道什么事他们找到我头上,连他们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警方还说他们精明厉害哦,连点都分不出,真好笑!”
卓依真的笑起来,自顾自地。
“你与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呢?警方好紧张,要把我藏起来保护。还有个陆小凤呢?好像在演武侠片,家杰要我当成演戏,我快将分不出真假了。”
她望着床上的家俊半晌。
“你长得真是好看,又是律师,我若真有这样的未婚夫倒真不错,做梦也会笑醒。可惜这一切只能在你沉睡昏迷时才能扮演,等你清醒──当然不得我啦!
我就像灰姑娘被打回原形。这没什么,我原没有企望,就当它是一部戏好了。”
她说得忘我入神,很自然地继续。
“我很喜欢你的家人,嫲嫲、妈妈、家珍、爸爸,当然还有家杰。”她摇摇头,笑,“这也只是戏中人物,当你醒来,一切都消失,我回到真实世界,我真实的生活中。不过──无论如何,因你的沉睡,令我有机扮一次公主,真的谢谢你啊!”
房门轻响,家杰推门进来。
“时间到了。”他作个眼色。
她连忙站起来,轻拍家俊的手,快步走出睡房。
“跟他们说了吗?”她问。
“嫲嫲叫你辞职,这种工不做也罢。”
“怎辞得起?”她伸伸舌头,“我要养活自己。”
“以后你是贺家人,贺家养你。”
“不──”她本能地反对,“那是以后的事,与现在不能混为一谈。”
“那么──”他看看走廊,没人,“从后门走,他们都在客厅等你,想说服你。”
“好。”她毫不考虑地跟他从后门落到楼下,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们,再向她们解释,那太为。难可是上了他的车就立刻后,“这样不辞而别是否不礼貌?
太对起他们?”
“所有麻烦交给我肩承担。”他做一个大力士的动作,发动汽车。
在约好的半山一个避车处,家杰把卓依交给陈警官和他的手下,迳自驾着车下山,在中环打个转又立刻回家。他的任务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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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陈警官在匆忙中塞给他一张纸条,他看看,是个地址,卓依的,默默念了几遍,牢记心中,然后小心地用火柴烧掉。
他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愈来愈像电影,还是间谍的那种。
明天他会再跟陈警官联络,他知道,没有特别的事不能随便去见卓依。或者,他该要一个她的电话。
“对不起!没有电话。”陈警官抱歉地说,“那地方与外面完全隔绝,我们要百分之百安全。”
“她等于被软禁。”
“不庇那么说。卓小姐牺牲两星期自由,对警方、对你们、对整件事有帮助。”
“什么时候我能去见她?”
“除非有极重要的事。”陈警官摇头,“昨夜卓小姐没回家,我们监视的人已见到对方的人马曾到过她的家里。”
“他们能进去?香港人还有人身安全吗?”
陈警官笑来,笑他天真。
“是你不了解陆世龙是什么人。”他说:“他手下的人才比警方还多。”
“你们面对的是什么?国际大犯罪集团?”
“极有可能。”陈警官做一个手势,“下次打电话给我时,尽量用不同的电话。”
“真这么严重?”
“你以为我们警方做的是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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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杰回家,面对全家的质问责备。
“你怎么回事?竟从后门带卓依走?看,她今天离开香港,这两星期怎么办?”
“家俊要醒来自然会醒来,若是不醒来卓依每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也没用。”他忍不住说。
“这是什么话?”祖母变了脸色,“你不是──你不是不想家俊醒过来吧?”
“我们要理智些,卓依只不过是未婚妻,将来会不会是贺家人还不一定,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母亲明玉又惊又急。
“不──我说事情要顺其自然。”
他忽然看见家珍露出个奇怪表情。为什么?
祖母语带哭意说:“把卓依找回来,她薪水多少?我加倍给她。”老人家真固执,“家俊需要她。”
“不知她日本的地址,怎么找?”
“明天去问她公司,后天我一定要见到她的人。”祖母大声说。
“嫲嫲。”家珍捉着祖母的手轻柔地说:“不要为难家杰和卓依姐,两星期不是很久,我愿意替她对大哥说话。”
所有人惊异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家珍脸上。
“卓依姐的个性我懂,她情愿自己工作赚钱,也不会接受我们的钱,她自尊心强。”小家珍解释。
家杰感激又欣慰地看她一眼,志坚、明玉互相交换视线,然后望向祖母。
“卓依──是个有骨气的好女孩。”祖母叹口气,“或者家珍说得对,等她回来吧。”
家杰松一口气,快快溜回卧室,想不到是小小的家珍解了他的围,小女孩是长大了。
他打开刚接到的商业大厦的建筑绘图资料慢慢地看,细细地构思,唯有投入工作才能忘掉身边的烦恼。
房门轻响,父亲志坚推门进来。
“谈谈,好不好?”志坚迳自坐下。
“不要谈卓依的事,我没办法。”
志坚望着他半,摇摇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不──没。有怎么会有事?”他吃惊。
“卓依是不是真的去了日本?”
“当然真的。”家杰咬紧牙关,“而且她的事我并不那么清楚,我和你们同时认识她。”
“我担心的是嫲嫲有心脏病,不能剌激她。”志坚说:“家俊已昏迷不醒,嫲嫲若再有事,真不知该怎么办。”
“不会。卓依两星期后就回来,一切可以如常。”家说:“而且万一幸运的话,家俊会在两星期中醒来呢?”
“但愿如。”此志坚眉头深锁,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随便说。”家杰耸耸肩,“我的工作并不急。”
“你──打算教一辈子书?”志坚终于说。
“有什么不好?校园的环境适合我,我害怕商场上的争夺和虚伪。”
“商场上也有很多本分低调的人。”
“他们都不是很成功的人士。”家杰笑了,“我也怕在商场上庸庸碌碌。”
“你合无意思帮我?”
“以说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
“眼看家俊不可能继承我,我这盘生意将来谁管?”
“家珍看来颇精明,或者由她。”家杰说完自己也觉全无说服力,忍王住笑了,“爸爸,让我再几年书。”
“教书教得你全无志气。”志坚很不高兴,“为什么不多学家俊?”
家杰的心往下一沉,又学家俊?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他学家俊?他是他,为什么不能做回自己?
“家俊醒来──让他管。”
“那是什么时候?何况他自己的事业那么成功,哪能有时间理我?”
“请──给我点时间。”
“好,两年。”志坚肯定地说:“你给你两年时间,你回来帮我,然后逐步交给你,我退休。”
“六十岁还不到,退休?”
“工作三十几年,很厌,很倦。”志坚轻轻抹一把脸,“我想带嫲嫲和明玉多出去看看世界,享受人生。”
“爸爸,其实我像你。”家杰笑了,“不少年过六十甚至七十的富豪还拚命想赚更多钱,更富有,你却厌倦了,想退休,拿得起放得下,非常好。”
“钱是赚不完的,自己满足就好。”志坚淡淡地说:“我们都不过是吃一碗饭,穿一件衣服,不用太拚命。”
“以前你也一直这么想?”
“是,我一直打算在五十五岁退休,还有精神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到太老时连玩都玩不动,岂不枉度此生。”
“完全有道理。”家杰非常高兴,“我赞成并支持你。爸爸,我们这一代的人甚至打算四十岁前打好基础就退休,这才是理想的人生,真的。”
“那么说定了,两年之后你来接我班。”志坚露出笑容。
“哎──我──”家杰说不出话,“或者我用一半时间帮你,一半时间教书。”
“真是那么喜欢教工作?”
“不知道。只是想到如果我全心筌意在商场钻营,而没有一个窗口让我透气,我会窒息。”
“教书是你的窗口?”
“是。”他点头承认。
志坚摇摇头,再摇摇头。
“当年不坚持你们兄弟俩学工商管理,实在是大错。”
“如果真的读工商管理,我想我会痛苦。”
“好吧!人各有志。记着两年时间,我们约好的,不要令我失望。”志坚站起来,慢慢走向门边,忽然停在那儿,回头望着家杰,“告诉我,你对家俊能否苏醒多少希望?”
家杰呆在那儿,从来没想过这问题,一时之问真答不出。
“一半一半,是不是?”志坚苦笑,“只能祈祷,希望奇迹出现。”
这世上是有奇迹的,真的。   
第五章 仿如隔世
卓依已在那层楼里住了四天。
四天来都有位便装女警陪着她,她们食在那儿、睡在那儿,足不出户,除了看电视、看书之外,非常无聊。
每天中午有固定的人给她送来新鲜水果、蔬菜、肉类、鱼类,两个人轮流煮。
食她俩也聊天,却没有共同的话题。那女警甚爱谈明星歌,卓依是一个也不认识,渐渐地,就各看各书,各想各事。
她并不知道住的是什么地方,是新界一幢新建大厦其中的一层,约千呎面积。
屋里的家俬一应俱全,好像是普通的一个家庭,看不出有什么安全设备,那女警黄小姐却很镇定,很若无其事,想来必有可靠的防备。
有个小花架,却空空的什么花草植物也没有。卓依那天对送食物的女人要求带些花草来,第二天她果真带来几盆小小的紫罗兰。
卓依大,喜放在小花架上。
至少,多一件可以排遣无聊时间的事。
女警黄小姐独看电视,卓依靠在花架前想心事。莫名其妙被安排住在这里,完全不像真实的生活。说实话,即使大雨那天面对陆一倌时,她也没感觉到危险。
电影里那些情节,和她这种普通小市民有什么关系呢?
贺家的人现在怎样?贺家俊会不会突然醒来?若在此时醒来真是好事,她躲在这里至少不用面对尴尬。她将怎样解释冒充的自己?
陆世龙那边又怎样?有没有陈警官希望的行动?自己牺牲两星期自由,能不能真的帮到警方或贺家?
隔绝在这连电话都没有地方,她仿佛与世界断了关系,有着莫名的不安。
这些天来芯界发生过什么大事?香港又发生什么事?唉!两星期怎么捱得完呢?还有,贺家杰会不会来看她?
她想的全是问题,心里脑里全是一个连一个的问号,没有答案。
晚餐时,女警黄小姐说:
“陆世龙那边好像有了行动。”停一停,“这是好消息。”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卓依好奇。
黄小姐笑一笑。”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卓依不好意思再问,警方必有自己通讯的一套方法,黄小姐房中必另有乾坤。
“他们的人到过你家两次,没有查出什么。”黄小姐又说:“贺家俊律师的家早去过,没有再去的必要。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律师楼。”
“派人去监视律师楼吗?”
黄小姐又笑,笑卓依的天真。
“你觉得贺家俊的拍档罗渣有没有问题?”黄小姐望住她。
“罗渣?哎──不知道,不熟。”卓依吓了一跳,这问题太突然,“不熟?你不常去贺家俊律师楼?”
“很少去。我也要上班。”
“我是你,未婚夫这么有钱有名,我不去上你那种班了。”黄小姐笑。
“我们──订婚的时间很短。”卓依莫名地心虚和脸红。
“你和一般香港女人不同。”黄小姐摇摇头,“你很不现实。”
不知该怎么申辩才好,只能微笑。
“也好,这也许就是贺家俊看中你的原因。”黄小姐也笑起来。
“你认识家俊?”她意外。
“贺家俊在警方那里的档案有半呎高。”
“档案?他并非犯罪分子。”
“目前不能确定。但他与陆世龙关系密切,很难说。”
“他不该是那样的人,他家境富有。”卓依忍王住,“他全家都是好人。”
“当然,那是出自你的眼睛。”黄小姐非常不以为然。
“但是真的他们全家──”
“也许他们全家都是极好的人,除了贺家俊。我们怀疑他不是没有理由,至少目前他是个问题人物。”
卓依深深吸一口气,她怎么傻得动了气?贺家俊好不好与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比警方更了解他?她要保持清醒,刚才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是贺家俊的未婚妻,是不是她已沉迷太深?
她开始警惕自己。
“你能多告诉我些家俊的事吗?”
“你还不够了解他?”
“也许我与你们了解的角度不同。”这回她说得聪明。
“据我们所知,他极精明又有野心,并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律师。律师的身分只是一个工具,用来达到更高的目的。”黄小姐说。
卓依目定口呆,这是她不能想象的。
贺家俊是这样一个人?
“他变成陆世龙?”卓依叫。
“陆世龙并非他最终的目的,他想爬得更高,或者陆世龙背后的人。”
“陆世背后还有人?他还不够大?不够高?不够权势、财富?”
黄小姐凝视她半晌。
“若非亲身与你相处这么多天,我不会相信贺家俊的未婚妻是你这样的女。”
“我──难道说错话?”
“你比想象中好太多,你──善良。”
卓依心中一栗,这么说,家俊不善良?
“贺家俊在你面前不是这样?”
“他──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卓依胡乱答,“你们把他戏刻化地加工?”
 
“不。我们的资料是这么说。”
“你令我混淆,不知道该相信谁?”卓依捧着头,“贺家全家都好──”
“贺家人不能代表贺家俊。”黄小姐笑说:“陈警司就说贺家杰与他哥哥完全不同。”
“陈警官是警司?”
“总警司。”黄小姐说:“他全权负责这件案,是我们的上司。”
“不知道他官阶这么高。”
“没有这高的官阶怎能负起这件大案?”
饭后,两人一起执拾了厨房,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
刚才的话令卓依思潮起伏,想不到自己涉入的事件愈来愈复杂,真是后梅极了。能不能现在把自己的处境跟黄小姐说明,就此退出这个是非圈?再也不与贺家人见面?
只是想一下,立刻被自己否定,有一把奇的力量拉着她,她不愿就与贺家断绝关系。为什么这样?她完全说不出原因。
失去贺家人──她舍不得。这纯粹是感情上的,她知道。有个感觉──她真的当自己是贺家的一分子。
一星期过去,日子好像变得有点希望,七天之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从前的生活,回到中群。
黄昏的时候,意外地来了个不速客。
黄小姐从门边带进贺家杰来。
骤见家杰,心中激动得如见亲人,卓依忘形地奔向前,几乎要拥抱他。
“家杰,是你?”最后一秒钟,她硬生生地止步。
“我来报告一个好消息。”家杰脸上有喜色,“今天中午家俊在床上有了动作,他的右手和皮都动了一下,护士看得很清楚,医生检查过之后,说他大有进步。”
卓依呆在那儿,又喜、又惊、又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真的。”家杰连连点头,“我问过陈警官,他让我来通知你的。”
“陈警官原来是总警司。”她说。无法对家俊的事表示任何意见,只能把话题扯远。
“啊──”家杰也意外,“家俊的事是否大好消息?爸爸和全家都去教堂谢恩了。”
“是──”卓依的心直往下沉。家俊醒来,就是谎言拆穿的一天,也是她面对现实的日子,她真的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哎,是。”
“真希望家俊在你能回家前醒来,这样你们就可以见面了。”家杰说。
“医生说他很快可以醒来吗?”卓依担心的家杰的不同。
“医生不能确定日子,能肯定的是他大有进步,那块瘀血小了很多。”
卓依深深地吸一口气,她必须说些什么话才对。于是她说:
“感谢上帝。我──很高兴。”
她看到家杰和黄小姐的眼神都很奇怪,糟!一定是她的神情与说话不致──唉!她根本没有演戏的资格。
黄小姐的卧室里传出一些声音,她立刻转身奔回房里,只听见一些器启动的声音,几分钟之后,她才出来。
“刚才我们捉到两个人,他们是跟踪贺家杰先生来的。”黄小姐严肃地说:“请马上预备,陈警司派人来把我们送到另一处。”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跟踪我?”家杰愕然。
这简真比电影更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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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黑得神秘、没有窗户的小货车把卓依和黄小姐连夜送到另一处住宅。这回卓依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得见海,她相信已被送到香港边。
家杰早已与她们分手,迳自回家。卓依想不到他的来访会带来陆世龙的人跟踪。这也好,警方是否有追查的证据?
躺在更陌生的床上,毫无睡意。一星期后是否真能被放回家,她开始失去信心。
家杰那边怎样?回家的路上该没人跟踪了吧?他的安全会不会有问题?
家驾着车半山的路上转着,心思意念也烦乱得很。他开始意识到家俊的事一定很严重,连他背后都可能有危险,他担心家人,都是老弱妇孺,是不是该要求警方保护?
他也真大意,后面跟着两个人都觉察不到,真实生活到底不是电影,谁有那么英明神武,谁会注意背后的车辆?如果他发现了,是不是来一幕飞车追踪?
甚至下车大打出手?老天!他又不是成龙。
回到家里看见大家都在大厅等他。
“怎么不先睡觉?”他问。
“把家俊有进步的好消息转告卓依了吗?”祖母巴巴地问。
“只告诉了卓依的同事,请他想办法转告她。”家杰说:“我联络不到她。”
“卓依也是,去了一星期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回来。”明玉抱怨,“她不知我们牵挂?”
“她一定忙,反正就快回来。”家珍说。
“什么都别说了,最好是家俊早早醒来,让他快快娶了卓依,嫲嫲就高兴了。
“明玉说。
“难道你不喜欢这媳妇?”祖母望着她笑。
“求之不得。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家俊没醒来前她发生什么变化。”明玉摇头,“她这样的女孩恐怕大有人追求。”
“怎么办?怎么办?”祖母真的着急起来,“无论如何想个办法,包围着她,让别的男人没有机会接近。”
“家杰负责监视。”明玉说。
“你们在说什么?”志坚笑起来,“别忘了他们是订了婚的,感情不会那么儿戏。”
“很难说,现代年轻人的想法靠不住,与我们那代完全不同。”明玉还是不安。
“真要我去监视?”家杰失笑。
“不要这样怀疑卓依姐。”家珍很维护卓依,“她绝对不是那种人。”
“担心她不打电话来的原因,在东京她会不会有危险?”祖母认真地说。
“东京的治安比香港好多了。”家杰敷衍,“大家可否回房间休息?”
“刚才你去哪里?”明王问。
“看一个朋友。”他不算说假话,卓依当然是朋友,“很久不见的。”
“九时多有人来找你。”家珍随口说:“我看是你的学生。”
“没让他进来?”
“我说你不在,他转身就走。”
家杰转身欲行,突然停住。
“没有学生知道我家地址。”他正色问:“那人是什么样子?”
“有什么不对?”志坚惊异。
“不──没有。”不想吓着他们,只好放柔声音,“是男是女?像学生?”
“顶多二十岁,普通人样子,没什么特别。”家珍思索一下,“啊──我关门的时候看他在电梯门边拨手提电话。”
家杰心中一凛,眉心下意识地皱紧。
“大概是学生。”努力装做若无其事,“好吧!明早见。”
回到卧室,他立刻打电话给陈警官──不,陈警司,把家珍说的情重复一次。
“我担心家人安危。”他直截了当地说。
“还不至于──我考虑派人保护。”陈警司犹豫一下,“你可知道刚才捉到两个追踪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我认识的?”
“不。与陆世龙全无关系,两个在旺角混的‘古惑仔’。”陈警司说:“对方心们想象中更精明狡猾。”
“问不出主使者?”
“有人出钱让他跟踪你,如此而已。”
“到我家那人是他们主使的?”
“不能肯定,想来必有关连!”陈警司说:“除了回学校之外,这几天暂时少外出。”
“明白。卓依呢?她在哪里?”
“只能说在很安全的地方。”陈警司笑,“让你再去探她时才告诉你地址。”
“我笸她都是你的鱼饵?”
“有件事──贺家俊的合伙人罗渣今天黄昏离开香港去东京,行色匆匆。你对这人有什么看法?”
“不熟,见过几次,他与家俊从小就是好朋友。”家杰说:“你就任他离境?”
“他没犯法,没人能阻止。”陈警司说:“我派了人跟着他去。”
“现在是否开启家俊公司里保险箱的最好时机?”
“不行。这不合法。”
“家杰──”志坚在外面大叫,叫得急切,“快出来,家杰!”
家杰匆忙把电话挂断,拖鞋也来不及穿就冲出去,看见志坚站在家俊的卧室门边,神情激动。
“什么事?爸爸。”他给吓一大跳,难道家俊出了什么意外?
“家俊──家俊他──他──”
小家珍的脸从志坚背后伸出来,小脸儿涨得通红。
“大哥刚才头在动,手也在动!”她叫,“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大家拥进家俊的卧室,看见床上的他依然平静、安详地躺在那儿,脸色在灯光下比较红润自然,与前些日子全然不同了。
“吴姑娘,是不是真的在动?”志坚问站在床边的护士。
“是。”吴姑娘肯定地点头,“我正替他抹脸洗手,他就动起来,我看得极清楚。”
“太好了,太好了。”祖母眼泪盈眶,“感谢主,他并不是立刻会醒来。”
“这些情况显示有进步,我不敢说什么时候他会苏醒,但离醒来已不远。”吴姑娘笑。
“要不要请医生立刻来一趟?”明玉问。
“这么晚了,不要麻烦人家。”志坚摇头,“我们几个轮流守着,也许今夜他就会醒来,明朝再通知医生。”
“你们都去睡,我守着就是。”家杰说。
“其实都不必守。”吴姑娘理智地说:“我看着贺先生,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你们。”
“这也好”祖母双手不停地搓着,“不过今晚无论如何我是睡不着的了。”
各人回房。家杰开着灯坐下,他想,如果这时候卓依在场是否更好些?然而这一夜,家俊并没有醒来,各人空等一场,也空欢喜一场,只不过第二天医生检查之后再一次宣布他有一点好转。
“那块瘀血几乎小得看不见。”医生说:“没有瘀血的压迫,家俊会随时醒转。”
“随时醒转”四字带给全家兴奋和希望,几个月来的忧虑和担心一扫而去,人人脸上都浮现真心的欢笑。
家杰偷偷打电话请陈警司把这好消息转告卓依,陈警司考虑半晌。
“若是这样,我们藏着卓依不再有用,反正贺家俊会随时醒来。”他说。
“所谓随时我们并不知道是何时,可能今天、明天、可能十天、半月。”
“我安排。”陈警司没有立刻做决定,“如果卓依自由时,我们直接送她来你家。”
“是,好。”
又一天,家俊仍未醒来,就算些微的动作也不再出现。大家虽然焦急,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的脸色,希望的味道也愈浓。
希望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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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昏,贺家的门钟响起,工人开门,带进提着衣箱,没有朴朴风尘的卓依。
“卓依?”明玉第一个看见,喜悦地尖叫,“你回来了?”
祖母从沙发上站起来,志坚、家杰和小家珍都从房里奔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小家珍叫。
卓依和家杰交换一个眼神,点点头。
“我提早三天回来。”卓依微笑,“因为要做的事都做完。”
“欢迎你回来。”明玉张开双臂拥抱她,“你知道一个好消息吗?家俊进步很多,医生说他可能随时醒来。”
卓依再看一眼家杰,转身走向家俊房间。
“我先看看他。”
卧室门掩上,她静静地坐在家俊的床畔。看得出家俊脸色的好转,她并没有为此高兴,反而更替自已担心。
将怎样面对醒来时的他?
“知道你就快醒来,恭喜你和你的家人。”她轻轻拍家俊的手,手是温暖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我很莫名其妙,真的,事情是我一手造出来的,希望你别怪我,你骂我好了,但是──别让我当面难堪。我会偷偷溜走剩下的事──不知该怎么解决。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我只能消失。请你自己善后,好不好?随便说我什么都行,反正我们不会再见。”
垂下头,她默默地思索一阵。
“等会儿我离开后,以后就不再出现。”停一停,又说:“反正你从未见过我,就当我是睡着时的场梦好了。你的家人可能会找到我,但我无论如何不会再他们。至于你──醒来后你一定会面对许多麻烦,但愿你能一一解决,不管你是好人坏人,不管你是否犯罪,我──都祝福你。做了几个月你挂名的婚妻,我过着以前未曾想象过的生活,很满足了。尤其是你的家人对这么好,有几次我真以为自己是贺家的一分子,你的真未婚妻。”
她对自己笑起来。
“你很英俊,作为你的未婚妻必然幸福。”摇摇头,“祝福你和她。”
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把头移开的脸──突然,她呆怔住了,如五雷轰顶,他──他──贺家俊正瞪着眼睛,惊讶意外地静静望着她,全是陌生的眼光。
“你──你──”她被震动得跳出两丈远,转身拉开门,“你们来──快来,他醒了。”
一阵不能置信的呆怔,全人类都拥进来,一下子把整张睡床包围,反把卓依隔在远处。
床上的家俊定定地望着大家,视线从志坚的脸上经过明玉,经过家珍,经过祖母,然后停在家杰的脸上。
“家──杰?”他带丝疑惑地问。
“天!他真的醒来了,真的。”祖母掩着面流下喜悦的眼泪,“感谢主。”
“我是谁?认得我是谁吗?”明玉眼眶中全是激动的泪水。
“妈妈。”家俊清楚记得每一个人,“还有爸爸、小家珍、嫲嫲──”
然后,视线移向远处的卓依。
“你──你是谁?”
“上帝,他不记得卓依了。”祖母第一个叫,“你怎能不记得卓依呢?”
卓依勉强地、尴尬地、窘迫不安地慢慢走向前,她必须走向前,没有逃跑的可能。全世界的人都望着她,她──她──怎么贺家俊在这么突然的情形下醒来,她的运气实在太坏。
“嗨。”轻轻招呼一声,极不自然。
“再想想,家俊。”志坚握着儿子的手鼓励,“再想想,她是你最亲近的人。”
家俊露出深思的神色。
“我──记不起。”他说。他没说“不认得”,令卓依偷偷透一口气,“她──”
“她是卓依姐,你的未婚妻。”小家珍快乐地说。
“我──未婚妻?”家俊眨眨眼,自己也糊涂了,“卓──依?”
卓依咧着嘴傻笑,她能说什么?
“他一时失忆,没关系。”明玉马上同情地拥着卓依,“别担心,别难过,他总会记起。”
“我失忆?”家俊目不转睛地望着卓依──有气质的漂亮女孩。
“一定是。”志坚吩咐不曾作声的家杰,“快去打电话请医生来,立刻替家俊检查。”
家杰领命而去。
卓依仍然与家俊互相凝望着──她是紧张得眼睛都转不动。而他,贺家俊却一直在想,这美丽灵慧的是他的未婚妻?
“你──可不可以请你过来?”家俊问。
祖母立刻拉着卓依的手走到床边。
“你们谈谈,我们出去一阵。”她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拉着贺氏夫妇与家珍,一起退出卧室。
卓依站在床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虽然没有当面的难堪,然而这场戏怎能再继续演下去?她绝不是好演员。
“卓依。”家俊竟然握着她的手,她心里震惊,手心冰冷,“虽然我现在记不你,但我很喜欢你,觉得你亲切。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很快我会想起以前所有的事。”
“我──我──”她想缩回被握着的手,想逃,眼前这个人太陌生,她虽已熟悉紧闭眼睛的他,但张开眼,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真是奇妙。
“这些日子一定难为你了,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他凝望着她,想要看穿她似的,“能不能说说这些日子我昏睡时的情形。”
“这──”无法推辞,只能胡乱地,断断续续说一些。
当然,她没说与陆世龙有关的一切。
“我记得,记得所有的事。”他摸着头,“我记得那天撞车的事,我──”
他仿佛骇然地望着她,望得她遍体生凉。
“怎么竟会记不起你?”他喃喃自语。
“不要紧,别急,以后会好。”她含糊说。
“卓依──是吗?是这两个字吗?”他敲敲脑袋,“该死,怎么会忘了最重要的事?你不会怪我,是不是?”
“不──哎,不。”她窘极了,怕自己无法再应付下去。
就在这时候,医生来了。
所有人都离开卧室,只剩医生与护士,让他们详细检查。大家等在客厅。
“我想──回家休息。”卓依提出。
“是,她从东京回来,太累。”志坚点头,“家杰,你送卓依回家。”
“不不,卓依姐。”小家珍着急地抓着她的手,“今夜你不要回家,在我房里睡。”
“我明天再来。”卓依急于脱身,“很多脏衣服要回家洗。”
“让工人替你洗。”小家珍说什么也不放手,她的坚持很奇怪,“你别走。”
卓依看家杰,上意识地,她总是求助于他,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默契。
他点点头,很了解似的。
“好──我留下陪你。”卓依透一口气,有家杰支持,她觉得放心,“我想先洗澡。”
她急于避开贺家俊,她不想在医生离开后再与他见面。
“明天也不必上班,多休息几天。”祖母慈祥地说,“反正家俊刚醒,你多陪他。”
“不行──”她冲口而出,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公司要我立刻报到,我恐怕非回去一趟不可───我──”
“不要勉强卓依,公司始终是公司。”志坚说:“去完公司可以立刻回来。”
“好,去一去立刻回来。”明玉也说:“卓依,家俊需要你。”
“我──尽量安排。”卓依点点头。
“来,我带你到我卧室,让你先洗澡。”小家珍拖着她就走。
卓依在家珍套房里的浴室洗完澡出来,看见小家珍抱着枕头,靠在床边的地毯上若有所待,小女孩的眼光也变得忧愁。
“你想跟我说什么?”卓依很敏感。
小家珍欲言又止,轻轻移动一下身子。
“今夜你睡床,我睡地毯,好不好?”这分明不是她想说的话。
“床这么大,两人一起睡。”卓依拍拍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知道我率直。”
“卓依姐,我──”家珍很为难,“很对不起──我──上次我无意中听到你说的话,我知道是真的,很担心。”
“你听见什么?”卓依心中巨震。
“我不是故意的,是想拿一杯参茶给你──”家珍十不安,“你正在对大哥说话,我──听见了。”
“我说了什么?”卓依再问。
“你说──”家珍偷看她一眼,“你不是大哥的真未婚妻,一切只是个误会。”
卓依这一刻几乎连呼吸都停止,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能从巨大的昏乱震动中恢复过来。
“这──的确是个很大的误会,我并非有意。医院不准我进去看贺家俊,后来又误会我是未婚妻,把我放进病房,正好你们来到──我绝对无心弄成这样,很多次我都想说出来,是阴差阳错地说不成,你放心,小家珍,明天离开后我就不会再出现,贺家俊根本没有失忆,我是假的。”
“嘘──”小家珍紧张地掩着她的口,“别这么说,千万别这样,我怕出事。”
“不会出事,我离开就没事了,反正贺家俊已醒,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不不,卓依姐,千万不能这样。”小家珍捉紧了她的手,泫然欲涕,“你不能走,不能离开,你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尤其是嫲嫲,她有心脏病,她受不了这剌激。”
“谎言不能拖一辈子,纸包不住火。”
“善意的谎,言请你帮忙。”小家珍双手合十,非常诚心,“嫲嫲很喜欢你,她已把你当成贺家一分子,如果你不再出现,她不知会伤心成怎样,也许比大哥昏迷更伤心。”
卓依对小家珍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意外,原先她以为东窗事发,要受责备。
但她也为难。
“家珍,事情到今天的地步已经不能再拖,拖下去会出事,我也不能见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是我弄糟的趁一切还不至于太恶劣的时候,明天让我走是最好的办法。”
“不会有事,大家都喜欢你。”
“不。别忘了你大哥真正的未婚妻总有一天出现,不能骗贺家俊一辈子。”
“不。卓依姐,求求你。”家珍的眼眶又红了,“我怕嫲嫲的身体受不了,万一她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担当不起。这些日子来,难道你对我们一点感怛都没有?”
“我很喜欢你们一家人,你们令我领略到家的温情,还过着前所未有的好生活,我很感激,但我有苦衷,非走不可。我会把以前你们送的贵重东西交回,我完全没动用过。我喜欢你们也是真心的,没有其他意图。”卓依说。
“卓依姐。”小家珍的眼流下来,“我这么求你,难道你全不动心?嫲嫲的心脏问题很严重,受一点剌激都很危险。大哥的事幸好有你,否则──我怕早就出事了。你就当帮我,我实在舍不得失去嫲嫲。”
“家珍───”两个女孩子拥在一起哭起来。
“你答应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小家珍兴奋地起来,“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你有最好、最美的心肠,我知道。”
“小家珍──”卓依为难极了,她当然想帮家珍,更舍不得祖母,但她若不离开───谁能告诉她将发生什么事?
“说好了,这只是我俩之间的秘密,绝对不可以让第三者知道。”家珍慎重地说。
“家杰──你没告诉他?”
“绝对不能。到听到你说秘密时,我吓得几乎昏过去,想了这么多压,我知道只有求你继续把戏演下去才行,嫲嫲已很老了。”
“但是──演到什么时候?不能瞒一辈子,家俊会知道他并没有失忆,真定的未婚妻也会出现,我的处境会很惨。”
“不是你,现在是我们两个。”家珍伸出小措头与卓依勾一勾,“主意是我出的,以后若出任何事,我俩共同分担。”
卓依极矛盾,理智上她知道走是上策;感情上她难以舍弃。离开贺家,知道会伤心很久很久,也许一辈子,她真的舍不得。
现在──只好见步行步。怕剌激祖母不是一个令她留下的好理由,但──能拖就拖吧!至少它不是个太差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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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公司,把自己纳回从前规律的轨道,发觉已是不可能,贺家俊这件事把她的生活节奏全打乱了,可能会影响她一辈子,她不知道。
下班前接到家杰的电话。
“需要我来接你吗?”他总是平和舒坦。
“嗯──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她畏缩。
“家俊已醒,别忘了他在等你。”家杰说。
卓依多想告诉他“等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想起昨夜和家珍的约定,这话说不得。
“我──”
“难道不高兴他醒来?”他说得古怪,“昨夜我发觉──你想逃避。”
她吃了一惊,他还发现了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她不得不继续说谎,“昨夜他醒来,忽然得他变得陌生,陌生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可能因为他失忆?他记不起你?”他笑,“这种局部失忆,医生说很快会恢复,你们又会和从前一样。”
“你认为我该继续见他?”
“为什么不该?”他意外,“你们是未婚夫妻。”
她吸一口气,逃避不是办法,见就见吧!万一弄僵了,有小家珍做后盾,现在至少有一个人是明日真情的,她比较放心。
“还有一些话我要当面跟你说。”他说:“五时十分在楼下见。”
她特别到洗手间化了个淡妆,这些她参加派对时才肯做的事,也许家俊会喜欢。
老天!她为什么要讨家俊喜欢?莫非下意识她弄假成真?做贺家媳妇?
硬生生打个寒噤,贺家俊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陌生得和街上所有的人没有分别,她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人说现代女人结婚不再说爱情,只说现实、条件好的男人就行,管你是好人坏人,麻皮斗鸡眼,有钱是先决条件。何况贺家俊长得又好看,她──也看上他的条件?
卓依也是这样的女人?
坐上家杰的车,她有着莫名的不自然,是他的视线。
“你今天看来很不同。”他笑一笑。
“没有。和平日完全一样。”她没有看他。
“化了妆?”他又笑望着她的眼线,望着她的淡唇膏。
“刚才──开会,礼貌一点。”她脸上有红晕,“有时我也化妆。”
“第一次看见。”家杰还是笑,“化妆品真神奇,令你改变很。”
“我还是我,没有改变。”卓依说。
“你还是你,可是你不再像你。”说得特别,“以前的你有股特别的气质,很真、很清、很开朗。”
“今天失去一切?”她故意夸张。
“不。今天像戴了个面具的假卓依。”
她不想在这个题目上兜圈子。
“你有话要告诉我?”
“是。”他一整脸色,“陈警司说过一、两天就要见家俊,替他录口供。”
“他不是犯人。”
“为撞车事件。”他说:“他们已派人盯着家俊,并封锁他已醒转的消息。”
“陆世龙那边怎样?”
“他们已放了那个跟踪我的人。”家杰停一停,“罗渣──家俊的拍档在东京停了一天,立刻转飞洛杉矶,跟踪他的人也跟着前去。他们说他有问题。”
“罗渣在东京做过什么?”
“见过几个山口组──日本黑社会的人。”家杰轻叹,“看来家俊逃不了被怀疑与有关系。”
“那──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牵涉到你。”他安慰,“至于他,没有事固然好,但他做过什么错事,必自己负责。”
卓依沉默。她只是在想,相貌堂堂、富有、有名的贺家俊若真与黑道有关,那实在是太可惜的事。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家杰安慰,“家俊绝对不是坏人,只是野心大了些。”
“我──唉。”她摇头住口。
实在是,目前的情形下,她很难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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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俊已能下床散步,虽然躺了这么久,体力差些,走起路来显得软弱,但他努力,努力使自己尽快复元。
看见卓依,他非常高兴。
“卓依,下班了?”他慢慢迎上来,“谢谢家杰接你。”
家杰微微一笑,退回卧室。
家俊醒来,他识趣地退开,卓依应该用更多时间陪家俊,他知道该怎么做。
卓依下意识地望望家杰,心中仿佛失去依靠。
“坐,坐。”家俊十分热情。
很奇怪,睁开眼睛的他与沉睡时完全不同,那时他看来温和、安详、驯良还带一点无邪,睁开眼睛的显得太精明、灵活、能干,目光炯炯,有无限野心。
是了,就是眼光的不同。
“等了你整天。”他又说,就坐在她身边,“我以为你办完事就来。”
“公司有事。”她不敢面对他的视线。
“不能请几天假吗?我刚醒来,又局部失忆,想你帮我找回过去片段。”
“其实你──”她很想说出真话,家珍突然从卧室走出来,根本她早在一边偷听,“你应该先练好体力,其他迟些再说。”
“不。我急于寻回与你有关的一切。”他捉着她的手,“不论我记不记得,你是那么可爱的女孩,我庆幸有你。”
她尴尬地笑,无言以对。
“说一些我出事前的情形给我听。”他没有放开她的手,“那天我们去做什么事 ?”
“我──”
“当然你送卓依姐回家。”小家珍抢着说:“就在她家附近你撞车。”
“是──不不,是别人的车撞你的。”
“之前我们去哪里?”
“卓依姐说你们去看电影。”家珍又说。
“电影?”家俊愕然,“我爱看电影?”
“不是很爱,那夜你陪我。”卓依看家珍一眼,迅速说。
“看什么电影?”
“《真爱的风采》,文艺片。”
“一点象也没有。”他摸摸脑袋,“看来我记不起的事相当多。”
“记不没关系,人在面前就好。”家珍笑说:“是卓依姐救你的。”
“谢谢。”他吻一吻她手。
卓依心中震抖,好窘迫不安。
“知道吗?嫲嫲建议我快些结婚,你就不必辛苦工作了。”家俊说。
“不不,我喜欢工作。”她着急。
与家俊相处,绝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贺家俊律师夫人是不需要工作的,我要你生活如皇后。”他扬高头,“我计画待我身体完全康复后,先带你去欧洲旅行,顺便预备婚妙、首饰什么的。”
“不不不,不要那么快──”
“迟早要办。”他微笑着凝视她,“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安排。”
“我不担心,只是──”
“只是你刚醒来,不能太劳累。”家珍接着说:“太匆忙无法把事情办得完美,结婚是人生大事嘛。”
家俊凝视卓依,眼中尽是温柔笑意。
“全依你。”他说:“你想怎样都行,卓依,就算从前的一切已失去记忆,但我张开眼睛第一眼望到你时,已爱上你。”
卓依机伶伶地打寒噤,她受不了这么露骨肉麻的话,这绝对不是她的方式。
“这叫缘定三生。”他再说。十分愉快。
幸好志坚夫妇出来解了她的围,家俊放开她,迎上父母。
“我是个太幸福的人,是不是?我有卓依。”他大声说。
父母都望着他笑,儿子大病初愈,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是欢喜的。
“我们都喜欢卓依,你沉睡不醒时,她每晚都在你耳边说话,希望早日唤醒你。”明玉说:“她是最大的功臣。”
“将来我会好好报答你。”家俊望着卓依,眼中奇异光芒一闪而逝,“我一定会。”
工人请他们吃晚饭,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围坐一桌,家俊虽还不能吃正常人的食物,也殷勤地坐在一边陪着卓依,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的样子。
卓依注意到,家杰虽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却明显地比平日沉默许多,也很少把视线转向她。
他忽然变得生疏了。
 当你沉睡时
  
第六章 冒牌情人
陈警司带着两个手下来到贺家时,家俊正坐躺椅上晒太阳。
“我是陈警司,表警方请教你一些题,希望你合作。”他礼貌地伸出右手。
家俊与他握手又点点头。
“我会说我所记得的任何事。”
“是。你局部失忆,医生已告诉我们。”
陈警司笑起来。
两手下在一边默默地等着笔录。
“记得撞车的事吗?”
“有点模糊的印象。”家俊点头。他看来诚恳又亲切,“山路黑,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不清楚,或者我未婚妻卓依能更清楚些。”
“她也不能确切知道,只说是一部黑车,飞快向你冲去。”
“向我冲来?”家俊呆怔一下,“可能吗?一定是意外,或者对方喝醉,或者──”
“我们相信是意外。”陈警司淡淡一笑,“贺律师,另外有些问题请你回答。”
“没问题。”俊召来工人,替大家安排了茶水,喝一盅参汤。
“陆世龙是你的客户?”陈警司开门见山。
“是,是大客户。”家俊想也不想,“我替他集团做很多事。为什么这么问?”
“你与陆先生很熟?”
“我熟悉他,不一定熟悉我。”家俊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因为很多事由他下面的行政大员与我接触,不一定是他本人。”
“你与陆先生有些什么来往?”
“商业秘密。”家俊歉然一笑,“得到他的同意我才可以告诉你。”
“你与陆世龙的下属高层很熟?”
“很熟,只限于公事。私底下,我们不算是朋友,很少来往。”
“你常参加陆氏集团的聚会。”
“那是公事。”家俊坦然,“大概你们也知道陆先生的脾气,他受在晚上聚会时讨论生意上的事,他不爱开会。”
陈警司咬着唇,点点头。
“你的律师楼伙伴罗渣也与陆世龙合作。”
“是──那又怎样?”家俊呆怔一下,很明显的,“根本上我们是合伙人。”
“你与罗渣是好朋友?”
“当然,我们从小是死党──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这么问?陈警司。”
“我有理由相信,陆世龙集团的人要对付你,撞车事件不是意外。”陈警司正色说:“你受伤后,他们跟踪、骚扰你的家人、未婚妻,这些日子,我们严密地保护你们。”
“啊──怎么可能?”家俊惊得呆住了,“怎可能发生这样的事?陆氏集团做的是正当生意,陆先生是正经生意人。”
“还有你的合伙人罗渣,他已离港,而这几天他该出庭打官司。”
“我──不知道。”家俊前所未有地严肃,“我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整个世界变了。”
“我们希望你能给我们帮助。”陈警司直视他,“因为你该知道一切。”
“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我也不懂,老天!难道又是局部失忆?”
陈警司不作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很抱歉。”家俊抱着头,“我帮不到你们,不能去思想,一想头就痛,痛得好像要爆炸。你们知道吗?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未婚妻。”
“那么,请选你记得的一切与陆世龙有关的事告诉我们。”
家俊望着陈警司,眼神迷惘换散,好久好久他用力摇头,十分懊恼。
“我无法记起。”
“随便什么事,哪怕只是些吃饭、饮酒的小事。”陈警司淡淡一笑,“别紧张,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我当然记得陆先生,我们一起吃过饭、饮过酒,不只一次、两次,很多次,很多人在一起,他的下属、朋友──私下,我和他不是朋友,只帮他做事。”
“陆氏集团有正式聘用的律师。”
“啊──那我一帮他处理些私人,譬如陆夫人自己的投资、房屋买卖等等。”家俊恍然,“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罗渣走得十分匆忙,他甚至没带什么行李。他是在接到一份私人的传真之后立刻走的,从办公室直到机场。”
“啊──那一定是很急的公事。”家俊总有合理的解释,“以前我也试过如此。”
“他到东京,你们在东京有业务?”
“全世界都有。”家俊问:“他一直在东京?”
“转飞洛杉矶。”警司很沉得住气,“他在东京的朋友或客户你认识吗?”
“一部分。”
“与他接的是日本山口组的人马。”
“山口组?你是说电影里那些黑社会?”家俊不惊反笑,“在东京的客户我并不知道他背景,警方才知道。他们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没理由拒绝。”
“犯法的事也不拒绝?”
“你侮辱我的专业道德。”家俊脸上的笑容消失,“我是律师,代表法律,也维护法律,怎可能做明知故犯的事?”
“对不起!”陈警司有点狼狈。贺俊表面和蔼可亲,合作又礼貌,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十分厉害,“我没说任何人犯法,我们只向你征询一点意见。”
“你们也知道我才醒转,还有局部失忆,我帮不了你们的忙。”他吸一口气,“而且,我相信你找错了人。”
“罗渣的太太住在哪里?”
“加拿大,温哥华。”回答得极快,“她是那边的华侨,很少来香港。”
“谢谢你的合作。”陈警司站起来,“以后若有事,还是再麻烦你。”
“随时欢迎。”,家俊与他握手道别。
警司和手下离开,家俊似半躺在那儿。太阳已悄悄地移动了,他脸上现出一半阴影。他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祖母慢慢走出来,站在他面前半晌,他都没有察觉,他陷在很深的思绪中。
“家俊。”祖母慈的手轻抚他的脸,“你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
“啊──”家俊惊跳起来,把祖母吓一大跳,“嫲嫲──是你,对不起!对不起!”
祖母退后两步,她完全不明白她的乖孙刚才的大反应,他眼中射出的光芒,祖母觉得尖锐得像把剑。
“我吓着你吗?”祖母捉着他的手,“你的神经变得衰弱。”
“我在想一些事,愈想愈记不起,很懊恼。我不知道嫲嫲出来,是我不好。”
“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叫厨房预备。”
“随便。午饭后我想回律师楼看一看,工作荒废了太久。”
“不不不,不行,你还不能外,出身体受不了。”祖母惊叫起来,“再过一阵子。我怕你在路上会昏倒。”
“有重要事必须回去。”家俊挽着祖母的手,“刚才我打电话回去,罗渣──我的拍档去了美国,公司没人打理。”
“不不,说什么都不许出去。”祖母十分坚持,“要去也叫家杰回来送你去。”
“我知道受得了,身体已没问题。”家俊预备回卧室更衣,“答应你,两小时内回来。”
他们的声音把母亲明玉引了出来。
“家俊要囚律师楼,我不答应。”祖母抢着说。
“听嫲嫲话。”明玉也舍不得儿子,“明天让家杰陪你去,要不然叫司机送。”
“你们都还把我当小孩,我已三十岁。”
“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孩子。”明玉笑,“不论你是什么大律师,什么大名人,你永远是嫲嫲的孙儿,我的儿子。”
家俊十分顺从地点点头。他极少违抗长辈的命令,他一直有乖孩子的形象。
“那我明天去,吩咐司机送我。”他坐下来。
祖母和明玉一人坐在他一边。
“卓依下班就来,你记起她了吗?”祖母问。
“记不起。只感觉到她是我很亲、很亲的人,我很爱她。”
“那就好,打铁趁热,快些结婚吧。”祖母喜出望外,“你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她。”
“那要得到她的同意。”
“今夜就求婚。”明玉也赞同,“这么好,这么可爱的媳妇,我睡觉都会笑醒。”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卓依好像在避开我。”家俊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意外,她──变得疏远。”
“不,不会。你昏迷时她每天都来陪你,每天都在你耳边说话,不知多担心、多忧愁,你别怀疑她。”
“我只怕──这意外改变了她的心意。”家俊看来是真的担心,“我们之间有点陌生。”
“你休养的时间接近她,多陪她,让她请假。”祖母立刻说:“我最喜欢她,可别让她跑掉。”
“那──可否让司机回来,我去接她下班。”家俊兴致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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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卓依接到家杰的电话,今夜他有事不能接她,希望她自己去贺家。
卓依犹豫很久,她不想自己去贺家,不想与家俊单独相处,虽然有小家珍在共同分担这个秘密,但家杰不在,她觉孤单。
家杰虽不知情,然他总是支持她,给她一种像靠山的感觉。
她慢慢下楼,考虑着要不要去贺家,听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卓依。”家俊快步走向她,“是不是意外?我来接你。”
“啊──你没说。”她震警,她害怕家俊,“我不知道你会来。”
“车子在外面等着,我们快去。”他拖着她走,手被他握着,十分不自在。
没有办法,大概是天意,她又去贺家。
小家珍一刻不离她三呎地伴着她,怕她说错什么或忍不住说什么时阻止她。家珍比她更紧张,不愿秘密给拆穿,她担心祖母。
祖母和明玉都望着卓依一直笑,笑得很特别,与平日不同。
“卓依,请几星期假陪家俊。”明玉说:“他要靠你追回以前一些失去的片段。”
“我──今年已没假期。”
“啊──别做了,辞职吧!”祖母说:“反正家俊要──”
“嫲嫲,让家俊自己说。”明玉打断话题,“家俊,还不快向卓依说。”
卓依不明所以地看看家珍,又看看大家。
家俊微微一笑,走到卓依面前单脚下跪,很戏剧化地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求你嫁给我,好吗?”
卓依惊得呆了,她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竟还是直截了当地求婚。
“不不不──这不行──我是说不能──哎!我不知道──”她慌乱得手足无措。
“哪能这么不正式?”小家珍在救急,“又没有花,又没有求婚戒指,不行不行,这不能算数。”
“后补后补。”祖母呱呱叫,“明天家俊就去买,一定要合卓依心意才行。”
“咦──”家俊望着卓依的手又望望自己的,“你没戴订婚戒指?”
“我──哎我我──”
“那天晚上撞车之后,卓依姐就不见了订婚戒指,她已经告诉我。”又是小家珍。
“怎么不早告诉我?”家俊着急地握着她的手,“明天一起补买,我们一起去。”
“明天我要上班──”卓依无法不向家珍求救,她已避到退无可退了。
“别再提上班。”明玉挥挥手,“家俊,明天陪卓依去辞职,贺家的媳妇不用上班。”
“不不不,让我自己来。”卓依吓一大跳,真要和家俊结婚?以后他恢复记忆时怎么办 ?真正未婚妻呢?她不能辞职,到时连工作都没有,怎么养活自己?”我自己会处理。”
“你们太急进了,不能逼卓依姐。”小家珍又有意见,“你们该让她考虑一下,而大哥也该去问问卓依姐的父母,是不是?”
“这是真话,说什么也该先见见家才对。”明玉点点头。
“这样吧,卓依打电话回去说一声,约他们明天吃晚饭,一切要正式。”
“电话里不好说。”卓依必须深深地、大口大口吸气,“我见他们时才说。”
“什时候见他们?明天?今夜?”祖母表现得比谁都急。
“我想──”卓依再吸一口气,抬起头,令自己更理直气壮,“这是大事,不能急,何况他身体还没完全复元。”
“这──也好。”明玉点点头。
祖母显然有点失望,然而家俊的身体没有完全复元也是事实,只好再等待。
“总之──家俊身体好后,结婚是第一件要办的事。”
这一夜,卓依又留宿在贺家,与家珍同房。小家珍因为要上课,十一时就上床睡觉。
卓依心怀忐忑,一直在房内等着,等什么呢?她说不出。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家杰,仿佛他有办法替她解决的。
快十二时了,才听见他关大门的声音。
想出去,又忍住。她不能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家杰,他们之间完全没事,但怕引误会。
她静静地在床上,听见家杰轻轻的脚步声经过大厅,过家珍的房门口,回到斜对面他自己的卧室。然后开灯,放下书本及物件,一阵似真似假的“嘶嘶嗦嗦”换衣声,又进浴室的洗澡声,都清晰地入了她的耳朵。最后,一切静止,他该入寝了吧。
她叹一口气,想不到家俊醒来后,想再与家杰说一句话都难。感觉上,家杰该是个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她意识到,这件事上家杰恐怕也帮不了她,一切要靠自己。
睡不着,想喝杯牛奶。听人说一杯热牛奶可以助人入睡。想做就去做,走去厨房,打开门。看见正在吃即食面的家杰。
有点尴尬,却又释然地笑了。
“没想到你在。”她摊开双手。
“一直没时间吃晚饭。”他微笑,“不知道你在,想吃些什么?”
“牛奶。我自己来。”她自然地为自己倒一杯。
“这么晚还不睡?”他问。
“有件想不通。”在他面前,她一直坦率,“家俊向我求婚。”
他明显地呆怔一下,说:“恭喜你。”
“太早。恭喜得太早,我还没预备好。”卓依说。
家杰闪闪亮的睛凝注她,好像在问“为什么”,非常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你们已订婚。”他说。
“是。只是这些他昏迷的日子里我发觉──”她摇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我不知道,他确是一个好对象,但──不能太急。”
“订婚时你们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犹豫一下,轻轻再摇头。
真的很为难,答有或没有,是或不是都不妥,她根本不是真未婚妻,她怎知家俊和真未婚妻有什么约定?
“我不能多说话,因为他是哥哥。”家杰有些觉察到的无奈,“当然我万分欢迎你──成为贺家的一分子,这件事你要自己决定。”
“他们都催我。”
“主要的是自己,你的意愿如何。”他考虑一下,是不是在鼓励她拒绝呢?“谁也不能催你、逼你。”
“你能帮我说几句话吗?”她求助地望着,“他我很矛盾。”
“很想帮你,怕引起误会。”他无奈地笑,“我的处境为难。”
她愕然相望,为难?为什么?她不明白。
“我是说──我的意思──”他脸红了,红得──很莫名其妙。
似乎感觉到一些什么,又不能确定。她用力咬唇,不想那些奇异、不着边际的思绕她,她已经够烦了。
“我知道,我要自己作主。”她轻声说:“能遇到家俊是我的幸福,他事业成功、富有、英俊又有名气,没有任何可挑剔的,是任女人心目中的梦想。错过了,一定永远也找不回来,会令我后悔一辈子,可是──”
“可是什么?”家杰显得急切。
“不知道。”她叹口你。能说出真想吗?
真相可能使她失去一切,她不想,实在是寐以求的际遇,可她也害怕和不甘心,这么陌生一个男人,因为他的条件就下嫁?
卓依──她是对爱情还有少少憧憬和幻想的,希望遇到一个永生难忘的男人和一段──她真是矛盾。
“可以慢慢想,还有时间,对不对?”
“是。”她垂下头。
她有点恨自己,原来事到临头自己也是个贪慕虚荣、巴望富贵的人。她恨自己为这件事矛盾,她根本不爱贺家俊,应该想也不想地拒绝,掉头就走,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中。
她恨自己做不到。
“休息吧。”他站起来,替她把牛奶杯放在水槽里,“明天要上班。”
他们并肩走出房。在玻璃反映中,她看见他俩的影子,他的平静与微笑都能安定她的心。与他在一起很舒服,很舒服,可惜,他是家俊的弟弟。
#      #      #
再回公司,卓依打算下班后去探公母弟妹,避开贺家一阵,令自己更冷静些。
家,还是一样,狭小的空间,杂乱无章的摆设,拥挤和吵杂的环境。父亲在一角看报纸,一脸木然;母亲在小厨房做晚饭,一头一脸的油;弟妹拥在电视机前,入神得连招呼都不跟她打。她很失望,这曾令她失望的地方,如今一成不变地令她厌恶。
离家独住,过自己的生活已令她满意。想不到一个偶然让她接触到这辈子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富贵阶层,那些成功的光亮人物,而且还有机会让她参与──不怪她心动。真的,因为那一切太诱人了。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的一切,没有任理由拒绝,即使家俊的真未婚妻出现──那又能怎样?只要她答应结婚就一切成为定局,谁也破坏不了。
她该不该答应?
贺家全家伸开欢迎的双手预备接受她、拥抱她,只要她点头,轻轻地点一下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心中的波涛汹涌令她无法自持。
饭桌上,她向父母说出要结婚的事。
“对方是什么人?”母亲立刻问。
“一个──很有名的律师。”她吞一口口水,给自己勇气。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家俊她会心怯,像做了亏心事,“家境很好。”
父亲眼中光芒一闪。
“怎么从未听你提过?”他说:“怎么认识的?年纪多大?”
“三十岁,他叫贺家俊。”她垂下头。
“贺家俊?我听过这名字。”父亲不能置信,“上流社会的人哦!他向你求婚?”
“是。他们家人还要求与你们见面。”
“什么时候?怎么不早说?我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母亲兴奋得满泛神光地脸红起来,“哎!什么候。”
“由我安排。他们说愈快愈好。”
“他──怎么看上你的?”父亲仍有怀疑,“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孩。”
“你小看了阿依。”母亲抢着说:“女儿有我当年的八成美丽,选香港小姐也一定中,人家贺律师有眼光。”
父亲笑了,笑她的夸张。
“你想怎么做?”他问。
“星期天,好不好?”她说。心里还是在矛盾,但看见父母都兴奋雀跃,喜不自胜,她想,这个决定大概不会错。她只是普通女孩,“六时,我来接你们。”
“我们也要去。”弟妹起哄。
“下次下次,阿依嫁出去还怕以后没机会?”母亲眉开眼笑,“明天我去买衣服。”
“不用太名贵,普通就行。”卓依笑,“我一直穿着普通,他们也不嫌我。”
“那贺家俊长得可好?”父亲问。
“你们自己看。虽比不上男明星,却也差不了多少。”她故意说。
“像谁?刘德华?”
“张学友。”她忍不住大笑,“别开玩笑,又不是演戏。”
演戏?谁说不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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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卓依回家接父母,看到他们前所未有的整齐、认真打扮,她觉得可笑,他们那样使一切看来更不真实。
“去哪吃晚饭?”父亲问。
“马会。本来他们要去乡村俱乐部,怕你们不习惯,改在马会。”卓依说。
“有什么不习惯?去见识见识也好。”母亲咕噜着。
“你们也没去过马会。”
“看来你这次真遇到贵人了。”母亲笑,“想不到你有这么好的命。”
“结婚以后还工作吗?”父亲问。
“我希望工作,他们不赞成。”卓依说,心中还是有着解释不来的不安,“说贺家的媳妇不用工作。”
“贺家人容易相处吗?”
“每一个人都喜欢我,尤其嫲嫲。”她立刻又想到家杰,家杰喜欢她吗?下意识笑起来。
“你好福气。”母亲透一口气,像是安慰,“你有这样的归宿,我就安心了。”
马会中餐厅,贺家订了独立的房间,他们到达时,贺家全家人都已等着。
家俊第一个迎出来,握着卓依的手,很亲切地欢迎卓氏夫妇。
“应该我来接你们的,因为医生时不准我驾车,只好麻烦卓依。”他亲切友善地说。
立刻,他羸得卓氏夫妇的欢心。
卓依心怀鬼胎,却力持自然。她与家珍交换一个眼色,看见家杰坐在角落处,只淡淡地向她点点头。
心中掠过抹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自家俊醒后,家杰明显地疏远了她,尤其家俊在场,他甚至不肯跟她说话。这没道理,就算将来她是嫂嫂,话总可以说吧。
两家人欢聚一个晚上,互相都很满意。尤其贺家没有嫌弃卓家家势普通,这已经相当难得。回家的路上,卓氏夫妇的情极好。
“贺家的人真难得,个个都这么好,这么友善,平易近人。”母亲很开心。
“人家是给卓依面子。”父亲的声音也是喜悦的。
“我喜欢家俊,已是成功人士,一点架子也没有。”母亲停不了口,“还问他长得好不好,我看哪,比哪个男明星都漂亮、有你质。”
“外母看女婿。”
“女婿”两个字令卓依不自在,她皱眉,却没作声。真要嫁给贺家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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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贺家人几乎日夜不断地围绕着卓依,带她逛街,带她到处去看场地,带她看首饰、看礼服、看旗袍,已是在筹备婚礼的模样。
祖母选了良辰吉日,在两个月后。
“如果不喜欢香港的婚妙,可以去欧洲选。”明玉一再说:“我和家珍陪你去。”
“不不不,在香港就行了。”她拒绝。莫名的心虚心情并未消散。
家俊的未婚妻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还有,与家俊有关的案件一事。这阵子也没听见任何消息。
啊!想到警方的案件,她才警觉,几乎半个月没见过家杰了。
“家杰呢?”她偷偷问家珍。
“学校快开学,他搬回赤柱了。”
但是暑假还没有过完,他还为其他原因吗?
家俊对她并不痴缠,不佑他原本对女人如此?或是婚事已定,不再紧张,或是──其他原因,他并不要求卓依常伴身边,所以这段日子,她反而轻松了。
他已开始上班,回律师楼处理事务。从他口里知道,在美国的罗渣还没有回来,律师楼所有工作都由他处理,所以极忙。
下班后,卓依打算白天在中环逛逛,她不想开车塞在车龙之中,今她也不打算去贺家,无论如何,她心中仍有压力。
在置地广场看橱时,另一个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影子出现在身后。
“家杰。”她喜悦转身。那种偶遇的喜悦是真真正正发自心底。
他也笑,脸容却明显地清减憔悴了。
“没想到遇见你。”她爽朗得很,“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
他们就在置地地下喷泉边的茶座坐下。
“怎么不声不响地搬回赤柱?你不是说那儿暑假游泳的人太多,太吵吗?”她关心。
“喜欢清静。”他说:“习惯一个人独处。”
“很矛盾。喜欢清静还往赤柱跑?你的房子面向沙滩。”
“不否认我是个矛盾的人。”
“你──不舒服?”卓依凝视着家杰,那张温文的英俊脸孔上全是疲倦。
“晚上睡不好。”他笑得无奈,“天气,胃口也不好。”
“再搬回家,你家工人做的菜、炖的汤都特别好。”
“家里──太济了。”
“挤?你家的房子?”她夸张地说:“你没见其他香港人住的地方,你会给吓死。”
“挤,不是屋子大小,也许精神上的。”
“精神上?”心中一动,仿佛捕捉到些什么,又不确实,“家俊?”
“不是任何人,我──也许个性孤癖,不大合群。”
“你与你的学生,还有以前的日子,不觉得你孤癖。”她目不转睛。
“不要谈我。”他避开了,“不去见她?”
他,当然是家俊。
“他很忙,这阵子我也少去你家。”她真心说:“有时太接近反而不是好事。”
“那表示晚上你有空?”他说。
“有什么好提议?”她眼珠发光。
“如困你不介意──想吃你做的沙律和你自制的佐料。”
“一言为定。”她开心。
两人各自驾着自己的汽车,分头到她租住的小房子。他虽沉默,却看得出十分快乐。
“小房子如故。”他看看花架上的植物,“花草也无恙。”
“离你上次来也不过几个月。”
“两个月零七天。”他说。
“记得这么清楚?”她摇头,迳自去一角的厨房。
“因为那天大风雨,那天山泥倾泻,那天我在这儿借宿。”他站在她背后。
“好像很久、很遥远的事。”她一边蔬菜,一边说。
“听说你们──婚期已定。”
“是。你要帮忙,还想请你做伴郎。”
“是你或家俊的意思?”
“是我,有什么不同?”卓依说。
“我只是想知道。”家杰微笑,“也担心家俊会请别人。”
“不会。一定是你。”她肯定地说:“你是弟弟,又帮了这么多忙。”
他抿着嘴笑,嘴唇上弯,眼睛也笑,眼睛半眯着向下弯,很可爱的神情。
“笑什么?看来不坏好意。”她看得呆了。很漂亮、亲切的笑容。
“在想你当新娘的模样。”
“一定又傻又丑。”
他不置可否,还是那样的笑着。
莫名其妙地,她心就乱了。
“坐在沙癹垫上看电视,看着我做事我会手忙脚乱。”她老实说:“快去。”
他很听话,慢慢走开。
卓依的动作极快,很快就端出青菜沙律,还有两碗浓浓的磨菇忌廉汤和面包。
“对不起,冰箱里没有肉。”
“我非吃肉兽,放心。家俊才是。”他说:“他无肉不欢,结婚后你要注意。”
“我只能做这些清淡的沙律、罐头汤。”
“小心些,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最重要的是满足他的胃。”
“你从不挑剔。”她说。
“我是家杰,不是他。”
她呆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思绪有点乱,心有点不安──摇摇头,把一切摔掉,不要深思。
她的一切不是已决定了吗?
“我会──学习烧肉,务必做得好。”她硬生生地令自己说得更自然。
“你一定会。”他向她举举水杯。
吃完晚餐,他没坐多久就告辞。
她送到门口,两个人都有点依依之情,她很想留下他,聊天也好,看电视也好,喝啤酒也好,话却出不了口。
看得出来他也不想走,却没留下来的任何理由。他不是家俊。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都欲言又止却又没说话。电梯到了,他只好离去。

 
第七章 两个世界
家俊带着愉快的笑脸回到律师楼,他向每一个职员打招呼,然后走进他独立的办公室。
坐下,他脸上的笑容变魔术般消失。
沉思良久,拿起电话想打,刚拨两个又停下来,盯着电话眉心渐渐蹙紧,用力放下电话,在办公桌上重捶一下。
女秘书闻声而入,惊讶地问:
“有什么事吗?贺律师。”
“罗渣离开前说过什么话吗?或有什么文件交代?他的秘书阿玲呢?”他问。像戴上面具般,他又有了笑容。
“没有交代什么,电话也没有。”秘书说:“阿玲也同一天开始放大假,去欧洲旅行。”
“警方找过他问话?”
“是,来过两次,有次还有搜查令,要他打开私人保险箱。”
“罗渣做错了什么事?”
“不知道。连阿玲也怀疑是否发生什么事。”秘书摇头,“后来没几天他就离开香港,阿玲也去旅行。”
家俊思索一阵,漂亮可亲的脸上很是疑惑。
“发生什么事吗?贺律师。”秘书不安地问:“最近我们发觉常有陌生人在走廊外面窥视,不知道有没有关连。”
“真是奇怪。”家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我昏迷之后,人和事都有大改变似的。”
“陆先生那边前阵子每天都打电话来,问你回来没有,他很关心。”秘书说。
“我会打电话给他并谢谢他。”家俊微笑。
秘书退出去,办公室又剩下他一人。他并没做任何事,只是不停地在思索。
然后打电话找家杰。
“我要见你,中午有空吗?”他直截了当。
“中午不行。”
“那么下班,你来我办公室。”有命令口吻。
家杰犹豫几秒,说“好”。他立刻把电话挂断。
当他沉睡昏迷时,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他醒来后除了父母和祖母,怎么每个人的神色不对,家珍、家杰,还有卓依──
想到卓依,他下意识地露出奇异的笑容。卓依,卓依,哪里钻出这样一个女人来呢?他从未见过她,肯定地,根本不认识她。但她美丽、爽朗、气质好,又可爱,居然还自认是他的未婚妻,真像做梦一样。
当然,他没有失忆。又不是小说、电影,哪有那么多失忆的人?不过大家当他失忆也没什么不好,许多事还可以藉此过关,上天真是太爱护他了。
卓依出现得正是时候,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松田佳──他真未婚妻的事,卓依可以使一切改变。想不到柳暗花明,他贺家俊头上永远有幸运之神眷顾。
松田佳──那个热辣辣的日本模特儿曾使他疯狂,只不过──只不过──他不顾想下去,烦恼的事他只想扔在一边,只要不再烦他,他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卓依──一个多月后将成为他的妻子,只要结了婚,一切成定局后,什么人都不怕了,真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天无绝人之路,再正确也没有。
电话铃响,秘书的声音传来。
“贺律师,小陆先生电话。”她说。
小陆先生,陆世龙的儿子陆小凤。
“嗨!”家俊提高声音,作非常愉快状,“小陆,你好,好久不见。”
“该我问候你才对,家俊。”陆小凤笑得很冷漠,“身体完全复元了吗?”
“很,谢谢。”家俊一直在笑,“董事长好吗?还有妈妈。”
“都好。他们想立刻见你。”
“我也想见他们。”家俊面不改色,“可是我有苦衷,那个姓陈的警司盯得我很紧。”
“他怎样?”陆小凤呆怔一下。
“他派人跟踪我。”家俊胸有成竹,“我相信短时间我不能见他们。”
“那个牛皮纸封呢?”
“你说松田佳的──不在我这儿,我早已交给罗渣,不是他带到日本交还了吗?”
“日本那边没有。”陆小凤冷冷说:“你俩各说各话,该信谁?”
“当然信我,我从来没骗过你们。”
“可是罗渣跑了。”
“他会回来,我深信他会回来。”家俊说得十分诚恳自然,“相信我。”
“这件事总要了结,老头子很生气。”
“替我向董事长解释,不是我的错。”
“那个卓依是怎么回事”
“啊──我──”
“阿佳怎么会放过你,而且──”话题一转,“何时认识她的?怎么订了婚我们也不知道?”
家俊下意识摸摸额头,并没有汗,原来陆世龙那边没有摸清卓依的底,以为真是他的未婚妻,太好了,干脆将错就错。
“出事之前不久的事。”他不欲详谈,“陈警司告诉我车祸并非意外,有人想撞死我。”
“你──怀疑什么?”陆小凤声音一沉。
“没有。我认为意外,那条山路很黑,又是转角,卓依──”
“卓依说什么?她在车上?”
“没说什么。”家俊吸一气,“她也认为是意外,她说太快了,什么也看不清。”
“她好运气,一点伤也没有。”
“小陆。”家俊的声音再诚恳也没有,“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是误会吗?最好你自己跟老头子亲自解释,愈早愈好。”说完,冷哼着把电话挂断。
拿着话筒呆怔片刻,大声叫女秘书的名字,她进来,他又是一副亲切笑容。
“这些日子你可曾去我家淋花?”
“没有。”秘书说:“警方把门匙取去之后我没有再去过。”
“警方有什么权力取我门匙?”家俊皱眉。
“警方与你弟弟一起进去。”
“家杰?!他怎么一句也没跟我提过?”他极之意外。
“听说门匙已交给,他与卓小姐也去过你的住所。”秘书又说。
“他们没提──”他第一次显得沉不住气。“谢谢,其实我想在搬回去之前找人打扫。啊──我那钟点工人你能联络吗?”
“可以。我有她的电话。”
“那么这一、两天通知她上去打扫。”他挥挥手示意秘书离去。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醒来后不但许多人改变了,连事情都显得不对劲,为什么家杰和卓依都好像有许多事没告诉他?
他打电话给卓依。
“中午可以跟你午膳吗?”他的笑声蜜。
“对不起,今天不行。我极忙碌,要赶着发薪水,中午不能外。”出她说得结巴。
“可怜的卓依。”他叹息,“要我替你送午餐吗?”
“不不不。”她吓一大跳,“怎能劳烦你──”
“怎么说劳烦?我是谁?你忘了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吗?”
卓依在电话里直吸气,好半天才说:
“我是谁──不必。”她很不自然,“我老板已替我们买了三文治。”
“那么下班。”他说:“下班我来接你。”
“今天要加班──哎,每个月的这几天都要加班,真对不起!”她很为难的。
“算了,我约家杰。”他随口说:“明天我们再见面,好不好?”
“好。”她说,然后急急把电话挂断。
他提着电话出神。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肯认做他的未婚妻?看样子她又不像坏女人,不像有什么目的、什么企图的,难道真的喜欢他?
很多女人、女孩子喜欢,他知道,也为这事自傲。他的秘书,甚至连罗渣的秘书阿玲看他时的眼光都有情,只是他看不上她们。
卓依不同,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看见她时就觉得亲切、可爱,尤其她那又惊、又怯、又尴尬、又窘迫的表情。他会一直装做失忆,直到不必装,或装不下去为止。
他一定要这么做。
娶卓依比跟松田佳一起好得多。松田佳──没办法再想下去,他看见陈警司带着手下大步走进来。
“嗨,陈警司,你好。”家俊热情地站起,“不知道你要来,失迎。”
陈警司淡漠地点点头,出示搜查令。
“对不起!今天我们来搜查你的寸人保险箱,请合作。”他说。
“啊──”家俊仿佛意外,“里面全是些私人东西,与公事无关。”
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以半身掩着手,按动着保险箱的密码。
“好。打开了。”他难开双手,“欢迎参观。”
陈警司挥挥手,两个手下立刻工作。
保险箱里有些现款、有几件珠宝,还有屋契什么的,正如他所说,全是私人物品。
“看,这是我送给未婚妻的结婚戒指。”家俊随手打开一个丝绒盒,一枚光芒四射的钻石戒指端正地放在中央,大约三或四卡,“漂不漂亮?”
“保险箱中原来只有这些东西?”陈警司问。
“什么意思?这原是我的私人保险箱啊!”家俊很无辜的样子,“你们想找寻什么?”
陈警司脸色不好,冷冷哼一声。
“想请贺律师回警署一趟,帮忙我们指证几个人。”他说。
“为什么找我?那些人与我有关?”
“不知道有没有关,见了面就知道。”
“但是我约了人,家杰,我弟弟,你认识的,是不是?”
“不需要太多时间,你赶得回来。”
家俊考虑一下,大声对秘书说:
“我去警署,有事可打来警署找我。”他笑,“陈警司,我是好市民,乐意与警方合作。”
陈警司没有任何表情,领先走出去。
#   #   #
警署,内家俊面带微笑,显得从容然地回答警方重复又重复的问题。他看来极有耐心,非常合作,无可挑剔。他那坦诚笑意,好几次令陈警司怀疑是不是该查问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答都找不出任何破绽,警方只好让他离开。
走出警署,他又下意识地摸额,没有汗,这只是习惯的动作。
警署外,家俊看见家杰坐车里等他。
“秘书叫你来的?”家俊笑。
“陈警司通知我,他说你没驾车来。”
家俊坐上车,汽车缓缓前驶。家杰沉默着,他让家俊先开口。
“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家俊问,很有责备的意味。
“你说呢?”家杰反问:“或者说──有什么事你想知道?”
兄弟俩颇针锋相对。
“对我不满?”家俊笑了。
“没有,我们是兄弟。”家杰淡淡地说:“而且我并不清楚这些年来你在做什么。”
“我做律师该做的事,还能有什么?”
“你自己知道。”
“话里有骨头。陈警司告诉你什么?”
“有关陆世龙和你的关系。”
“关系?”家俊笑着摇头,“我是他的律师,与他集团的人很熟,如此而已。”
家杰看他一眼,没作声。
“你以为我这律师是什么?电影里夸张的流氓律师?”他再摇头,“我做所有与法律没有抵触的事。”
“与法律没有抵触,但不一定代表不是错事。”家杰沉声。
“你是什么意?”家俊不快。
“以事论事。”家杰还是淡淡地说:“若非错事,当你沉睡昏迷时,警方不会找我、找卓依谈话,不会查你的住所、你的律师楼,我们也不会被陆世龙的人跟踪、骚扰。”
“有──这样的事?”家俊皱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你早心知肚明。”家杰再看他一眼,“你拖累了卓依,有个外号陆小凤的人甚至扮计程车司机恐吓她。”
“小陆?他怎会这么做?”家俊仿佛很惊讶、很意外,“他是富豪陆世龙的儿子。”
“你可以去问他。”
家俊思索一阵,脸色阴晴不定。
“你认为我会知法犯法?”家俊笑,“阿杰,我很了解你,从小你就妒忌我,因为我优秀、出色,但这是天生的,非我所能控制。现在你看我名成利就,还有卓依这么好的未婚妻,你想打击我,是不是?”
家杰吸一口气,双手仍稳定地扶着方向盘。他没有动气,家俊自小就自以为是,他犯不着跟他辩论。家俊要怎么想,由得他去。
“其实你也相当不错,码是港大讲师,而且可以承继爸爸的一半事业。”家俊继续说:“而且你可以遇到漂亮的好女人,真的,我们始终是兄弟。”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家杰问。
“我想知道所有你和陈警司之间的事、说的话。”家俊认真地说,“卓依又是怎么扯进去的?”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
“她──你怎么遇到她的?”
“在医院。警方通知我们到医院看你时,她已经在医院,她送你进院的。”家杰望着,“他当时你们同在车上,不是吗?”
“是。应该是。”家俊拍拍头顶,“最近记忆力好差,很多以前的事记不清,仿佛是又仿佛不是,感觉很奇怪。”
“她自己告诉你们是我未婚妻?”
“护士介绍的。”家杰问:“有什么不对?”
“不不,没事。”家俊把手放在家杰手上,“相信我,我绝对清白,我是你的好兄弟。”
家杰无言,把车停在家俊律师楼大厦门前。
“谢谢你送我。”家俊下车,“明天我想回住所看看,你可否陪我?”
“明天我有课,为什么不现在去?”
“也好。”家俊再度上车,“你有门匙。”
“警方交给我后就一直挂在我的锁匙扣上,忘了取下来。”家杰立刻取下一把钥匙。
“你与卓依去过?”
“是。她──并不住那儿?”家杰问。
“我们订婚,并非结婚。”家俊笑,“别看卓依像九十年代新女性,其实她万分保守,你信不信?我与她之间很清白。”
家杰眼中光芒一闪,轻轻头。
家俊的漂亮豪华住所札当整齐,只是有一阵阵久未有人居住的气味。
家俊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对家杰说:
“等等我,我去洗手间。”就走进给人用的厕所里。一会儿听见水声,他一边抹手,一边出来,“警方搜查了什么?”
“没什么,到处翻看一下,什么东西也没带走。”家杰说。
家俊自然地到卧室一转,在里面停留了几分钟。
“走吧。明天我叫钟点工人来打扫,再略微装修一下,换张漂亮大床。”他笑,“结婚以后我和卓依搬回来住。”
家杰没有表情、没有声音、意见。
“你还住赤柱那房子?”他问。
家杰点头。
“那房子太旧,远不如新建大厦。”家俊拿着门匙往外走,“看爸爸公司可有什么好地方,换一层吧。”
家杰还是不语,只默默跟出来。
坐到车上,家杰望着他一阵。
“我送你去接卓依。”他说。
“卓依今夜加班,没空。我们约好明天。”家俊愉快地说。
家杰眉心微蹙。加班?他从没听卓依提过,过去的那些日子也全未试过,他怀疑。
“让我在中环下车。”家俊说:“我找朋友。”
在置地广场家杰放走家俊,心中灵光一闪,转弯朝卓依的办公室驶去,一边用手提电话打电话给她。
“卓依。”开朗轻松的声音。
“我是家杰,正在中环。”他考虑着用辞,“可有兴趣一起喝点东西?”
话一说完立刻后悔,她一定说没空,她是与家俊将结婚的妻子。
“没问题。立刻下楼。”她想也不想。
约好在文华酒店咖啡座见面,看看表,立刻离开公司。虽然知道时间尚早,他要找地方泊车,却也有迫不及待之感。
卓依先到,要了冻柠水,看见家杰冲冲地跑上楼。是“跑”不是“走”,好像约会初恋的女朋友般的兴奋急切。
初恋女朋友?卓依笑起来,该是嫂嫂。
“嗨。”她举起右手。
他立刻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
他永远穿那种舒服又有型的便装,永远是校园人物的气质。
“怎么跑来中环?”她笑。
“送家俊来。刚才我陪他去看他的住所。”家杰注意她的神情。
她果然微微一怔,立刻恢复原状。
“他约我晚上见,我──”她欲言又止,摇摇头,“我告诉他要加班。”
很自然就对他说了真话。
“不想见他?”他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她思索着,“自从他醒来,感觉很不一样。”
“为什么?”他感兴趣。
“真的不知道,好像──陌生了很多。”她吸一口气。
“但是一个月后你们将结婚。”
“是。”她垂下头,有点惭愧,尤其面对家杰,她觉得自己很差劲。她是为了所有好条件而将错就错地下嫁他。
“你不能有这种心理,你们该谈一谈。”
“或者──迟些。”她点头,警觉地开始保护自己,“过一阵子也许会好,只是情绪波动。”
“为什么会这样?”他盯着她看,十分关心。
“我──不知道。”还是那句话。
“是不是家俊变了?”
“不不,不是。”她窘迫地说:“或许是我不好,总之──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没事。”
他点点头,用温暖的眼光安慰她。
“为什么──你肯见我?”他必须这么问,心中渴望知道。
“你是家杰,怎么一样?”她小声叫起来,很俏,“我们是好朋友,还共过患难,我相信你会懂我。”
温馨的感觉流过心底,即使仅是如,此他已觉得很快乐。
“陈警司似在调查家俊。”家杰说。
“到底有什么事?陆世龙那边已不再监视我,陈警司的手下告诉我的。”卓依说。
“一来你有警方保护,而且家俊已醒来,有事直接找他更方便。”
“那表示我不再有危险?”
“警方的保护撤走了吗?”
“不知道,从来不曾真正的见到过。”
“我可以帮你问。”他很自然地说。
“明晚──你能不能回家?”她要求。
“回家?”
“你父母的家。”她扮个鬼脸,“有你在气氛会轻松。”
“利用我?”他也笑起来。
“肯不肯受利用?最多以后我报答你。”
“怎么报答?”他冲口而出。
她呆怔一下,心中升起种很奇怪的情绪。
“替你介绍女朋友。”她胡乱答。才出口,竟觉得自己说错话,很怪。
“现代还有这种老套事吗?”他打着哈哈,显得十分不自然。
“真的,明晚你回家。”她认真的。
他凝望着她一阵,点头。
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尤其她的眼神──他整个心都热切起来。
“太好了。”她的双手紧紧握一下他的,“我一定会报答你,总有一天。”
“我会记住。”他眨眨眼睛。
跟她在一起,愉快而且轻松,一点压力也没,有更不必装模作样,只要表现出真我就行了。他极爱这种感觉。
“报答你的第一步,先请你吃晚饭。”她说。
“求之不得。”他是真心话。跟她在一起多久都不会累,不会倦,不会厌,“去哪里?”
“不要太贵的地方,记着我只是大公司里的小职员。”
“那么──去你家?”他提议。
她有丝犹豫不决。
在外面吃顿饭还没所谓,可说偶然偶遇,去她家──她记起自己现在的身分。
“可以。”一转念卓依又答应。做人光明磊落,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家里没有食物。”
“你家没有我家有!”家杰兴致极高,“我有许多凉拌鲜磨菇,还有鱼。”
“还等什么?”她站起来。
开心的时候不是常常有,趁还没结婚,还不是他的嫂嫂,去吃他一顿饭该没有问题。以后怕没有什么机会。
他驾车,她把自己的车留在停车场,他答应晚上送她来取车。
“夜晚在你窗口望海一定很美。”她说。
“我喜欢白天,望出去,有法国里昂海滩的感觉。”
“你去过里昂?”
“读大学时,那时很迷旅行,认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把视线放在前面的路上,“试过整个暑假泡在欧洲,很逍遥自在。”
“自然你家里可以支持你,不是每一个人做得到的。”
“我是一边旅行一边打工赚钱,而且飞机票也是我替学生补习赚来的。”他抗议。
“啊──”她是意外,香港的富家子,有这个可能吗?“你──与众不同。”
“所以你不肯承继父业。”
“主要的是做生意没有兴趣。”他摇头,“但是爸爸已正式向我提出来要求,过多两、三年──只是两、三年,我会帮他,他年纪大了。”
“只因为父亲年纪大了?”
“当然我再年长些也会成家,结婚生子,我也想过好一点的生活,给子女好环境、好教育,没有人能拒绝富有安适,我不自命清高。”
“很喜欢你的态度,以后嫁给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很快乐,你是太好的男人。”
“比起家俊如何?”如果不说这句话,他会恨自己。
“家俊?”她很意外地望着他,“我──不想比较,各有各好。如果做朋友,我觉得跟你更合得来些。”
“做丈夫他比较好,是不是?”家杰打着哈哈。
车已停妥,他们从不阶上楼,是没有电梯那种四层楼高的住宅。
刚才的话没法继续。
他把卓依安置在客厅,独自进厨房预备。
不像是单身贵族的家,因为一切均很整齐有秩序,家俬并不名贵,却十分安适舒服,尤其多各式各样或吊、或站、或在茶几上的灯,把气氛光线配得恰到好处。
向海那面全排是半落地的大幅玻璃,望出去辽阔得令心胸也为之开朗,说不上很美,却是香港少见的景象。
白天此地真像里昂?
“要不要我帮忙?”她叫。
他捧出来两杯茶色饮料,加了冰。
“自制酸梅汤,保证比外面好。”他笑。
她喝一口,味道又好又浓。
“的确好,怎么做的?”
“秘方。”他顽皮眨眼,“中药铺买来材料,煮熟冷冻就成,解暑解渴。”
“想不到你会做这么地道的人国东西。”她说:“你们家人都很西化。”
“其实真正西化的只有家俊,可能因为他在外国读书的关系。”
“喜欢你的房子,尤其灯光,很有格调。”
“一个人闲着没事,只好花心思在家里。”他想一想,“其实我只有极少朋友。”
“你看来却开朗。”
“内心某处,其实我孤癖,有点自卑,却掩饰得很好。”
“完全不像你哦。”
“因为不想别人看穿我,尤其家俊。”
她歪着头凝视他,半晌才说:
“所以你和他并不接近。”
“不知该怎么说,他一直认定我妒忌他,比不上他,从小到现在都这么说,听得多,心里难免受影响。
“他竟这样自以为是!”她意外问。
“也许真的如,此但我们毕竟是兄弟。”
“他说得不对,肯定不对。”她叫起来,“你全不公平。你俩各有优胜处,这是我的看法,我的感觉。”
“谢谢你。”家杰轻拍她,“我去焗鱼。”
“鱼也可以用微波炉焗?”她跟进厨房。
“看我的手艺。”他洗手,然后就开始做起来,先用干净毛巾收干鱼上水分,加盐、加蒜粉、加胡椒,送进微波炉,“两分半钟,翻一面,就可以上桌子。”
“很熟手工人状嘛。”她微笑打趣。
“大学三年级就搬出来住,这些年来就是这样养活自己。”
“应该有一个女朋友。”
“宁缺勿滥。”
“不试试怎知好不好?”
“我有直觉,我相信第一眼。”他说:“日久生情这句话对我不适合。”
“喜欢哪类型的女孩?”她再问。她以自己是“嫂嫂”的身分问这句话。
“以前不知道。”他非常诚恳地说:“现在──只希望她像你。”
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跳得那么急,那么快,令自己都惊讶。
“你开玩笑。”她转身走回客厅,“我替你摆晚餐桌。”
进餐的时候,他们没有再说令大家窘迫的话,很静,很沉默。气氛虽好,虽融洽,却有丝说不出的古怪,仿佛──仿佛有一个细小的“点”似真似幻地在那儿,大家都避得远远地不敢去碰,因为谁也不敢预知“碰”后的结果。
因为──那可能惊天动地,可能是毁灭,可能──
饭后,她再也没有留下的借口,他也没有留客的理由,突然间,两个人都变得客气起来,十分客气。
“我想回家。”她终于提出。
“我送你。”他刻拿车匙。
好像再多停留一分钟就会有什么事发生似的,两人匆匆下楼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都变得敏感,都变得拘束。他送她到公司的停车场。
“再见。”卓依跳上自己的车。
“明天见。”家杰温暖地说:“明晚我会回家。”
#   #   #
带着满腔矛盾不安的心回家,卓依站在冷水淋浴下令自己静下来。
愈面对家杰,愈有那种矛盾不安,他仿佛一面镜子,能照清楚她。镜子里她不是原来的她,是戴了一张虚伪面具的女人,那女人虽和她有相同面容,却没有血肉,没有精神,只像一个空壳。
那戴面具的空壳就是现在的她?想嫁给好条件、好模样、好家世的贺家俊的那个女人?
心中剌痛,她实是这样的女人,明明是欺骗,明明是假的,怎能莫名其妙地弄假假成真?她难道一点也不怕后果?那真未婚妻出现或家俊的失忆恢复──
愈想愈怕,忍不住打电话给家珍。
“冷静,冷静。”小家珍在电话中叫,“现在绝对不可爆出真相,会死人的。”
“但是我很不安,最主要的──我和家俊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终于说出最大的心结:没有感情。
“卓依姐──”小家珍急得口齿不清,“不能这样说,真的会死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对大哥感觉很好,是不是?他是很英俊的男人,很多女人喜欢他。”
卓依叹息,但愿她能喜欢。
“我很怕他,简直不敢见他的面。”她说:“我怕他突然恢复记忆。”
“不会吧?”小家珍不能肯定,“可是事到如今──我们不能退缩,大哥看来很爱你,他一心准备婚事。”
“那是他在失忆中──”
“可不可以告诉家杰,跟他一起商量?”小家珍提出建议。
“不──”卓依吓一大跳,告诉家杰?那么死的人可能是她。不能,万万不能告诉家杰,特别是家杰。
“二哥会谅解,他可能想出好办法。”
“家珍──让我再想一想。”她吸一口气,“这事迟些再决定,好不好?我不想弄糟一切。”
#   #   #
下班时候,家俊来接卓依。
他看来容光焕发,穿了十有型的GUCCI便装,四周男男女女都在望。
卓依微笑到他身边,他从背后拿出一朵长枝的东京玫瑰,花瓣又厚又大又美的那种。
接花时,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现在回去?”她不敢正视他。
“回去?你说回家?”他笑,“家里没有气氛,我在半岛顶楼订了桌子,烛光晚餐。”
想起约好家杰在家里见面,她不安。
“你没告诉我,我这身衣服──”
“你不必靠衣装,是纯以气质取胜的人。”他说,十分诚恳,“衣服对你不重要。”
“晚餐后回去吗?”
“不,我约了几个好朋友喝酒,想把你介绍给他们。”他兴致勃勃。
她不能拒绝,是不是?作为未婚妻,她应该认识他的朋友,融进他的生活圈子,可是──她只想到回家。
她也不能对他直言约了家杰,这说不过去,可是──可是──
汽车朝海底隧道驶去,她满怀心事沉默不语──其实也没话可说,她与家俊之间实在太陌生了,她完全不知他背后的一切。
奇怪的是:他怎么完全不怀疑?不问?
“昏迷的这些日子,我自己固然失去很多,时间啦、客户啦、生意啦,更令我不安的是亏待了你,要你终日陪我,为我担心,但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发誓辈子补偿你。”
“不必──补偿。”她益发不安,“那些事我──应该做的。”
“世上没有绝对应该的事。”他拍拍她的手,“当我昏迷时,你没有离开我已由衷感激,因为谁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次醒来。”
“不不不──”她好窘,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说完这些话以后我不会再说。”他说:“因为以后我们是夫妻,再也不分彼此。”
她手臂上的汗毛全部偷偷竖立起来,她觉得──荒谬又肉麻,只是,这条路是她自己走上来,而且心甘情愿。
吸一口气,卓依以微笑敷衍。
“昏迷之后很多以前的事记不起来。”家俊又说:“以前──我不记得对你说过没有,我以前的女朋友的事?”
她胡乱点点头,觉得不妥,又摇头。
“我并不需要知道你以前的事。”她说:“最重要的是目前和将来。”
“说得好。”他又拍她的手,“重要的是目前和将来。我是个诚实坦白的人,家杰知道,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我不想隐瞒任何事。”
“不不不不不。”她一连说出五个不字,反应强烈得前所未有,“你不必说,我不想知道。”
她怕的是述说往事令他想起更多从前,而察觉她是个假未婚妻。
他望着她一阵,眼光真诚坦朗。
“我绝对尊重你的意愿。”他伸出食指、中指作发誓状,“你不想知道,以后我再也不提。”
终于到了半岛酒店,酒店外交下车,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去,门僮对他们微笑招呼,亲切地称呼他“贺律师”。他在这儿是熟客,她的忧虑加深一层。
“以前我爱到二楼嘉麟楼吃中菜,那儿的水准不错。”他解释说:“我约客户都约在那儿,所以熟悉此地。”
一路上都有半职员跟他打招呼,他也好像很享受这种气势,她却万般不自在,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一向都是。
“以后他们都认识你。”他愉快地说,“你将是贺律师太太,我的习惯是逢言年我都坐在那儿派利是,所有人都派。如果没空来,也会交给经理一笔钱,由他分派。”
“每个客人都这么做?”她问,很意外。
“不。一少部分在大酒店或名餐厅有江湖地位的人。”他颇自得。
“江湖地位?”她想到黑社会。
“譬如说来这儿就算不订位也能有桌子,就算客满也替你加张桌子之类。”他解释。
她笑起来。这种江湖地位只不过用钱买来的而已。
到了顶楼,经理果然把他们安置到最好的桌上。家俊随手塞给那人两张百元红钞。那人弯腰含笑而退。
谁说这种江湖地位不是钱作怪?人愈来愈现实得可怕。
家俊以一种豪客的方式点菜点酒,什么都要最贵的,一面点,还一面介绍着,哪年份的红酒最靓、最珍贵,喝红酒的各种好处。
“出来交际,红酒是身分的象征。”他说:“这方面的知识不能不懂,我会慢慢教你。”
她想说这些全无兴趣,又怕扫他兴。她不能忘记,她将是他的妻子。
她吃了非常难下咽的一餐。
“你的朋友──”
“我们走吧。”他了厚厚的打赏,挽着她离开,“我们有个私人的会所在半山,很清静,很好,绝对没有闲杂人等。”
她有被带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会所──用来做什么?”她问。
“吃饭啦、聚会啦、消闲啦,我们有最好的大厨,能做极好的菜,那儿的咖啡也好,比许多大酒店都好。”他说。
“私人的?”
“绝对私人。我们几个朋友自己出钱买的房子,请的职员。有时我也在那儿招待朋友,爸和妈都去过──怎么?以前我不曾带你来过吗?”
她摇摇头,不置可否。
会所在半山私人大厦内,相当新,布置得很豪华。家俊的朋友已在,他们身边都有一个艳女郎,有一个竟是荧光幕上的熟面孔。
卓依立刻浑身不自然,她觉得自己和此地的一切格格不入。
家俊介绍卓依和大家认识,有的人微笑,有的人眼中有惊异的光,却没有人说话。寒暄之后,家俊已完全投入。
他也喝一点酒,也跟随大家言不及义,风花雪月,却也始终保持着斯文和风度,很与众不同。
卓依为此暗自高兴,毕竟这人将是她的夫婿,她一辈子的枕边人。
对他们谈的一切卓依不感兴趣,股票啦、期货啦、地产啦、女人啦,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回家喝一杯自制天然菊花茶,听一会儿音乐,还──有啊!还有家杰。
想到家杰,她几乎忍不住跳起来,他还在父母家里等她吗?他们约好今天回贺家,家杰在场陪她,她会觉得自在些!
“我──想打个电话。”她万分不安。
“电话在那边。”家俊指一指,视线并没有转过来,“要我陪你吗?”
“不。谢谢。我自己去。”她快步走开。
拿起电话,心跳得厉害,该怎么对家杰说?抱歉,她回不来?或对不起,我失约?拨了七个号码,她停下来,犹豫不着不敢再拨最后一个字。她该怎么解释?拨了三次号码,都在第七个字停下来,她无法找出任何理由。
慢慢地走回座位,听他们热烈地说着那些听来很无聊的事。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想回家!”立刻,她被自己吓一大跳,她看见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脸上。
“啊!是,时间不早!”家俊十分知情识趣,看看表,立刻站起来,“卓依习惯早睡,我送你回去。”
“这么早回去?我们还有节目呢!”其中一个好像也是律师的人叫,“才十一点。”
“你们等我,我再回来。”家俊挥挥手,拥着卓依往外走。
他的表现十分大方、坦白。
“对不起!也许白天上班,我觉得累。”她是真的有歉意。
“我明白,我了解。”他看来全不介意,“结婚后辞去工作,你会慢慢习惯。”
卓依不响。结婚后一定得辞去工作。
家俊开了车上的音机,一阵阵音乐流泻出来,充满了小小的车厢,她暗暗透一口气,不必再费神来应酬他。
应酬他?他将是她丈夫。
家俊送她上楼,在门边轻吻她的面颊,说声晚安,转身离去。
家俊急于赶回去见朋友,卓依也没有半丝邀他进去的意思。
#   #   #
放下皮包,卓依立刻打电话去贺家。
“卓依姐?你不是与大哥一起?”家珍问。
“是。刚回家。”她考虑着措辞,“本想来看你们,家俊却约了朋友。”
“我们也不寂寞,家杰回来陪我们。”家珍笑,“以前他很少回来的。”
“他──我是说家杰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半小时前离开,看来很累,我想他回家了。”
“我也没事──或者明天来看你们──”门铃响起来,她意外地看一看,“有人按门铃,我们明天再聊。”
挂断电话,奔到门边,会是去而复返的家俊?
门开处,站着家杰,他带着一丝有点──暧味的微笑,似轻责,似疑问,又似带着些不安,他的视线停在她脸上。
“家杰──”她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令自己剧烈的人跳稍平静,“请──进来。”
他双手插进袋,犹犹豫豫地慢慢走进来。
“对不起──”
“我看见他送你回来。”他坐在远远一角的沙发垫子上,“刚才。”
他的模样,语气都显得别扭,不像平日。
“我打算去你们家,他订了晚餐桌子,后来又约了朋友,我──走不掉。”像解释。
“没所谓,本来我回家也只打算做个陪衬角色,你说会自然些。”他做个夸张的动作,“也没什么损失。”
“我──”她忽然难堪起来。
“刚才我等在下面,只想知道你是否安全?”愈解释愈着痕迹,“或者──我不该上来──”
“不不不,此地大门永远为你打开。”她抢着说:“你永远受欢迎。”
“下个月你──会搬离。”他不看她。
“啊是──”她语塞。她不该说“永远”,这个世界已再没有永远的事。
“他说你们会搬到他的住所,他预备找人装修,换一张漂亮大床。
家杰只是随便说,卓依却觉得面孔发热,尴尬得不得了。明知不是讽剌,却有这感觉。
“我能──喝杯水吗?”见她不作声,他只能胡乱地说。
他怕沉默,若大家都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样自处。接过她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我回去了。”转身走。
她下意识地想留,话到嘴边,忍住了。为什么要留?不该留的,不要惹起更大的误会──已经有着说不清、解不透的误会了,是不是?是不是?
看见他走出门口,走向电梯,要留下他的感觉更强烈,强烈得她无论用什么力量无法再压抑。
“家杰──”她叫。
立刻停步,飞快回来。
“我在──有什么事?”他是急切而欢欣的,脸上全是惊喜。
“没事──”她窘迫地摇动两只手指,“驾车小心些──明天见。”
“明天你会去妈妈那儿?”他问,脚下像钉了钉子,难以移动分毫。
“几天没见嫲嫲,想着她。”她力持自然,却做得不好,在家杰面前,她的心很乱很乱,找不到一丝头绪。
“明天见。”他凝视她很久,展开一个很漂亮、很温柔、很真诚的微笑,走进停在那儿的电梯。
卓依关上大门,整个人靠在门边,整个人昏昏沉,心又乱又甜,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家杰的微笑令今夜的不安烦乱一扫而空,他没有怪她,是不是?
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心中脑中全是家杰那柔的眼神和笑意。老天,她在意家杰多于家俊,也是家杰更能影响到她的一切,但是,但是──
电话铃大响,把她吓一大跳,这么晚了。
“卓依,是你吗?”似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是阿正,王培正。”
“啊──”意识和记忆都回来。
王培正,几个月前是她的裙下臣,这些日子卓依竟完全忘掉这个人,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
“是你,好久不见。”她坐起来,“这么晚。”
“我起码打过三百个电话找你,你永远不在。”王培正夸张地说:“甚至你常常不上班,不回公司。”
“没有,我一直在,不过忙些。”
“忙什么?拍拖?”不满的语气,“连一个电话也不给我。”
“我──”她深深吸一口气,不想敷衍他,他已离她太远太远,中间是无法弥补的距离,“阿正,有一件事我必须说,下个月我要结婚。”
电话里清晰听到他倒吸一口气,不能置信的声音。过了一阵,他十分努力地假装出若无其事、大方的声音。
“恭喜你,原来这是你失踪的原因。”他夸张地说:“恭喜你。”
“谢谢。”她很为难,虽然与他没有爱情,却是好朋友,“有些事发生得很突然,我自己也没想到,真的。”
“是是,世事无常,我明白。”
王培正说:“是什么人?我认识的吗?”
“不认识。他是律师,我们认识不是太久,也许这就是缘,我不知道。”
“很好,很好。”他依然夸张,显然受了些剌激,“真的很好,恭喜你。”
“谢谢,阿正。”她为难地说,“你是好朋友,希望──你谅解。”
“当然谅解,我知道的,你从来没爱过我,我们是好朋友。”他笑了,似乎开朗些,“我一直知道,真的。”
“不怪我?”
“不怪。”笑声更真诚,“不应该怪。感情不能勉强,一点也不能,否则没有幸福。卓依,希望你以后幸福。
“我会,一定会。”她笑,心中掠过家杰的影子,震惊,怎么会是家杰?“你找我这么多次,是不是有事?”
“只想约你吃餐饭、看场电影。”他说:“我从来没想到那么远,譬如结婚,相信我。”
“结婚那天你愿意来吗?”卓依问。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不来。”王培正也坦白,“但我真的祝福你。”
“谢谢。”
“照片、结婚照片请送我一张。”他突然说:“我想看看他的样子,他一定极出色的。”
“一定。”
“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吗?”
“希望见到你和女朋友。”
他哈哈大笑。在笑声中结束谈话。
王培正这电话来的正是时候,把以前的一切交代清楚,不欠任何人地与家俊走住教堂──咦,她想在教堂结婚?能吗?
莫名的内疚不安,还有一丝犯罪感,她这没说真话的女人。
  
第八章 爱在蔓延
下班的时候,家俊没有电话来,他一定在忙。这样最好,她可以去贺家探嫲嫲。
其实──深心里她明白,去贺家是想碰到另一个人,家杰会不会在?
家杰不在,一直到吃完晚饭他都没有出现,她虽与嫲嫲、明玉言谈甚欢,心中却一直若有所挂,若有所失。
家杰对昨夜约的事是否仍不释然?
“家俊呢?”祖母问:“他怎么不去接你?”
“他一定有事。”卓依答:“昨夜我们一起吃晚餐,还有他的朋友。”
“他打过电话回来吗?”祖母问明玉。
“没,有我问过工人。”明玉说:“他一定忙,否则不会不接卓依。”
“结婚的事办好了吧?”祖母又转问卓依。
“都办好了。”卓依笑就是没法笑得更自然,“我喜欢简单。”
“不能太简单。”祖母说:“家俊是贺家长子,还有他自己的名气、地住,婚礼绝对不能简单,要愈隆重愈好。”
“放心,嫲嫲。”小家珍笑,“大哥订了君悦,要不隆重也不行。”
“家俊这孩子做事就是有头脑,我对他有信心。”祖母笑逐颜开。
大门响,进门的是家。啊!家杰。
家杰向所有人打招呼,最后视线落在卓依脸上,黑眸中仿佛有些什么。
“家俊要我来接你。”他说:“他等你。”
“他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不回来?”祖母怀疑。
“他有很重要的事在办。”家杰神色不变,“他打电话叫我来的。”
卓依心中怦然,家杰说的是真话或谎言?家俊真要他来接?可能吗?
“那──我现在就去。”卓依站起来,心中的跳动加剧,有着莫名喜悦。若不是家俊要求他来,那么,可是他自动来的?
他来接她去哪里?莫非他的心意与她相同?不不不,不可能,家一直当她是朋友,一直对她斯文有礼。
“你会再回来吗?”明玉的声音追出去。
“不。”家杰已伴着卓走进电梯。
坐上他的车,一声不响就开出去,速度很快,不是他平日驾车的方式。
“他──在哪里?”她问。
“警署。”
她吃了一惊,难道是为家俊来接她?那丝模糊的喜悦消失。
“为什么?”她脸上失去笑容。
“陈警司发出拘捕令。”
“啊──”她大吃一惊。拘捕令?那表亍家俊真的犯法?
“他的拍档罗渣在美国打电话向警方自动投案,在警方的保护下秘密引渡回来。”家杰完全没有一丝表情,“他说了些与家俊、陆世龙集团有关的事。”
“那──为什么要我去?我什么也不知道。”她倒吸一口凉气。
“是陈警司要我接你,我不明白什么原因,在电话里他说得很急。”
他们烦乱不安地到了警署。灯火通明的大办公室里人头涌涌,很忙的样子。
陈警司接见他们。
“卓小姐必须再一次接受保护,还有贺先生。”他说:“我们担心陆世龙集团的人骚扰你们。”
“我──们?”卓依指自己又指家杰。
“是。现在由便衣警员从后送你们离开,到安排好的秘密住处。至于你们的工作,警方会安排。”
“根本与我们无关。”家杰皱起眉头。
“只怕对方不这么想。”陈警司说:“你们离开后,贺家已完全接受警方保护,他们很安全,你们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家俊呢?”卓依问。
第二次接受警方安排躲藏,她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不能见你们,正接受问话。”
“他──犯法?”家杰问。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有嫌疑。”
男女警员各一人进来报到,陈警司示意卓依和家杰跟他们走。
“我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络。”他说。
“要住多久?”卓依问。
“也许很快,三、五天,也许很久,不知道,要看贺家俊合不合作。”
“陆世龙集团犯什么法?”家杰忍不住。
“毒。”
家杰与卓依对望一眼,脸色都变白。正向外走,陈警司忽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你认识松田佳吗?”
“谁?松田佳?日本人?”卓依摇头。
陈警司望了她好一阵子,才挥挥手。
“再见。”
#   #   #
在密笼警车后座,两个便装警察伴着他们,谁都没说话,却看得出,他们都在思索陈警司的问话,和他问起的松田佳。
这是个从来都没听过的人名,姓氏分明是日金人,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他们?而且问得这么突然。
难道这人与案有关?
汽车驶入新界,四十分钟后进入一个有气派的私人别墅,有花园和铁闸的。
屋子里面有看更、有女佣人、有花王,像富豪的度假屋一样。他们被安置在二楼对面的房间。
“楼上除你们之外,还有两个(伙计)住。”其中一个便衣警员说:“我们住楼下,这儿有很好的防卫设备,你们绝对安全。”
“要打仗吗?”家杰半开玩笑。
“没人知道会面临怎样的情形,陆世龙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儿子已被请来警署。”
“陆小凤?”卓依吃惊。
警员笑起来,仿佛在说”你们也知道他。”
卓依回到她的卧室,见到居然有为她预备好的衣服鞋袜什么的,警方办事竟然这么细心。
她的卧室是套房,浴室、厕所一应俱全。她很舒服地洗了澡,想休。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来。
“睡了吗?”是对面的家杰。
“还没有。”心中一动,睡意全消,“事情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生命中许多事的发生、变化也令人措手不及。”他说得奇怪。
“你猜──家俊现在怎样?”
“我想不,出因为全不了解他。”家杰沉默一阵才慢慢说:“他是哥哥,从小──他离我很远,或者说我们活在两个世界中。”
“你认为──他会不会犯法?”
“私心里我希望他不会也不曾,但目前的情形──我不知道。”
“如果真犯法,将会如何?”她再问。
“我──不能想象。”过了一阵,他又说:“你想我怎么说?”
她说不出话。
她是在想:如果家俊犯了法,要坐牢,那么他们就不会结婚,那么她的问题、她的矛盾、她的不安不就全解决了?然而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尤其对家杰。
“主要的是你对他有没有信心。”他再说。
“我──很难过。”她吸一口气。
“你认为他犯了法?”
她不想答。的确她“感觉”家俊犯了法。
“你会原谅他?等他?”步步进逼。
“我不知道,事情太突然──”
“其实不突然,我们一早知道,只是不想面对,不肯对自己承认。”家杰说。
“家杰──”卓依难堪,更看不起自己,明知家俊背景有问题,可能犯法,她还一头冲下去,她分明只看上他的条件。
“我只想知道,你会等他吗?”他追问。
“不知道,没想过。”她有透不过气之感,“希望他吉人天相。”
“请勿敷衍我。”他语气坚持,“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这不重要,是以后的事。”她颇狼狈,“而且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电话里一阵沉默,只有他的呼吸声。
“是。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没有资格问。对不起!”
“家杰。”她急叫,不想他在这个时候挂断电话,“那这么说,你是好朋友,一直支持我,关心我,但这问题我实在不知道。”
只听见他在深深吸气,一口又一口,他──为这事激动?为什么?
“刚才在警署,你并不紧张也不难过,他是你未婚夫。”他说。
她吓了一大跳,他发现了什么?
她是不会做戏,不会假装,家俊发生什么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下意识里她还希望他有事,那么就可以不结婚──
老天,原来她根本不希望、不愿意、不想结婚,她深心里,下意识里都是这样,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她的手和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天!她几乎造成怎样的错误?这错误将是她一生一世改变不回来的,她会永远后悔!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急起来,“卓依,你回答我。”
“我在想──我为什么不紧张,也不难过,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对不起!”他反而不安起来,“我不该迫你,是我错,卓依,对不起──”
“谢谢你提醒了我。”她自嘲般地笑起来,“真的谢谢!”
“卓依──”
“有点累,我要休息。明天见。”她主动挂断电话,不理他再说什么。
躺在床上,人渐渐平静。
这件事拖了这么久,自己糊矛盾了这么久,她终于愿意真正面对。而且发觉,当面对时怠觉很舒服、很平和、很安详。蠢了这么久,几乎造成大错,现在该是她恢复自我的时候。
那段迷惑、矛盾带着犯罪感的日子,该让它过去。是家杰的话唤醒了她。
挥挥手,她下定决心,让它过去。其间不论发生什么事,她要彻底忘掉。
她竟在现今这么现实功利的社会中,几乎成功地做了灰姑娘。
但她不是灰姑娘,也没有妄想成为皇妃,她极了解自己,只是个平凡人。
心中的结一个接一个解开,她又变回以前那个坦荡荡的简单女孩。幸好她的小房子没有退租,工作也没辞掉,对她来说,这一切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生活。过去的那一段,比梦不真实。
再也不必介意贺家和贺家的一切,没有家俊,没有家杰,没有那个纠缠着陆世龙案件,没有那些黑社会,她要恢复自我。
这一刻,她心灵得到全然释放,她自由了。
#   #   #
第二天大清早,透过便衣警员的安排,她独自往见陈警司,她把事件从头到尾说了一次,包括她不是家俊真正的未婚妻,只是个目击车祸的旁观者。
陈警司看来并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只用一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了解眼光望着她。
“很高兴你这诉我们。”他笑,“我一直等,看等到何时你才肯说真话。”
“我无意欺骗──”她涨红脸叫。
“你为了贺家祖母,对不对?她有心藏病。”陈警司笑,“那是你与贺家珍的协议。”
“你──什么都知道?”她目瞪口呆。
“警察不是白花纳税人的钱。”他又笑,“贺家所有的房间全藏了偷听器,我们知道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啊──”卓依不能置信,立刻思索以住的日子她可曾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很多事──回想也令人面红耳赤。
“我们也听到你每晚对昏迷中贺家俊说的话,故早知你不是其未婚妻。”陈警司认真地说,“我们也将错就错,利用你来引起陆世龙集团的不安和造成贺家俊与陆的矛盾,希望从中捉到他们的痛脚。”
“你们明知真相还利用我?”
“连陆氏集团都以为你是贺家俊最新的女朋友,你替我们制造了机会。”
“现在──我是否可以退”
“做戏做全套。”陈警司笑得十分特别,“而且不到大结局,谁也不知道这出戏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不想再演戏。”
“只怕不能。”陈警司语意深长,“因为你,松田佳已回港。”
“谁是松田佳?”她再一次问。
“她原名松田佳子,是贺家俊的未婚妻,也是日本山口组一个大头目的情妇。”
卓依惊得说不出话来,事情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什么日本山口组,什么大头目,什么情妇──咦?别人的情妇怎会是家俊的未婚妻?
“松田佳──回港做什么?”
“见你。”陈警司又笑起来,“她要看看抢去她地位的女人。”
“可以不见她吗?”她害起来。电影里黑社会头目的情妇,都是很可的人。
“那么继续躲在我们安排的地方,等案件告一段落,结束时你才露面。”
“但是──”她很为,难该怎样说呢?“我不希望与贺家杰住在一起。”
陈警司中又有那种奇怪的光芒,嘴角还有丝神秘得很特别的笑容。
“在一起我们容易保护。”他说:“再委屈几天,我相信,事情快将结束。”
陈警司奇怪的眼神和笑容令她退缩,好像有什么秘密被他抓着似的。
她又回到那豪华别墅中。
家杰用深思的眼光迎接卓依。
“陈警司──找我谈话。”她十分不自然地说了谎。
他没有反应,沉默地移开视线。
明显地,他变得冷淡。
是不是陈警司在她回来前与他通过电话?她无法不心虚。
午餐后,她避到卧室,无聊地翻看许多警方预备好的杂志。
听见家杰回卧室的声音。
没想到一夜之间家杰也不同了,是她昨夜的某句话得罪了他?或是不高兴她今晨不告而别?也罢,离开这儿后与贺家的关系就此告一段落,从此各行各。家杰这样最好,免得有所牵挂。
黄昏,女警通知她晚餐时她才下楼,与家杰客气地打着招呼,谁都没有说话,互相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同桌的警方人员有说有笑,更显出他们的沉默寡言。
“不要担心。”女警对他们说:“听消息,贺家俊很合作,你们不用困得太久。”
“还有什么消息?”卓依和家杰同时问。
两人交换一眼,都尴尬地笑了。
“不知道,我们还未够资格知道详情,问陈警司吧。”女警摇头。
“家俊承认有罪?”家杰皱起眉头。
警方人员有的摊开双手,有的耸耸肩。
“所有情况全保密,我们听的也不过小道消息,不能作准。”他们说。
“你们不负责这件案子?”卓依问。
“这是警方与廉政公署合作的事,只有上头的人才明白真相,我们只奉命办事。”
“与廉署有什么关系?”卓依吃惊。
“谁知道?”
晚餐后,大家都聚在大厅中看电视,那些节目并不适合卓依和家杰,但他们都留在那儿。这么早回卧室,一定闷坏。
“我──可以去花园走走吗?”卓依问。
“最好别去,否则要我们陪。”女警说。
“情形不是那么可怕吧?”卓依失笑。
“事情可大可小,不得不防万一。”
家杰坐在一角的落地灯下,不知他从哪儿找出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灯光下,他脸上的肌肉还是绷得紧紧的,不能松弛。他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著书,本看得一本正经,认真得令人奇怪。
卓依偷偷地注视着他,好久好久──起码十多分钟他都不曾翻页,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定点。他睛不痛吗?
再过十分钟──卓依忍不住想,他在看书?或是想心事?或是故意扮成那样?虽然他拿著书,神思却已飞离千万里。
女警也发现了这情形,她对卓依笑一笑,悄悄起身往他那边走,想出奇不意地抢掉他的书。才走两步,他却已惊觉,抬起头,握紧了手中书,望着女警。
女警知玩笑开不成,只好摊开双手笑,回到座位。
家杰的视线又回到书上,翻一页,夸张地移动珠一行又一行。
卓依心中流过一抹柔情,无法解释地,她得他那模样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为么要做给她看?却又猜不。
十时,她再无耐心坐在那儿,说一声晚安,迳自上楼。
为什么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呢?似乎是她和家杰联手做成这样的,她──她也不明白自己,想接近他,又怕接近,好像在他旁边就会有危险似的。危险?!是这两个吗?
忍王住笑。家杰怎么会变成危险人物呢?
靠在床上看杂志,精神完全不能集中,心中总挂着某一件事──十一时,她听见家杰上楼开关门的声音,松一口气,他回房了。心中的牵挂移开。
她牵挂他?
卓依牵挂家杰──仿佛是好久的事,又像只是才开始。他是兄弟,他是好朋友,他们在思想行为、生活上都合得来,他们在一起时很舒服,很安详,很自然,他们互相很支持。
他们同处时甚至没有性别的分别,牵挂?她仔细地,从头到尾感觉一次。是,牵挂,是这两个字。她心里挂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吸吊着她的视线。敲动着她的心钟,他──他──他──
电话铃响起来,吓了她一大跳,抓起电话时仍在喘息,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谁?是我──喂。”简真口不成言,语不成声,乱七八糟,一塌糊,“我是卓依。”
“家杰。”他的声音。
啊,是他,家杰。
心脏莫名地剧跳起来,仿佛要跳出心口。
“家杰,你好──哎,你好。”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事吗?”
“能够聊聊天吗?”他平和安静。
“当然。”深深吸一口气,“刚才你一直在看书,不敢打扰。”
话才出口,恨不得打自己一拳。说得这糟,哪壶不开提那壶。
“看书?”他自嘲般地笑起来,“今天我不知道在做什么,很紧张,好像无数对眼睛望着我,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心中有莫名喜悦。手足无措,为什?为谁?她吗?“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问。
“我──不知道是否昨夜说错话──”
“你没错,你的一切都对。”他急打断她的话,“也许──是我失言。”
“没,有你很好,你一直支持我。”她抢着说:“你帮了我很多,很多。”
他又笑起来。见不到面,隔着电话线,两人都能更自然相处,很特别的情形。
“我们在说什么?”他像在自问又像问她,“今天──你很沉默。”
他何尝不是?她没说出来。
“很多事我必须思想,脑子里很乱。”
“我也是──我大概是自寻烦恼那一类的人。”他说。
“我不自寻烦恼。有烦恼时,我大吃一餐或癫它一天,然后把烦恼扔开。”她笑起来。
卓依寻回了以往开朗也乐的个性:“天塌下来有比我高的人顶住。”
家杰被她惹笑了,这样乐观的话令人开怀。
“真有那天我一定不站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也开朗起来,“免得被天压死。”
“真没义气。”她说。心怀一开,家俊的事已被扔到九霄云外。
“明天──我们不能令自己这么无聊。”他说:“从早到晚就等着吃饭睡觉。”
“有什么好提议?”
“不如我们做饭给他们吃?”他兴致勃勃,“工人煮的菜太油腻,我吃不惯。”
“一言为定,我们做些沙律。”她也兴奋起来,“让他们陪我们去花园,我看见屋后有网球场,可以运动。”
“太好,总比不是站就是睡好得多。”他说:“白天太间,晚上我睡不着。”
心中一阵向往,几乎冲口而出“可以秉烛夜谈”,立刻被自己制止。
不能忘了离开此地之后就和贺家的一切断绝关系。只是家杰──难道这么好、这么合得来的朋友就此失去?不不,不理这么多,困在这里的日子暂时不想这些,以后的以后才打算。
“或者我们可以玩扑克牌?”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秉烛夜谈”四个字说不出口,仿佛──太亲密了。
“你喜欢吗?愿意吗?”他惊喜。
“为什么不?”她鼓励着自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该令自己开心,“睡不着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滋味。”
“那么──”他思索着──犹豫不决着,“我们在走廊尽头的小客厅见。”
他很有分寸,还是顾忌着身分有别。
“现在?”她已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他挂断电话。
两人同时拉开房门,互相凝视着,忍不住笑。僵持一天的冷漠气氛烟消云散。
他门一直玩到深夜二时多才各自回房。这夜,他们都睡得很好、很沉,因为他们觉得心中踏实了很多。
什么踏实?或为什么踏实?他们都不去想,只要这刻快乐就足够了,思想太多,顾虑必多,快乐会从后门溜走。
#   #   #
第二天,陈警司来了,他脸上带着很愉快、很放松的笑容。
“很快你们可以离开。”他朗声说:“只要我们做好提控陆世龙的工作就行。”
“家俊怎样?”家杰问。手足情总在。
“他脱不了关系,但未触及犯毒的事。”陈警司很谨慎地说:“我们现在严密保护他,因为他现在愿意转做警方证人。”
“那表示什么?”卓依问。
“他不会被控告、被判刑。”陈警司笑,“不能否认,贺家俊是个太聪明、反应极快、也极精明的人。他很合作,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这是他的个性。”家杰冲口而出,立刻歉然对着卓依,“对不起!我不该说。”
卓依笑一笑,她怎能置可否呢?
“至于你们,目前仍危险。”陈警司又说:“陆世龙手下正到处找你们,贺家全家也被我们移往极安全的地方。陆世龙若被起诉,你们就自由了。”
“我父母怎样?他们知道了家俊的事?”
“没法避免,事总要见报,他们迟早知道。”陈警司摇摇头,“贺先生夫妇还沉得住气,祖母比承受不了。”
“嫲嫲怎样?”家杰焦急。
“还好。我们有医生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她心脏病发?”卓依十分担心。
“不严重。”陈警司淡淡地说:“你们不必担心,刚探过他们,一切很好。”
“我能和他们通话吗?”家杰问。
“暂时不能。”陈警司拍拍他的肩,“忍耐一下,很快就雨过天青。”
陈警司离开,他们的心情再不能像刚才那么好,他们担心祖母。
“嫲嫲一定很伤心,她最痛惜家俊。”家杰不安地摇头。
“陈警司说他不会被判罪。”卓依说。
“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他说。
她呆怔一下,下意识点头。家杰说得对,他们都看得出家俊必参与陆世龙集团其中一些事,也许不是他们一分子,却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他涨红了脸,“他是哥哥,你是嫂嫂。”
她无言。
前夜的决定虽没动摇,离开此地之后她会从贺家人面前消失,但不必先让家杰知道。她心意已决,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我痛恨所有不法勾当。”他的呼吸不平稳,“即使是自己人。”
“我──明白你的心情。”她吸一口。离开之后,她将永远不见他了,这真是很──遗憾的事,无论如何,她喜欢他,她一定得承认,她是喜欢他的,“我真的明白。”
他深深地凝望她,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终于,摇摇头,转身离开。
“家杰──”她叫住他,想安忍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希望大家都好,都平安无事。”
他眼中流过一抹感激。
“我想安静一下,午餐见。”他上楼。
卓依坐在窗边,望着美丽的花园。事快将告一段落,她已决定回到自己有的轨迹上,重新上路。这一段梦般的日子又精采,又迷乱,还可以说荒谬,算做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意外假期,就像”罗马假期”那出戏里的公主,与英俊的记者发生一段美丽的罗曼史后再回到公主宝座上。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差点变成公主的灰姑娘。
黄昏时,女警很紧张地通知们要立刻撤离,转换地方。
“不知道原因,上级通知。”她说。
卓依和家杰都紧张起来,难道陆世龙集团的人不顾一切地开始反攻?他将面临怎样的情形?像电影里亡命的追杀?
“去什么地方?”家杰问。
“不知道。十分钟后有车来接。”女警说:“有同事接班,我们不陪你们了。”
“你是否弄清楚,确实是上级的通知,而不是对方的诡计?”卓依天真问。
“是我们的秘密通讯,外人不可能知道。”女警笑,“这并非做戏,没有那么戏剧化。”
一部美国林肯二排长礼车静悄悄驶进花园,所有玻璃都是深色,没人能看见车内的一切。卓依和家杰上车,车上已有前后四位便装警员。
“陈警司呢?”家杰问。
“在那儿等你们。”两批警员互相认识,打招呼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卓依问。
“不知道。”警员没有表情。
一路上他们也看不清经过了什么地方,辗转迂回地,他们到了半山,那是去贺家的路。经过贺家那大厦,他们进入不远处另一幢独立的豪华大厦,被带到顶楼。
正在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看到陈警司,看到贺氏夫妇,看到家珍。
“家杰,卓依──”明玉张惶地迎上来,“你们终于来了,嫲嫲她───她──”
泪水不听指挥地簌簌而下。
“嫲嫲怎样了?告诉我,她怎样?”家杰脸色苍白,用力摇着母亲的手臂。
“医生在里面,她没事。”父亲志坚比较镇定,但神色忧虑,“暂时没事。”
“我们进去看。”卓依冲进睡房。
医生刚替祖母打完针,私家看护在一边服侍着,祖母眉心紧蹙地躺在那儿,仿佛有说不完的心事。
“她刚睡着,不要吵醒她。”医生说。
“我们──”卓依才说两个字,床上的祖母立刻睁开眼睛,勉力叫:
“你终于来了,卓依。担心死我了。他们告诉我家俊犯了事,被警方捉去,我不信,怎么可能?他是最好的孩子!”祖母激动。
“不,不,不是他犯事,他只是帮警方做证人,指证犯罪的坏人。”卓依不得不这么说,不能再剌激她。
“啊!”祖母透口长气,整个人纾缓了,“原来这样,吓死我。”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祖母握住卓依的手紧紧地不放,“他们把我们全家送到这儿来,又不准打电话,又不能见人,急死我了。你见到家俊吗?”
“我──”卓依为难。
“我们见过他。”家杰迎上来握着祖母另一只手,“家俊很好,他帮警方做完事之后就会回家,你放心,嫲嫲。”
“他这孩子就是热心,帮警方对付坏人,不怕怀人找麻烦吗?”祖母说。
“警方严密保护他,他绝对安全。”家杰抢着说,他怕祖母担心又病发。
“要拖多久呢?我怕误了婚期。”祖母望着卓依,“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别这么说,嫲嫲。”家杰吓一大跳,他看卓依一眼,她脸色古怪,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绝对不会耽误,是不是,卓依?”
“警方说家俊很快会回来。”卓依只这么说。
“卓依,别让这件意外影响你的心情。”祖母捉得她更紧,“家俊可是对你一心一意的,你一定要做我孙媳妇,答应我。”
“是──嫲嫲。”卓依的回答很勉强,再一次骗老人家,她人中难过又不安。
“这样我就放心了。”祖母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这阵我都没睡好觉,我要休息。”
家杰和卓依退出卧室,明玉和志坚都迎上来,家俊的事件在贺家翻起惊涛骇浪,他们这种家庭,哪儿遇过这种事呢?
“陈警司说你们也被保护。”志坚疑惑,“你告诉我,到底家俊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详情。”家杰避重就轻,“只知警方要起诉陆世龙集团的老板,家俊正好是他们的律师。”
“家俊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志坚不像祖母那么天真,那么一厢情愿。
“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的事。”家杰说的是真话。
“卓依,你知道吗?”
“我──”
“卓依姐更不会知道,而且我相信大哥是清白的,没犯法,真的。”家珍抢着说。
志坚看一阵神色不安的卓依,摇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陆世龙集团犯是什么罪?”他问。
远远坐在角落听电话的陈警司转过身来。
“他们贩毒、洗黑钱、与日本黑道勾结。”他慎重地说:“我们已经得到资料,正式拘捕和提控他们。”
“家俊──参与其中?”明玉面青唇白。
“我们不追究他是否参与,因为他答应做警方证人,帮我们指证陆世龙。另一个是他的律师楼伙伴罗渣。”
“罗渣也做控方证人?”家杰问。
“他被我们秘密引渡回香港,他带回一牛皮纸袋的重要证物,那就是陆世龙集团一直在找寻的物件,一直掌握在贺家俊手上的。”
“并不在家俊的保险箱内。”家杰本能地说。
“在我们搜查前,罗渣已取出并带走。他在美国一直惊慌不安,怕有人追杀,于是向我们投案。”
“那么家俊的车祸也是人为的?”志坚说。
“那是另一个故事。”陈警司看卓依一眼,颇有深意,“日本黑道山口组的人做的。”
“为什么?家俊不会惹日本黑社会,他没有么胆大,也没那么笨。”明玉叫。
“事前他并不知道,知道后已太迟。”陈警司淡淡地说。
“我们可以知道详情吗?”家杰问。
陈警司又看木无表情的卓依一眼。摇头。
“这是保密资料,我无权泄露。”
卓依深深吸一口气,在一边坐下。
“我们还要离开吗?”家杰问。
“不必。让你们住在一起会安心也安全些。”陈警司说:“只是委屈各位暂时不能出门。”
“我──”卓依欲言又止。
“你留下来陪嫲嫲。”明玉已当卓依是媳妇,“她最挂念你。”
“我回警署。”陈警司离开,“随时与你们保持联络,很快便雨过天青。”
#   #   #
第二天,他们在报上看见头条新闻,斗大的字印着惊心动魄的消息:“亿万富豪陆世龙遭起诉,名律师贺家俊转做警方证人。”
“转做”这“转”用得敏感又暧昧,做证人就证人,为什么“转”?莫非原本有罪?谈好条件之后”转”为证人?大家心里都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解释,贺家上下却都没说出来,志坚和明玉看来都不高兴,毕竟这不是光采的事。
报纸上的报道对家俊的事也写得很隐晦,消息是警方发出的,他们主导一切。
他们把事情瞒着祖母,每天都说些不着边际的好消息给她听,也一天拖一天说”明天家俊就会回来。”
最后,祖母生气了。
“如果明天家俊不回家,我要拒绝吃药、打针、看医生。”她郑重宣布,“他做警方证人,证人又不是犯人,行动怎会不自由?”
“警方在保护他,怕对方对他有伤害。”大家苦口婆心相劝。
“对方是什为人?有三头六臂?”祖母有自己固执的想法,“总之明天我要见到他,还有一星期就是婚期。”
还有一星期就作新娘的卓依脸上全无喜色,仿佛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我相信警方会让家俊在结婚那天自由。”家杰曾这么安慰过卓依。
但卓依想却是另一件事,她渴望尽早离开这儿,与贺家人相处,她愈来愈不安乐,愈来愈内疚,她──唉。
“家珍,我必须告诉你,离开这儿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她暗地里对家珍说。
“你──不结婚?”家珍大吃一惊。
“我不能骗自己,我与家俊全无感情。”卓依叹息,“不能瞒着良心为条件而嫁,我会一辈子不原谅自己。”
“但是大哥看来很爱你。”
“他爱的是他的未婚妻,不是我,我只是个冒充的。”
“有什么关系?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尤其嫲嫲,你不肯结婚,我怕她又发病。”家珍忧形于色。
家珍说:“嫲嫲听见大哥的事时立刻病发,吓得我们半死。我们都以为她救不回来,卓依姐──”
“要理智些,当她知道家俊的未婚妻另有其人时,她会喜欢真的那一个。”卓依说:“嫲嫲爱屋及乌,她爱家俊,于是也爱他的女人。”
“不不不,嫲嫲喜欢的是你,不是另外任何女人,任何未婚妻。”
“家珍,我实在假装不下去。”卓依痛苦挣扎,“这些日子我并没有爱上家俊,愈来愈觉得与他格格不入,结婚会害人害己。”
家珍凝视她半晌。
“你是否嫌大哥曾犯过错?”
“家珍,我只是个平凡普通人,像街上很多路过的女孩一样。在家俊面前甚至自卑,我不属于你们的阶层,我高攀不上。”
“不不不,不会这样,没有高攀,连二哥都说你有好气质,他从不赞人的。”
说到家杰,卓依心中流过一抹温暖,家杰不同于家俊,他们合得来──可是那又怎样?她的未婚夫是家俊,他和家杰也没有互相上对方。
“没有用,家珍。”卓依握着家珍的手,“我离开后由你负责向他们说明一切,他们怪我也好,原谅我也好,总之我会永远消失。”
“你会离开工作的公司?”
“是。”
“你完全不顾嫲嫲的身体和生命?”
“嫲嫲吉人天相,不会有问题。”她说:“希望她能原谅我。”
“没有任何理由、原因、人或事可以留下你?”家珍仍然不死心。
“没有任何理由、原因、人或事可以留下我。再不远远离开,我们大家都会后悔,会痛苦一世。”
家珍难过地喃喃自语。
“但愿我有枝神仙棒,把事情变得完美,每个人都如愿以偿,每个人都能快乐。”
卓依红着眼眶望着善良可爱的小家珍。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和你们全家,会记得你们对我的好,相信我。”忽然想起家杰,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抹剌痛。
家杰是卓依心中的一抹剌痛?她是喜欢这个人的,若干年后重遇,他会变成怎样?还是那么平和自然?那么英俊真挚?还是那么像一阵风般吹拂在校园绿茵上的人物?
那种剌痛扩大并真实的存在,她下意识地抹抹胸部的痛处,那处似真似幻地有一枚针尖剌得她手指几乎滴血。
她的脸变了,尽全身力量把家杰和家杰的一切抛到天边。这是个与她无关的人,以后不要再记起他。
“你终究不能成为贺家媳妇。”家珍遗憾地说:“不知道嫲嫲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嫲嫲拥有你们已足够,你们那么爱她。我,微不足道。”
“你低估了自己。”家珍真诚地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我们全家人的喜爱,我们都很挑剔,真的。”
与家珍一谈话之后,卓依舒服多了,少有人明白她的决定。
  
第九章  不辞而别
迁到贺家的临时住所,家杰离卓依远远的,不像在郊外那别墅时有时问接触、聊天、玩扑克牌。现在,他连眼神都避免接触她的,好像分隔在两个世界。
陈警司终于通知他们,可以各自回家,陆世龙的不法手下都躲藏起来,不再敢公闹事,怕给他们老板带来更大的麻烦。
贺家人欢天喜地地搬回家里,在婚礼举行的前两天。
“明天贺家俊可以回家。”陈警司宣布好消息,“他的合作和帮助,令我们一切进行顺利,他是大功臣。”
“婚礼如期举行。”祖母兴高采烈地宣布。
她的病已不药而愈。
“卓依姐,看看嫲嫲,你──可否再作最后考虑。”
家珍再次恳求。
“对不起,家珍,我做不到。”卓依红了眼眶,“目前唯一想做的,是恢复自我。”
“你不等大哥回来?”家珍依依不舍。
“我会考虑。”卓依说。
在黄昏,大家都准备吃晚饭时,发现她已不辞而别。
“她回家看父母。”家珍大声说:“被保护的时间她连电话都没打过,怕父母担心。”
这极好的理由,他们都相信明天她出现见家俊,为婚礼的事进行最后商讨。
卓依回到久别的小房子,把重要的东西整理成一箱,漏夜送回父母的家里。她什么也没说,神情也自然安宁,父母决不怀疑。
“后天的婚礼有车来接我们吗?”母亲问:“我们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有。等到汽车来接才走,别冒冒失失自己跑上去,贺家有头有脸。”
“知道。贺家俊这段日子每天上报,附近谁都知道我们女婿是个大名人。”母亲开心地说。
卓依偷偷在书桌上放一封信,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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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回小房子,找到儿时的死党老友陈文希,在她小小的住所借住几天。
“我的家在装修。”她这么说。
文希一点也不怀疑,高兴地接待她,并兴致勃勃地到半夜,才倦极而睡。
第二天早晨,卓依回公司交辞职信。公司并未留难她,她又不是什么重要职员,说走就走,也不需什么特别手续。
然后,她就躲在文希的小住所里替文希整理房子,替她做晚餐,替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怡然自得地忘却一切烦恼。
不是真的忘得掉,只能尽量刻意不想。
家俊回家后一家找她,找不到会怎样?已不在她关心之列,她没有出席婚礼已说明一切,至于家珍用什么理由应付贺家的人,她也不想再知道。
贺家人已全部离开她的生活。
她看报纸开始找工作,避开中环,只找九龙区的工作。她有工作经验,这不会难倒她。
婚礼自然是取消了,母亲在看到她留下的信后必然会把那小箱子送还贺家,面装的是贺家送给她的所有贵重东西。她不贪心,离开就要干手净脚,光明磊落。
他们有没有到处找她呢?他们知道她逃婚的真相时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有点好奇,只止于好奇,不想追问。
一家洋行约她第二次见面,这份会计主任的工作大概可以谈成。她不紧张,绝对有信心可以养活自己,活得像以前那么真实,那么自在,那么满足。那段仿佛走进上流社会的日子已远去,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刻意不留,她要找回自己。
最大的几张报纸有相当引人注目的寻人启事:“依姐姐,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电话,嫲嫲在等你。家珍。”这小家珍,说了以后不见面就是不见,卓依不喜欢做拖泥带水的事。而且看来贺家祖母也没什么严重病发,这世界再也没有失去了谁活不下去的。
卓依开始上班,恢复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中间那段如梦般的日子完全没有影响她,依然能早起早睡,过最简单的日子。
一切如常,只是──心底丝剌痛隐隐约约还纠缠着她,有几次竟从梦中痛醒,久久不能成眠。
她又找了间小房子,没有以前的环境好却是够她凄身。她打算三个月后作稳定下来就换一间好点的房子,这不急,房子可以慢慢物色,总要合心意。
报纸上的寻人事不再继续,贺家大概对她已死了心,而且那个真未婚妻松田佳相信也出现了,他们可以是大团圆结局。
#   #   #
一天,下班的时候接待处的小姐通知卓依,有客人要见她。她不疑有他,让客人进来。
她看见一个十分时髦又浓妆的女人站在门边,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瞪着她。
“卓依?”那女人问,不很纯正的广东话。
“是。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她礼貌地问。
那浓艳女人凝视她一阵,迳自在她面前坐下,并点上香烟。
“我是松田佳。”那女人说。
“啊──”卓依吃惊意外得几乎跳起来,“你是──松田佳?”
“听过我的名字,是吗?我也听过你,不过到今天才找到你。”
卓依立刻警愓起来,松田佳找她做什么?她不是完全退出了吗?
“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牵连。”卓依说。
松田佳笑一笑,很暧昧。
“别担心,我来只想看看你。”
卓依十分意外,看她?她已和贺家无关。
“有这必要?”她问
松田佳摊开双手耸耸肩。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看你,只为好奇。”她慢慢说,目不转睛地盯着卓依,“你知道,今夜我就回东京。”
“你们──不结婚?”
“曾经有这打算,但是──算了。他让我看了太多美好的假象,我以为找到理想,为他作出重大牺牲,结果──”松田佳再耸耸肩,“他不值得。”
卓依不作声,心中的好奇更重。
“没有了我,你会回到他身边吗?”她问。
卓依吓一大跳,回到贺家俊身边?
“不不,不可能。”她下意识叫,“我和贺家的事只是一场解释不清的误会,我根本不认识贺家俊,不知道他的一切,我不会回去。”
“你躲开不因为我回香港?”
“完全没有关系,已决定离开时才知道有你这个人,我不可能与一个全无感情的人在一起,我不是那种人。一直没说真相──只因为答应过家珍,不能令祖母受伤害。”
“你的人和我想象不同。”松田佳又说。她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隐约间,她还是有股风尘江湖味。
卓依突然间就红了脸。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考虑过、想过、心动过嫁给有钱有面有名有条件的家族,的确如此,她为此脸红。
“你脸红?”松田佳仿佛意外,“你令我想起家杰,在某些气质上,你们很像。”
“贺家现在与我完全无关。”
“贺家人找过你,你知道吗?”
“知道。我不会再见他们。”
“为什么?我看得出他们全家都喜欢你,这很不容易。我就做不到。”
“你──为什么回日本?”
“我说过。贺家俊这个人不值得我为他作那么大的牺牲。他不是我想象中顶天立地的男人,甚至远不如武田──我的情夫,就是香港警方说的山口组大头目。武田至少会因为我背叛而暴怒,而想杀人、想报复。贺家俊却什么都不敢做。”松田佳不屑地掀动嘴角,“又反过头来向警方指证他自己的老板,他不忠不义,无情无勇,不是男人,是懦夫。”
卓依不语,因为她根本不明白事件中的来龙去脉,几乎堕入漩涡,却只是个局外人。
“我为他甘冒生命危险。”松田佳愈说愈激动,“他只是个奸狡小人。”
“他──不肯跟你结婚?”卓依忍不住问。
松田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怕武田。”她说:“他告诉我事先若知道我和武田的关系,他绝对不敢、不愿哏我在一起。那么以前他说爱我岂不是骗人?”
“爱情──也许不如生命重要。”
“但是他说爱的是你──”松田佳惊觉说溜了嘴,立刻住口,“其实武田已原谅我,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愿意成全我,因为他爱我,虽然他是黑道人物。”
卓依心情十分震动,家俊爱她?这从何说起?他们单独相处不超过三次,爱从何来?或者这只是他摆脱松田佳的借口?他这样的人,大概只爱自己。
松田佳再看卓依一阵,站起来。
“我走了。”她主动友善地拍拍卓依的手,“本来我以为你有三头六臂,贺家俊居然选你弃我,我想错了,你很好,我的忠告是──对一个贺家俊般的小男人,你避是对的。”
“你回日本──会有危险吗?”卓依不知道为什么就关心起松田佳来。
“不会。武田已原谅我。从此以兄妹相称。对女人来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她住外走。
“还有──请勿把我的一切告诉贺家人。”卓依追前两步。
“OK。”松田佳挥挥手,“一言为定。”
她实在是个美得浓艳的女人,与卓依的清淡秀气全然不同。看她走得那么坦然,大概她也对卓依印象良好。
卓依回到小房子,为自己做了简单晚餐,打电话给母亲。深心里对贺家的一切还是有些牵挂,牵挂什么呢?又说不。
“贺家打过一万个电话,来过一千次,阿依,你该出面搞妥这件事。”母亲埋怨。
“别理他们,说不知道我在哪儿就行。”
“的确不知道你在哪里。”母亲叹息,“真不明白,放过大好机会不嫁,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能找到比贺家俊更好的人?”
“你不懂。我有理由。”
“避不见面不是办法,听说贺家老祖母一直在病中等你。”
“不要管这件事。我会再打电话回来。”
“阿依──”
卓依迅速挂断电话,不愿再听母亲噜嗦。但是,不能否认情绪受到打扰。那一段日子所发生的事不可能真正忘掉,那毕竟是真真实实的。

 
第十章 缘订此生
夏天过去,短暂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秋天也消失。冬天来了,是一个寒冷的十二月,天文台已预测将有一个寒冷的圣诞。
中环、尖沙咀的街道都布置起来,美丽的灯饰带来浓浓的圣诞气氛,大街小巷是圣诞音乐,欢乐好像包围着每一个人。
卓依走在人群中也被感染了节日气氛,不能开朗的心一下子松开来。烦恼是自找的,何必为已过去的事牵挂呢?得失不是那么重要,对不对?现在不是很好吗?工作顺心,也习惯了新的房子,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新同事,大家相处愉快,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她并不真是那么爽朗洒脱呢!
经过一个接一个的橱窗,里面陈列的尽是精致美丽的东西。她驻是观赏,决定替自己选一份圣诞礼物。时代女性经济、感情都独立,盈亏自负。
当真的决心要买时,那些包装炫目的礼物又不真那么吸引了,看来看去也挑不出什么喜爱的。还是回家吧。
就在这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她。
“卓依姐。”有人兴奋热情地从背后拥抱住她,好像找回失落多时的心中至爱。
卓依吓了一跳,回头一望,是脸孔鼻尖被冻得发红的小家珍,贺家最小的妹妹。
“卓依姐,终于找到了你,再也不会放开你。”小家珍大叫大嚷,“你真狠心,不告而别,害得嫲嫲大病一场。”
“嫲嫲好吗?”卓依担心。
“身体是没事了,但不开心。”小家珍捉紧了她的手,怕她会逃似的,“因为大哥和你的婚礼不能举行,你又失踪。”
“你不会向她解释一切吗?”卓依意外。
“叫我怎么说呢?你不是真的?松田佳才是?嫲嫲恐怕会气我。”
“你见过松田佳了?”
“别提那女人,大哥才回家她就来大吵大闹,日本女人的温柔形象全被破坏了。她硬迫大哥娶她,但是──”小家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她的真正身分吗?”
“她的确是家俊的真未婚妻。”
“不不不,你误会了,她只是死缠大哥的女人,哪儿配得上大哥?大哥心里只有你。”
“别再提这件事。”卓依正色,听到家俊的名字,心中那抹不安和厌烦感觉一起涌上来,“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
“但是大哥亲口说的,他爱的是你。”
“不──”卓依断然拒绝。不理贺家俊是好人坏人,是大律师或松田佳口中的小男人、懦夫都与她无关,她从来──以前、现在和将来都没有和不会与他发生感情,这是事实,“家珍,对不起,我已是局外人。”
“不行,就算你不爱大哥,至少也该回去看看嫲嫲,她一直挂念着你。”
“时间久了她就会淡忘,我是个不该在你们生活中出现的人,认识你们只是个意外。”
“卓依姐,求求你。”小家珍紧捉着她的手臂不放,“只是一次,最后一次,嫲嫲真的天天念着你,希望你出现。”
两个女孩子在街上拉拉扯扯,已引起路人的注意,卓依很尴尬,却摆不脱小家珍。
“让我走。最多──圣诞节我去看她。”
卓依只想脱身先用言语敷衍。
“可以,把地址、电话给我。”小家珍不笨。
“我──不想再惹麻烦。”她叹一口气。地址、电话都不能说,否则将尴尬不知如何。
“我们家人难道都只是麻烦?没有一丝值得怀念?”小家珍瞪着她。
“他们──都好吗?”她再叹一口气。
“去看看他们,好吗。”小家珍简直哀求。
“再过一段时候,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说:“而且你该把真相告诉他们。”
“对我来说该有真相,真的希望你就是大哥的未婚妻。”家珍眼睛红了,“有你在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快乐。”
“家俊──完全自由了吗?”她把话题扯远。
“完全自由。”家珍会错意,“警方很感激他的作证,成功地控告陆世龙,瓦解一个犯罪集团。为了安全,他已搬回家住。”
“他车祸是怎么回事?”
“是那日本女人的情夫叫人做的,他们想杀死他,幸好他命大,碰到你。”家珍天真地说,“其实你俩真的很有缘。”
很想问家杰的事,无论如何出不了口,提家杰的名字像鼓足全身勇气也不够。
“家──杰呢?”她终于听见自己说这两个字,说完,脸就红了。
“他啊!”小家珍叹口气,“他变得很古怪,不大跟人说话,与大哥好像有仇似的,自大哥搬回家,他就很少回来,连电话也没有。”
卓依沉默,心中却愈来愈不安,愈来愈不宁。家杰为什么会变?为什么仇视家俊?这和她有关吗?老天!
“你在的那段时间他最多出现在家里,而且总是笑。”家珍回忆,“你知道家和爸爸的意见常常不合,以前他也不爱回家。”
“他──还住赤柱吗?”
“他喜欢那里,说有灵气哦!”家珍笑,“爸爸有很多房子让他选,他只肯住那儿。他很固执,也很专一。”
卓依的心跳动得很厉害,动荡着跃跃欲试,试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
“家珍,我还有事。”卓依不想再逗留。“这样吧!我打电话给你,保证、发誓一定打。”
小家珍很认真地凝注她一阵,卓依是值得信任的,从来都是。
“好。每三天通一次电话。我等你。”
摆脱了家珍,卓依再无逛街的心情,跳上计程车匆匆回家。她不想碰到任何人,家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新家已被她布置得干净温暖而美丽,她很有这方面的天才。本来想换一处有露台的,可是房租太贵,已是她最沉重的负担。于是只好在这小小的地方用心思。
窗户前她放了一列长柜,上面种了各式的植物,整理得欣欣向荣,不受天气影响。绿色给人宁静的感觉,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些──宁静。
打开电视,让一些声浪充塞屋子,她找了本杂志,半躺在地上的沙垫上看着看得并不专心,心中充塞着许多乱七八糟、理不清、找不出头绪的事。
又恢复了寂寞单身女郎的生活。
她知道很多年轻女郎的日子多采多姿,男人排着队等待,她却永远不是其中一个。也许她赶不上时代,那是个性,她也没法子。
从未响过的门柃在此时响起。
她惊跳起来,又意外又担心。会是谁呢?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住这儿,不该有访客。
门开处,站着陌生的女人。
“我住楼上,你的税单投我的邮箱。”那人递来一信,含笑而退。
她拍拍胸口,自己吓自己,当然不会有访客啦!正待关门,看见熟悉的几张脸──啊!怎么会?怎么可能?怎能相信?那是贺家所有的人,贺氏夫妇、祖母、家俊、家杰──咦?他不是不回家的吗?当然还有显然通风报信的小家珍。
“卓依──”祖母一把抱住她,激动的眼泪流下来,“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卓依的视线慢慢掠过每一个人的脸,贺氏夫妇高兴;家俊双眸似深情凝注──情从何来?她身上起了疙瘩。然后,她看见家杰,她终于看见家杰了,仿佛有阔别几世纪那么久。他──他──用带着些轻责的眼光凝望她,并轻轻摇摇头。
她呆住了,这──代表什么?
“不让我们进去坐?”明玉开口。
“哎──是是,地方太小──”她手足失措。这么没有心理准备下见了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七个人挤在小小的房子里,转身都难。
“这一次,总要随我们回去。”明玉说:“无论你心里想什么,我们总可以商量,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不知道我们找得你多辛苦。”嫲嫲紧捉着她手不放,“为什么要躲?”
“我──”
“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家俊越众而出。“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该跟陆世龙他们混在一起,可是当初我并不知道,知道后要退出就来不及了。这次转作警方证人,总算做了件好事,将功赎罪。”
“不不,其实,这一切只是个又大又复杂的误会,我一直想解释,却却──”
“不是误会。”家珍大声阻止,“卓依姐,你先听大家怎么说。”
卓依垂下头,不想看任何人。
“不论以前有什么误会都已过去,我仍然等待你答应与我举行婚礼。”家俊诚心诚意,而且小心翼翼的。
“是啊──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祖母说:“你为什么把所有送你的东西都还回来?你不要家俊了?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卓依,我们好好谈一谈。”志坚说:“在婚礼前发生家俊的事的确很意外,也许你受了些委屈,但──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希望以后能作出补偿。”
卓依机伶伶地打个寒噤。
“不不不,你们全误会了。”她无法不再一次说:“你们让我先说,好不好?”
突然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意外地望着她。
卓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后抬头,下定决心地把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最后停在家俊那儿。
“很对不起,家俊,其实──”
“不。”小家珍惨叫一声,“卓依姐,你不能么残酷──”
“家珍,我们大家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才能解开这个结。”卓依双手放在家珍肩上,万分诚恳地说:“相信我,我会处理得好。”
“但是嫲嫲──”
“嫲嫲不会有事,如果她喜,欢我可以常常陪她,我发誓。”她盯着家珍看,从眼神中增加家珍的信心。
家珍吸一口气,看看嫲嫲又看看家俊,低下头不再作声。
“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快告诉我。”祖母着急,“家珍不要再阻止卓依说话。”
“你说,卓依,我在听着。”家俊的诚挚深情令卓依反感,能做警方证人,指控自己伙伴以求自保,他真有失忆症。
这个男人假得厉害,虚伪极了,难怪松田佳最后对他不屑一顾。
“对不起!相信你心里也清楚,贺先生,我并不是你的未婚妻。”她坦然说。
“卓依──”家俊不能置信地呆住。
其他人包括志坚、明玉、祖母和家杰都呆在那儿,怔怔地望着她。
“这是个很大的误会,我必须从头说起──”
“不,卓依,你不必说。”家俊严肃又认真地制止她,“无论如何──在我心目中你是未婚妻,我爱的是你。”
“松田佳已和我见面,我们都已清楚一切。”卓依心存忠厚,并没有拆穿他,“请给我个机会,让我说完该说的话,交代完我的事,然后──还我自由。”
“什么意思?”祖母叫,“我一点也不明白。”
家杰没有作声,眼中却跳动着问号,嘴唇微张想要说话,却仿佛不知从何说。这神情很动人,卓依的心一下子就被鼓励了。
“说我是家俊的未婚妻绝对是个误会。车祸后我赶去医院,他们不许我探家俊,一个护士不知为什么误会我是未婚妻,莫名其妙地让我进病房,然后就遇到你们全家──”卓依清楚又仔细地将事件从头到尾说了遍,包括她矛盾的心路历程,包括与小家珍的约法三章,包括陈警司也知的真相全盘经过,“事情就是这样,其间最重要的是家珍对嫲嫲的爱,她怕嫲嫲心脏受不了双重打击──家俊昏迷又受警方传召,我只好合作。”
大家都听呆了,好像在听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完全与自己无关。
“这件事我很后悔,很矛盾,很内疚。”卓依坦白说:“我无意骗你们,并不想置身事件中,只是后来变得愈陷愈深,抽身不出而变成现在这样。请大家原谅我。”
“我不信,不可能。”祖母第一个爆发,“哪有这样的事?你骗我们,你生家俊的气,你嫌他犯罪犯错,你──”
“嫲嫲,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因为我不是真的,良心不安我只能避开。你们全家人都那么好,我怎能再瞒下去?”
“家俊,你说。”志坚皱紧眉心。
“我没有记忆──我记得的就是卓依是未婚,我深爱她。”家俊坚持。
“贺先生,你要我把松田佳的话重复一遍吗?”卓依不得不说。
家俊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很好难看。
“谁是松田佳?”明玉忍不住问。
卓依把视线放在家俊脸上,逼他说话。
“一个──日本朋友。”家俊吸一口气,他那极讨人喜欢的俊脸上有一抹歉疚,“对不起!我的记忆力真是乱七八糟,有的事很清楚,有的事混淆了,我不清楚──也许我弄错了一些人和事,我不知道──”
“家俊。”祖母严峻地瞪着她最爱的长孙,“我只要听一句话,其他的我不管,你到底娶不娶卓依过门?”
老人家爱恨分明,十分固执,在她心目中认定了卓依,绝不能改变。而她喜欢卓依。”
“嫲嫲──”家俊万分尴尬,不知如何下台,“这要问卓依。”
“卓依,我们全家包括家俊都深爱你,你答应过做我们贺家媳妇的,不要伤嫲嫲的心,不要令大家失望,你答应,是不是?”明玉急说。
“伯母,结婚不是儿戏。我不能──”
“绝对不儿戏。”祖母抢着说:“你要什么条件,你家人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我答应,至于家俊,我保证他以后做个好丈夫,令你一生幸福。”
祖母巴巴地望着,志坚、明玉望着她,家俊、家珍望着她,甚至家杰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等待她的回答。但是家杰──他希望她嫁给家俊吗?是与不是,他是否该说一句话?
家杰,为什么不说话?
“其实──有一段时候我真的想瞒着良心嫁给家俊算了。我以为他真的失忆,又对我好,条件那么好又英俊,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无数好事才会遇到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不像真实的事。我只是普通平凡女人,也会贪慕虚荣,也想嫁入豪门走上流社会。”卓依垂下头,十分惭愧自嘲地说:“这是现代每个女人的梦想。我运气好,几乎已触到成功的边缘──我没有这么做,我会看不起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快乐,而且有一个原因──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沉默的家杰突然开口。他显得紧张和焦急,“请快说──什么原因──”
卓依霍然抬头,两人视线相接,竟像爆出一粒火花,似真似幻地。她心中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敢肯定,那模糊的感觉令她有想哭的冲动。她吸吸鼻子,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
“卓依姐──”小家珍不忍,轻拥着她,“你说出原因,他们会谅解的。”
“不行。不做我孙媳妇,我不谅解。”嫲嫲生气。
她并没有大家担心病发的样子。
“妈──”志坚很为难,结婚事不能勉强,老人家却顽固如牛。“事情得慢慢商量。”
“我坐下来,你们替我说妥。”祖母在一角沙发垫上坐下。
“你说,卓依,什么原因?你该知道我不会迫你。”家俊像是十分体贴。
大家都用期待的眼光望着她,她只想知道一个人的反应──飞快看家杰一眼,他眼睛居然变得热切起来,从未见过的热切期盼。
“因为我──”她须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因为我心中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此语一出,她自己先震惊,不能相信真的能说出这句话,这是心底最最大的秘密,她以为就算鼓着全身勇气怕也说不,出没想到──没想到只因那热烈期盼的眼光,她就义无反顾地说出来。
她想找个地方立刻躲起来,永远不再见世人。因为她不知说这句话后有什么后果,会有怎样的反应,是不是她所渴望的呢?
只见家俊走前一步,极意外似的。
“那会是谁?我不相信不是我。”家俊绝对自信,“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不,不是你。”话已出口,她也就豁出去了,“我不能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的事我不想对不起自,己为难自己。我避开,这是最大的原因。”
“你很残忍,卓依。”家俊叹息,“我真以为我几乎得到了你。”
“若是那样,我会看不起自己。”她轻轻地说:“感情不是任何条件能交换的。”
“说得好,请──说下去。”家杰又再石破天惊地说。他眼中有抹深思,有抹跃跃欲试,有着激动,有丝犹豫,还有丝害怕,复杂得没有人能懂。
“我──已没有话说。”她吸吸鼻子,把最后一丝眼泪吸干,坚强地抬起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
她的视线勇敢投向家杰。她现在感觉是──反应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怕。
大家面面相觑,就这么结束了?算什么结束呢?没有一个人会满意。
“你们说话,为什么不说话?”祖母又叫起来。
祖母眼泪跟着滴下。“这算什么?骗我白欢喜一场?卓依,你给我一个肯家的答覆,要凭着良心,不要再诸多借口。”
“嫲嫲──”家珍为她们打圆场。
“你闭嘴,事情就是被你弄坏了,你怎么对得起大哥?”祖母责怪。
卓依紧闭着嘴,她已打定主意说什么说什么也不开口,除非──除非另一个人有所表示。
家杰的双手不自然地互相轻击着,脚下也下意识地在移动,他想说句什么,心中塞满了太多话,硬是找不出一句适当的。但是不说──他怕会永远失去这机会。
“这样吧!”志坚当机立断,“星期五是圣诞节,我们在家开派对,卓依是主客,你来,也带着你爱的男人一起来。无论以后怎样,我们相识一场,大家又相处得极好,也是缘分。”
“我会来,但没把握能否带人来。”她极坦白,“因为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
“卓依姐──”家珍大叫。
“我们会等你。”志坚笑一笑,扶起一坐着的祖母,“不要再打扰卓依,相信她要冷静一下。请记住,贺家的大门远为你开着,你永远是受欢迎的。”
明玉和家俊、家珍随着志坚和祖母鱼贯走出大门。家杰跟着走两步,突然停步,忍无可忍地停下来。
“慢着,我有话说。”
全人类愕然,又有什么花样?
“我──”他的俊脸涨得通红,那咬牙切齿的神态极可爱,“我有句话想问卓依。”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脸上,他尴尬窘迫兼而有之,然而已如箭在弦,无论如何,他非问这句话不可。
“我──我──”他看卓依,眼睑害羞地垂下又立刻提起,生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这可是关乎他一生的幸福,不能有一丝错漏,“卓依,圣诞节的派对,我可否做你的男伴?”
他终于说出来,停在卓依脸上的视线,再也无法收回来。因为她的惊喜、她的释然、她的快乐、她的满足全部清清楚楚写在她可爱的脸上。
这一刹那──真相大白,经过曲折迂回,经过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经过互相试探、摸索之后的真相大白,终于出现了这么美丽的结局。
“可以。我愿意做你的女伴。”卓依肯定得无与伦比地说:“我等你说这句话已等了好久、好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终于说了。”
“我怎么敢说。”家杰迅速奔到她身边,激动地捉着她的双手,“那时你的身分──身分──”
“告诉我,到底你们在搞什么鬼?”祖母叫,“我完全不懂。”
志坚、明玉、家珍都开心地笑起来,只有家俊,恍然又难堪,趁没有人注意,他转身悄悄地溜走。他终是不能如愿以偿,不属于他的,永远不会属于他,缘分是绝对不能勉强的。
“嫲嫲。”家珍大声说:“卓依终于答应做贺家的媳妇,你的孙媳妇,只不过她要嫁的是你另一个孙儿。”
祖母呆怔半晌,再看见眼前的情形,终于恍然而悟。
“好,只要是卓依就好。”她眉开眼笑,“她是我最喜欢的女子,不管她嫁谁,只要姓贺,只要姓贺。”
她老人家心满意足。
“我们走了。圣诞夜记得回来。”志坚说,声音也轻松愉快。
天空阴翳已过,尽是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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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依和家杰相凝视好久好久,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已完全了解对方的心意,原是深埋的情,现在才发出芽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很甜蜜、幸福的感觉几乎令她灭顶。
“我想在第一眼看见你,在医院时。”他的满足无可言喻,“我喜欢你模样、你的高度、你的长腿、你的细腰、你的气质、你说话时那丝无邪的神态──你像为我订造的,可惜当时你是他的──”
“不许说。从来都不是,只是个误会。”她掩住他的口,“你突然油腔滑调了。”
“原本是这样,当时只因妒忌令我沉默。一辈子没妒忌过他,唯独这一次,他怎能那样幸运地拥有你?我妒忌得发狂。”
卓依笑,再无忧愁焦虑,再无牵挂。
“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家杰悄声问。
“也许也是第一眼,我不知道。”她说:“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精采小说中的出色男主角,令人──情不自禁,很自然地、悄悄地、不知不觉就陷了下去。”
“太好了。”他拥着她的纤腰,“以后──你介意住我赤柱的旧屋吗?”
“介意。”她一本正经,“我不想住那儿,因为我想搬回去陪嫲嫲。”
“一言为定。”他抱起她转一圈。
“然后呢?我答应满足你三个愿望。”他像个大孩子般。
“让我想想。”她歪着头,十分娇俏顽皮,“嗯──可不可以像《倚天屠龙记》中赵敏一样,要你为我做三件事。”
“好。”答得爽快,“你说。”
“有一辈子时间,急什么?”她开心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现在先陪我替你的每一位家人买圣诞礼物。”
“你真愿与我参加那个派对?”他凝视她。
“心甘情愿。”她用鼻尖轻碰他的。
“你就是最佳礼物,还买什么?”他说:“他们希望听到的只有一件事。”
“圣诞佳音?”
“一个日子。”他在她耳边细语。
“你决定。”
“就在圣诞夜,普天同庆。”他在她四周团团转。
“来得及吗?”她又用鼻尖轻碰他的。
“只是一句话,一个允诺,一句誓。”言他把她手掌放在他心上,“你说我愿意。”
“我愿意。”她轻俏地扭动身体。
他拥她入怀,深深吻着。
当家俊仍沉睡时,他俩不知不觉,不曾携手,也步回完成他们该走的路。
爱情,不是刻意,只是偶然,只是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