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质:教育的勇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02:51
张文质:教育的勇气

今天的教育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能做的也许不是对教育的想像,而是只能提醒自己这就是我们生存的现实,不是我们只配这样的生存,而是我们“恰好”掉到这样的历史缝隙,有时能够探讨的不是它的未来和进路,只能是在这样的“洞穴”中怎么生活。每个人生命都是一个限度,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一种命运,每个人都无法跳过你只能面对的限制,每个人的“过活”构成了这个时代生存图像,每个人最终是为自己活着的,怎么活最终也都成为了你自己。

 

       当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我可以阅读、发呆、信手写作,我几乎还可以“忘却”,但是一走到学校的现场,这种放松感和舒适感便完全丧失了。比如上星期到了几所学校,听课,调查,对话,我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焦灼——学校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检查,校长焦躁不安,教师全体行动,每周都有“应查”总动员。有位校长告诉我,他统计了一下,一年之中各种检查,汇报和参加上级召开的会议总共有293次之多。有时我会感慨,今天的校长好像专门准备着开会和布置任务的。还有一位校长告诉我,开学一个多月,根本就没办法进教室,开会、应查,各种各样的工作协调没有间断过,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力出了问题,为什么就成了“开会主义者”,“事务主义者”,还谈什么苏霍姆林斯基?他说上个学期为了“双高普九”,终于累倒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真的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但是这样的痛苦不仅曾经存在,今天依然存在,明天还将继续存在。现在我们普遍揪心的就是,何时才能看到教育真正的曙光,教育何时才能够走到教育所应当走的正道上?可是谁又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也许我们只能说,我们期待着社会的渐进渐变,也期待着教育的渐进渐变,我们的生命便在这样的期待和残酷的应对中也渐进渐变——很多人是更老更不抱希望了。现在我不得不说,我越来越理解教师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以前到学校看到这样的景象,可能更多的是难过甚至会有些生气,怎么活成这样啊,现在却想着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心里满是悲情。并不是谁愿意自己灰头土脸,丧失热情的,更值得审问的确实是今天我们生存的“背景”,掌控着我们的可怕力量。觉醒者、挣脱者肯定少,觉醒者同时又是挣脱者则是少而又少。哈,我甚至怀疑有这样真正挣脱的人吗?有次和钱理群老师通电话,我说我又回到对鲁迅“铁屋意象”的思考了,是不是“觉醒过后会更为痛苦?”或者觉醒之后要么离开要么精神特别的撕裂、孤独,人生更为失败?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调适,生命变得更为平衡、圆融,人人都希望健康、安宁、平和、丰富、舒适、有归属感、以工作为荣、以工作为自己的人生愿景,可是,这其实多难啊!焦虑、痛苦、内疚、虚无好像要压倒了我们。每次走进学校,我也需要调整自己,其实我一直都在教育之中,只是在学校与不在学校,确实又不大相同。有时你是目击者,你的眼睛就是精神照相机,你就是中国教育痛苦历史的一部分——你也许才能更多地想到你能为这样的存在做些什么,你在痛苦之后,才能更有勇气,更顽强,你才知道对这所有的一切你也是一个责任人。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前年突然异想天开,把孩子送回了老家的乡下中学读高中,说是需要让他变得更能吃苦更坚强,但是一个学期之后,孩子几乎垮了,疯了,不仅无法适应学校的“生活”,而且对所谓的“学习”也完全丧失了信心。你说要适应还真是难呢,每天早上六点之前起床,学校的早读是六点四十分,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与“休息”,晚上的“晚自修”要到十点半,然后回家继续做作业到十二点多,一周就星期天“放假”半天。我的同学还疑惑怎么乡下的孩子都能适应,我说乡下孩子是否适应我们先不要臆断,但至少他们是“训练有素”了,早早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了。今天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已经成了学生主要的存在状态?有哪个部门检查过他们的睡眠时间?我女儿也曾告诉我,读初一时,伏在桌子上往往睡不着,初二时伏着一会儿就睡着了,到了初三则是一伏下来马上就睡着了。一个儿童睡眠严重不足的民族有多么可悲,我们难道真的有勇气直面它吗?今天应试教育的灾难不仅仍在继续加深,而且已经越来越理直气壮,成为荣耀,成为政绩,成为赢利的工具,普遍的痛苦遮蔽了每个人的痛苦,普遍的痛苦在无法审问的情形下,个人的痛苦更没有人“凝视”和问询了。我们不相信泪水,不相信未来,不相信人的肉体和精神的需求,我们也不关心如何才能疗救、减弱痛苦,更不关心哪怕一小步但有耐心的变革终将有它的意义。在分数才是硬道理的情形下,几乎要把所有的初高中都变成考试集中营,变成精神废品的加工场,还扬扬自得不以为耻。你可能会觉得我说得过于沉重,而我却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说出教育真正的灾难,无法说出孩子心中的悲哀和无数教师的痛苦与绝望。很多时候,我们考虑更多的是个人安稳和富足的生活,当然我们可以这样考虑与追求,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对自己孩子“受活”状态一无所知,麻木不仁,甚至火上浇油啊!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们要反抗历史决定论,要反抗价值虚无主义——我们要努力回到生命当有的更坚韧的立场,回到作为个人的承担——观察、纪录、思考、对话、写作,努力做一个行动者,我说的是,对生命的广阔与精微能有更多的了解,努力培植自己更丰富的教育智慧,努力不使自己变得迟钝、衰竭、愚蠢、丧失热情,努力从自己具体的工作中生发更多的生命热度与温情,相信自己就是相信灵魂未死的价值,哪怕一点一滴,不是“逃向苍天”,而是回到尘土既受苦又痴迷于自己笨拙的努力。

 

       我们这个12人的研究小组,不知不觉之间也走过了四个年头,现在正迈向第五年。五年时间,我们为什么而努力,我们生活的变化到底有什么样的教育意味——从林高明家龙眼树下的生命化教育思考开始,我们还记得2003年8月15日那个夜晚的星光、蝉声、水声、田野的气息和戴燕燕的歌声,时间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富有启示性的长度,我们再一次回到对自己生命的思考,我们也回到了明天一个新出发点上——这一切恰好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