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斌:静中有物 但却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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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斌:静中有物 但却是诗2006-03-06 16:04

我要说,我们有诗可写,但我们却无话可说。目前诗坛抵达顿悟边缘的诗人当推老巢:之所以说,老巢的诗当在顿悟边缘,是因为他的沉默。我去过他在北京的住所,房间里摆放着观音,老巢在案前跪坐了很长时间后就开始伏在桌子上写诗,他在写些什么呢?

  “客厅亮着/卧室与书房的灯/开与不开/你到了再说 ”

我想老巢这时肯定蹲在一种微弱的黑暗之中,他对这个房间里是否应该有光亮失去了期待,而且他也不懂得来访的客人是否要开灯,因此要等客人来了再说。这个“再说”,是诗人处在顿悟边缘的喃喃自语。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诗人,他将文房四宝集中的摆放在一起,他要他的部下点烟,他的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偏偏没有砧板和菜刀,他的生活方式就是他在任何公开场合都坐在那长时间不动,静等文件茶水供奉,但我猜测,老巢在独处时刻却是勤于手脚。他的诗如同他私下场合里的勤快,字字句句都被他擦拭的或者是安排的锃锃发亮。

我羡慕他的生活和他的情调。在他的心灵殿堂的周围,挂满了素白的条幅,有如迎风起舞的绸缎感召着我,把关于老巢的问题继续想下去。

“一种植物/长在野外/我们熟知它的年轮与名称/栽移室内的阴谋一旦得逞/四面的果实插翅难飞”

写于早期的在这几句话,老巢轻微地表达着一种怀疑精神。在他后来的那首重要的长诗《空着》里面,这层意思表达的更为明显。空啊并不是写一伸手什么都抓不找的空静之气,这首被忽略掉的杰出长诗,我在《中间代诗全集》里读到它,这首诗的存在已经有三、四个年头了,这首诗直指诗人的自娱自虐和虽然没有写出来但仍很自悲的生活方式。说的更明白一点,在经历了丰富的感官触摸之后,诗人想到了空,就像菜篮子里清脆欲滴的蔬菜,被谁取走之后,他望着空篮子发呆,竹缝里尚有青叶残存。

“时间空着/时间里的时钟空着”

我并不在意他窥见了我们生活的真谛,以期引出无限高远的境界。我跟老巢说过,你要想揭露什么,你却反而要写它不容易被我们所看透。有一位六和高尚之士,在背村女过河,然后他放下了她,徒弟不解,师傅怎能触碰女人。师傅说,我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这段在手机上广为传诵的禅语,被我们读到之后都一致公认小徒弟太笨,他怎么就是没有看到师傅在河对岸已经把那个女人放下了,原来小徒弟只看到师傅将她从那身裹袈裟的脊背上卸了下来,而没有看到一个行动的隐语:他已经放下了。和尚的行动和我们这个大千世界的动荡的道理几乎是相同的,我们永远无法看得真切,所谓卸下来,就是放下了。

“花朵空着,花朵里的花香”

当我们把生活形象和痛苦根源指认为阴谋和谎言的时候,我们几乎是直奔主题,让它作为一个应该被揭露的对象来写。诗坛上流行的揭露意识,让我觉得诗人的智商要高于被揭露者,这固然不错,我们低估了有血有肉的绿色生态世界的伪装。揭露和反揭露的关系,其实是一场生死较量。那个小徒弟的领悟欢愉,归根结底,是伪装战胜了诚实。领悟的人要付出整个精神崩溃的代价,因而据说是幸福的,但是谁也不敢诗之卑,愚笨始。诗人老巢以《空着》那首诗的创作为契机,那首诗里我看到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关键词:掩体。诗人躲在一个如同掩体的城市里,向外面观看,总结着他的好奇心,如果没有说破我们的生活该有多好。如果他认为自娱自虐的生活像彩霞那般抖动该有多好。

这需要时间,如果世界的天空上写着生活是美好的,那么诗人就应该通过陌生化笔调把它写的更加美好。我们反对诗人说假话,因为他们的确说的不真,我们的写作不可能超过天上已经有的那几个字。

    作为老巢/我的态度就是时间的态度/来了去/进了出/是早晚的事”

  老巢的这段话,如果作为人生感悟来看,那么基本上我没有动脑筋,因为谁都会这么看。时间在推动着人的生和死,难道不推动别的什么吗?我建议他注意研究时间,至于人生的虚无态度最好推迟到最后岁月表达。当老巢向观音磕头的时候,他回头甩给我一句话:我不要观音,我要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使我想起《特丽莎自转》里的故事:特丽莎精心救护了一个儿童,孩子苏醒之后却跑到自己的母亲和兄妹那里去了。特丽莎当时跟在孩子的后头,她以为这是因为她待孩子不是太好而造成的结局,但是特丽莎很快以罕见的洞察力发现,孩子是要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去。所谓爱,就是要让天下人找到真正家园而不仅仅是留在特丽莎的身边。我对这个简单的故事苦苦思索,特丽莎的故事像伟岸的大厦那样结实,我们在两个相似的事物面前进行选择的时候,我们无意的要贬低一方,就是揭露完毕再走。特丽莎的伟大发现正是她只能像一位母亲那样去爱孩子而并不是作为母亲本身出现,她的故事放在常人头上,那位装扮成母亲的人就会说,这孩子太没良心,我就是你的妈妈。耶酥下凡之后的全部实践活动和观音手持花枝时的安祥假如代表着无可质疑的博爱精神的话,难道诗仍比这种精神更有吸引力吗?

“谁能对症下药/谁就是我的美梦/谁是我美梦/谁就非常痛苦”

这样也极易造成误解,好像我要借老巢的诗来当什么医生。综上所述也不见得讲出些什么,他的那本《风行大地》我在半夜里读过,通常都是一个主题,我不要观音,我要诗。在两个相似、完全逼真的事物之前,此物很像彼物的时候,这实际上就是苦难。静默中的祈祷肯定有跟诗歌酷似的地方。它们本来只是一个灵魂,不料却分裂成两半,如同他所说:这里面惟有鲜血?谁能谁就是医生,而不仅仅是象医生重新说点什么呢?像是有谁在说,而当我掩卷沉思:我又确认是自己在说:他的精神苦难就是他的自身。是他的对苦难的虔诚。他给我刻骨铭心的印象每一首诗的标题都是一道伤痕,他害羞。把伤痕写得很美,很富有哲理,他怕别人不承认这是痛苦。所以才充满着哲思。

“其实我们远离现场/坐在城市的漏洞里”

至此我想说,“坐在城市漏洞里”的老巢正处在中国新诗想有话要说的关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