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事变

武汉大学常务副校长陈昭方、常务副书记龙小乐是武大的第三号、第四号人物，位至正厅级，地位仅次于校长顾海良和党委书记李健。他们的被捕，对于这所百年著名学府来说是一次极大的震动，该校师生把陈、龙二人的落马称为“武大事变”。

第三、四把手同时被捕对于武汉大学这所百年名校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震动

■本刊记者/杨春(发自湖北武汉）

陈昭方的家有一面印有烫金大“福”字的迎客墙，在抛光实木地板的映衬下显得气势非凡。

2009年9月3日早晨，新学期开学前三天，59岁的陈昭方像往常一样从“福”字前走过，关门下楼，迎接他的却是省检察院的两位办案人员。

10天后，陈昭方被正式批捕。同一天，大陈昭方两岁的龙小乐被人从行政楼办公室带走，紧接着他的办公室被查抄，而此前他正在主持一场校内教务会议。目击者说，“龙小乐当时腿软，已经走不动路了，是被架出去的。”

武汉大学常务副校长陈昭方、常务副书记龙小乐是武大的第三号、第四号人物，位至正厅级，地位仅次于校长顾海良和党委书记李健。

他们的被捕，对于这所百年著名学府来说是一次极大的震动，该校师生把陈、龙二人的落马称为“武大事变”。

“前腐后继”校领导

9月初的武汉酷热难当，林荫掩映中的武大却稍显清凉。3日清晨，一辆黑色奥迪A6驶入武大，这是接送陈昭方的专车。

武大的师生们喜欢根据轿车的排量来推断车的主人。“校长和书记的用车是2.8L排量的，陈昭方的车是2.4L排量的。”一位武大教师说。

可惜的是，陈昭方在这一天没能坐上自己的专车。当他所住的“博导楼”还在晨曦中“酣睡”时，两个身着便衣的男子已经在下面等候了。

“陈昭方被便衣堵回去了，他起先是不愿意的，还把手狠命地挥了一下，摆出校领导的派头，但最后还是和那两个便衣上楼了。”起得早的一个邻居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在这一天后，陈昭方“消失”了，关于他被捕的消息就此不胫而走。

陈的被捕只是个序幕，人们还来不及消弭传言的兴奋，龙小乐也“出事了”。百年名校武大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陈昭方和龙小乐最后捞一把的“59岁现象”成了60年国庆后不折不扣的第一幕大丑闻。

“我们都听说过陈昭方贪污腐败的传闻，也有老师匿名上告过，但龙小乐还没有这样的传闻，他在师生们的印象中是个很低调的人。”一位水院（武大四校合并前的武汉水利电力大学）的教师表示，这件事也许和龙的工作性质有关。他分管组织工作，对校级以下领导的任免有不可小觑的能量。

武大后勤集团负责人江建勤在前几个月被捕。而此前，该校后勤部门曾因经济问题不断有领导“前腐后继”。

于是，最自然的联想发生了。“武大这些年来有不少项目上马，建东湖分校就是一块大肥肉，后勤集团、掌管升迁的党委常务副书记、握有财政大权的常务副校长这三者之间能说没有任何关系吗？”大部分受访的教师更愿意相信这是一起内部腐败事件。

这样的联想很快遭到武大校长顾海良的否认。他表示，陈昭方、龙小乐是在1999年至2000年左右，武大兴建校外弘博学生公寓时出现经济问题的。至于涉案金额，顾海良透露，“达上百万元”。据了解，在1999年至2000年这一时间段，顾海良尚未到武大任职，时任武大校长为侯杰昌，而当时后勤集团的负责人也并非江建勤。

据湖北省检察院宣传处处长郭清君介绍，目前案件正在侦查阶段，或许会查到更多的案情，并非仅仅是十年前的一件事情。唯一能确定的是武大被捕的一干人等都在检察院反贪局同一个小组的统一指挥下展开侦查。

“武大狼”陈昭方

在这起事件中，陈昭方和龙小乐的名字总是被双双提及，但前者似乎演绎过更多的“传奇”。

“过年过节陈昭方家送礼的人不断，楼上楼下都听得到咚咚的脚步声，而且一般是晚上找陈家的人多。”言语间，邻居们对于来自湖北京山农家的陈家人似乎有很多不满。

根据邻居们对陈昭方夫妻的印象，陈的客气与陈妻的“不好相处”恰好形成两极。

“大家都是一个学院出来的，陈昭方遇到我们邻居，总是客气招呼，见到老人也会主动让路。”有邻居说。

但是，陈妻的个性却截然相反。陈妻最早在院里做管理员，管理桌子、门窗等物品，后来在食堂工作。“有时候她也与邻居们时常闹小矛盾，争执之下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一位熟悉陈家的老师说。

在很多人眼里，陈家的傲气源于他家的“财气”。分管财务、后勤、基建一把抓的常务副校长到底在武大意味着什么呢？

“武大以亿计的各项经费都在陈昭方手上，他大笔一挥就能把所有的账给抹平。”陈的权力之大让经管学院的很多教师都不理解，甚至武大校内风传陈家一个马桶就价值一万元。

虽然邻居们并不喜欢和陈家接触，但似乎都比较理解陈昭方“出事”的“思想根源”。在他们眼中，陈的“工农兵大学生”出身仿佛就成了他处事方式的结论，也是其走向腐败的“隐患”。

“陈昭方是工农兵大学生身份，推荐上的武大，后来留校任教，更多的是以政工干部的形象出现。当时陈在农村娶的媳妇跟着来城里做了点小生意，家里比普通教师肯定宽裕些，不能排除当年他也送了点礼，走了后门的可能性，不然怎么能升得这么快。”一位了解陈的教师将其评价为“投机分子”，“懂得笼络人心，是个人际关系活动专家。”

公开资料显示，从1974年到1994年的20年间，陈昭方在武大经济系（后改为经管学院）从党支部副书记做到了党总支书记，其后从院党委书记岗位上升任学校总会计师，1997年任校党委常委、副校长兼总会计师，2003年任武大党委常委、常务副校长（正厅级）。

在陈昭方的官场“抛物线”下，隐藏的是武大师生们对学校资金流向的极度不信任。

“据说抄家那天，检察院来的人掀开陈家的地板，下面埋的全是现金和存折，总数大概有3000多万。”虽然公开报道都提到陈的收贿金额在百万元，其邻里也说过陈家地板下走的是水管，但武大部分师生仍选择相信3000多万的传言。

巨额受贿的陈昭方并没有用这些钱给自己在校外置房，仍住在学校分的房子里。陈昭方住的“博导楼”位于武大附中的侧面，前方就是武大幼儿园，被灌木和大树包围着，也算是“闹中取静”。

据了解，这栋楼里住了不少学校现任校领导，其他的住户则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学者。博导楼分为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有六层，每层两户人家。陈家住在5层，和其他住户一样是四室两厅的格局。

“他们家都不准别人进去，有时候敲门找他们有事，即使家里有人也不给开门。”知情者说，陈昭方酷爱盆景，也曾有人投其所好向他送盆景。

有时候陈家的盆景没养好，就连着花盆一起扔到楼外面去，周围住的老师会把陈家扔掉的漂亮花盆捡回去继续用。

陈昭方有两个儿子。外界一直称其大儿子在美国念书，但熟识陈家的人透露：“他的大儿子说是在美国读书，其实并没有，一直在那边花他爸爸的钱玩。”小儿子在武大读书，其妻在武大工作。

一年前左右，陈昭方曾被双规过，当时武大高层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道为何又被放了出来。事发时，陈昭方在网上被称为“武大狼”。

“长袖善舞”巴能军

在陈、龙二人落马事件中，有个不能不提的人物——武汉弘博集团董事长巴能军。

据消息人士透露，巴能军正是这起腐败案的行贿人，他送给这两个校领导一人一百多万。

巴能军的弘博集团有几大实体：武汉大学东湖分校（股权已转让）、中南民族大学工商学院、军事经济学院地方生院、武汉弘博软件教育等。

在武汉教育界，巴能军已是有名的创办私立院校企业家，堪称武汉教育界的传奇人物。

有熟识巴能军的企业家介绍，巴有5兄弟，出身农家，为人低调，是一名难得的商人。

大学毕业后巴开过餐馆、涂料公司，投资过小企业，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甚至南下海南，但并无所成，1997年他回到武汉。

2000年武大扩招，校舍不够使用，决定在校外建造学生公寓。巴能军揽下了弘博公寓的项目，以租赁的方式向武大收取租金。

这座能够容纳3000多人的弘博公寓工程造价约4000万元，而巴能军并没有足够的资金建造该公寓。时任武大分管财务副校长的陈昭方出面，以武大名义为其在银行贷款提供了担保，并提前预付了三年学生租金，助其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最初负责弘博公寓项目的校领导，正是龙小乐。

弘博公寓项目并不叫好。据学生们反映，后勤和物业都是外聘人员，管理比较松散混乱，更谈不上能享受武汉校园内优美的风景，一部分学生不愿意住在这里。目前，该公寓基本成为武大在读研究生的聚居地。

虽然此项目不受学生们欢迎，但盈利却是可观的。每个学生一年的住宿费为1200元，以全额入住3000名学生计算，弘博公寓每年的租金就高达360万元。

实际上，承包弘博项目之路，巴能军走得很迂回。

2000年12月7日，武大与武汉道博公司签订合同，由该公司独资修建学生公寓，2001年8月25日前交付使用。武大承诺，学校保证今后12年内生源年均入住率不低于95％。

道博公司2002年的年报显示，项目签订后，该公司未继续投入资金，投资比例由41%降为20%，承建的公司名称也由武汉道博高校公寓设施投资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更名为武汉弘博高校设施投资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有消息称，第二年，道博公司就将持有的20%股权转让了。

短短几年间，巴能军已拥有八九亿的资产，2007年当选湖北省“十大经济年度人物”。

在巴迅速崛起的过程中，陈、龙两人已是武汉高教界的实权人物，如没有陈、龙两人的提携，巴恐无今日。事实上，巴和武大的渊源也颇深。

他曾获得武大经管学院西方经济学博士学位；在2003年武大110年校庆时，联合湖北田野集团向武大捐款618万元；此后还和田野集团联手，承建了武大东湖分校。

据知情者透露，刚开始的时候，巴能军实力并不强。但他善于经营人际关系，逢年过节会主动去领导家拜访送礼。另外巴能军比较讲究“饭桌办公”，经常请武大一些领导吃饭，饭局上往往还会有些有钱的朋友，巴能军就会向他们介绍“这位武大领导是我博导、是我老师”等，取得对方信任，从而获得借款。

巴能军曾这样总结：作为一名商人，整合好自身资源是很重要的一点，比如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人脉网络。要想做一个真正成功的商人，学会为人处世是门必修课。

武大前任校长侯杰昌证实，巴能军确实牵扯了武大的腐败案。据侯的回忆，武大东湖分校的构成是：武大负责教学管理，有教育指标，占不到30%的股份；投资的企业负责硬件、修建校园等事宜。“最初武大是和田野集团商谈，在签约的时侯，巴能军就进来了。但是他的股份比较少，不会超过武大在东湖分校所占的比例。”

令人费解的是，巴能军作为行贿者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供出受贿者。有传言指出，是巴能军的妻子去告发了他的行贿行为。

10月15日下午，武汉弘博集团公开否认了武大校长顾海良关于“弘博公寓建设时出现经济问题”的说法。

该集团新闻发言人游泽宇称，武大腐败案不是由弘博公寓和巴能军引发的，巴能军与妻子关系良好。游也否认了武大腐败案因为巴能军妻子的检举而引发。

高校腐败连绵不绝

“武大的腐败案只是冰山一角。”武大老校长、著名教育家刘道玉在听闻武大腐败案后对《新世纪周刊》表示。

正如刘道玉所说，湖北高校的腐败问题如同火烧连环船，连绵不绝。

在“武大事变”之前，先期落马的湖北高校领导有武汉音乐学院原副院长周世波，湖北美术学院原副院长李泽霖，武汉科技大学原党委书记吴国民、原校长刘光临，三峡大学原党委书记陈少岚，湖北大学原副校长李金和等。

几乎大部分学校领导都会倒在采购、后勤和招生的关口。此前武大也一直有中层领导被查，但没有达到第三、四把手同时被抓的层级。

今年四五月份，该校原后勤保障部部长江建勤被拘捕。武大后勤集团原总经理朱山河，因犯受贿罪，在后来担任武大成教学院书记时被抓，被判处其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武大前校长侯杰昌也证实，江建勤是因为担任武大出版社社长时的账目问题被抓，朱山河是因为弘毅大酒店的事情被判刑的。

刘道玉认为，高校频发腐败案件与高校扩张以及监管不力有关，在教育产业化的过程中有些人头脑发热，一些学校领导、教授满脑子想着怎么挣钱。

一位在武大工作过五十多年的老教授痛斥，目前校领导的绝对权力过大，甚至能一手遮天。“老武大一直由校务委员会来决定学校发展的各项计划，而其成员都是真正的专家学者和得力的行政人员，往往因为一件事的规划，校长会走访很多教授、专家征求意见。现在的组织机构基本是一个摆设了，民主集中、公平公正很难得到体现。”

与国内很多高校一样，武大的后勤服务是被校内师生诟病最多的话题。“武大原来的教工食堂已经承包给私人做餐馆了，但是这笔租金却并没有用在教职工福利上面，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一位退休教师说。

前校长侯杰昌的“三不原则”

侯曾在卸任前对时任武大校长刘经南、时任武大党委书记顾海良说过不反映情况、不负责任、不说坏话的“三不原则”

■本刊记者/杨春

10月13日下午，武大前校长侯杰昌接受《新世纪周刊》专访，就武大腐败案和有关其遭检察机关问话传言作出回应。

从1996年10月开始，侯杰昌主政武大长达七年之久，直至2003年7月卸任。目前爆出受贿传闻的弘博公寓正兴建于其执掌武大期间。

侯表示，他曾在卸任前对时任武大校长刘经南、时任武大党委书记顾海良说过不反映情况、不负责任、不说坏话的“三不原则”。

顾海良校长说，龙小乐、陈昭方是在1999年至2000年左右，武大兴建弘博公寓时出现经济问题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您执掌武大的时候，对此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才从西安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这对学校来说肯定是很糟糕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时间发生的，顾校长说的情况我不知道，至于顾校长为什么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根据我的了解，这件事情不单单是牵扯到一件事（弘博公寓），而是多件事情。要以侦查部门的对外发布为准，宣判了才算数。

还记得2003年我下来时对顾书记、刘校长说了三条：首先我绝对不会反映你们的事情；其次，你们有什么事情做不过来，应酬多时，我可以帮你们的忙 ，但是不能让我负责任；另外，学校里往往会出现后任彻底否认前任，前任又把后任说得一钱不值，造成不团结的情况，因此我绝对不说你们的坏话。 为了遵循这三条，我故意地不想知道学校后来的事，刻意地不过问他们的事情。

这一切都以反贪局的公布为准，谁说的都不算数。刘经南和顾海良的事情我都是不过问的，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传来比较多的事情。

听说您被检察机关叫去问话了，有这回事吗？陈昭方和龙小乐在您任上时，您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我被叫过去问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是9月11号才从外面回来，当天就有人来对我说，侯校长，你要多在校园里转转，外面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我其实是在教育部做一些工作，在西北地区巡视部属院校，9月11号才回来。当然有一点不可否认，这件事情导致学校两个常务被抓，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是否因为背后还有后台。

我在任时，陈昭方校长是副校长，不是常务，感觉这个人有点工作能力，那个时候没有发现他有什么违纪的地方。学校会断断续续有些科长、处长出问题，很多传言都牵扯到他，但是最后他又都没事，所以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不太安全。不过，这些都是2003年以后我听说的，2003年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龙小乐是2000年合并进来的，刚开始让他负责行政，抓后勤工作，也没有感觉到他有异样的地方。在2003年换届以后，龙小乐才开始主抓党务工作的。他出事我感到非常突然，龙小乐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

您认识巴能军吗？他这个人和武大、弘博公寓、东湖分校有哪些牵扯？为什么要建校外公寓和分校？

我认识巴能军这个人，他是经济管理学院的学生，我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但不熟悉。东湖分校和弘博公寓都与巴能军有关系，我也听说他牵扯武大腐败案较多。但只是听说，而且听说的不止这两件事。

弘博公寓是不是跟这个案件有关也不一定。当时建弘博公寓的背景是后勤集团社会化，学校不搞后勤，让校园外的人做，让社会人建学生公寓。而且大学扩招后学校宿舍不够住了，也有内部的需要。当时学校成立了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建公寓和东湖分校的事情。

东湖分校是教育大发展、学校扩招的结果。需要引进企业家办学，引进资金，才能使教育得到扩展，这样才办了二级分校。

学校合并时的人事安排是否给这次事件留下了隐患？

2000年武大合校时，校领导都是上级部门安排的。就是在宣布的前几天，学校的校长、书记都还不知道新的领导班子有哪些人。

当时，四所学校合并看似在形式上是到位了，但近几年我感觉到，学校合并还要更注重人的合并、办学思想观念的合并、认识上合并才算到位。2003年我退下来后，还一直存在认识上、办学思路上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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