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梅：爱情的非物质遗产(中国青年报 2006-7-30)

情爱后方
爱情的非物质遗产
2006-07-30
冯雪梅
或多或少，曾经的情感经历都会遗留下些什么。它们可能不像物质遗产那么清晰可见，却以某种明明暗暗甚或摸不见踪影的方式，丝丝缕缕地将过去现在与未来连缀在一起。你无法摆脱它们的羁绊和影响，不管它们带来的是痛苦还是快乐，都会成为有迹可寻的痕迹——你可以不看不想，却无法否认它们的存在。没有人没有过去，年年岁岁的种种累积，使你成为你而非他人。
经历永远是财富，你的爱与恨，你的欣喜与害怕，你的怀念与憧憬，都能从久远的故事里找到缘由。它们给你经验，让你面对今天的生活；它们也是一份遗产，不管你愿意与否，都得背负前行。
一首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足以以假乱真的演唱。
骄傲的女孩子被歌声打动，抬眼看舞台上棱角分明鲜活生动的影像。歌声落下，尖叫声四起。她看着他旁若无人地走下台，看着女生们举着花冲向他。
她也去唱了一首歌，他唱的那首歌的女声翻唱，她假装没看到他略显吃惊的眼光。他们都太骄傲，所以即便作朋友，也显得困难重重。
她开始在校园里留心他的踪影。站在走廊里远远看他在篮球场上奔跑；参加她从来不屑一顾的啦啦队，却希望他的队赢；收集所有他演唱的那首歌的歌手的歌；想像着某一天，在开满迎春花的林阴路上不期而遇。
他们有共同的朋友，他们的朋友会传达彼此的信息。闲聊时的刻意关注或者只言片语，都被她收藏。她甚至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的登记表，查寻关于他记录：他的父母姓名，他的家庭住址，他小学就读的学校，他的生日。
她暗自微笑。他的家和她的并不在同一方向。他和一群男孩子骑着山地车，在她回家的路上疾驰而去，一定别有用心；他那些玩酷的车技，并非只炫给同伴看。
后来，他们开始说话。话语里总有冷嘲热讽、明争暗斗；后来，他的生日，她寄去了一份没有署名的礼物；再后来，不期而遇时，他傲慢地问：知道这是谁的歌吗？她原本很不想接他递来的随身听，却在盯着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心有所动，接过机器。
一盘精心录制的磁带，所有她喜欢的歌，他自己唱的。配器处理得天衣无缝，丝毫没有剪辑翻录的痕迹。她呆呆地把磁带听完，在她和他都曾经唱过的那首歌里，泪眼蒙目龙。
终于，因为骄傲，因为彼此的互不让步、年少气盛，他们擦肩而过。
多年以后，在不经意的瞬间，在咖啡厅、音像店、音乐频道，突然会响起那首老歌。旧事一下子就涌到了眼前。
两种结局。正面或者负面。
如同年少时代，她依然爱好音乐，如今与他相守的那个男人，再次用歌声打动了她；她依然出类拔萃，但是知道了包容和谅解；当熟悉的乐声一次次响起，她渐渐明白，爱是耐心和妥协。
那首旧歌以及曾经的青春岁月，教会她如何去爱。
当然，也可能是另外一种。
她从此固执地拒绝骄傲而喜欢音乐的男人；她害怕又一次的全心投入；她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情感，远离所有没有回报的付出。往事成为暗伤，以隐痛的方式，影响下一次爱的方式。
另一个故事。闹到了不得不分手。经过一轮又一轮失去理智的争吵、冷战和彼此伤害，大家都累了，身心俱疲。长久的沉默之后，冷静地坐下宣告结束。财产的分割很容易，房子、汽车、存款、股票……每一项都写在纸条上，各自领取。然后礼貌地道别，开始新生活，却无法就此从各自的生活里消失。
母亲从老家打电话来，说儿媳上次寄的特效药很管用，问能不能再寄；哥们儿终于娶得娇妻，兴高采烈跟他嚷嚷，一定和嫂子一起来参加婚礼；老同学在MSN上说，近期回国，请他们夫妻，也是当年的校友一聚；同事婉转地请求，要评职称了，可不可以请您爱人帮忙在她们的刊物上发篇文章……生活圈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她的影子无处不在，难以逃避。
终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婚变，可包裹着旧时岁月的气息，并没有就此消失。
他会很准时地在早上7点醒来，耳边并没有响起她定好时的闹钟；他很自然地将一大碗牛奶放进微波炉，忘记了这是一个人而非两个人的早餐；提款机前他熟练地按下密码，她的生日也就近在眼前；打开电脑，背景设置是他们度假多次去过的江南水乡……
无孔不入。7分熟的牛排，半生的鸡蛋，加冰的可乐，东边的衬衫专卖店，西边的西餐厅，街口不起眼的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她的那些个喜好，不知何时就成了他的习惯。
毕竟，曾经爱过；毕竟，同一屋檐下的朝夕相对。再平淡无奇的日子，都一定会留下些什么。生活习惯，说话方式，饮食甚至长相，都变得越来越相似。更不要说那些纠纠绊绊、牵牵扯扯的记忆、朋友、家人和隐私。左手握右手，没有多少感觉，可要生生斩断，却也带着血肉、伤筋动骨。
是啊，记忆没有力量，可记忆却无法轻易抹去。那些散落于岁月各处的记忆和经历，甚至能够成为不可战胜的强大力量。这就是爱情的非物质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