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我又见到了祖父夏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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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芸:我又见到了祖父夏衍 http://www.xshdai.com | 时间:2008-02-27 14:27:16 | 作者:沈芸 | 来源:文汇报 | 浏览:26次 ]

    说起来很惭愧,作为孙女,一个在他膝下二十年长大成人的第三代,我居然没看过夏衍的一台话剧。和我同辈的人恐怕大都如此,因为他的两部代表作品除了上世纪 八十年代初在京沪两地复排过外,以后就远离了演出舞台,更多留在了书本之中。物是人非,现在离那个“文艺的春天”已经二十七八年了,当时我少不更事还不懂 看戏。


    
    去年,上海“人艺”重排《上海屋檐下》,我得知消息后还曾计划过专程去趟上海看,但最终这一愿望还是在北京实现 了。这部话剧此次进京被冠之以“海派话剧的经典剧目”,爷爷是“海派”吗?他对这一命名会欣然接受吗?我不知道。的确,相比他的故乡杭州和居住了近半个世 纪的北京来说,上海是他刻骨铭心的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他对那个城市的深情厚意渗透在了每一个细节的点点滴滴中,譬如风土人情、生活起居及在饮食习惯的 “顽固”坚持,以至于影响到了我这一辈人。很多人都会把我当作上海人来追溯渊源,其实,我知道在我爷爷的眼里,只能听不会讲上海话的我已经是“小北方佬” 了。


    
    夏衍笔下的上海不时尚、不小资,也不风花雪月,他的石库门不是今天的“新天地”,那是一个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有质 感的上海,更具有真实的普罗大众性。同一屋檐下生活着的五户人家,以及由他们各自所带回来的“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南方那能让人得忧郁症的梅雨天气都构成 了一个巨大的隐喻系统,故事当然要发生在上海但也可以不是。没有了地域的局限,人物的性格就凸现了出来,我爷爷常说:“猫也是有性格的,写人怎么可以不要 性格……”于是,细节决定了舞台上人物们的性格,也就展现了他们的魅力。匡复、杨彩玉、林志成复杂、痛苦的“三人关系”,最后以一方出于道义、也为了追求 更高的理想选择放弃而得以解决,到了1944年又出现在广西桂林的《芳草天涯》里,只是这一次的人物换成了两女一男,这一共同点是我看出来的夏衍作为“作 者”个人命题的一贯性,尽管曾被批判为“小资产阶级思想”,然而这是他的价值观,他的“人性论”。葆珍和那首“勇敢的小娃娃”是全剧的一抹亮色,是“源于 生活、高于生活”,也是我爷爷终身所热爱的,即便是渡过了他人生最黑暗的“文革”十年的劫波之后,他依然喜欢天真烂漫、积极向上。我想,夏衍的现实主义创 作之路一定走得很艰难,他那个时代和今天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风靡着所谓的‘情节戏’、‘服装戏’……又深深地抱着不满和反感,……而更沉潜地学习更写实 的方法。”所以,他的现实主义写法尽量地避免戏剧化的情节冲突,着力在人物心理与生存环境的状态的写实上。白描勾勒的手法,或许会对现在被电视剧培养出来 的观众欣赏习惯是一种挑战,但是不用害怕,时间的沉淀证明这种简约、朴素会成为隽永的风格,仅此就已经大大超出“海派”的意义了。而且,从这部《上海屋檐 下》中,我们还能看到对于电影手法的借鉴,那剖面的石库门的场景就像是部好莱坞的老电影,而随着故事展开的前后景关系变化也正是蒙太奇式的切换,这可能算 是他三十年代进入电影界的一大收获吧。


    
    有一至高评价说夏衍具有“文学家的情感、科学家的思维、哲学家的渊博、政治家的胸怀”,我没有问过他自己对此如何 看?是否同意?但是《上海屋檐下》在1937年8月13日因抗战全面爆发而未能首演,他本人“对于这个戏的不能上演,在我感到的绝不是失望,而是兴奋和欢 喜,抗战的喜炮应该葬送掉一切旧的感情、旧的故事、旧的剧本,而催生出许多更兴奋、更激动、更有助于民族解放的作品。”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剧作家而是 个革命者了,这种对“小我”的置之度外最好地诠释了他“政治家的胸怀”。


    
    等到全剧结束,我内心的激动还是不期而至,泪水盈眶,流了下来。这“不争气”的眼泪只有过两次,上一次是在浙江坐 车路过钱塘江的时候,那是爷爷骨灰撒放的地方,已事隔多年。我懂得爷爷不希望我们在他离开后是哭哭啼啼的,他要的是“勇敢的小娃娃”。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 他了,太长时间没跟他说话了……想念他、读解他,长期以来是我很个人化的事情,平时和人谈起来,我总是会聊得稀松平常,甚至没大没小的用“夏衍同志”来称 谓他,这种“大不敬”,对我来说是只有他这样的长辈才会惯纵出来的“自由化的坏毛病”。


    
    “早春二月”是爷爷喜欢的名字,他是在1995年的“早春”辞世的,今年的“早春”他又回来了。剧场帷幕上印着的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是我爱的亲人,生动鲜活而不高高在上,那一刻,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再一次见到了他、走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