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原 （下卷） 文 / 浪花

下卷 第二十四章 东城决战

就在中州纺织机械厂大规模武斗刚刚结束时，一桩震动全国的事件———“七•二○事件”，在武汉发生了！这一重大事件，坚定了中央解决河南问题的决心，加速了河南形势的急剧转化。

“七•二○事件”起源于毛泽东想去武汉畅游长江，但是、1967年的武汉已经已不是一年前的模样了。那一次，毛泽东横渡长江，五千人随他伴游，十万人伫立两岸欢呼，何等的壮观、气派。

如今、“文革”才进行了一年，武汉分裂了，两大派对立着，大规模的武斗一触即发。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毛泽东断然不能游长江了。7月14日到达武汉的毛泽东，开始研究和处理武汉那棘手的两大派问题。几乎与毛泽东同时到达武汉的有周恩来、谢富治、王力、余立金和“北航红旗”红卫兵

15日一早，毛泽东召见谢富治、王力，听取他们关于西南问题的汇报。毛泽东说，他要坐镇武汉，以解决武汉问题。

毛泽东要周恩来出面主持武汉军区党委扩大会议，听取武汉情况汇报。会议从15日开至18日，参加者不到30人。

18日晚，毛泽东召集会议，确定了关于武汉问题的三条方针，即武汉军区在支左中犯了方向性错误（注：指武汉军区支持“百万雄师”）；“三钢”、“三新”是革命群众组织，要以他们为核心来团结其他组织；“百万雄师”是保守组织。不过，毛泽东还说：“都

是工人，我就不相信一派那么左，一派那么右，不能联合起来？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

7月19日晨，周恩来飞往北京。当天，谢富治、王力、余立金、刘丰、萧前等来到武汉水利学院。那里是“钢工总”的总部。谢富治和王力在讲话中，透露了昨夜会议所定下的三条方针。王力还说：“相信武汉的问题是可以就地解决的，因为武汉有一支钢铁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谢富治、王力的讲话，使“三钢”、“三新”这一大派“热烈欢呼”。

消息飞快传出去，谢富治和王力的讲话录音到处用高音喇叭广播，武汉轰动了，“百万雄师”愤怒了！

“百万雄师”不敢碰谢富治，因为谢富治毕竟是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部长。王力作为“中央文革”的“大员”，说什么“武汉有一支钢铁的无产阶级革命派”，那“钢铁”不就是指“三钢”那一派吗？王力的话，支一派，打一派，激怒了“百万雄师”，成了“百万雄

师”的攻击目标。

武汉街头贴出了声讨王力的大字报：《王力究竟是人还是鬼———深思几个为什么？》。大字报指出：“王力自窃据中央文革成员以来，一贯以极左面貌出现。在他插手的四川、内蒙、江西、河南、湖北、浙江、云南等省，均出现大抓‘谭氏’人物（引者注：“谭氏”指北京红卫兵领袖人物之一谭力夫），大搞武斗，大流血，大混乱，大破坏，工厂停工，这是为什么？王力是不是挑动群众的罪魁祸首？把王力揪住，交给湖北3200万人民，与各兄弟省革命组织一道，进行斗争，挖出这颗埋在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打倒王力！王力从中央文革滚出去！”

7月20日凌晨，支持“百万雄师”的武汉八二○一部队六辆卡车急驶，后面跟着四十几辆“百万雄师”的卡车，车上装满手持长矛的造反队员，他们要造王力的反。

军队冲入武汉军区大院，另一部分冲入东湖宾馆。正在睡梦中的王力，被突然抓走，押往军区四号楼，拉到三楼的一间六平方米的小屋里。“百万雄师”的负责人要王力签字，承认他们是革命群众组织。王力说：“我没有权签这个字。哪一派是不是革命群众组织，由中

央决定。”王力又说：“‘百万雄师’至少是群众组织，而且是一个很大的群众组织。”显然，王力不承认“百万雄师”是“革命群众组织”。

王力的态度，使“百万雄师”怒气冲天。如王力所回忆的：“突然涌进了一些人，不知是什么人，连他们（即指“百万雄师”）的负责人也控制不住，动手打了我，把手表和钢笔也抢了，打得一塌糊涂！”这位“大秀才”的踝骨被打断了！

“百万雄师”总动员，出动数千辆卡车排成四路纵队，举行浩浩荡荡的游行。“打倒王力”之声，震撼着武汉三镇。

这便是“七•二○事件”。

消息立即传到北京，传到钓鱼台，传到江青、陈伯达、康生的耳朵里。“百万雄师”敢打”中央文革”的“大员”王力，江青、陈伯达、康生以为，这正是个好“题目”，“中央文革”可以借此做一篇大文章。

周恩来办事干练、利索。7月20日下午3时54分，周恩来专机便离开北京。在飞往武汉途中，空军司令吴法宪说陈再道在武汉王家墩机场布兵，要劫总理。于是，周恩来专机只得降落在离武汉六十多公里的山坡机场。

周恩来到达武汉之后，令武汉八一九九部队奉命救出王力。王力回忆道：“利用吃饭的机会，他们把我弄到二十九师。我在二十九师后来又被人发现，又转移到西山。”

周恩来匆匆赶往毛泽东那里。周恩来担心毛泽东的安全，劝说毛泽东乘专机离开武汉，这一次主席被迫打破不坐飞机的惯例，总理亲自布置主席由宾馆的后门转移到机场，改乘军内的小汽车，用武汉军区空军的车号，大卡车在前面开路。

毛泽东对于如此偷偷摸摸被迫离开武汉的尴尬十分恼火。这是他老人家成为党的领袖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此时的毛泽东，对武汉军区、对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已经恨到了极点。

毛泽东乘坐的飞机于7月21日凌晨2时从武汉王家墩机场起飞。

7月21日中午，王力换上军装，被护送到武汉军区空军司令部。

7月22日凌晨3时，王力被秘密护送到武汉远郊的山坡机场。

林彪、江青、陈伯达、康生决定利用王力飞回北京之际，大造声势。他们组织了数万人在北京西郊机场，像迎候“英雄”凯旋一般欢迎王力。

当腿上绑着石膏、绷带的王力出现在北京西郊机场，欢迎“英雄”的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口号声。

当天晚上，林彪召集会议，“中央文革”成员全体参加。林彪定下了调子：武汉七•二○事件是反革命暴乱！

七月二十二日凌晨，江青在接见河南二七公社谈判代表团时说："我记得好象就是河南一个革命组织提出这样的口号，叫做'文攻武卫'，这个口号是对的。我们坚持毛主席提出的文斗，坚决反对武斗，作深入的群众工作，这是第一条……但是，还要有第二条，不能天真烂漫。当他们不放下武器，拿着枪支、长矛、大刀对着你们，你们就放下武器，这是不对的。你们要吃亏的。革命小将要吃亏的。现在在武汉就有这个情况。当然，武汉的革命小将也在采取自卫手段。同志们，当我们听到'百万雄师'以及他们的幕后一小撮操纵者拿着那样的武器对手无寸铁的革命群众行凶，甚至绑架、殴打我们的谢富治同志、王力同志，我们能允许吗？"

江青明显带有煽动性的讲话，很快由河南二七公社北京谈判团用急电发回中州，赵原和龙腾始终在担心自己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是否合适，江青对“文攻武卫”的肯定，坚定了他们的信心，龙腾急令迅速扩大武装，他手下直接指挥的二七近卫军，在几天之内，很快膨胀到近2万人，河南二七公社的专业武斗队伍，从数量上、质量上、装备上明显压倒了十大总部，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与此同时、林彪调兵遣将，水上调来了东海舰队，陆上调来十个师，团团包围了武汉，十几万野战军部队在武汉郊区埋伏了四天四夜，于二十三日陆续地进入军事要地和重点保卫的地区。

二十三日凌晨三点，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政委钟汉华收到了林彪以中央名义调他们进京开会的电报，两人一到北京，就被软禁起来。五点二十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续三次播放谢富治和王力"胜利回京"的消息。同日，首都各大报刊头版头条同时报导了这一消息并刊登了中央首长迎接他们的照片。

二十五日下午天安门广场红旗如海，口号震天，原定在工人体育场召开的十万人大会，如今改在天安门广场召开百万人大会，声援武汉地区革命造反派，林彪、周恩来、陈伯达、李富春、江青等人以及各总部、军兵种负责人出席了这次大会。

１９６７年７月２５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新华社提供的关于全国各地对武汉“７•２０”事件反映的综合报导，在这篇报导中，首次使用了“二七公社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字眼。当天的《人民日报》也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这条消息。这就是中央对河南问题的“七、二五”表态。

二十七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给武汉革命群众和广大指战员发出公开信，信中说："你们为着保卫毛主席亲自领导、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创造出非常巨大的业绩。""你们英勇地打败了党内、军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极端狂妄的进攻。""你们的大无畏精神和果断手段，已经使那一小撮人的叛逆行为，一败涂地。""武汉军区个别负责人，公然反抗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反抗中央军委的正确指示，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反对中央，反对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竟然采用法西斯的野蛮手段，围攻、绑架、殴打中央代表。""这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造成的严重政治事件，激起了武汉市的广大革命群众和驻军广大指战员的无比愤慨，受到了全国人民的严正谴责，遭到了全国陆海空三军的强大反对。他们已经陷入亿万军民愤怒声讨的汪洋大海之中。""对于策划这一严重政治事件的一小撮坏人和打人凶手，必须立即追查、依法严办……"

中央对河南问题的“七、二五”表态和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给武汉革命群众和广大指战员措辞严厉的一封信，象两记闷棍，结结实实地砸在河南省十大总部核心领袖们的头上，如丧考妣的他们作出了一个荒唐的决策：组织河南十大总部群众，大规模地开赴北京，向中央示威、请愿，逼迫中央改变对河南问题的态度！

要组织几万人到北京示威、请愿，第一个问题就是交通问题，以唐歧山为首的河南二七公社铁路分社，已经牢牢控制了中州北站和客运站，唯一的办法，是利用控制在十大总部手中的客运总公司的汽车，走公路赶赴北京。

前线指挥部命令：所有十大总部组织全副武装，火速到位于陇海东路的客运总公司集合！一时间、中州东、南、西、北、中的十大总部组织，潮水般地向中州东部涌来……。

河南二七公社东郊联防被十大总部云集东城区的行动十分惊恐，他们以为，十大总部在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要血洗东城区的二七公社组织；他们一方面火速向河南二七公社文攻武卫指挥部报告，一方面调集人马，坚守本单位的阵地。对蜂拥而来的十大总部武装，本能的用砖头、石块进行攻击。

负责这次行动护卫的，是十大总部精悍的工人纠察队和中州铁军，对东郊二七公社战斗力薄弱的武斗队伍，他们从来也没有放到过眼里，他们沿途横扫着二七公社大大小小的据点，迅速地向陇海大道集中。

河南二七公社文攻武卫指挥部总指挥龙腾，得到东郊联防的急报，马上叫来赵原，研究对策。

龙腾奇怪地看着赵原：“你说、十大总部抽的是什么风？他们到东郊干什么去了？”

赵原也在纳闷：“是啊！我也在想，我们二七公社在东郊没有太大的据点，他们干吗调动那么多的人马？”

龙腾紧张地看着中州地图，在东区联防的范围内，没有大学，中学的据点只有中州电力学校、十中、三中、五中；工厂也只有二里岗大道东侧的皮鞋厂等几个不大的据点；即使在十大总部兵力最集中的陇海路上，也只有中州烟厂、客车厂两个企业是二七的阵地；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地区大动干戈，龙腾不解地摇着脑袋。

赵原也在苦苦地思索，两道浓眉更深地拧在一起，紧张的战斗，已经使他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他狠狠地抽着香烟，在指挥部里匆匆地走来走去。

焦急的龙腾知道，不能打断赵原的思路，他只能将憋出汗水的双手，攥的咯吱、咯吱的一阵脆响……

电话、又一阵狂响，龙腾一把抓起电话：“喂！我是龙腾，有什么情况？快说！”

是东郊联防打来的电话：“客车厂、烟厂已经快顶不住了，五中造联、十中红旗、三中井岗山被堵在外线，冲不进去，赶快增援！赶快增援啊！”

龙腾大喝到：“告诉所有东郊的二七组织，只许坚守、不许出击，也不要增援，等我的命令！”

龙腾摔了电话，转身就要向赵原发火……

只见此时的赵原，两眼紧盯着地图，放射着异样的光彩，他陡然转过身来对龙腾说：“我明白了！十大总部不是向我们进攻，而是要跑！”

“跑？干吗要跑！”龙腾迷惑了。

“对！是要跑！你看！”赵原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地图的东南角：“这里、中州客运总站，是省工人造反总部在东部最大的集团，这里有几百辆汽车，你说、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汽车又是为了什么？”

龙腾眼前豁然一亮：“对！肯定是为了汽车！这么多人一起跑，肯定是有目的的！”

赵原咬着牙说：“一点不错！他们是要到北京情愿、示威，靠人多势众，逼迫中央改变态度！”

龙腾大笑着：“十大总部当真是黔驴技穷了，想出这么个歪招；好！我们就来他个铁桶合围，让他一辆汽车开不出中州！”

赵原也朗声大笑：“好！就是这么个主意！下命令吧！龙司令！”

龙腾迅速调兵谴将，令二七公社的西郊的主力二七近卫军、乘一百多辆汽车，沿最近的路，从西向东，直插陇海西路；中部主力五四战团，从二七纪念塔、红旗大楼出发，沿南大街突破南关，进逼烟厂核心战区；二七工人纠察队会合东郊联防，从二里岗大道飞兵直取客运总站，堵截所有的客车。同时、命令中州纺织机械厂和北区联防，重兵封死通往黄河大桥的唯一通道南阳路，龙腾对北区联防下了一道死命令“不准一辆汽车跨越黄河！”。

霎那间、中州的大街小巷、穿梭着手持大刀长矛的二七战士，成串的汽车，亮着大灯、长龙似地向陇海路飞驰，很快、十大总部的几万人马，被堵死在以中州烟厂为核心的，长长的陇海路上。

对密密匝匝集中陇海路上的十大总部几万人的合围很快就完成了！最先到达主战区中州烟厂、装备精良的二七近卫军，首先发动了进攻！他们挥舞飘着红缨的长矛，飞着红绸的大刀，扑进了十大总部的人流……

龙腾的指挥车赶到了现场，他一声令下，总攻开始了！只听四面八方响起了嘹亮的军号，五四战团冲上去了！二七工人纠察队冲上去了！被围在陇海路各个据点的工人、学生、呐喊着冲上去了！就连装备落后、只戴着安全帽、没有护身的东郊联防也冲上去了！双方在微弱的路灯下，开始了一场面对面的刺杀……。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拼命，所有人都在生和死的边沿撕杀，所有的人都挺着长矛向对方的身体扎去，挥舞着大刀向对方的头上砍去，在那杀声和石雨在头顶呼啸的那一刻，在对方的长矛就要捅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刻，所有的人、头脑都是一片的空白。盲目而疯狂的情绪彻彻底底主宰了整个身心。人、已经不属于思想而属于恶魔般的激情。

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睛！不时、有人被长矛刺穿了胸膛、不时、有人被大刀砍掉了臂膀，被刺死的，有的直挺挺地躺倒在血泊中，有的、依靠在大树上、墙壁上，依然机械地将手中的长矛指向前方，几乎每一个死难者的身上，都留着几杆没有拔出的长矛！所有死去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部大睁着双眼，似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悲愤地怒问着苍天：“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晨，血红的朝阳、披着血红的朝霞，将血一样的阳光、洒在被鲜血染红的陇海大道上，1967年7月17日、是一个血写的日子！中州烟厂一场血战，书写了中州历史上血淋淋的一页……

中州的地方志，是这样记载了这一事件的：“在文攻武卫反动口号的煽动下和所谓“七、二五”中央表态的影响下，中州市两大派群众组织在中州烟厂及其附近发生大规模武斗事件。武斗持续两天，规模空前，直到中州卫戍区部队赶赴现场武斗才被制止。这一事件震动全国，在政治上、经济上都造成了严重影响。其中、10人被打致死，180人被打致残，全市部分单位停工停产，仅中州烟厂经济损失就达250万元……”

中州、以残酷的东城决战，降下了群众组织武斗的帷幕！

被中央表态和烟厂决战打垮的十大总部，从此、一蹶不振，中央将支持二七公社的刘建勋调回河南，与纪登奎一起筹建河南省革命委员会；河南二七公社和观点持中的河南造反总司令部两大群众组织，在纪登奎的斡旋下，开始走上大联合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