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祈祷辞(19首)[皮旦作品总集第1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1:04:30
 

祖国祈祷辞(19首)[皮旦作品总集第1辑]
***********************************************************************************
***********************************************************************************
目次

01《花上整整十三个月的时间,我走遍了南山》
02《在安徽西北部我看见大群大群的猪正在前进》
03《扑面而来的阳光将不少生命突然照耀成精灵》
04《长江是一条最令我怀念的河流》
05《我认识一个人,一个每天都干粗活的人》
06《幼马低下头来 ,它多像我的少年时代》
07《我经常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了》
08《在旷野上孤独生长着的一棵大树的下面》
09《我要把自己看作远方本身》
10《每一个人都是与他头脑里盛装的词一起活着》
11《请为自由而激动吧》
12《这个国家的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重要》
13《从来都有人被指着说,他是一个疯子》
14《最纯净、最富有大陆及其海洋蓬勃气息的早晨来临了》
15《人是没有疆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
16《在经历了所有命运之后》
17《祝福》
18《两个人在交谈,他们肩并肩坐着》
19《没有谁知道,一个方向经过多少次飞行之后才不算陌生》

○附记


—————————————————————————————————————————
***********************************************************************************
《花上整整十三个月的时间,我走遍了南山》

花上整整十三个月的时间,我走遍了南山
我是去寻找一种草叶的,一种吃了以后再也不会感到饥饿的草叶
我还要寻找一种树,一种能避免迷失方向的树
这成了我漫游的开始。南山的招摇山是我漫游的起点
从招摇山到箕尾山,是南山的第一列山系
一共有九座山,二千九百五十里
从柜山到漆吴山,是南山的第二列山系
一共有十七座山,七千二百里
从天虞山到南禺山,是南山的第三列山系
一共有十四座山,六千五百三十里
南山一共有三列山系,四十座山
由西往东,一共有一万六千三百八十里

在我一生的朝霞时期
从南山开始,从南山的招摇山开始,我漫游了这块大陆
南山以后,我漫游了西山、北山、东山和中山
我一路漫游下去,我花了比漫游南山多得多的时间
漫游西山我是从钱来山开始的
从钱来山到龟山,是西山的第一列山系
一共有十九座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
西山一共有四列山系,七十七座山
由东往西,一共有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
漫游北山我是从单狐山开始的
从单狐山到堤山,是北山的第一列山系
一共有二十五座山,五千四百九十里
北山一共有三列山系,八十八座山
由南往北,一共有二万三千五百三十里
漫游东山我是从樕竺山开始的
从樕竺山到竹山,是东山的第一列山系
一共有十二座山,三千六百里
东山一共有四列山系,四十六座山
由北往南,一共有一万八千八百六十里
漫游中山我是从甘枣山开始的
从甘枣山到鼓镫山,是中山的第一列山系
一共有十五座山,六千六百七十里
中山一共有十二列山系,一百九十七座山
由西往东,一共有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一里

在南山,在南山的招摇山,在我漫游的第一座山
我就如愿以偿,发现了我所需要的草叶和树木
我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
草叶我叫祝余,树木我叫构
我需要它们,并发现了它们

在发现了我所需要的草叶和树木之后,我继续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呢?我不就是为了要发现的更多吗?
我比以前任何一个人需要的东西都多
我是说那些未知的东西,我从不知道的东西
那些像呐喊和梦幻一样闪闪发光的,是我发现的河流
光河流就多得叫我数不过来
光在中山的第十一列山系我就发现了数也数不清的河流
它们是那样多,它们都是我从不知道的

我说,的确有一个我从不知道的大陆
它虽深藏在我的心底,但我能知道什么
尽管它就是眼下的,就是这一个,但我能知道什么
除了知道它的名字,我顶多知道它决不是徒然的
我顶多知道它必将呈露,并区别于这一个

我的内心早就微微怀有那种无形的、单纯的、奋起向上的欲望
而今这欲望已无可遏止,它已充分发展
我要做一个充分发展的人
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呢?我不就是为了要做一个充分发展的人吗
我不就是为了要知道的更多吗
当我知道的越多,我才越充分发展

的确有一个我从不知道的大陆
关于它,我能知道什么
关于它的平原、丘陵和盆地,我能知道什么
关于它的森林和草场、乡村和城市,我能知道什么
关于它的风暴、闪电和雷雨,我能知道什么
关于它的孤独和光荣,我能知道什么
我顶多知道没有我的充分发展,这块大陆的时间永远也不会到来

而光有我是不够的
没有更多人的充分发展,单单一个人绝不可能充分发展
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呢,我不就是为了要与更多的人相遇吗
任何一个充分发展的人都必将与我相遇

一个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又一个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光在中山的第十一列山系,我就遇上了数也数不清的充分发展的人

而现在,我更想指出的是
任何一个与我相遇的人都必将充分发展
我说,终于到了这样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呢?我不就是为了要让更多的人与我相遇吗

我哪能停下脚来
我虽所知甚少,但我却知道我的目的


《在安徽西北部我看见大群大群的猪正在前进》

在安徽西北部我看见大群大群的猪正在前进
它们没有一定的队形,也没有谁一二一地喊口号
它们通过一座桥时队伍一下子细去了许多
就像路比原野窄,桥比路窄
窄的地方它们宁愿挤一点
其实无论身处何地,它们相互之间的距离都微乎其微
它们总左耳挨着右耳,头抵着屁股
甲的脊背一般不会挨着乙的什么或丙的什么
然而脊背挨着光线,像是一大队低飞的乌云紧挨着齐刷刷的麦芒
我看见来自天空的光线让每一头猪都穿上了明晃晃的马甲
迎面飞来的卡车猛地刹住,司机透过窗玻璃吃惊地向外望
如同巨石突然陷进一场意料之外的大水
一辆猛地刹住的卡车很快陷入大群大群的猪中
我不知道那些猪是否有过拘谨、小心翼翼
但当我看见它们,我必须指出,它们是无拘无束的,大胆的,气定神闲
一棵大树也很快陷入大群大群的猪中
但钢蓝色的、枝叶饱满的树冠仍高高在上
光线从树冠的缝隙里泼下来,质感鲜明,使年幼的猪误以为天在下雨
有一瞬间,我居然觉得是树冠在前进,而不是猪
接下来我看见天边在更换,更让人望不过去


《扑面而来的阳光将不少生命突然照耀成精灵》

这是早晨,扑面而来的阳光将不少生命突然照耀成精灵
众多乞丐中的一个成了精灵,众多白痴中的一个也成了精灵
这是众多流浪汉中的一个
他又在徒步行走,不然,他对旷野的热爱无以表达
而一个人在自封,他是众多自封者中的一个
一个人在将自己封为自由思想家
表面上看,他什么也没干,但他在自封,他在进行一个仪式
一扇扇大门打开了,这是早晨,开门的人吃力地弓起腰
刚买了早报的人急不可待地打开其中的一版
靠在一家酒店的石头窗台上,他读到了什么呢
情人之间的亲密重又上演了,他们在互相打开
他们的肉体显然比夜间还香甜,更充满必需的活力
儿子扑通一声跳进海水里游去的时候,沿着海滨公路,父亲正在跑步
父亲不喜欢游泳,但他支持儿子
他觉得儿子在打开大海的同时,将大海长久以来象征的每一种美好事物也打开了
这是早晨,继续有人离开它们的家,每遇见熟人,离老远他们便高喊一声:你好
有人在从一条路拐向另一条路,经过水洼时有人在轻轻跳起
有人在走上广场,有人在离开广场
离开广场的人一点儿也没失去方向,他在穿越一条长廊,他就要进入电梯
一个人差不多就要抵达他的目的地,正经过几台蓝颜色的揉面机和一袋袋面粉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在打开些什么,当然首先是打开自己
而一个人在自封,他是众多自封者中的一个
一个人在将自己封为自由思想家
表面上看,他什么也没干,但他在自封,他在进行一个仪式
他的神情那样专注,就像铁匠在进行铁匠的仪式
这是早晨,铁匠的双手扬起来了,铁匠的双手紧攥着锤子,铁匠在打铁
木匠的双手也扬起来了,木匠的双手紧攥着他的锛
石匠在把一支钎从一堆钎里挑出来,那是一支缺点少一些的钎
伐木者在伐木,打猎的人在往枪膛里装着自制的火药
种地的人拿一块小瓦片在打磨农具,他要把农具的锋利和明亮全打磨出来
捕鱼的人喘着粗气,他刚打了一网鱼
婴儿尚未醒来,阳光把窗格子的影子投映到他们稚嫩的脸上和他们的小床上
这是早晨,凡是醒来的人都没有闲着
科学家带着他若即若离的梦境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小心翼翼,在穿好洁白的工作服之后,他开始用红外线测试仪测试标本
一只巨鸟落上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尖顶时有着与之相近的态度
三轮车夫在把他的三轮车收拾得干净利索
他的座垫是弹簧的,上面包着用各种颜色的菱形布片拼制的罩子
炒栗子的人在往锅里撒糖,他动作熟练
卖艺的人在卖艺,面前的小铜盘里只有为数不多的硬币和面额很小的纸币
洗好了衣服的人在晾衣服,晾衣绳上很快就挂满了衬衣、短袜以及内裤和乳罩
卖熟牛肉的人在快速地摆弄着大块大块冒着热气的牛肉
大约二十年前,她挤过牛奶;她丈夫曾是一个挨家挨户送牛奶的人
大约三十年前,她做过孕妇。现在,她的手终于被一块牛肉烫疼了,夸张地甩来甩去
足球运动员已经发疯,他们不仅在足球的带动之下,他们还在牛奶和牛肉的带动之下
一个人冷不丁爆发一声嚎叫,他好像也已经发疯
他尽量伸长脖子,把双手卷作喇嘛状套在大张的嘴上
而一个人在自封,他是众多自封者中的一个
一个人在将自己封为自由思想家
表面上看,他什么也没干,但他在自封,他在进行一个仪式
而盲人在忙着往眼里嵌一块玻璃,那是可以冒充眼球的玻璃
聋哑人在用手说话,一如沉默的人在用沉默说话
少了一只手臂的人在装他的假臂,把螺母拧出声音
一个瘸腿的人在开一辆破车,但他打开收音机听到的消息却是新的
雕刻家在雕一尊头像,画家在画一幅彩色的头巾
花去不少功夫,画家才只画了一幅头巾,由于一位少女跑得太快
少女的速度永远是最快的,哪怕她们排队经过,也只是一闪
在林间怒放的鲜花和疯长的野草之间,一位少女闪过,她的长裙被露珠打湿了
在医院药味浓重的病床上,病号齐刷刷地躺着,其实他们并不是静止的
在工地上插着的红白相间的标杆与标杆之间,当设计师打开他的图纸,更没有什么是静止的
这是早晨,能有什么会选择静止呢
一旦镀上早晨的黄金,又有什么能静止得了呢
所有的植物,大陆上的植物和大海里的植物,全都玲珑剔透,成了黄金做的
云彩是天空上的植物,它们也成了黄金做的
鸟类和兽类仍是血和肉做的,仍是富有韧性的骨头做的,但它们的羽毛与皮毛已镀上了黄金
人也仍是血和肉做的,仍是富有韧性的骨头做的,但人也镀上了黄金
人不仅肉体镀上了黄金,精神也镀上了黄金
激进的理想主义者出现了,他的额头又大又亮,他的额头镀上了黄金
在这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草场上,他常用左手托起他不戴帽子的脑袋,将左胳膊肘儿支在草叶里
一个隐居了十年的家伙仍在隐居,但隐居不等于静止
一个写了十年诗歌的家伙仍在写诗,他一直坚持用汉语写作,这一次他用的仍是汉语
他知道穷人祈祷什么,一个写了十年诗歌的家伙,他尤其知道每一个人都是穷人
这是早晨,太阳又升高了一寸,太阳高出了最高的一棵树
而一个人仍在自封,他是众多自封者中的一个
一个人在将自己封为自由思想家
表面上看,他什么也没干,但他在自封,他在进行一个仪式


《长江是一条最令我怀念的河流》

长江是一条最令我怀念的河流
不少理想主义者都是和黄河一起生活过很长时间,而我和长江
有整整四年,我随时都可以看见长江,随时都可以倾听到它的波涛的声音
那时我的青年时代刚刚开始
对应付近在眼前的伟大事物我还毫无准备
每当我凝视那明亮亮的众水之父像一条游魂从这块大陆的深处滚滚而下
老实说,我总感到头晕得厉害
我总感到有一个思想在脑子里飞速地旋转,可就是无法清楚地表达
我多想说出,我不住地颤动嘴唇,但仍无济于事
它的大水挟持的一切:污泥、杂物或满载的船……
它反射的光,特别日出日落时的光,还有深夜的光,以及暴风雨袭来时闪电的光
它匆忙的过客和更匆忙的吭唷吭唷喊着号子的劳作者
它的森蓝色的大片大片芦苇和柳林
它的鸟类的翱翔和鱼类的翱翔
它的拔岸而起的城市和涛声引领下的过于激进的啸吹
如果你不拒绝,你就不可能再相信什么所谓的内心生活
表达不是别的,表达是为了把一种行动说出
这就是长江的定义:不行动就不算活着
长江它真是一条不死的河流,它从不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丝毫的空白


《我认识一个人,一个每天都干粗活的人》

我认识一个人,一个每天都干粗活的人,一个拆迁工
把他拆除的建筑加起来,比一个小一些的城市小不多少
他每天都在一个很大的城市里干活
他与一座又一座过时的建筑作战,他用他的大脑和双手
他让它们散架、坍塌、粉碎
一句话,他从不接受投降,他把它们打倒

拆迁工的活儿好像永远也干不完
他不是一个偷懒的人,可他的活儿永远也干不完
一进入青年时代他就干上了拆迁这个活儿
二十年过去了,他仍在干这个活儿

拆迁工往往被屋顶的建造者深深打动
他们甚至早已死去了
但他们的劳动还在,他们朴素的愿望还在
他看到明晃晃的屋脊比屋檐还高
从屋脊到屋檐,多么完美的倾斜啊
犹如大鸟翱翔长空时故意做出的一个动作
所以,走在通往那些即将被拆除的屋顶的路上
特别在穿越长廊和楼梯间的黑暗的时候
一种颤栗往往油然而生,他会说,来,让我们互相抓紧
于是,他,他的同事,他和他的同事扛在肩上的工具,互相抓紧

但拆迁工热爱他的活儿
如果重新选择,他仍会选择他已干了二十年的拆迁这个活儿
他已教会自己领略破坏的乐趣
当别的人从别的方面领略乐趣的时候,他从破坏
他坚持认为唯一可怕的事情是僵化
是垂死的状态,是对未来的抗拒
是不能通过新的形式争取到新的空间

因此,在他看来,他是在前进

而在我看来,他也是在前进


《幼马低下头来 ,它多像我的少年时代》

幼马低下头来,它多像我的少年时代
它要喝一口刚刚解冻的浮着冰凌的河水
报道春天来临的灰喜鹊又在唱歌了
它们从树梢滑向柴垛的尖顶,它们在欢快地滑行中歌唱
这样的情景总周而复始,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拒绝


《我经常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了》

我能在每一个人身上发现确实代表我的东西
我的心在飞,它的重要性
即便脱离了我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显示出来
我经常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了
我觉得我把自己这样交出去非常合适

这是一个正在幻想的少女
我看见她已经许久了
她仰面躺在我附近的山坡上,她瞧着她阳光中红得透明的手心
就她一个人,她偶尔还吻一下她手臂上细嫩的皮肤
一条腿是支起的,她的另一条腿搭在这条腿上
裙子刚从膝盖上滑下来,风马上就又轻轻地吹了上去

夜深了,父亲还领着他的小儿子走在户外
几乎是闷不做声地走着
他们只谈了很少的话,但每一句都与星星有关
父亲的天文知识比儿子的还少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离天空越来越近

一个人在路边支起了他随身携带的小铁锅
我忙着帮他捡来柴草
我捡来的柴草足够他煮一顿饭用的
他说,他离开家已经三年了
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他喜欢这样走路
他在他的小铁锅里放了一点盐
和几块新鲜的生红芋
他说,连他也不知道他的旅行范围有多大,路有多长
而我知道他的头发有多长
他的头发茂密,和我捡来的柴草一样长
他洞悉无数平凡事物的奥秘
他走过的路是陌生的,然而却饱含了奇异有力的知识


《在旷野上孤独生长着的一棵大树的下面》

在旷野上孤独生长着的一棵大树的下面,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七天
我是和一位像我一样徒步漫游的人一起度过的
他已在那棵大树下面等候很久了。他等的就是我吗
他是由东往西走的,而是由北往南
当他说“幸会”,那棵大树碧绿枝叶的淡影正在他脸上轻轻地晃着
他告诉我,一旦你看见了明天,你就永远看见了明天
一旦你需要什么,你就永远拥有了什么
这是七天的最后一天,这是离别时分他说出的话,然后,我们就又各自走去
他继续由东往西,而我继续由北往南

为纪念这七天,我试着给七天的每一天都起上名字
我试着叫它们一月、二月、三月……假如我这样叫它们,我顶多叫到七月
十二个月的其他五个月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以二十四节气命名,我怎样叫它们呢
假如我只用一个季节,而一个季节只有六个节气
七天里的最后一天就没有了名字,最后一天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从二十四节气中任意挑出七个,比如我分别叫它们惊蛰、芒种、白露、大雪……
但二十四节气的其它十七个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分别叫它们渤海、黄海、东海、南海
七天的后三天就没有了名字,后三天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分别叫它们南山、西山、北山、东山、中山
七天的后两天就没有了名字,后两天就给空下了
南山、西山、北山、东山、中山,分别是五个很大的山系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包括了许许多多的山
这些山加在一起,一共有五千三百七十座
假如我从五千三百七十座山中任意挑出七个山名作为这七天的名字
比如我将这七天分别叫做招摇山、钱来山……等等
另外五千三百六十三座山就给空下了
为了纪念这七天,我试着给七天的每一天都起上名字
假如我以五行命名,分别叫七天金、木、水、火、土
但就像以南山等五个山系命名一样,七天的后两天就没有了名字,后两天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以五谷命名也一样,七天的后两天就没有了名字,后两天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甲、乙、丙、丁、……
顶多叫到庚,天干的其它三个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子、丑、寅、卯、……
顶多叫到午,地支的其它五个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甲子、乙丑、丙寅、丁卯、……
顶多叫到庚午,六十甲子的其它五十三个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乾、兑、离、震、……
顶多叫到艮,八卦的最后一个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乾、坤、屯、蒙、……
顶多叫到师,六十四卦的其它五十七卦就给空下了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鼠、牛、老虎、兔子、……
顶多叫到马,十二生肖的其它五个就给空下了

在旷野上孤独生长着的一棵大树的下面,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七天
我是和一位像我一样徒步漫游的人一起度过的
他告诉我,一旦你看见了明天,你就永远看见了明天
一旦你需要什么,你就永远拥有了什么
这是七天的第一天,这是我们相见时他说出的话,然后七天就开始了
我知道它为什么最重要
所有令人心动的词都不能十分恰当的作为它每一天的名字
而它并不因此被解除这些词所代表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解除
假如我将七天分别叫做氢、氦、锂、铍、……
但顶多叫到氮,这些化学元素太多了,它们的绝大多数就给空下了
然而,我的七天并不因此被解除化学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解除
假如我以星星命名我的七天,星星的绝大多数也给空下了,星星也太多了
然而我的七天并不因此被解除星星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解除

为纪念这七天,我试着给七天的每一天都起上名字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赤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色彩
第一天叫赤,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橙、黄、绿、青、蓝、紫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一四八七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年代
第一天叫一四八七,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一五一九、一*零、一七八九、一八七零、一九六二、二零零零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老子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代表人物
第一天叫老子,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穆罕默德、耶稣、苏格拉底、柏拉图、荷马、牛顿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文法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学问
第一天叫文法,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修辞、辩证法、算术、几何、音乐、天文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自由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精神
第一天叫自由,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勇敢、智慧、正义、信仰、希望、博爱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中国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祖国
第一天叫中国,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印度
然而我的七天,它的力量并不被这些国家所限制,没有什么能够限制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亚洲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大陆
第一天叫亚洲,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欧洲、非洲、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南极洲
假如我将七天的第一天叫做星期一
很自然,七天的每一天接下来都有了名字
七天的每一天都成了星座
第一天叫星期一,从第二天到第七天
便分别叫做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
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每一天都有一个星座
而我的七天,它的力量并不被这些星座所限制
我相信没有什么能够限制
没有什么能够限制这七天的力量,任何东西都不能限制
2000-12-9初稿;2005-9-13整理


《我要把自己看作远方本身》

任何时候,带动一切的精神总是通过那些充分发展的人表现出来
我是一个充分发展的人
我要把自己看作带动一切的精神,那种真正带动一切的精神

我要把自己看作远方本身,那种真正的远方
我知道真正的远方以及真正的高处
我要把自己看作高处本身,那种真正的高处
无论他是谁,他顶多和我相等
他想的、他说的和他做的,还有他尚未呈露的,顶多和我相等

这是肯定的,没有其他人的充分发展
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充分发展

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在充分发展,都将成为充分发展的人
带动一切的精神不光通过我表现出来,它更通过所有的人
一个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紧接着,一群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因而,最先上路的那个人并不孤独,他属于一群中的一个
紧接着,一代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因而,最先上路的一群并非孤独的一群,他们属于一代中的一群
紧接着,又一代充分发展的人上路了

我想指出,在此之前,没有什么可以称为真正的
2000-11-30初稿;2005-9-15整理


《每一个人都是与他头脑里盛装的词一起活着》

这是一个建筑师头脑里盛装的词:门梃、混凝土、撬压、窗洞、定向……
建筑师灰白的头发在风里飘卷成涡形
建筑师手提桔黄色安全帽,走在通往工地的大街上,显示出他特有的积极、强壮和稳键
他所显示的,与他头脑里盛装的词紧密相关
对于他,混凝土是一个建筑师,窗洞或其它类似的词都是建筑师
每一个器官都是由同类的粒子构成的
或者像有时候说的那样,每一个整体都是由相似的部分构成的
词肯定也是粒子,也是相似的部分
一个哲学家头脑里盛装的词不仅是一部哲学,它们还是一个又一个哲学家
一个近在眼前的哲学家是由无数个我们看不见的哲学家构成的
是由他头脑里盛装的词构成的

这是一个流浪者头脑里盛装的词:大路、旅店、外省、陌生的朋友、高烧
还有近乎一头灰猪的祖国,以及性饥饿、手淫……
这是一个法医头脑里盛装的词:血、受伤的肉、残存腐烂食物的胃囊、……浮肿和死
这是一个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头脑里盛装的词:尿布、摇篮,奶以及与奶有关的乳房、乳头、乳汁
单从头脑里盛装的词看,一个农民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学家
这是一个农民头脑里盛装的词:玉米、苹果树、雌性花、授粉、杂交、日照、雨水
一个农民简直还是一个商人,因为他头脑同时还盛装了诸如市场、价格、买卖这样的词

这是一个在战场上丢失了一条腿的老兵头脑里盛装的词
这个词只有一个字:熊。我是从一首诗里知道它的
一个喑哑地、微弱地活过了枪的闪光和炮的雷鸣的老兵,他头脑里长时间盛装的其他一些词逐渐减少
比如尖叫、拚杀、死亡、战地医院、外科医生、女护士,绷带、腥味的脓
或者并没有减少,只是不想再次说出
也可能是无法说出,特别无法向一个问及他的断腿的孩子说出
能脱口而出的词毕竟不多,永远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最能构成一个人的不是血,也不是肉,而是词,而是一些词
特别是那些不能被说出的词
如果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那首先是因为他们头脑里盛装的词有区别,特别是那些不能被说出的词有区别
如果一个人死了,停止了呼吸,不再思想
那首先是因为他头脑里盛装的词已经全部撤走
每一个人都是与他头脑里盛装的词一起活着,一起成长、转变
2000-5-17上午写;2005-9-12整理


《请为自由而激动吧》

请为自由而激动吧,或者为自由的形象而激动
比如大海、天空、旷野、鹰和风暴,以及火焰和啸吹
这当然都是早已存在的形象
但人们对自由的要求也早已存在
只要自由不失去它的可爱之处,这些代表了自由的形象也不会失去它们的可爱之处
我经历过许多狂欢闹饮的场合
在那里,自由的形象是一碗碗从酒坛倒出来的酒
请为那些一再深入心灵的形象而激动吧
请为疯子而激动,自由的形象也是一个又一个疯子
将自己完全等同于自由,鹰一生下来就能做到
而人不行,人除非化作疯子
疯子们有理由仅为自己而激动,因为他们为自己而激动就是为自由而激动
请为疯子的激动而激动吧
你不要紧皱眉头,也不要扭过脸去
那正打你面前经过的或许正是一位疯子,甚至一群疯子
他们的脚总是发出一种特拉、特拉的声音,像是幼马的脚、鳄的脚、摇摇摆摆的鸭子的脚
不喜欢这些动物的人很少,不厌恶疯子的人也很少
自由的形象无处不在,而我们的激动常常出错
请为我们的每一个准确的激动而激动吧
为我们激动的误差越来越小而激动,为我们的误差每减去一厘米而激动
我经历过许多狂欢闹饮的场合
在那里自由的形象也是一些酿制酒浆的植物,比如高粱或者小麦,比如葡萄或者石榴
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反复经历了我们谁也不曾切实经历的欢乐
我喜欢喝酒,我知道我是想让自己通过酒进入我必将终生渴望的境界
写于2000-5-16上午,2005-9-9


《这个国家的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重要》

这个国家的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重要,不可分割
比如陕西
假如花朵一样,这个国家是从里往外生长,那么陕西便是这个国家的开始
这黄土高原上的省,有华山、玉和白杨,有小米和倾诉衷肠的民歌
有皇帝的坟墓和追杀皇帝的马匹及其骑手
这一切都构成了开始。还有疯狂的石榴树也构成了开始
比如山东。没有山东这个国家就难以把它北方的河流交给大海
这面朝大海的省,还使我认识到了另一种开始
因为它诞生了这个国家的泰山和比泰山还高的孔子
我登上过泰山,我登上过孔子在他的青年时代直抒胸臆的泰山
我深感这个国家的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重要,不可分割
比如蒙古,它的房子是天空下的天空,不叫房子,叫包;它的马头琴是马头上的马头
比如苏州和杭州,是人世间的天堂
比如长江,它与黄河遥相呼应,它培养了这个国家的另一半光芒
还有草场、森林、山峦、平原……大海,乃至沙漠,都是那么重要
比如拉萨比如云南,比如敦煌,比如任何一个部分,比如天空
这个国家连它的废墟也是那么重要
2000-12-13初稿;2005-9-13整理


《从来都有人被指着说,他是一个疯子》

从来都有人被指着说,他是一个疯子
我想我能与疯子一起生活,我喜欢他们,每遇见他们,我都亲近他们
谁也别想将我与疯子分开
一直也有人指着我说他是一个疯子,可我疯得还不够

我知道疯子,我知道他们的头发,他们的头发是蓬乱的
与之相应,他们的衣服也十分破烂
我知道他们的家当,他们的家当就是一套又破又烂的衣服,顶多再加一双鞋子
我知道它们对金钱的态度,他们对金钱普遍缺乏起码的兴趣
他们感兴趣的似乎只有激情和谵妄
我知道他们的激情和谵妄
一如鸭子乐于在暴雨里奔跑大叫,而它们乐于在激情和谵妄里奔跑大叫
他们整个身子左右摇摆,他们奔跑的样子也像鸭子
他们尽量伸长脖子,他们大叫的样子也像鸭子
这激情和谵妄共同造就的鸭子,他们内心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我知道他们的怀想
他们的怀想太重太多,好像把他们压病了
但他们没有病,我十分清楚,他们虽然经常高烧不止,但他们不是病人
没有哪一个疯子需要医生,他们极少与医学发生联系

他们只与异乡和大路发生联系

这几乎成了疯子不可避免的命运:被排斥,被驱逐,被嘲笑,甚至被杀掉
他们的身影和心灵,只允许出现在弃乡的大路上
2000-12-1初稿;2005-9-13整理


《最纯净、最富有大陆及其海洋蓬勃气息的早晨来临了》

最纯净、最富有大陆及其海洋蓬勃气息的早晨来临了
霞光在渐渐加大它的力度,加大它明亮的力度和穿透事物的力度
太阳上升的速度有多快,这力度加大的速度就有多快
无论婴儿还是幼马都不是突然跳出母腹,鸟类也不是突然跳出它们的蛋壳
同样,太阳也不是突然跳到树梢上为数不多的叶子
太阳升起的速度正是一个新鲜而持久的生命所应有的速度

在霞光将我的门和窗户洗净之前,我早已披衣起床
我注视着在霞光带领之下每一种跳跃起伏的色彩
菖蒲的色彩原是黑森森的,这时已显出油油的绿光
与天边相接的原野的色彩,就像一大批向四周渐渐推去的年轻的铅或白银
大路上紧随着颠簸的轮子动荡的车灯尚未熄灭
这时灯光已淡了下来,已远非一圈圈红色、一圈圈黄色、一圈圈蓝色相互叠加构成的彩环
这反而让我看清刚刚穿越了夜幕的车身:那是一辆很大的卡车

天空和大地都在进行着重新开始的收缩和鼓荡
我身边的人常说紫气东来
我认为紫气应该就是这巨大无比的收缩和鼓荡所特别具有的韵律
2000-11-26初稿;2005-9-15整理


《人是没有疆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

在我的四周、上下,如果我承认是无限的时间、无限的空间和无限的奥秘
那么我的每一分钟都是无限的
我经历的每一件事情、我接触的和我看见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无限的
不仅事情和人,我接触的和我看见的一切都是无限的
不仅我经历的、我接触的和我看见的
所有我看不见的,以及我丝毫也不知道的,也都是无限的
当然我本身也是无限的
一个人,任何一个人,就是这样,他是无限的,他从来都是无限的,他同时还身处无限之间
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无限。无限靠着无限生存
一个人的疆界绝不限于他的皮肤,这是说他的骨头、血、内脏以及其他肉体的疆界
人是没有疆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都是没有疆界的
人的思想更没有疆界,任何一个人的思想都是这样,都是没有疆界的
2005-9-15整理;2000-5-15初稿


《在经历了所有命运之后》

经历了每一种命运之后,让我们张开双臂,我们要互相拥抱
命运一共六十四种,每经历一种我们都要互相拥抱
但六十四种命运全部经历之后,最适宜拥抱。你是好样的,我也是好样的
互相拥抱吧,凡是经历了每一种命运的人都是好样的
老子和青年孔子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互相拥抱的,他们是好样的

总让我的心中充满新的、有增无减的感叹的是六十四种命运
它们各有各的名字、时间和速度
它们一直等候着我们,它们没有哪一种不是为考验我们而准备的

经历了所有六十四种命运之后,人啊,我们要互相拥抱
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仪式,这是为了互相传递信心、勇气和永远也无法灭绝的愿望
在老子和孔子之前,尧和舜也是在这样的时候互相拥抱的
尧和舜互相拥抱之后,又有一个人一头扎进了命运
他日夜兼程地走啊、走啊,从一种命运走向另一种命运
他陆行乘车,水行乘船
遇到泥泞,他乘两头翘起的船形的橇
他还制作了底子上带齿的鞋,那是他专门用来在山地上行走的,他要经历群山
他听见六十四种命运齐声叫喊:你走吧,走吧,你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为什么要走出去呢?
他自己也在说:“我为什么要走出去呢”

在老子和孔子之后,数也数不清的人一头扎进了命运
像那个遇到泥泞就乘橇的人一样
一个人又一个人、一群人又一群人、一批人又一批人、一代人又一代人,一头扎进了命运
没有谁能逃脱命运,而又有哪一种命运能逃脱得了人呢
我要说命运是强大的,我更要说人也是强大的
命运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强大。命运的强大,正是为了证明这块土地上人的强大

六十四种命运,从一种到另一种,距离有多远呢
谁能算得出它们全部的距离吗
天是其中的一种,地也是其中的一种
谁能算得出从天到地的距离吗
每一种命运本身,从头到尾,距离又有多远呢
六十四种命运几乎让所有的人痛哭过
它们既让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地单独痛哭,也让所有的人在天空下在这块土地上齐声痛哭
有谁算得出从痛哭到歌唱的距离吗?特别到齐声歌唱的距离
2000-11-24、25初稿;2005-9-17整理


《祝福》

我要祝福沾着唾沫细数钞票的小贩
他的钞票没有一张不油乎乎的,面额也小
但他的脸却像刚煮熟的螃蟹,红光闪闪
坐到马路牙子上,在把钞票数了三遍之后
作为享受他还将再数一遍

通过每天的劳作和几乎固定不变的地位
小贩早就同生活密不可分
事实上,没有谁能够与生活真正分开
因而我要祝福任何一个人
一如一匹马祝福任何一匹马

这是一个以周游国家为生的人
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了,站在地铁的入口处
他想壮壮胆子去捡一个烟蒂
可每次刚弯下腰,他就被拥挤的人流冲开了
哦,我已准备好了祝福
等他再一次弯下腰去,我的祝福就会到达

每个小小的人生
都充满表现高尚与勇敢的机会
而有些人却拒绝表现
我要是不祝福他们,我的原则势必一钱不值

我还要祝福头发蓬乱的幻想家
当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一轮明月,繁星闪烁
他们才会登上丘冈,接受我的祝福
他们孤独的脸庞隐约闪现
偶尔一群小鸟,扑楞楞飞过我的头顶
那可是幻想家不可多得的思想

没有祝福的生活简直是一个错误
我是说没有我的祝福
为了送出明天的一个祝福,我已搭了两辆便车
一辆是运送苹果的卡车
另一辆是红颜色的拖拉机,它大叫着飞跑
2000-3-5初稿;2005-9-21整理


《两个人在交谈,他们肩并肩坐着》

两个人在交谈,他们肩并肩坐着,他们很年轻,坐的也很近
你看见他们你就看见了我。如果是迎面看见,我就是坐在左边的那个人
我谈的很少,主要是他在谈。
他是谁我不知道,我们是偶然坐到一起的
但他谈的内容我很清楚,他谈的是城市,是他和我共同生活的城市
他用的是一套他自己的词语在谈城市
这是他嘴里时时出现的词:头、颈、肩、胸、腹、上臂和前臂、手和腕,还有腿、膝、踝、脚、腰、臀、股
非常明显,这是一些与人体有关的词
但他使用这些词,谈的不是人体,谈的是城市
因为他谈的城市我也熟悉,所以当他说到颈时,不用解释,我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在他嘴里越是深入肉体的词,越是显得富有弹性
富有热量、精密度、欲望和扩张感
比如心、肺、大脑、血液……
我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与人体有关的词
我更没有想到他如此驾轻就熟地在谈论自己生活的城市时将这些词一一派上用场
光他从嘴里发出来的消化系统的词就多得叫人咂舌
食管、胃、肝、胆囊、胰……
还有十二指肠、空肠、回肠、盲肠、阑尾,以及升结肠、横结肠、降结肠、直肠、肛门
好几次我表达了我的吃惊,他这样用词我确实很吃惊
而他的解释很让我信服
他认为,当人将一座城市或一座建筑看成一个有生亦有死的生命
就一定会像他一样谈论城市
同时也一定会像他一样,谈论城市时尽量避免说出另一些词
比如避免说出大街、广场、大礼堂、剧场、街心花园、市政府、饭店、少年宫、溜冰场、博物馆、纪念碑
具体到一座建筑,则尽量避免说出屋脊、脊檩、梁,以及门、门坎、门框、门楣、门梃
还有台阶、雨漏、烟囱、下水道、坐便器、隔断、天花板、地漏
还有楼层、楼梯、阳台、窗洞、客顶、卧室,还有混凝土、混凝土预制件、钢筋、砖瓦、沙子、石子、水泥
在他看来,这些词实在不足以表达它们代表的物质所构成的事物
2000-11-23初稿;2005-9-17整理


《没有谁知道,一个方向经过多少次飞行之后才不算陌生》

一群小鸟从它们栖息的树冠上突然直冲天空
然后突然拐弯,拐往一个陌生的方向
它们飞行的路线远在天上,与大地保持着平行
没有什么方向是小鸟从未去过的,只是有些方向它们去的少一些
我所说的陌生方向正是这样的方向,它们去的少一些的方向
现在一群小鸟正沿着这样的方向唰唰地往前飞
没有谁知道,一个方向经过多少次飞行之后才不算陌生
2005-9-19整理;2000-5-17初稿


***********************************************************************************
***********************************************************************************
〗〗祖国祈祷辞?附记

《祖国祈祷辞》的草稿主要写于2000年,此前也写了一些。2002年8月11日在《榕树下》网站部分发表(最初发表)时标题为《大陆祈祷书》。2005年将其全部整理于北京评论等论坛发表时引起一定反响。
下面为当时的部分跟帖、回帖:

《皮旦〈祖国祈祷书〉读后情绪报告》
写得好,老兄应该把更多的诗歌整理出来,它们是一个整体,和你后来的东西整合为一个整体,和未来的东西整合成一个整体!分不出来是叫皮旦的那个人写的还是叫支峰的那个人,或者是叫老头子的那个人写的.
这是很多叫诗人的人想写出来的!从内心涌动出来的思想,情命,垃圾,大风,嚎叫,大地,原始的元素和脱形流变的态势.它们成为一堆,一群,一个集团,高吟低唱,横行霸道!各自清晰又互为形表,忽然这样忽然那样,那是大垃圾和大不垃圾:)
一个诗人和一群诗人的各种喉咙,组成垃圾大合唱,浪漫主义的大合唱,现实主义的大合唱!
有什么比看见好作品更让人激动的呢?
垃圾派只有既保存这样的垃圾又保存那样的垃圾,才让这个试图要把所有垃圾回炉去生产铜脑袋铁几吧的时代彻底不舒服!
让那些成了铜脑袋铁几吧的假垃圾真垃圾化!!
如果垃圾都是这样的,那么当很多人说:“垃圾?不垃圾啊?”
老皮,你就可以咳嗽,说:“噢,不!垃圾先生,真垃圾,太垃圾了。”
本贴由虚云子于2005年9月12日12:39:06在〖北京评论〗发表.


这音乐、这图片配这诗歌恰到好处皮旦的这组诗歌也像是如幽灵般飘过诸多生活。诸多黯淡的回忆,过去的影子,尘世中无言的人们的生活,平凡生活中的生命印象,诗歌带着我们幽灵般飘过这一切。
但我不得不说,皮旦写得太不仔细,如果以极快的速度读过,诗歌带给了我们这些生命的印象,但如果一句一句细读,总觉得很多地方语言太不仔细,反而抹杀了这些印象。
本贴由李乐于2005年9月08日10:03:25在〖北京评论〗发表.

谢谢批评。这些诗与主帖里的南山诗是同时写的。2000年我还没用电脑,诗行那么长,字太多,整理起来太难。现在我准备陆续将它们整理出来。写作这组诗时我有一个态度:不为发表而写作。诗稿全部整理出来后,将抽去每首标题,用1、2、3……标出每首,整个稿子只用一个大题目,作为一首长诗留存。
本贴由皮旦于2005年9月12日22:02:51在〖北京评论〗发表.


现在很多诗刊杂志发表的大都是些二级产品,庸而面的文人姿态和小情调,没有任何尖锐性,在精神背景上平庸而阳痿的东西.有人说好诗在网络一点都没错啊.
应该把大东西整理出来,不过,我觉得慢功出细活,半辈子刻一石头猴子:)
这些东西有情命厚度.可能还需要一些更清晰的精神透度.(而不是李乐说的技术性和把握姿态的问题),是总体的透度.
本贴由不透明巨灵神于2005年9月13日13:24:55在〖北京评论〗发表

你下面的话我很有感触:
这些东西有情命厚度.可能还需要一些更清晰的精神透度.(而不是李乐说的技术性和把握姿态的问题),是总体的透度。
这样的东西必须在总体上有一个精神透度。惠特曼的诗总体上的这个透度是以平等的民主。在惠特曼那里把平等发挥到万物有灵万物平等的地步。他的眼里,一只蚂蚁与一个人与匹马甚至与一棵小草都是平等的。而且他将这种思想直接在诗中表现出来。我不想这么直接表现。
本贴由皮旦于2005年9月14日10:47:56在〖北京评论〗发表.

老皮我觉得就单个的诗歌来说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我感到如果要成个大家伙,应该不是个组合问题,和思想中的平等问题,也应该超越惠特曼,一定超越惠特曼.这个事情这样讨论起来比较容易,可是精神的透度(神曲,浮士德等作品表现出来的)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嘿嘿,看别人都会说,我自己也都没有摸到边呢:)
共勉.
总之,这两个东西透着毛茸茸的可爱劲.哈哈.
诗人,一定是个性感哲学家.
本贴由不透明巨灵神于2005年9月14日17:43:35在〖北京评论〗发表.


李乐的一点批评:
皮旦这组诗总体在于描绘众多简单的生命印象,这些生命印象是“隐性”的,远离那些被大众述说的“显性”的生活,诗歌试图用这些平凡的生命印象给读者以真正的生命的感知。
我的意见其实下边的帖子里已经说了,总体感觉,这些诗歌是成功的,开创了一个方向,但语言总觉得很不仔细。粗读的时候我们感受到总体的气氛,这诗歌是成功的,一句一句细读的时候却总觉得很多语言细节反而扼杀了诗歌要表达的生命印象。
以第一首诗歌为例,从一些节奏上看,“显示出他特有的积极、强壮和稳键”、“单从头脑里盛装的词看,一个农民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学家”这些句子读着同全文的节奏完全不合,我不得不说是败笔。
但我说的语言不仔细主要含义还不是说这些语言细节同全文的不合,这些只是小细节而已。我主要是指全文整体“节奏”的不仔细,细读那些词语,反而感受不到粗读的印象,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
对这组诗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我自己也曾试图向这个方向努力。我读了你的《混蛋》后曾说过想写一首垃圾文学家的疯狂“祖国颂”,想写的正是你这组诗想表达的东西。我试图大规模地描绘时代里那些被人习以为常、因为太平常被人忽略的“隐形”生活,各个角落、各个阶层、各种生活里那些被认为最平淡无奇的东西,一句最平淡无奇的问候语,一个最平淡无奇的手势,街角丢落的最平淡无奇的杂物,人们的最平淡无奇的小杂想。我试图用这些“隐性”的生活去反对一切目前流行的描绘“显性”生活的文学(老象的“诗性正治”也是一种)。但我努力很多天之后发现计划中的这首诗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对生活观察和语言驾驭的要求太高了,或许我要到老了四五十岁时才能写得出来,当然前提是那时仍然能有现在这样对生活的热情。
一点批评,有些冒昧,或许我对这组诗的理解完全背离了作者的原意也说不定。问好皮旦前辈。 本贴由李乐于2005年9月13日10:25:30在〖北京评论〗发表.

皮旦回
1、李乐从语言入手的批评很好。对《祈祷辞》他说“语言总觉得很不仔细。”我这些诗的写作是尽量突出现代汉语的原本力量,对意象等手法做了有意识的放松。——这也有导致语言不够仔细的可能。
2、李乐“说的语言不仔细主要含义还不是说这些语言细节同全文的不合,这些只是小细节而已。我主要是指全文整体‘节奏’的不仔细,细读那些词语,反而感受不到粗读的印象,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由此可见李乐指的语言不仔细也不是意象等问题而是一种节奏。节奏的不仔细具体指什么,我一时想不明白。我要想一想。
3、混蛋与祈祷辞不是一个时期的作品,内容不同,手法虽然都是长句子但不同也是明显的。我把混蛋叫做粗诗,而祈祷辞不是。
4、李乐的祖国颂应该马上写。你说你是写小说的。当李乐说他要写祖国颂时,我感到他可以写出来。这样的诗需要细节,小说家比较容易做到。
5、祖国祈祷辞(原叫大陆祈祷书,最后叫做什么还没有定下来)的稿子还在整理中,最后它们在整体上将做为一首长诗出现。到时请李乐继续批评。
本贴由皮旦于2005年9月14日10:35:46在〖北京评论〗发表.

本作品是对主要写于2000年旧作的整理。除了《祝福》和《幼马低下头来 ,它多像我的少年时代》两首已公开发表于2003年《诗刊》下半月刊(同时发表的还有其它作品,可能是第八期)外,其它,特别是这次整理出的其它十一首,均是第一次公开出现。它们的写作与垃圾派理论无关。
本贴由皮旦于2005年9月25日20:29:20在〖北京评论〗发表.

写这组诗我注意做到两点,一点是,句子要长,也就是要写长句子;另一点是,要现代汉语化。
这两点很容易被看成散文化。其实它们不等于散文化。
本贴由皮旦于2005年9月25日16:02:38在〖北京评论〗发表.
————————————
2009-6-4记


***********************************************************************************
***********************************************************************************
2009年6月4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