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研究与方法网

论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

[摘要] 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可谓结构分化理论，主张政治发展就是政治功能的发
展，把结构分化当做功能发展的基本方式来达到政治体系的体系、过程和政策功能的完
善，最终实现政治发展。一切政治体系都必须完成体系、过程和政策的结构分化任务，
但道路不一，发达国家走的是渐进道路，发展中国家则必须走相对激进的道路，且两者
的分化类型和困难也各不相同。根据该理论，政治发展最终要分化出公民参政的结构来，
这预示着21世纪那些已经具备一定政府能力和经济能力的发展中国家，必须转向公民参
政和福利，完成政治过程的结构分化，结束低人权状态，否则同样有崩溃的危险。阿尔
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夸大了结构分化的普遍性，具有美国中心论色彩。

　　[关键词]阿尔蒙德；政治发展；结构分化；结构－功能主义

　　

　　政治发展研究是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国际政治学界兴起的最引人注目且最具创新
性的领域。虽然由于种种原因，政治发展研究此前一度受到冷落，但进入21世纪以后，
随着经济全球化和政治民主化的推进，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进程出现
了许多新动向，政治发展研究再次走向理论的前沿。

　　美国政治学家加布里埃尔•阿尔蒙德是政治发展研究的开创者之一，他创立了政治
学的结构－功能主义学派，主张政治发展就是政治功能的发展，强调政治结构与功能的
相互适应，把结构分化当做政治功能发展的基本方式，通过结构分化达到一个政治体系
的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的政治功能的完善，最终实现该政治体系的政治发展。阿
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是20世纪晚期的一代政治学家对人类政治发展的基本规律及其
过程进行思考和探索的结晶。作为发展政治学的三大流派之一，政治发展理论对当代比
较政治学，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研究，曾经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在发展中国家
的政治发展问题再次受到关注的背景下，对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重新进行梳理和解
读，是建构中国政治学和政治发展理论体系的一项基础性工作，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
实践意义。

　　

　　一、结构－功能主义：阿尔蒙德政治学的理论维度

　　

　　阿尔蒙德是结构功能主义政治学家，主张把人类社会出现过的所有政治共同体抽象
为具有相同结构和功能的政治体系，并以此考察各个政治体系的政治发展即结构实现功
能的情况。“政治学如要有效地解释各类社会中政治现象，而不论这些社会的文化、现
代化程度和规模如何，就需要提出一个更加综合的分析框架。”在阿尔蒙德结构－功能
主义概念框架下，一切政治体系(如图1)都具有相同的功能和结构层次。

　　

　　首先，任何政治体系都具有相同的政治功能，也必须履行相同的功能，尽管履行的
频度和结构不同。“任何政治体系所发挥的功能都可以从三个层次来考察，即体系层次
、过程层次和政策层次。我们确定政治体系的概念以及政治功能分类的方法，本身就意
味着所有的政治体系都必须包括这些功能的发挥。”体系功能是指体系的维持和适应，
包括政治录用、政治社会化和政治交流。过程功能是一个政治要求和支持转换成权威性
政策的功能，它反映的是社会上的个人和集团参与政治决策和执行决策的实际状况，包
括利益表达、利益综合、政策制定、政策执行和政策裁决。政策功能则反映政治体系实
际作为对环境的影响，包括各个政治结构和组织的政策倾向和重点、政治输出(提取、分
配、管制和象征)、政治结果(福利、安全和自由)和反馈。《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
》指出，阿尔蒙德等人“采用了一种功能三分方案。一系列系统功能(社会化、政治录用
、政治沟通)描述了一个政治系统自身维持、适应变化的种种方式；一系列过程功能(利
益表达和聚合、决策、政策实施和裁定)描述了一个政治系统是如何决策的；一系列政策
功能(提取、限制、分配和象征性输出)描述了政治系统对社会和国际环境的影响”。三
个功能层次不分先后，同时并存，涉及输入、转换、输出、结果和反馈五个环节，共同
构成了每个政治体系的功能体系。

　　其次，所有的政治体系(如图1)尽管各自的专门化水平不同，但为实现自身的目标和
功能，都有相同的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的结构，并且所有的政治结构都是多功能
的。

　　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是建立在他的结构－功能主义基础之上的。在此理论框架
下，政治发展的问题被归结为结构如何适应功能的需要并不断调整自身以实现功能的问
题，而结构调整自身实现功能的方式就体现为结构分化。从这个角度看，政治发展理论
就体现为结构分化的理论。“我们使用了政治发展一词，来指在社会经济现代化较为广
泛的环境中已经和正在发生的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的变化。”政治
发展就是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功能的协调发展，是履行体系、过程和政策这
三个层次功能的结构被分化出来并趋于完善的过程。

　　

　　二、阿尔蒙德论政治发展：从结构分化的维度

　　

　　(一)结构分化和文化世俗化：政治发展理论的两个维度

　　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包括结构分化和文化世俗化两个维度。阿尔蒙德指出：“
当政治体系现存的结构和文化非经过进一步分化和世俗化就不能对付所面临的问题或挑
战时，发展就会来临了。”所谓的结构分化是指一个政治体系的政治结构，为适应该体
系政治功能的需要不断地分化发展，分化出新的专门化政治角色和结构，而角色或者结
构之间的自主水平也不断地提高，最终生成更高级、更完善的政治结构。所谓文化世俗
化，就是考察公民的态度、价值观、政治技艺和情感等现代化倾向对一个政治体系的功
能的影响。文化世俗化意味着公民更加相信自己改变环境和命运的能力，而不是听从传
统和命运的安排。阿尔蒙德认为：“在世俗文化中，个人往往自信他们拥有改变环境的
能力，并选定有助于自己改变环境的行动方案。”。文化世俗化极大地提高了政治体系
的政治功能，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公民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参政来改善自己的命
运。“正在经历现代化的社会的一般趋势，是同政治文化中参与态度的发展紧密联系的
。”另一方面，赋予政府更多的实际作为能力，以绩效和能力来评价政府和权威人物的
合法性，而不是依靠个人特点和传统继承权。更多的人们相信，赋予政府更多的能力，
通过政府干预有可能创造出新的美好生活。正如阿尔蒙德强调的：“世俗化的结果是：
公众的参与不断增加，合法性越来越取决于政府的作为，政策倾向于改善生活质量的明
示努力。”

　　在阿尔蒙德看来，政治发展归根到底是结构分化和文化世俗化共同推动的结果。政
治体系的功能一方面要依靠结构来履行，另一方面也必须依靠政治文化来促进。一个政
治体系的文化世俗化程度深刻地影响着其政治结构的功能的发挥。文化世俗化将会更加
有利于公民的政治要求和支持进入政治过程，动员政治资源转化为政策，并且影响政策
的结果和反馈，从而有利于政治功能的实现。阿尔蒙德指出了文化和结构之间的相互依
赖关系，并强调分析政治发展要将结构－功能图与政治文化图结合起来考察。他认为：
“政治文化影响着政治体系中每一个政治角色的行动。同时，由现存的政治结构所造成
的机会和压力也影响着那种政治文化……因此对文化和结构两者进行考察，从而发现这
些态度类型，是很有裨益的。研究任何一种具体的政治体系都应该简明扼要地勾画出一
幅其政治文化最基本的轮廓图，同时也应该相应地勾画出一幅其结构和功能的图画”。




因此，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是结构功能图与文化图的合力结果。在他看来，结构分
化和文化世俗化决定了政治发展的水平，“一个结构上分化、文化上世俗化的政治体系
，将日益增强其影响国内外环境的能力”。阿尔蒙德的整个政治发展理论就是建立在结
构分化和文化世俗化这两个发展意义上的概念基础上的。我国台湾地区的学者陈鸿瑜认
为，阿尔蒙德政治发展理论有三个视角，阿尔蒙德“提出结构分化、次级体系自主性和
文化世俗化等三个标准，来解释政治系统的稳定和变迁”，并强调指出，阿尔蒙德认为
“政治发展的程度涵盖相关的变项：角色分化、次级体系自主性和文化世俗化”。在此
，陈氏把次级体系自主性从结构分化中独立出来，实际上，阿尔蒙德是把次级体系自主
性看成是结构分化的组成部分，这在本文后面论述中也可以看出。显然，结构分化和文
化世俗化是阿尔蒙德政治发展理论的两个基本视角。限于篇幅，下文将着重从结构分化
视角考察他的政治发展理论。

　　

　　(二)结构分化与政治发展

　　阿尔蒙德指出，政治结构只有适应政治功能的需要，才能实现体系、过程和政策三
个层次的功能，而结构适应功能的途径就是结构不断地分化发展，生成更高级、更完善
的结构。政治结构分化水平越高，意味着政治功能越强，政治发展程度也越高。

　　1．结构分化的两层含义。政治发展在结构方面的表现就是分化。在阿尔蒙德看来，
分化包括两层含义：一是新角色和新结构的出现。在分化中角色发生变化，变得更加专
门化，出现了新型的专门角色，出现或创造了新的专门化的结构和次体系。二是结构或
者角色之间的自主水平的提高。政治角色和(或)结构之间的自主程度越高，表明政治发
展水平越高。阿尔蒙德认为：“所谓角色分化和结构分化，不仅仅是指新一类角色的出
现和旧一类角色的变化，而且包括角色之间或结构之间相互关系上可能发生的变化。”
“在一个社会中，除了找到执行功能的结构外，我们的结构－功能图还必须确定存在于
政治结构之间的基本关系，尤其是关于影响和自主的关系。”例如，利益集团是依附于
一定的政党还是能自由地转移支持对象?结构－功能上的特点，包括分化和自主上的差别
在内，会对政策、过程和在各种社会条件下所产生的体系产品发生重要的影响，或至少
是可能的影响。

　　2．结构分化的一般过程。结构分化之所以意味着政治发展就在于它适应了政治功能
的需要。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各个层次的结构和组织是相互依存的，任何一个结构的
生成或出现都会对其他部门的功能产生重大的影响，任何结构的缺乏都是对其他结构功
能的一个制约。要达到政治体系功能的有效履行，就必须不断地生成和完善体系、过程
和政策三个层次的所有结构组成部分，这既是历史上政治体系功能发展的实际轨迹，也
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的政治体系功能发展的经验反映。阿尔蒙德把他的政治发展理论归结
为以下的一个发展模式(如图2)，它揭示了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的各种结构生成和
发展的过程，那就是，所想达到的社会政治目标或结果——诸如国家安全和扩张，经济
增长和社会福利，以及自由——通常需要更多的管制、提取、分配和象征的输出。较多
的输出和结果转而依赖于发展更加专业化的和有效的过程，以制定政策和执行政策，以
及表达利益和综合利益。而这些专业化过程又有赖于政治结构中分化出各种专门的角色
，诸如行政部门、文官机构、政党、利益集团和大众传播工具。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
的结构分化表明：没有输出就无法形成结果；没有过程就无法产生输出；没有结构分化
就无法形成过程；没有适当的录用和社会化，就无法发展或维持这些政治结构。需指出
的是，阿尔蒙德政治结构分化过程图中的体系、过程和政策三部分在现实生活中是同时
并存的，但是在历史上却是经过了不同的阶段才发展出来的。

　　

　　3．结构分化与政治发展的两个标准：政府能力和公民参政。在政治结构的分化过程
中，最主要是履行制定和执行政策功能的政治行政领导部门、政府行政机构的出现及专
门承担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的政治结构如政党、利益集团和现代通讯工具的出现。阿尔
蒙德指出：“政治发展所概括的具体内容，首先是那些有能力在国内外环境中制定并执
行集体目标的专门的政治行政领导部门的产生和政府行政机构的兴起。其次是用以表述
政党、利益集团和通讯工具这类广泛从事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活动的机构的兴起。它们
是为把人口中的各个集团同上述制订目标的结构相互联系的目的服务的。”制定和执行
政策的结构代表了政府能力的程度，而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更多地代表了公民参政的程
度，两个方面的分化发展，就意味着一个政治体系的政治发展。这与阿尔蒙德一直把政
府能力和公民参政当做政治发展的两个标准是相通的。阿尔蒙德认为，政治发展就是政
府能力和公民参政结构的分化发展，没有这些结构的分化，就无所谓政治发展。1982年
，阿尔蒙德来华的学术讲演指出，政治功能的发展涉及两个方面标准的发展：一个是政
府能力，一个是公民参政。政府能力包括政府机构从社会吸取资源的能力和规定人民社
会生活的能力。公民参政指的是社会普通成员参加政府决策的程度。“政府的权力和效
能，和公众对政府影响的程度，是两个衡量政治发展的标准。政治发展指国家的发展和
国家的民主化。”

　　4．结构分化与政治发展的意义和限度。在阿尔蒙德看来，结构分化对于政治发展的
意义就在于能够加强政治体系的实际作为的能力。“分化的优点是，它使每个人集中精
力很好地完成一项细小的工作……分化的专门结构和适当的专门报酬的优越性，看来总
是随着政治结构规模的扩大和复杂程度的提高而增长的。”他强调说，一个结构上分化
的政治体系，将日益增强其影响国内外环境的能力。发达的政治体系有可能采用那些能
够更有效地改变环境的政策。大多数政策制定者都希望能够提高经济生产能力，通过控
制疾病来延长人的寿命，加强国内和国际的安全等。实现了结构分化，才有可能使他们
做到这一切。

　　阿尔蒙德也分析了结构分化的限度。首先，结构分化到了一定程度必定会发生协调
的困难，而协调的成本是有一个极限的，超过了这个点，分化的成本就高于分化的功效
。其次，结构分化和政府作为之间的关系还将受到参政者的动机、任务环境的复杂性和
稳定性，以及在实现组织目标中反馈和协调的需要等因素的影响。阿尔蒙德强调：“分
化的好处只是一个非常一般的倾向，这些倾向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受到很大的限制。”


　　阿尔蒙德还注意到了结构分化的反复性或者倒退性。“我们使用结构分化和文化世
俗化这两个发展意义上的概念，并不是说政治体系在一个时期内的趋势必定朝着这些方
向发展。考察一下政治体系的历史就可以清楚看到，倒退和反复是经常发生的。例如，
罗马帝国曾经在结构分化和文化世俗化上达到很高的水平，但后来却分裂成为一大批结
构分化程度和文化世俗化程度都很低的政治体系。”

阿尔蒙德对结构分化于政府实际作为的贡献进行了基本的评价。“人们也能觉察到政治
结构的发展方面。从历史上看，不断分化和专业化的政治组织和角色(其目标和内部结构
旨在直接执行政治功能)始终是同政治体系能力的增强联系在一起的……可能在将来我们
会看到，长时期以来世俗化和分化同政治作为能力的增强联系在一起的历史趋势会有所
改变。但是，这些关系今天看来在某种程度上还存在着，过去则明显地存在于广泛的范
围之中。”

　　

　　三、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结构分化的类型与发展的困境

　　

　　阿尔蒙德运用他的结构分化政治发展理论考察了西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政治
发展情况，并以发达国家结构分化作为参照模式，着重考察了发展中国家政治体系的结
构分化类型和困境。阿尔蒙德认为，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最终都要实现同
样的体系、过程和政策的结构分化，才能实现功能。尽管发达国家结构分化走的是渐进
道路，但他还是主张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必须选择相对激进的路径。

　　在阿尔蒙德看来，西方发达民主国家政治体系的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功能完
善，结构分化程度和次体系自主性也高，代表了现代世界政治发展的最高水平，但那是
经历了一个数百年分化发展的渐进过程才实现的。如表1所示，现代西方发达民主国家的
政治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分别叫做专制主义时代、民主化时代和福利时代。阶段I大约
从16世纪初到19世纪，通过战争形成独立、统一的民族国家，政治发展的任务是经济增
长和提高政府控制能力，分化出议会和官僚机构，强化了决策和执行功能。19世纪中期
政治发展进入民主化时代Ⅱ，国家建设和经济建设让位于公民参政和分享福利，结构上
分化出政党组织、利益集团等专门的利益表达结构。20世纪政治发展进入了福利时代Ⅲ
，结构分化上出现了大众传播工具，而政党组织和利益集团则进一步分化，一起成为了
专门的利益综合结构，社会集团参与政策制定和执行，确保对自己有利的分配输出，促
进自由和福利结果。

　　

　　如上所述，西方发达民主国家政治体系的结构分化走的是一条经历近五百年的渐进
发展道路，但处在现代世界的发展中国家面临着许多新要求，它们的结构分化和功能发
展不可能走这样的一条渐进道路。根据阿尔蒙德的发展模式，发展中国家不得不设法把
西方发达民主国家结构分化过程的三个时代即专制主义时代、民主化时代和福利时代压
缩为一个，实现发达国家在这三个时代所完成的结构分化任务。“由于有现代国家的范
例，这些新兴国家在建立起有效的中央决策机构和形成促进民众参政的组织之前，就受
到了要求为民众参与决策开放渠道的压力。此外，由于有现代经济的范例，新兴国家在
具备生产福利——资本产品、管理才能、劳动技艺——的能力之前，也受到了要求分配
物质福利的压力。”同时，阿尔蒙德也指出了新兴国家政治结构分化的根本困难：它们
不可能走先进行政府能力和经济建设，而后进行参政和福利建设的渐进道路，而是必须
同时就面临着政府能力、参政、经济发展和福利的建设任务和相应的结构分化。阿尔蒙
德认为：“一个政治和经济都较发达的国家，其政府能力、人民参政程度、国民生产总
值及其分配的平均程度，都是比较高的……是否有可能同时提高政府能力、人民参政程
度、经济增长和经济分配?回答是否定的。”

　　同时面临四个方面的压力却不能同时解决，必须在四个中进行权衡抉择，这就迫使
发展中国家选择不同的发展战略，由此而形成不同的分化类型和困境。

　　如表2所示的第三世界的发展战略类型，第一栏列举的是体系、过程、政策类型的内
容，包括政府能力、参政、经济增长和分配。第一种战略是民主平民主义，二战后的头
十年亚非拉的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采用了这一战略，分化出鼓励公民参政的民主议会结
构，发展公民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但是经济增长缓慢，政府控制能力较低，政治过程
为少数集团所垄断，最后在公民参政和分配的压力下纷纷垮台。阿尔蒙德指出：“在黑
非洲和世界上其他地区进行的民主实验的失败，主要是由于它们没有完成首先建立民族
国家和促进经济增长这一首要任务，它们在政府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就想实现人民参政，
还没有生产出产品就想分配。”取代第一次民主实验政权的其他战略，可以归结为表2中
余下的四种战略，它们的共同点是限制参政分化。专制—技术型，压制参政、司法程序
公正、福利分配和自由等结构的分化，提高政府能力和经济能力结构的分化。采用这种
战略的国家，通常政治结构分化代价很高。阿尔蒙德认为：“这种战略固有的不稳定性
，在于维持秩序和在出现越来越不平等现象的形势下，压制要求所付出的代价和遇到的
困难在不断地增加。”第三种战略是专制—技术—平等型，放弃了参政、某些司法程序
公正和某些自由的结构分化，追求政治秩序和经济增长，兼顾分配。“从政治结构的角
度来看，这种类型的政权取缔政党，或根本限制其活动，而且对新闻工具和利益集团施
加控制。最强有力的两个政府机构是政治行政领导部门和政府行政机构。”其不稳定性
在于该战略引发的变革会刺激人们享受更多的参政和福利的需求，这样，维持秩序的代
价就会上升。第四种是专制—技术—动员型，放弃竞争性参与、司法程度公正和自由的
分化，追求政治秩序和经济增长，但发展动员及参与。人民是被动员起来执行党的精英
人物已经制定好的政策，而不是参与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来制定政策的。最后一种是新
传统型，政府能力、人民参政程度低，经济增长和分配的平均程度也都很低，仅仅分化
出了现代军事组织和技术。

　　

　　

　　四、总结与探讨

　　

　　阿尔蒙德的结构－功能主义政治发展理论，是这位20世纪晚期的著名政治学家对第
三世界国家政治现代化过程作出深入思考的结晶，具有独特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从政治发展的现实层面看，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现代化实践需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的
问题：

　　第一，政治发展主要应该从结构分化考虑，适时推进体系、过程和政策三个层次的
结构分化，才能实现一个政治体系所要承担的政治功能，维持体系的合法性，否则就会
回落到政治衰败。在历史上的帝国政治体系中，为了应付环境的挑战或者实现帝王政治
的目标，也出现过政治发展，但是结构分化没有完成，最后分裂成各种更原始的政治体
系，政治发展走向政治衰败。

第二，政治发展不但要分化出新的角色和结构，而且要扩大结构和角色之间或内部的自
主程度。根据这个原理，政治发展也意味着不断扩大一个政治体系中公民个人和各种利
益集团之间的自主程度，让个人和组织有更多的权利和自由，更多的活动空间。

　　第三，政治发展要不断分化出能够履行政治功能的组织和机构，提高政府能力。发
展中国家自民主平民主义战略后的四种战略表明，在政府能力和经济增长之前，加强政
治集权和技术统治，这似乎是个规律。如果一个国家政府的控制能力还很低，甚至国家
认同感和忠诚感都没有建立起来，那么该政治体系中参政结构的发展往往只会加大体系
的政治压力，甚至会导致政治体系的崩溃。根据这个原理，政治发展首先意味着国家能
力的建设。

　　第四，政治发展归根到底是要分化出公民参政的政治结构。发展中国家的五种战略
及其政治结构分化情况表明，政府能力、经济增长、参政和福利的相应结构必须在政治
体系中协调分化。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政府能力和经济增长往往是以牺牲公民参政的权
利、自由和福利为代价的。当政府能力和国家经济都具备一定基础的时候，就应当适时
发展参政和福利的政治结构，赋予公民权利、自由和福利，否则政治体系同样有解体的
危险。

　　需要指出的是，20世纪中期以来的历史表明，一些发展中国家在获得了相当的政府
能力和经济增长后，政治发展结构分化并没有完成，特别是过程分化没有完成，仍然处
于专制主义时代；公民处于低人权状态，他们仅仅是被动员起来参与执政党的政策执行
，而没有参与政策制定过程的权利和资格，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结构分化严重滞后，公
民大多数并没有享受到现代化的成果；分配极度不平等，为以后的发展留下巨大的机会
成本清算的危险，构成了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的致命缺陷。阿尔蒙德认为：“当今世界
中的国家建设和政治发展，处在这些同时产生而又相互冲突的要求所造成的压力之下，
必须采取不同的比重。集权的需要同分权的要求相互冲突；提取资源同经济增长以及进
行投资的需要又同增加福利的要求相冲突。在当今世界中，一个有效的国家建设战略，
必须设法调解政治集权同分权、经济增长同分配之间的这些冲突。”因此，在发展中国
家的政治现代化过程中，必须深化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的结构分化，完善政治功能。
而那些已经具有了相当程度的政府控制能力和经济增长的国家，必须转向实现分权和福
利，并适时地赋予公民以参政权利、自由和福利，促进政治过程结构分化，完善公民利
益表达和利益综合，让公民参与政策制定而不只是执行，以便获得民主的合法性，提高
体系的维持和适应功能。

　　从理论的层面看，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为我们观察和研究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
展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思路，因而具有重要的理论参考价值。威亚尔达指出：“阿尔蒙德
提出了一个研究发展问题的框架，在以后这一领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但是他的结
构分化政治发展理论也存在一些严重的不足。

　　首先，结构分化的普遍性是可疑的。阿尔蒙德的结构－功能分化发展理论过于抽象
，认为功能和结构可以在各种各样正式及非正式的结构之间进行比较，可以在世界上的
一切政治体系之间进行比较，“遭到了广泛的批评和反击”，被指责为“简单地适用于
全球，无所不包”。“大部分欧洲中心主义者发现这些范畴不太适宜研究发达社会。类
似的，很多资深的亚洲及拉美专家通常也觉得阿尔蒙德的设计意在将他们的国家强行塞
进一套范畴之中，这么做并不合适。”即使是由阿尔蒙德担任主席的美国比较政治学研
究会内部，也有很多人对他的功能主义视角持保留意见。最具攻击力的是新制度主义者
斯科克波尔等人，他们把阿尔蒙德的结构－功能主义与多元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并列，说
成是主张国家无自主的社会吞并主义，根本无法解释国家权力，都是处于走下坡路的理
论。我国台湾地区的学者陈鸿瑜也认为，把结构分化理论应用于发展中国家不是很妥当
，因为西方政治系统的政策过程功能模式是建立在强调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的输入以及
竞争妥协的政治交易的多元主义文化传统的基础之上的，而“第三世界”大都只强调输
出，“人民只晓得服从政府的法令，而不晓得如何制定或影响决策”，缺乏竞争妥协的
文化背景。

　　其次，结构分化的美国中心论。“阿尔蒙德和鲍威尔的结构功能主义存在着意识形
态的暗流：‘他们的理论隐隐约约的目的是要使读者相信自由民主主义和自由多元主义
’。”霍尔特和特纳指出，阿尔蒙德的结构功能发展理论实际上“把现代政治系统和现
代英美民主制度之间画等号……它的定义涉及的内涵方面过多，但又忽略了变异的问题
”。威亚尔达甚至认为：“阿尔蒙德展示的所谓‘普适的’模型实际上只是一个经过伪
装的美国政治体系的化身，是对美国体系的净化和理想化。虽然有阿尔蒙德的功能分类
作掩饰，这种经过浪漫化的和纯粹化处理的美国模型是否就真的适合所有的政治体系呢
”总而言之，阿尔蒙德的政治发展理论主要以西方自由民主国家的结构分化为参照系，
过分强调结构分化的西方式道路，认为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也应完全遵循西方式的结
构分化发展道路。我们认为，建立在西方式结构分化政治发展经验基础之上的政治发展
理论过分强调了政治发展的单向性。二战以后，许多新兴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已经表明，
政治发展是多元的，结构分化式的政治发展仅仅是发展中国家政治发展进程中可供选择
的一个模式，但绝不是唯一的模式，即使是结构分化也不应该只是西方发达国家那种分
化模式。从此意义上说，我们一方面固然要对阿尔蒙德政治发展理论予以客观的价值重
估；另一方面，更应对结构－功能主义政治学体系的内在缺陷和理论解释力的局限性拥
有充分的认识。




来源：《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           本站发布于2008-09-20